第二十章 纏綿

第二十章 纏綿

第二十章

纏綿

車開離了市區,駛進韓芊蕪從未到過的一個街區。低矮破舊的樓房上掛滿髒亂的招牌、橫幅,本就不寬敞的街道顯得有些壓抑。有些樓房連個陽台都沒有,洗乾淨的衣物直接掛在窗口,那潔白與骯髒的矮樓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恰如藝術與生活、夢想與現實。

車子也不知怎麼七轉八繞,在一條很窄的街道邊停下,韓濯晨打開車門,外面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亂作一團。

「這是什麼地方?」被抱出車時,韓芊蕪問道。

「我長大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立刻變得很親切。她好奇地四處張望,街邊擺着亂七八糟的攤位,所有的東西都是廉價的貨物,卻還有人在不遺餘力地討價還價。幾個十七八歲的中學生穿着邋遢的校服,騎着自行車,吹着口哨從他們身邊呼嘯著過去。

她不由得幻想起他年少時的樣子,他的十八歲也是如此青澀嗎?

想來想去……她沒法想像出來!

韓濯晨抱着她走過半條小巷,走進一間連牌匾都歪了的中醫診所。瀰漫着中藥味道的黑屋裏,一個已經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在收拾東西,他身邊還有個老婆婆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老婆婆一看見他們,忙跑過來:「是小晨啊!好久沒見你了。」

韓濯晨點了點頭,說:「您身體還好吧?」

「好!」婆婆上上下下地看他,「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是好多了。」韓濯晨附和著,聲音聽來有點迷茫。

老婆婆又瞧瞧韓芊蕪,興奮地指着她:「好漂亮的小姑娘,你的女朋友啊?」

韓濯晨低頭溫柔地看看韓芊蕪,笑着說:「是我老婆!她的腳扭傷了,我來請呂伯伯給她治治。」

聽到「老婆」兩個字從他口裏說出來,韓芊蕪先是一呆,隨後覺得中藥味如鮮花的芳香、光線暗淡的房間般溫馨。

「老婆?」婆婆用粗糙的手摸了摸韓芊蕪的臉,像是久違的親人一樣:「你這麼快就娶老婆啦!你媽媽要是知道一定開心死了。」

韓濯晨抱着韓芊蕪的手緊了一下,他還是語氣輕鬆地說:「是啊!」

那個呂伯伯放下手裏的葯,過來拉了拉婆婆:「很晚了,你快點進去做飯吧。」

「還早呢,我跟小晨再聊一會兒!」

「我餓了。」

「哦!」老婆婆很聽話地走開,臨走又回頭問了一句:「小晨啊!婆婆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快點回家吧,你媽媽很擔心你……」

韓芊蕪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婆婆的腦子有些問題。

而韓濯晨也未解釋,只說:「我會的!」

他說話的時候睫毛垂下,從韓芊蕪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眼底濃濃的內疚。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對他的媽媽心存愧疚,愧疚自己沒有機會見她最後一面,也愧疚自己終究沒有遂了她的心愿,成為一名好警察。

韓芊蕪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想要給他一點安慰,可是什麼安慰都是無濟於事的。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對她苦澀地笑笑,小心地將她放在椅子上。

呂伯伯抱歉地說:「你別往心裏去,這老婆子最近總是這樣,一陣明白一陣糊塗。」

「沒關係。」韓濯晨搖頭說,「難為她還一直惦記我們母子。」

呂伯伯嘆口氣,一時無言。

韓濯晨說:「我老婆的腳好像傷得很重,麻煩您看看能不能治好。」

呂伯伯挽起她的牛仔褲,用力地轉了一下她的腳踝。她緊咬嘴唇,疼得額上沁出汗滴。

韓濯晨握緊她的手,表情看起來比她還疼:「她是不是傷得很嚴重?」

「腫成這樣,看來是傷了筋骨。我先給她敷一服祖傳的消腫止痛藥膏,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呂伯伯抬起頭,看見韓濯晨痛苦的表情,不禁笑道:「你呀,以前被人打得一身傷的時候,我也沒見你疼成這樣。」

