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生要求的,不過一個你。

第十三章 一生要求的,不過一個你。

01

回長宇中學的前一個晚上,餘澤和簡清雅一起在食堂吃了一頓飯。

或許是因為他在失戀后,簡清雅成了他唯一的聽眾,所以第二天回虞唐的大巴車後面,有那樣一個高挑的少年在後面揮手。

簡清雅聽到自己脆弱的心臟猝不及防地狂跳起來。她打開窗戶,還能看到餘澤那抹越來越遠的藍色身影。

還處於八點鐘的清晨,耳畔響起沙沙樹聲,有風穿林而來。高速公路上飛速倒退的樹木,在瞳孔里變成一個點。

但願我們還能再見,那時候我是完好的我。

連續兩天的疲憊並沒有擊垮已經回到教室的學生,反而讓他們更加興奮和激動。

歐陽在台上講話,底下奇迹般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中午的長宇中學人潮湧動,廣播里放著一首老歌《梔子花開》,旋律一響起就讓人忍不住淚目。

回蕩在整個校園的歌聲終於讓強忍了許久的同學的眼淚掉了下來:

「梔子花開,sobeautifulsowhite,這是個季節,我們將離開……」

單一的節奏和歌詞不停地重複,低沉的聲線透過安在三樓樓梯間的大喇叭,帶著點機械的磁性:

「梔子花開呀開,梔子花開呀開,像晶瑩的浪花盛開在我的心海……」

許言之給溫暖遞紙,溫暖拿過去胡亂地抹了幾把。紙團捏在手裡,形狀一變再變。

歐陽講完,自己也忍不住淚流滿面。雙目通紅的樣子終於讓人接受了平時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其實也是一個女生,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女生。

最後收拾東西的時候,溫暖把桌肚裡堆疊的試卷搬出來,歪著腦袋問許言之:「你知不知道淋雪是什麼感覺?」

許言之搖頭,他沒有體驗過淋雪。

「我送你一場雪。」

溫暖踩著凳子上去最後站在了桌子上,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溫暖身上,猜測著她要做什麼大事。

「許言之,下雪啦!」溫暖把手中試卷一揚,飄散在空中的白色紙張全部紛紛揚揚地往下落。

許言之仰頭看她,倏而露出了一個尺度很大的笑容。溫暖可以清楚地看到飛舞的試卷中,許言之潔白的牙齒。

441班帶著其他四個班開始了一場撕書下雪的活動,一瞬間從五樓落下去的書頁和試卷被風颳得滿校園都是。

校長氣急敗壞地爬上五樓:「一群小兔崽子,給我打掃乾淨了再走!」

02

溫暖捂著嘴偷笑,在許言之收東西時眼尖地發現了一個精緻的筆記本。封皮是漂亮的淡綠色,印著一棵參天的大樹,樹葉小小尖尖的,密集得像一把傘。

「怎麼從來沒見你用過這個本子?」溫暖從許言之敞開的書包里拿出筆記本,「不是吧,竟然還帶著鎖!」

是那種有三個羅盤形狀的鎖,羅盤周圍刻著數字,需要把三個羅盤上的數字都猜對,才能打開這把鎖。

溫暖轉了幾下,本子就被一雙大手搶了過去。拉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上,許言之面色極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溫暖眼睛飛快地轉了轉,她湊過去小聲問:「這該不會是你不能見光的秘密吧?」

許言之轉個身,把書包背好就要走,溫暖連忙跟上去:「被我猜對了?」

「閉嘴!」

行吧,閉嘴就閉嘴。

溫暖果真安靜了一路,安靜得許言之都有些不適應。他視線快速地在溫暖身上掃了一圈,要收回時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溫暖的目光。

「要告訴我了?」溫暖蹦到許言之前面興沖沖地問。

「……」

許言之繞過溫暖,面色緊繃,嘴唇卻不可遏制地拉扯出輕微的弧度。

一個記錄了我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和你相處所經歷的點點滴滴的筆記本,它大約見證了我暗戀你的一整個過程。

許言之又恢復了在「Sweet」的工作,溫暖因為暑假漫長且無聊也重拾服務員一職。

早上七點的鬧鐘一響,溫暖就起床有條不紊地刷牙、洗臉、換衣服、吃飯,驚得夏煦下巴都要掉了。

對於一個知道自家女兒平時日上三竿都不會起床的爸爸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具有衝擊力了。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夏煦為此也是操碎了心。

