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第二十章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過了幾天,一個下雨的傍晚,郭也造訪高佳妮的公寓,和她共進晚餐。

約是中午約的,郭也說棠花衚衕里新開了一個吃潮汕私房菜的地方,讓高佳妮嘗嘗鮮,結果她對北京開張營業的一切潮汕館子都嗤之以鼻,一口就回絕了。

郭也碰了一鼻子灰,還在想辦法挽回,高佳妮又說,既然想吃潮汕風味,不如就來家裡好了,讓那個林阿姨做幾個小菜,比什麼都強。郭也一聽,這還有什麼話說,一迭聲答應,下午如坐針氈地工作了一會兒,早早就奔過來了。

說是只要做幾個小菜,其實林阿姨花了老大功夫。她熬了一鍋融盪綿稠、細膩至極的白粥鍋底,精心炮製了紅白青綠各類食材,在客廳里擺開陣勢讓他們打邊爐,一早就熬著的一小煲鮑魚花膠魚肚端上來煨在邊爐旁,滿室生香。

等一切安置妥當,林阿姨提前下工回家,公寓里只剩下高佳妮和郭也兩個人吃飯。

高佳妮還問:「怎麼不讓我找蓁蓁來一起吃?她最喜歡這個花膠,這段時間忙都沒怎麼過來吃。」

郭也坐在她對面,正往高佳妮的碗里調配各色小料,聽到了頗為幽怨地看她一眼:「難得我們倆吃個飯,非要多找人湊熱鬧幹嗎?」

高佳妮接過碗,往裡面倒了幾滴麻油和魚露,聞言唇角露出淺笑:「別胡說了,你幹什麼事都喜歡湊熱鬧,什麼時候輪到我多找人?」

郭也不說話,又給她倒茶,他之前進門,第一件事是去把茶几上放的酒瓶、酒杯子全給收了,說今晚喝茶。

茶是他帶來的明前龍井,在杭州滿覺隴他自己名下的茶園新收的。園子並不大,栽培服侍那些茶樹的人手倒比其他十倍規模的地方都多。他請了龍井村裡三代傳承茶葉世家的行尊親自來炒制,青鍋、回潮、輝鍋一條龍,抖、帶、擠、甩、挺、拓、扣、抓、壓、磨,全靠一雙手,妙處全在秋毫之間,三篩四選,有瑕疵的統統摒棄,全不可惜,要多金貴就有多金貴,反正也是不賣的。

年年收完炮製完,郭也自己喝一些,送朋友一些,喝的是個應季的風味。茶葉送來的時候,還要配兩壇虎跑泉水,煞費功夫,叫喝的人能體會好水與名茶之間有琴與瑟一般的渾然天成。

這姿態算得上格外矯情,但天下的儀式感都是矯情的,要全沒有儀式感的話,人生就缺了那一點兒鄭重其事的況味,一切在回憶中都會顯得太輕、太模糊了。

高佳妮很少喝茶,尤其不喝綠茶,但她知道茶的好壞,此時看著幽綠的茶汁潺潺注入瓷杯,她屈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是廣東人在餐桌上表示感謝的意思。

茶倒完了,郭也又給她燙象拔蚌仔,十秒即熟,象牙白色的嫩而彈牙的肉片,一片片夾出來放碟子里。她不動聲色地看著郭也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話了:「阿郭,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郭也抬手扶了扶眼鏡,自己也吃了一口魚片,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照直說了:「蓁蓁前幾天,參加創世的年會了。」

高佳妮知道這件事:「嗯,然後呢?」

郭也略一沉吟,把葉蓁蓁在和合的情況簡要說了一下,高佳妮一驚:「她一直沒有拿到工資和許可權?」

「沒有,和合現在的CHO是唐在雲親自挖回來的,輪值總裁又是羅西,他們從中作梗,蓁蓁沒什麼辦法可想。」

「怎麼不跟我說?」

「你覺得呢?」

兩人都知道葉蓁蓁的稟性,最好的解釋,當然是不落忍讓高佳妮操心。

高佳妮一貫對婦人之仁不以為然,隨即又想起葉蓁蓁第一天上班就打電話回來問辦公室的位置,那個時候她的內心,不知道是何等的無助。

這樣的情況下還有慈悲心為別人考慮,實在難得,說萬中無一都不算誇大,於是高佳妮到了嘴邊的批評,居然又被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她微微皺眉,問郭也:「那她有沒有跟你說自己準備怎麼辦?」