韓濯晨掩口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她要多久才能走路?」

「至少一個月吧,如果出門要坐輪椅。每隔三天你帶她過來換一次葯。」

「嗯。」

呂伯伯幫韓芊蕪敷完膏藥,又去給她拿葯。韓濯晨悄然走到陳舊的櫃枱邊,把錢包里的現金放進了抽屜里。

呂伯伯轉身時,看在眼裏卻未多言,看樣子早已經習慣。

他們離開之前,呂伯伯跟他說:「聽說前幾天你繼父從澳洲回來了,要把你媽媽的骨灰帶走。」

「嗯,他給我打過電話,說在那邊太孤單。我讓他再找個伴,他不肯。」

「他若是想找,又怎麼會等到今天?」

韓濯晨點點頭,接過呂伯伯手裏的葯,抱着韓芊蕪離開。

半條街並不長,他走了好久都沒走到盡頭,每邁出一步,都彷彿已經疲倦得無力再邁出下一步。

她靠在他胸前,摟緊他問:「你沒事吧?」

「沒事。」他問她,「想去哪裏?」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看來他真的學會尊重她的意見了。

「回酒店吧。」

韓濯晨將她抱到車邊,等在車邊的保鏢快速上前幫他們打開車門。上車后,他對司機說:「去半島酒店。」

韓芊蕪忽然想起於警官:「你和你的繼父和解了?」

「嗯。連你都能放棄報仇,我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其實他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

「……」

路有些遠,她靠在他身邊,聽他講起了很多往事。

韓濯晨告訴她,他的媽媽十八歲就跟着他的爸爸,不到二十歲便生了他。

在他童年的記憶里,他的爸爸天天賭博、喝酒,回家就知道要錢。他的媽媽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只要有錢就會拿出來給他爸爸,因為怕他爸爸會生氣打孩子。

後來他們家的對面搬來一個警察,那是個很善良的男人,知道他們日子過得苦,經常送吃的東西給他們。漸漸地,他的媽媽變了,不再偷偷地哭了,還把好久不穿的紅色裙子找出來穿上,經常在窗邊看那個警察巡邏。

那時候的韓濯晨已經十幾歲,明白媽媽臉上的笑容代表什麼,但他並不介意。只要看見媽媽開心,他就很開心。

有一天他放學回家看見媽媽跌坐在地上,手捂著流血的手臂,他的爸爸手裏拿着一個破碎的酒瓶。

他的媽媽歇斯底里地喊著:「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跟你離婚。」

他以為爸爸會打死她,衝過去擋在他們中間:「爸,不可以!」

他的爸爸看見他身上縫縫補補了好幾次的校服、磨破了的球鞋,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頭,就離開了。

之後,他的爸爸再沒回來。

一個多月後,有人通知他們去認屍。他見到了爸爸的最後一面,那已是一具遍體鱗傷的屍體。

那時候他就發誓,他要做個警察,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他要保護所有無辜的人。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變成比那些壞人更殘暴的人,變得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講到這裏,他欲言又止,不想再多說什麼。

她接着說道:「其實我今天見過你的繼父了。」

「你見到他了?」他有些驚訝,旋即便有些了悟,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你以前是……」

「芊芊。」他猜到了她想說什麼,急忙打斷她後面的話,「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為什麼不能提?」他是警方的卧底,為警方做了那麼多事,到頭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壞人,沒有人知道他曾經背負了什麼、付出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那是不能公開的,過去不能,以後也不能。」

「就算被人誤解,你也不能解釋嗎?」

他搖了搖頭:「不能。這件事,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了。」

「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韓濯晨忽然笑了,摸摸她的頭,就像她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