溫暖坐在餐桌旁,乖巧地等著她的三明治。夏煦出來的時候,溫暖還禮貌地跟他打了聲招呼:「爸爸,早上好!」

「早……早上好。」對於一個從來沒聽到過自家女兒說過「早上好」的爸爸來說,這無疑是很不正常的。

「暖暖啊,」夏煦猶豫再三,「你是不是高考沒考好啊?就算考砸了,爸爸不會怪你的,儘力了就好。」

溫暖吃著三明治說話含混不清:「沒有啊,我考得挺好的。」

「那你為什麼起得那麼早回得那麼晚?你可千萬不要學電視里那些傻女生想不開,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女兒……」

夏煦一段話,說得幾度哽咽。

「可……我就是打個暑假工啊,爸爸!」

03

第七天的早上,溫暖一如既往地推門離去。

經過兩旁已經接近枯敗的薔薇花叢,她隨手把泡芙放在夏煦最近新壘的籬笆牆上,泡芙軟軟地「喵嗚」一聲,在籬笆牆上舒展著身體散起步來。

溫暖把籬笆外的鐵門帶上,一轉身發現幾天沒見的餘澤抱著泡芙站在枝繁葉茂的槐樹下看著她。

餘澤走過來,還是以往的語氣,彷彿一切都沒有變:「你要去哪兒?」

「去餐廳打工。」溫暖看著餘澤總有點心虛,眼神在他身上瞥來瞥去,就是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溫暖聽到餘澤笑了一下。

泡芙靈活地爬上餘澤的肩膀,蹲在他的肩頭,小小的貓腦袋蹭著他的脖子和臉。餘澤說:「泡芙比你有良心多了。」

「哎?」

「這麼久都不找我玩,我還以為你不要我這個朋友了。只有泡芙每天跑到我家,和我相依為命。」餘澤把泡芙放下來,小貓圍著他前後左右地轉。

「我以為你不會想見我了。」溫暖儘管是實話實說,也仍然沒有一絲底氣。

「走吧。」餘澤摸了摸她的腦袋。

新長出來的毛茸茸的頭髮被餘澤從梳好的馬尾里揉了出來,太陽逐漸籠罩過來,顏色變得金燦燦的。

「去哪兒?」溫暖看著餘澤從對面的院子里推出來那輛去年冬天載她的黑色自行車,不解地問道。

「你快要遲到了。」餘澤看了一眼錶盤上的時間。

「快!」溫暖跳上自行車後座,拽著餘澤的衣服吼。

「知道了。」餘澤控制好車頭,穿過人行道,穿過擠滿了聽著廣播來晨練的老爺爺老奶奶的公園。

老式的戲曲在掉了漆的播放器里「咿咿呀呀」地唱著,唱的是溫暖還挺熟悉的《劉海砍樵》。

溫暖戳餘澤的背:「羅爺爺教我們唱的戲,你還記得嗎?」

「記得。」

小時候溫暖和餘澤時常坐著夏煦的汽車到清溪大學,得了空老教授就會教他們唱幾句,他說花鼓戲是他們那一輩人很喜歡的東西。

「餘澤,我們來對戲怎麼樣?」

「好啊,對就對。」

「我這裡將海哥好有一比……」溫暖的歌聲被自行車兩旁劃過的風吹遠。

「胡大姐!」

「哎!」

脆生生的唱詞被拉得遠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跟著老教授學戲的時候。

那時候一把二胡、一杯水,兩個人一學就是一下午。夏煦來接人時,他們還意猶未盡地抱著羅爺爺的腿,一人一條的那種,嘴裡大聲喊著:「不回去!」

04

夏煦又給溫暖買了一部手機,順帶把餘澤那部用了很久的、連數字鍵都已經模糊的老人機換了。

這一年夏天,溫暖有了instagram賬號。

會動的小視頻閃了閃,變成了嫩嫩的粉色界面。

溫暖到餐廳,許言之也剛到。兩人在「Sweet」的招牌前成功會晤,溫暖興緻勃勃地打算加上許言之的ins賬號。

許言之反應比她慢了一拍,在思考了一下「什麼是ins」無果后,被溫暖狠狠地鄙視了一番。最後還是溫暖手把手地教許言之申請賬號註冊和登錄,然後加上了自己。

令人驚訝的是註冊不久就有人加她,來人備註是:魏晨軒。

魏晨軒把他們倆都拉進了一個叫「長宇中學441班」的群組,群組人數在他們進入後日益增加。

歐陽在群裡頭發了一段話,大致意思是高考成績會在六月底出來,到時候所有同學都要回學校填報考志願。

下午溫暖和許言之回家,從飄著香的花園裡經過,意外地看到了清溪大學那對感情很好的夫婦。

溫暖站在人工種植的花圃後面,看到羅爺爺在路旁新長出來的野花叢里精心地摘了一朵最美麗的野花,然後走到林蔭下坐著乘涼的羅奶奶身邊,仔細地、小心地把那朵花插在羅奶奶已經花白的頭髮上。