「我提議她去勞動仲裁,仲裁不成立就打官司告和合,律師都借給她了。」

高佳妮對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建議反應沒那麼大,就看了郭也一眼:「然後呢,她怎麼說?」

「重點不是她怎麼說,是你怎麼說。」

高佳妮眉頭一挑,她那張線條分明的臉一旦嚴肅起來,真是不怒自威:「什麼意思?」

「如果蓁蓁真的著手去申請勞動仲裁,甚至最後跟和合打上官司的話,你怎麼想?」

高佳妮垂下眼瞼,看著沸騰的白色粥底上不時冒出的泡泡,慢慢說:「我可以理解。」

她的理解,是真的理解,無論是心態還是結果都如此:「如果她想通過這個方法拿回許可權,說明小姑娘還是太天真了,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如果像你說的,想通過這個方法對我交代,耗一段時間拿筆錢脫身走人,那也無可厚非。」

在任何情況下她腦子裡都有一本精細的賬目運作,不偏不倚、不過不失:「我本來也欠她的。」

她說到這裡,長長出了一口氣,而後兩頰繃緊,似乎內心正在壓抑著某一些激蕩的情緒。郭也充滿溫情地看著眼前的高佳妮,沉默一段時間后,代她說出了真正的心聲:「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說明你找錯了人了,對嗎?」

高佳妮幾乎是以看不見的幅度點了一下頭,她在郭也面前,喜怒哀樂,是不必掩飾,也掩飾不了的,因此這一刻才會十分疲倦地徑直承認:「是啊,那就看錯人了,也許個性太好的人,就難免比較軟弱吧。」

她說完話,隨手夾起一片象拔蚌片送進口中,那片肉在調料里泡了很久,想必早就冷了,多半也已經太咸,她卻渾然無覺,機械地咀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

吃完這片象拔蚌肉,又喝了一杯茶,前後不過幾秒,高佳妮突然臉色一變,丟下筷子站起來,急急忙忙走到洗手間,門一關上,裡面立刻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音,看樣子是進去就吐了。

郭也跟著站起來,但沒過去,他很了解高佳妮的脾氣,試圖照顧或者安慰她都不是明智之舉,因此內心再焦灼,他也只是站著,等高佳妮料理完畢出來之後才問一聲:「怎麼了,不舒服嗎?」

燈光之下高佳妮的臉色格外蒼白,唇角和鬢髮上帶著水珠,迎著郭也關切的目光微微一笑:「沒事,最近胃不太好。」

郭也點點頭,把林阿姨擺在食材架底下的鹼水麵糰拿出來,放進粥底里,用筷子劃開:「稍微吃點麵條吧,不好消化的那些就不吃了。」

高佳妮不置可否,大概根本無所謂吃什麼,她坐回餐桌邊,喝了一口茶,郭也急忙把茶杯拿走:「綠茶傷胃,尤其是新茶,煙火氣太重了,我給你倒杯白水去。」

高佳妮擺擺手讓他別瞎折騰:「不用了,沒事。」

郭也還是站起來,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回來放在她面前,轉身回自己座位的時候,抬手輕輕地,幾乎都讓人感覺不到地,摸了一下高佳妮的頭髮。

他坐下來,看著高佳妮還是一口一口喝了水,而後問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佳妮,我有一件事,真的很不明白。你呢,向來都不肯退讓,怎麼這一兩年老唐帶著女朋友登堂入室,都要翻天了,你居然還沉得住氣?」

他對此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而關於高佳妮,他不明白的事並沒有那麼多。

他一直是高佳妮的外圍輔佐,充當的是另一雙耳目與另一個大腦般的角色。她需要得到什麼,了解什麼而自己不得要領,或者茲事體大必須兼聽則明的時候,每每就會跟郭也商量。

身為諮詢業最頂級的風險控制與戰略研究大拿,郭也唯一殫精竭慮的時候,就是為高佳妮和她的事業保駕護航的時候。其他人給再多錢,就是把他供在神壇上天天上香,他都懶得努力到這個份兒上。

數十年如一日,少年相識,老來相契,事業方面,完全稱得上彼此擁有徹底的相互了解和相互信任,唯獨最近這些事發生之後,郭也發現自己居然也摸不透高佳妮的心思。

高佳妮沉默著,筷子在鍋里攪動,挑起兩根已經熟過頭的麵條,放在碗里孤零零地盤成一團。她根本沒有胃口,看到食物就胸口一緊,以前再愛吃的東西,現在都只會馬上讓她想要乾嘔。