「沒有什麼不公平。在法律面前,非黑即白,非對即錯,沒有所謂的灰色地帶。不論我的初衷是什麼,我沒有出庭指證安以風,我就是黑的,再也洗不白了。」

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我不後悔。每次看見安以風放火燒那些毒販的貨,看見他嚴懲自己的手下,我就堅信我的選擇是對的……在X市,好警察太多太多,好的社團老大卻只有安以風一個。」

「我懂了。」

韓濯晨不能再做警察,因為在正義和邪惡之間,他選擇了保護安以風,選擇了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去懲治更多的壞人。

法律面前,非黑即白,非對即錯。

但人心面前,不是只有黑白、是非,還有情感,還有不舍,也還有理解……

車到了半島酒店,他將她抱出車外。她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臉埋在他的胸口,對他說:「你是個好……人!」

「那不重要,沒人會在乎。」

「我在乎!」

他停下腳步,駐足在寬敞明亮的大廳中央,很多人看着他們,好像還有人在偷偷地拍照。

他完全不在乎別人的側目,眼眸里只映着她的臉:「芊芊,我會當真的……」

她在乎,真的很在乎。

他就像天空中蒼涼的飛鷹,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飛得有多高遠,沒有人知道他飛得有多累、多孤單……

她撫摸着他強健有力的手臂,想撫平他被殘酷的風雨打得凌亂的羽翼:「如果你累了,就別飛了,找個地方歇歇吧。」

他的手臂的肌肉在她的撫摸下變得柔軟,他的目光也變得滿足。

他加快腳步,抱着韓芊蕪旁若無人地走過寬敞明亮的中央大廳,來到她的套房外。

Lucia開門看見韓濯晨站在門口時,眼裏是極力掩飾卻仍流露出的欣喜。

「芊芊,你的腳怎麼樣了?」Lucia問她問題的時候,眼神並沒看她。

「沒事了。」韓芊蕪不是個小心眼的女人,但別的女人和她說話時還深情地看着她丈夫,實在讓她很不舒服。

「沒事?!」韓濯晨將她放在沙發上,對Lucia說,「她近期不能走路,把所有的安排都推掉。還有,最好給她找個特護,再準備輛輪椅。」

「您放心,我會儘快辦妥。」Lucia見韓濯晨脫下外衣放在沙發上,立刻很體貼地問,「你們要不要喝點東西?」

韓芊蕪順口說了句:「好。」

韓濯晨看了她一眼,眼神異常明亮,隨後說了句:「好。」

Lucia去煮咖啡。韓濯晨很隨意地四處參觀著,包括每一個房間。

當他推開她的房門,眼神里便多了幾分興緻,側身倚著白色的門,玩味地觀賞著裏面的每一樣東西。假如是別人,她一定以為此人是因為無聊才會到處看看,但韓濯晨這種男人絕對不會,他做事必有目的。

「你在看什麼?」她問。

「看這是不是你的房間。」

「是。」

「為什麼沒有枱燈?」

「有燈光我會失眠。」

他無言地看着她,輕輕合上房門,沒再繼續參觀。

他坐下,剛好Lucia端著三杯飲品走出來,把一個個杯子放在茶几上。

韓芊蕪原本以為自己不是個斤斤計較的女人。可是當她看見Lucia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杯漆黑色的咖啡,而他們面前是兩杯純白色的牛奶時,心口忽然泛起一陣劇痛。

她端起咖啡,藍山的酸苦比任何時候都濃烈。

她再看一眼他面前的牛奶,強壓下怒氣,淡然地問:「換口味了?」

「我喝咖啡會失眠。」他剛說完,掃了一眼Lucia手邊的牛奶杯,正欲端杯子的手縮了回去,「Lucia,給我換杯咖啡。」

Lucia詫異地看看他。他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她馬上說:「請等一下,我去給您煮一杯。」

韓芊蕪寧願Lucia問出那句「為什麼」,也不喜歡看見那種心領神會的默契。

「你喝我的好了。」她沒等韓濯晨回答,把咖啡放到他面前,從他手邊端過牛奶來喝了一大口。

牛奶同樣喝不出香甜,反而很燙!