溫暖突然想起羅爺爺以前在米黃色的宣紙上,手執毛筆寫下的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歲月靜好,一生要求的,不過一個你。

「要去打招呼嗎?」許言之微微低下頭問她。

「不用了,別打擾他們。」溫暖轉身,朝著離家稍微遠一點的那條路走。

「魏晨軒組織了一場聚會,要去嗎?」許言之在路邊的小商店買了兩支甜筒,他把杧果味的遞給溫暖。

「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溫暖一口把甜筒尖兒咬掉,底部的巧克力把她的牙齒染成了黑色。

「剛才,你在看教授的時候。」許言之伸手,自然地把溫暖唇邊的巧克力沫擦掉,眼神柔軟得像是天上不摻雜質的雲。

晚霞已布滿整個天際,夕陽的餘暉和它們打了個照面,然後心滿意足地落了下去。

老槐樹的枝丫伸向四面八方,纏繞著青綠色的秤砣藤,前來休憩的老人家搬了竹椅坐在下面,手裡搖著一把枯黃色的蒲扇。

歲月忽已暮。

許言之把溫暖送回家,才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經過已經人影稀疏的菜市場,在老狗打著盹兒的那個蔬菜攤買了一點兒空心菜。

把最近已經用完的油鹽買齊,許言之摸索著身上的鑰匙,在一片黑暗中將鑰匙插進鎖孔。

往右一轉,「啪嗒」一聲脆響,門開了。

05

有一件事,必須要去面對了。

溫暖披上外套,在大雨下來之前衝出家門。

她找到藍山咖啡館的時候,蘇瑜已經等了很久了。從買了新手機到現在,每天總會進來一個陌生電話。溫暖接了一次,就不願意再接第二次。

她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找到了42號桌,那裡果然坐著一個女人,背對著她。長而微卷的頭髮鬆鬆地垂在身後,從她的角度看去還可以看到女人左耳耳垂上掛著的珍珠耳墜。

溫暖在她對面坐好,已經有一杯放涼的咖啡擺在那兒了。

蘇瑜看到她表現出很驚喜的樣子,手足無措地想要去握她的手,她眉頭擰了一下,不著痕迹地收回雙手。

蘇瑜愣了一下,隨即尷尬地捧著咖啡杯抿了一口。

「你找我有什麼事?」溫暖決定開門見山,她不太願意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就是想見見你。」蘇瑜盯著出落得越發像自己的女兒,心裡湧起無限慰藉。

「見也見到了,我走了,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溫暖起身,經過蘇瑜身邊時被拉住,手腕被蘇瑜握在手裡,她有點掙脫不開。

「我們能好好說會兒話嗎?」蘇瑜問她,帶著點懇求的味道。

溫暖一下子就笑了。

二樓落地窗外可以清楚地看到雨點從眼前掉落下去,從幾滴幾滴變成滂沱大雨。

砸在地面的「噼啪」聲經久不衰,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從你和我爸離婚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你當時能丟下那麼小的我,那就不要再奢求現在我們能好言好語相待。」

溫暖沒帶傘,但是她現在不太想留在咖啡館躲雨。

「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和你爸爸這樣做是有苦衷的呢?」蘇瑜站起來,有些勉強地撐著座椅的扶手。

「有什麼苦衷需要你拋夫棄子,最後還收養了別人家的女兒?」溫暖端起變涼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苦澀蔓延至心底。

「你知道了?」蘇瑜脫力地跌坐回去,「你聽我解釋,我當初收養薇薇完全是因為太想你,我沒有辦法……我看她和你一樣大,和你一樣可愛,我……」

雨幕拉得越發大了,朦朧得讓人看不清走過來的一對母女打的傘到底是白色還是粉色的。

「那我們今天不說這些不開心的,我們不吵架。」蘇瑜從座位上的手提袋裡拿出一個精緻漂亮的盒子,她眼眶還有點紅,隨便用手背抹了兩下,「你就要生日了,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

是一條粉紅色的水晶手鏈,一顆顆水晶整齊地串在銀色鏈子上,被咖啡館柔情的橘色燈光打著,亮閃閃的。

「你小時候就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各種顏色的小珠子手串都有一條,我都還收著……來,試一下能不能戴?」

蘇瑜去拉溫暖垂在身側的手,即將觸到的瞬間溫暖往後退了幾步。

她說:「我已經不喜歡這些東西了,這就是你缺席我人生十三年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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