她移開目光,望向郭也,淡淡地說:「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

身體狀況會變,心也會變,直到面目全非,恍如隔世,就算以為自己是鐵打的,也有遇到1000℃高溫與王水的時候。

郭也輕輕說:「我總覺得你不會。」他凝視著高佳妮,「我永遠都記得你站在我面前,對我說『郭也再見了,你好自為之』,而後轉身從容走開的樣子。我這輩子,也算是閱人無數,但再也沒有見過比你更酷的女人。」

他所銘記的恰是高佳妮跟他分手的那一刻,她拿得起,放得下,當斷則斷,不留戀,不回頭,連提都不再提起——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是第一次他在兩人獨處時說到從前。

就像郭也說的,他閱人無數,不曾起過任何駐足的念頭,因此不斷與人分手,就像一條熱衷於在海上飄蕩的帆船,不斷跟一處又一處的港口告別。

那些和他分手的女人,有的哭到昏厥,有的勃然大怒,有的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反覆復糾纏,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到最後都會選擇把無法實現的長相廝守兌換為短期收益:或者拿一筆分手費,或者讓郭也在事業上幫自己一把大的。只有這樣,她們才算是放下了,可無論什麼時候遇到,再說起往事,都還是想不開:為什麼你要離開我?為什麼你不愛我?為什麼你會有其他人?

永遠在疑惑,永遠在計較,永遠不依不饒地問。

沒有一個哪怕沾得到半點高佳妮那種殺伐決斷風度的邊兒,大概正因如此,也就沒有一個能讓郭也愛得長久。

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就連她對你殘酷,那姿態都是好看的。

就像現在,高佳妮聽著他說話,那言語的底子里有多少懷念與溫存,她彷彿渾然沒有任何感知:「那你錯了。」這一次她至少給了說他錯的理由:「阿郭,你沒有孩子,你不會知道當父母的人能夠為孩子改變到什麼程度。」

「你退讓是為了洛洛嗎?」

高佳妮聲音很平靜:「洛洛不喜歡我,這是我做母親的失敗。我知道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我什麼都要管,什麼都要贏。」她內心有什麼激蕩,從言辭中是聽不出來的,「如果我一直在公司待著,和老唐針鋒相對斗下去,不管誰輸誰贏,都沒有意義。洛洛永遠都會想逃,不可能直面他的責任,也不會有機會去了解他的責任。」

「你離開的話,洛洛就能面對和了解嗎?」郭也難得地覺得高佳妮也有想不清楚的一面,「老唐和他那個女朋友,未必會如你所願給他這樣的環境和機會吧?」

話音剛落他隨即明白過來:「所以你才讓蓁蓁去,撐他一下,想要淡化老唐他們的影響,讓他有機會成長起來?」

高佳妮緩慢地點點頭,說破郭也的想法:「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天真了?」

郭也很謹慎,他可不想說錯一句話後半輩子被追著打:「我只是擔心。」高佳妮被他秒慫的姿態逗得笑了一下,這種微妙的情緒觸達,是在非常非常熟悉彼此的人之間才可能有的:「玩百家樂的時候,不管發牌發到什麼階段,手裡有什麼牌,只要算出來有百分之五十五以上的贏面,就一定要跟下去,因為百分之五十五的勝率明顯比百分之四十五的敗率要高,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但很多人卻會因為百分之五十五不是絕對優勢而放棄,轉而成為百分之百的失敗。」

她凝視著郭也:「你覺得蓁蓁有百分之五十五的勝率嗎?」

郭也這一次回答得很爽快:「我覺得她有。」

高佳妮抿著嘴:「怎麼說?」

郭也把麵條放好了,掏出自己手機,調出和葉蓁蓁聊天的界面,放到高佳妮面前:「我建議蓁蓁去勞動仲裁之後,她發給我的信息。」

那句話很簡單:「郭叔,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你放心。」

她目不轉睛看著那一行字,臉上還是沒表情,聲音卻緩和了:「讓你放心什麼,她會去好好跟和合打官司嗎?」

郭也搖搖頭:「當然不是。」

他拿回手機,一面給高佳妮撈麵條,一面說:「她今天來找我了,問我要怎麼樣才能讓張豐宇和翟思柔投票反對羅西繼續當下一任輪值總裁。」

高佳妮猛然抬頭,如同一束光直接打到臉上,剎那間她的神情明亮了起來:「什麼?」

「她分析了下一任輪值總裁人選的可能性,認為她自己和唐洛可能都沒有董事會投票權,她又不想驚動你,如果老唐繼續提名羅西繼任,那麼在獨立董事不出席的前提下,現有的董事會成員里四票贊成就行了,老唐手裡穩穩有三票,張和翟都算是搖擺票。