熱浪在喉嚨處流過,熱氣燙傷了她的眼睛。

她的十指緊緊捏著滾燙的牛奶杯,灼痛感通過十指傳遍了身體。

她從沒奢望過韓濯晨這種男人會為她守身如玉。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可以理解,但Lucia絕對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Lucia不僅愛着他,還了解他。他們交流時眼神間那份默契和領會絕對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

他們一定在一起很久了……

韓芊蕪努力壓制着體內翻滾的火焰,低頭安靜地喝着牛奶,不去看面前那兩個人的眼波流轉。

懷疑就像倫敦散不開的濃霧,遮住了心底的陽光。

她開始不安,不安於Lucia的存在。她甚至有些懷疑他和Lucia的關係。

她搖頭甩開所有的「懷疑」,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種「未來」,「現在」卻僅有一個。

她抓不住現在,未來有何意義?!

「Lucia。」韓濯晨叫這個名字總是很順口,聲音聽起來也特別溫柔,「芊芊還沒吃飯,你去幫她弄點吃的。」

「哦……」Lucia放下剛喝了一口的牛奶,站起來道,「我馬上就去。」

等Lucia出去,韓芊蕪抬眼看着韓濯晨:「你跟她什麼關係?」

他要敢說「沒有關係」,她絕對把手裏的牛奶潑他臉上,告訴他——以後都別讓我看見你!

他沒有回答,倚在沙發靠背上,一條腿悠閑地放在另一條腿上,眼睛裏閃著奪目的光,嘴角泛著深遠的笑……

「我在問你……」

他將身子傾向她,手指用力地捏着她的下頜並托起:「你以什麼立場問我?」

她義正詞嚴道:「就憑我……是你老婆!」

「我沒記錯的話,你兩年前跟景出國,兩年後跟孟氏的繼承人回來,難為你還記得你是我老婆……」

「是你先不要我的!」

「昨天你剛說過要跟我離婚。」

「目前為止我們還是合法夫妻。」

她剛說完,他忽然露出邪惡的笑……

「合法夫妻?」他坐過來,在她逃脫前成功將她的身體困在他和沙發靠背之間,「那麼我想問一下,我們是不是可以分享一下夫妻間的合法權益?」

嫉妒是女人的致命傷,它會讓女人變得愚蠢。她早該想到他一進門便開始找她的房間的目的……

「合法權益?」她咽了咽口水,「這個問題急着討論嗎?」

她還是認為比起夫妻間的「合法權益」,第三者這個問題比較迫切一點。

她見他的唇靠近,不安地別過臉,只覺後頸一熱,一陣電流傳遍全身。

她顫聲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唇在她的頸上游移,含混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性感:「我還不至於蠢到把情人安排在老婆身邊吧?她是我的助理,主要幫我管理酒店的生意,僅此而已!」

他扳回她的臉,吻上她的唇……

熱吻和身體的糾纏牽動她腳上的痛,但她根本無暇去顧及它,也不想顧及它,一味竭力去迎合著他的熱情。

聽見開門聲,她猛然想起自己忽略的是什麼事——Lucia會很快回來。

迸發的火焰頓時熄滅,他飛速起身,坐直。

韓芊蕪尷尬地攏着衣扣早已不見的衣衫,撐著還處於虛弱狀態的身體坐起來,向後移了移,與他拉開點距離。

「晚飯已經安排好了,酒店一會兒會派人送上來。」Lucia平靜地說着,表情看不出一點異樣。

韓芊蕪不得不佩服Lucia的定力。

「嗯!」韓濯晨抬眼看一眼Lucia,又看看韓芊蕪。

氣氛突然有點凝重。韓芊蕪試圖打破這個氛圍,剛要開口就聽Lucia說:「剛才我們酒店打來電話,說有位客人的保險箱失竊。」

「那你去處理一下。」韓濯晨一本正經地思考了一下,又說,「告訴經理不要報警。如果是我們的責任就先包賠他的損失。我們等事情解決完后,再慢慢查。」

「是!我明白!」

這是很意味深長的一句「我明白」。

Lucia拿起自己的風衣匆匆出門,連包都忘了拿……

關門的回聲還沒消失,韓濯晨已經走了過來。

「你昨晚敢說我的服務就值十塊錢?今天不讓你求饒,我就不是男人!」

韓芊蕪瑟縮了一下,被他燃着火焰的眼眸驚到。她早知道他的報復心理很強,沒想到還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現在就求饒,行不行?」