「蓁蓁想要說服他們投反對票,只要羅西不當總裁,選出任何一個其他人,她就可以搬出你來施加影響,為她解決問題。她認為這對你來說也容易得多。」

「她想得對,洛洛在實際拿到我們的股份之前確實沒有投票權,這是我和老唐之間的協議。」

「蓁蓁也沒有吧?」

高佳妮搖搖頭:「沒有。現在老唐是董事長,我保留一票否決權,自己退出管理。蓁蓁相當於是我硬塞進去的,如果要讓她有投票權,就要老唐召開股東大會重新增補她為正式董事,他勢必不會同意。我硬要這麼乾的話,當初何必又退出呢?」

「那她想得很有道理,沒有盲目樂觀。」

「是她自己想的嗎?」

郭也一笑:「自己想的。她以前在創世,我給她布置功課,她自己想不明白找參謀的話,肯定是找蘇桐,這小妞兒對男朋友二十四孝,從不捨得貪功,但這次還真沒有提男朋友半個字。」

高佳妮目光炯炯:「你呢,你這麼疼她,你沒提醒她?」

郭也很無奈:「我是疼她,我也是真願意你乾脆給她一筆錢,另外找個好工作,舒舒服服過日子,比什麼都強。疼親閨女的都這麼想,還提醒她去折騰什麼啊?」

高佳妮想想這還真像是郭也的風格,這位爺幸好沒孩子,特別是沒女兒,不然真能溺愛到天上去:「好吧,小姑娘有長進,知道分化和利用了。」

她心情似乎稍微放鬆了一點,低頭吃了一口面,問:「那你說啥了,幫上了忙嗎?」

郭也很輕鬆:「幫啊,幫是幫,但主要還是靠姑娘自己努力。我就策應一下,敲敲邊鼓,運運糧草唄。」

高佳妮微笑:「哎,能讓郭老爺心甘情願策應打邊鼓,小姑娘可以啊。」

他把自己敲邊鼓的具體做法說了說。

高佳妮微笑:「都算是敲到點子上了。」她凝視著郭也,「你剛才不是說你疼她,其實不想她蹚渾水嗎,怎麼關鍵時刻又改主意了呢?」

郭也沒有看她的眼睛,從鍋里撈自己想吃的東西,在白色的煙霧繚繞之中,他平淡地說:「因為我更疼你不是嗎?」

郭也給葉蓁蓁敲的邊鼓,敲到了點子上。鼓點所應和的是人類特有的,從古到今顛撲不破的特性:人人都有恐懼,人人都有期待,人人都有遺憾。

張豐宇和翟思柔的弱點是什麼,葉蓁蓁從來沒有想到過去尋找,但她從郭也的說辭里,很自然就回想起了之前蘇桐曾經說過的話:「一個人站在哪一頭,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一定要先找到你們共同的利益點或者共同的敵人,再去建立關係,否則只會是徒勞。

「恐懼、期待、遺憾,還有內心所渴望得到的利益,這些東西一起構成了人們的弱點,就如同蛇的七寸、狼的后腰,只要找准了,就能穩穩拿捏住對方,或在有必要的時候一擊致命。」

和合新一年正式的第一次董事會日期遲遲未定,但羅西的輪值總裁期限已經轉眼就要到期,她對這個職位的熱愛溢於言表,三番四次在唐在雲面前提了要連任。

羅西連任對唐在雲來說很合理,於公於私都是如此,因為他非常需要確保公司政策與項目進度的穩定性。

企業如同小小的王國,不同的上位者有不同的領導風格,高明與否,見仁見智,很多時候要交給時間來裁判,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領導力的三個層面:團結團隊,凝聚資源,完成目標,全都需要穩定。

東一榔頭西一棒的策略也好,管理風格也好,都會帶來大量的無謂耗費,凡事如果一直在不斷考量不斷討論,該成的事情就永遠成不了。

高佳妮在公司的時候穩定性從來不是問題,無論輪值總裁怎麼換,都以她為核心。他們的上任也沒有固定的次序,誰來當,當多久,往往是跟公司的優先戰略目標相呼應的:大的併購項目進行的時候,財務領域的高管就會站上一人之下的權位,在風險控制和財務方面為公司保駕護航;如果重心在開闢新的業務領域,需要帶頭的人銳意賦能、狂飆突進,那麼銷售或市場背景出身、個性偏好冒險的人就會成為主要的發聲者。在如何令人與事相匹配這個點上,高佳妮是大師級的玩家。