「早了……待會兒有你求饒的。」

他坐直,褪下剩餘的衣物。因為他的動作太急迫,手臂碰到他剛才搭在沙發上的外衣,衣服滑下來,口袋裏掉出兩張紙,紙上的三個字異常醒目。

結婚證。

她呆愣了一下,隨即怒火升騰而起:「韓濯晨!」

他還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平復呼吸,拿起結婚證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是什麼?」

「你沒搞錯吧?都做到這一步,你讓我解釋這麼無聊的事?」看見她余怒未消,他泄氣地停下動作,解釋說,「我沒騙你,兩年前我確實撕了……這東西,是可以補辦的。」

她對他的這個解釋還比較滿意,氣消了一半:「那你下午為什麼不拿出來?」

「我發現我忘了準備離婚協議書你都沒什麼反應,所以我猜……」他趴在她身上,笑着吻了吻她的唇。

「我要是沒帶結婚證,你也不會介意的。」

「……」

他太奸詐了,果然是黑白兩道都混過的男人。

她專心聽他說話,柔軟的心被他似真似假的玩笑觸動。但他好像不是很專心地在跟她說話,解開自己衣服的動作一點沒有遲緩……

她吸氣,閉上眼睛,雙手攀上他有力的腰。結婚證這個事情容后再議,他們還是繼續更重要的事情吧。

誰知他們剛進行到關鍵時刻……

很不幸,門鈴響了!

煩擾的音樂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格外長,響起來就沒完沒了,什麼火熱的氣氛都被擾得亂七八糟。

最可恨的是,鈴聲剛止,有人又按了第二遍。

韓濯晨憤然起身,扯過他的風衣蓋在她身上,系著衣扣走向門口。

他拉開門,一把揪過一名他沒見過的保鏢,聲音充滿殺氣騰騰的意味:「你幹什麼吃的?!」

「酒店的人來送晚餐,說是您要的,我以為……」那位保鏢通過半敞的門掃了韓芊蕪一眼,見她衣衫不整地半倚在沙發上,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誤,嚇得臉色蒼白,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一副逢上天災人禍的表情。

唉!兩年沒見,她還以為他的脾氣改好了,看起來比以前還火暴。

「晨,我餓了!」她柔聲喊他。

韓濯晨轉頭看着她,眼中的盛怒換成了柔情和滿足。

他鬆開手,看看傻在一邊的服務員:「把飯菜拿進去。」

服務員嚇得頭都沒抬,將東西推進來往門口一丟,就逃命一樣奔向電梯。

「再有人打擾我,我就把你從窗子扔下去。」韓濯晨語氣陰冷地說。

「是!」

保鏢緩了口氣的同時,還難以置信地偷瞄了韓芊蕪一眼,似乎面前是異常難以理解的場面。

韓濯晨關上房門,將其反鎖,端了一盤西點到她面前。

韓芊蕪本來不餓,一看見吃的才想起自己從早到晚都沒吃東西,整理好半褪的衣物,剛要伸手拿一塊點心,他已經將一個西點放在她嘴邊。

她張開嘴,將一整塊點心吃了進去。

這種與他的個性極不協調的溫柔動作,他反而做得無比自然,彷彿照顧她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大概是他一生都改不掉的習慣,總在無意中將她當成小女孩兒一樣細心照顧。

而她一生都改不了的習慣,就是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他的關愛。

她咽下食物后,好奇地問:「你的保鏢怎麼那麼驚訝?」

「大概是沒見過我跟女人過夜吧。」

「哦。」她遲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什麼?沒見過你跟女人過夜?!」

要是別的男人她信,可是他……她嚴重懷疑。

他們新婚那陣子,他除非晚上有極其重要的事,否則肯定會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纏着她親昵。

「所以,為了補償我……」他又拿了一塊點心放在她嘴裏,「你要多吃點才行……」

這兩句對話有關聯嗎?