她自己的職責則是守住決策最後一道關口,絕不讓公司出現在火山噴發的現場,儘管她最大的弱點是不近人情,難以通融,從一體兩面的角度去看,人們也必須承認,她所堅持的用人以實用為先的態度,剛好避免了家族企業中最常見的裙帶關係所帶來的弊端。

唐在雲接手之後,面對的就是一個驟然失衡的局面,因此他需要儘快為團隊高層建立起新的秩序。羅西長久地把行政權力抓在手裡,正是其中一環。

他將羅西帶進公司,起初很難說沒有帶著一點負氣的用意,就像窮了一輩子的拆遷戶忽然拿到八位數現金的時候,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買最快的車子,穿最貴的衣服。但磨合了一年多,羅西竟然意外地依靠她自己特有的方式取得了唐在雲的首肯,於是他的計劃就是至少讓羅西專註一線管理一年半到兩年,而後再計議下一步的變化。

唐在雲對謀與慮都很在行,哪怕自己已經是在一言九鼎的風頭火勢之下,搏兔也以搏獅之力,而後才能去估大概的勝算。他知道讓羅西登堂入室顯然不可能讓高佳妮滿意,但高佳妮既然本人不再出面,那麼唯一的障礙就是她能影響的那些人。

首先是葉蓁蓁,但她太年輕,幾乎什麼都不懂,不足為患;唐洛和媽媽的關係水火不容放在一邊,自己也根本沒有企業家的自覺,就算讓他參與決定,他最多只會搗亂或覺得好玩,因此這兩個人都排除在了唐在雲的考量之外。

剩下的人大部分是他的親信,但唐在雲仍然未雨綢繆,不斷和董事會成員直接溝通,半年之間反反覆復,不曾有半點鬆懈和疏忽。

有時是小範圍地對飲清談,有時候是一對一會議上的疾言厲色,或軟或硬,或高壓力取,或好商好量,他要等到把大家的心態和期待都摸得八九不離十了,才會定下換選輪值總裁的時間。

他在張豐宇和翟思柔身上花了格外多的心思,旁敲側擊有,打開天窗說亮話也有。

唐在雲能把話說到多直白呢,五月中旬一次高管聚會之後,唐在雲讓張豐宇上了自己的車,送他回家,路上寥寥說了幾句話,中心意思基本就是張豐宇要坐穩自己年入千萬的位子,必須無條件對唐在雲和羅西的組合效忠,否則大家不好看,大家也都沒好處。

張豐宇從頭到尾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在唐在雲最後問他想法的時候,一錘定音地點頭。一個人在江湖混久了,知道凡事多言無益,老闆的心意一旦定了,你不管懷著什麼心思與立場,去論證也好,探討也好,都是頭生反骨,徒勞將自己陷在風險之中。

他們正事談完,眼看張豐宇家門在望,又隨意說了幾句不相干的閑篇,唐在雲突然盪回去加了一句:「對了,思柔那邊,你也了解一下她的想法。我們自己人,有什麼事盡可以直接跟我說。」

張豐宇淡淡答應了:「知道了唐董,我和翟總去聊聊,她應該沒問題的。」

雙方都知道,只要張豐宇立場定了,唐在雲就根本不必再去和翟思柔談,張、翟二位在和合十幾年,彼此之間該知道的、該了解的,同呼吸共命運,早就已經有了共識,不必臨時起意。

他到家下車,站在小區門前目送那輛奶油色的勞斯萊斯掉頭,遠處有一輛紅色法拉利也隨即折返,演繹著新一代的夫唱婦隨。

兩輛車都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張豐宇才默默轉頭回家。

他的住所在朝陽區星火西路中段,買了小區里一棟樓頂層四套公寓全部打通,連同送的屋頂花園,變成一個整層的複式頂樓。房子買好裝修好幾年了,本來說兒子結婚了就搬家,結果一直鎖著,小兩口還是跟父母住在靠近房山那邊、已經住了十幾年的小別墅里。

去年年中,申請了許久的投資移民許可終於下來,張豐宇的太太跟著兒子去了美國。家裡一下子就空蕩了起來,要是阿姨和司機不在,他一個人上上下下的,周圍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倒不怕寂寞,有些人生來對親情和熱鬧不太在意,婚姻也好,家庭也好,有是要有的。張豐宇那個年代過來的人,正常人都有這些,但你問他們為什麼要有,是不是非得有,他們也不耐煩去想,更說不出個所以然。