如果有,那麼她真要多吃點才行!

她剛想拿一塊點心給他吃,電話響了。

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把電話線扯斷,因為知道她的酒店電話的人屈指可數。

Lucia那麼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打電話過來,韓濯晨就在她身邊,另一個人……韓濯晨聽見他的聲音,殺了她的可能都有。

他見她沒有接電話的意思,站起來走向電話。她甚至忘了腳痛,急忙趕在他之前跑過去快速接起電話,暗中祈禱是酒店打來的,或者打錯的,可是電話里傳來一個很輕柔溫和的男聲。

「請問,韓芊蕪在嗎?」

「我就是。」稱呼被她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裏。

「今天錄音錄得怎麼樣?」

「錄好了。」她偷偷瞟了一眼韓濯晨,他站在旁邊看着她,臉上看不出一點特別的情緒。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機票買了嗎?」

這問題問得真不是時候。

他不說,她還真把回去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韓芊蕪心虛地抓着披在身上的風衣,努力表現得坦然些:「我還沒決定,過幾天再說吧。」

「昨天剛巧遇見你的教授,他說最近有個比賽想讓你參加。」

「我知道了,他今天給我打過電話。」她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拿着電話的手心裏都是汗水。

她和韓濯晨之間,穆景是永遠解不開的結。只要涉及穆景的事,誤會就無法解釋清楚。

「最近打電話總找不到你,你是不是很忙?小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突然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等她反應過來,她手中的電話被韓濯晨搶了過去。

他拿着電話,聽了一下裏面的聲音,一把扯斷電話線,將脆弱的話筒丟到遠處。

「我們其實沒什麼。」

唉!又是這句沒有意義的對白!

「晨……我承認我是個壞女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討好你、接近你,甚至殺了你。我所有的善良都是偽裝出來的,都是為了欺騙你。可我有一件事的確沒騙你,我愛的人是你,就算你不再信,我也……」

「我信!」

「你信?!」她幾乎以為這是自己受刺激過度而產生的錯覺,顫聲向他求證,「為什麼信?」

「真恨一個人,是沒法偽裝的……芊芊,你不壞,就是有點傻!」

是的,她是傻,明明愛他,明明最大的夢想就是和他在一起,卻從來不肯正視……

她笑着用拇指刷過他柔軟的唇:「你不傻,那你為什麼現在才知道?!」

他揚了揚眉,托着她的下頜:「這個問題明天再討論。」

初上的圓月光輝傾瀉,搖搖晃晃如輕煙繚繞。

飄忽的樂聲從街邊傳來,被一陣陣急促的低喘淹沒……

「芊芊……」他伏在她身上,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劇烈。

「為什麼回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回來!」

他用手臂撐起身體,指尖從她的眉尖摸到眼角、嘴角……滿足而眷戀的目光順着指尖一路下移。

「什麼時候走?」

「我……」

「跟我說實話!」

她咬咬嘴唇,看着他:「你要聽實話?那我想問問,你一句不要再見到我,我再苦都忍着,寧可想你時打那個不存在的號碼也不敢回來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道是為什麼?」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因為你主宰著一切。無論你的決定是對是錯,我都只能順從,別無選擇。你問我什麼時候走?我要說『現在』,你會讓我走嗎?」

「不會!」他急切地抱緊她,身體上每一塊緊繃的肌肉都在訴說着他的不舍。

而她又何嘗捨得?

「晨,你有能力主宰我的一切,何必問我?」

「我是不想再勉強你。如果你真心想走,我不會……」

她嘆息,依依不捨地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在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是教授告訴我,我還有音樂。兩年來他耗盡心血培養我,我不能辜負他的一番苦心。下個月有一場比賽,我……」

「你打過我的手機?」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點暈,乖乖點頭:「是,很多次。」

「說什麼?」

「告訴你我的生活,讓你知道我過得很好,不必擔心我。」

「哦……」他的手拂過她嬌柔的曲線,臉上洋溢着深沉的笑意,「芊芊……我也算耗盡心血培養你長大,你是不是該先報答我一下?」

「報答?」她體內剛剛熄滅的火焰又被他的暗示點燃,與他肌膚相親的身子發出一陣陣充滿期待的戰慄。她將臉埋在他的肩上,羞怯地點了點頭。

「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死都不會!」

她等的就是他的這句話啊!

韓芊蕪嘴邊泛著甜甜的笑,她故意問:「如果我沒記錯,你剛剛才說過不會勉強我。」

他笑着捏捏她的臉:「跟我說話不用拐彎抹角,想要我做什麼就直說吧。」

「你能不能陪我去參加比賽?!」

「門票貴不貴?」

「貴啊!不過我可以送你一張。」

「那倒可以考慮。」

「真的?!不許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她驚喜地摟着他線條優美的頸項,討好地說:「有沒有人說過,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老公?」

「是啊……好到某人今天下午還要跟我離婚。」

「對不起,要不然,我……」她甜笑着用手指在他的胸口畫着圈圈,「我多盡一點做老婆的義務,好不好?」

「義務?我覺得你補償我的最好方法,是給我生個兒子。我發現有個兒子……挺不錯。」

她依稀在他臉上看見了羨慕和神往的表情,以前從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為什麼想要兒子?我以為你會喜歡女兒。」

「女兒也好,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他說完撲到她身上,開始盡心儘力地進行着他想要兒子的夢想。

茫茫的黑夜裏,她靜靜閉上眼睛,聽着他毫無節奏的呼吸,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旋律。

就這樣,他們整整折騰了一夜。累了他就摟着她聊天,聊着他們的生活,聊到動情就繼續纏綿,直到晨光乍現,暖暖的朝陽照在他們相擁的身體上。

「你再睡會兒吧。」他坐起身,伸手去拿衣服。

她見他要離開,十分不舍,從背後抱住他健碩的脊背。

「不要走,你就不能睡在我身邊?」難道與他同床共枕對她來說真的是奢求?

他拿過被子圍在她身上,吻了吻她的額頭:「我真的有事。」

「哦。」她一點點放開扣緊的十指,看見他疲憊地揉着額頭,不再強求。

折騰了一夜,他一定也很累,能讓他一大早強打精神去處理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那你去吧。」

他穿好衣服,去浴室沖了涼出來,臉上還是難掩疲倦的神色。

他走到卧室門口,回頭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說什麼話。

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該說什麼:「小心點。」

「嗯。」

他眼底閃過一點失落,走出卧室。

當她聽見門鎖開啟的聲音,忘了腳痛,慌忙圍着被子追了出去:「晨……」

他靜靜看着她。

她對他笑道:「我等你,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來!」

他笑了,比莫扎特的音樂更輕柔地撩動人心,比梨花紛飛更浪漫得讓人沉醉。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發自內心地笑,因為他笑得太迷人,沒有女人能抗拒,而他偏偏是個不想招惹女人的人。

「晚上六點前我一定回來,等我吃晚飯。」

這是他走之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第一次告訴她他幾點回家!

她真的好愛他,單單是坐在床上回味着他說這句話的語調,都會禁不住笑出聲。

她傻傻地抱着表,看着秒針一圈圈地轉,開心得睡不着。

後來她等得不耐煩,還偷偷將時間撥快一小時,再撥快一小時,然後躺在柔軟的床上,聞着他殘留的氣息笑得合不攏嘴……

戀愛中的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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