張豐宇在意的是家裡既然沒人,每天從房山奔到市中心去上班就顯得格外不方便不合理,他拾掇拾掇,當即就住到了城裡來。

他進了小區大門,一梯一戶的電梯還等了一會兒,進去之後按下指紋,電梯「嘀」一聲被激活,他輸入數字,電梯啟動,而後停在了三十八樓。

但他自己的房子其實是這棟樓的頂層,三十九樓。

電梯門打開,電梯廳的那一頭,公寓門也開著,小板凳擋住門,板凳上坐著的人似乎在等什麼,正低頭看著平板電腦,聽到動靜抬起頭來,扭頭對他露出溫存的笑容:「今天這麼晚?」

張豐宇點點頭:「嗯,老闆請吃飯,談了點事。」

那是一個女人,鵝蛋臉,嘴唇豐潤而眉目溫存,身形細瘦,站起來只有張豐宇肩膀高。她穿著白上衣,寶藍色闊腿褲,樣式都頗有風格,一眼可見質料精良,長發在腦後鬆鬆挽了一個髮髻,其間雜著銀絲點點,整個人風度溫藹,但年紀是至少在五十開外了。

她把張豐宇迎進家門,屋子裡傢具裝飾都頗簡潔,顏色或白或灰,看得出來成色都很新,四下潔凈無塵。茶几上水果零食井然有序,陽台晾了衣服,書和雜誌隨意堆放,音量很低的鋼琴曲不知從何處發出,始終在空中回蕩。房子四下邊角轉壁的地方都放了各色花瓶,或古樸或文藝,瓶中插了花葉,玫瑰、鳶尾、百合、雛菊……品類形形色色,枯萎的與初放的交疊,處處都是濃厚的生活氣息。

女人給他拿了鞋和家常衣服來,端上一杯泡著枸杞、党參、三年陳皮的溫水,問:「吃過了嗎,要不要再吃一點什麼?我下午剛包了餃子,鮮的,都還沒凍上,煮幾個給你吃吧?」

張豐宇換了衣服鞋子,看著女人拿走安置,等她回來就去拉她的手:「不用了,你陪我坐一坐。」

女人坐下來,和張豐宇腿靠著腿,看看他:「怎麼了,今天好像很辛苦?」

張豐宇「嗯」了一聲:「公司最近局勢比較複雜,幾個大的項目推進也有點問題,所以比較操心。」

女人拍拍他的手:「一整天都在說話吧?」

他說是,而後喝了幾口水,往沙發上結結實實靠過去,呼出一口長氣,說:「回到你身邊我就放鬆了,別擔心。」

女人抿嘴笑,眼角皺紋微疊,臉頰微黃,實在是韶華不再,但燈光下這一副容貌格外慈悲。張豐宇凝視著她,說:「鳳儀,幾時我陪你去染一下頭髮吧?看耳邊似乎白得有點多了。」

女人撫摸著自己的鬢髮,平靜地搖搖頭:「沒關係,反正也沒有別人看。」起身拿了一碟圓溜溜、拇指蓋大的藍莓回來,放在兩人中間,說,「說起來你今天肯定沒有吃水果,趕緊吃一點。」

張豐宇順從地捏起兩顆扔進嘴裡,和女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日常的小事。兩人坐在那裡,如同共經風雨多年、知根知底的老夫老妻,從姿態到言語,沒有一處不熟悉。

張豐宇和陳鳳儀,曾經真的是夫妻,夫妻之間應當有的情分和義氣都有,當得上「相濡以沫」四個字。只不過人生莫測,波譎雲詭,在此時與彼時之間,他們也有差不多二十年,咫尺天涯,兩個人的名字,在任何意義上都沒有連到過一起。

這是怎麼來怎麼去的一回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而其中剛好有一個,在三月中旬的某一天,赴了郭也設的私家宴。在座的除了郭也,只有一個葉蓁蓁,主菜是松茸雞湯和慢煮牛腩,配三四個小菜,開了一瓶鐵蓋茅台,窗外恰好有雨,淅淅瀝瀝之間,賓主都談興漸濃。

這人姓祝,四十來歲,相貌堂堂,是古代將軍孤身見敵時會想要找的捉刀之人,但一雙眼睛撲閃來去,視線與神氣的轉換都快得過分,叫人心裡隱隱然便有一個疑問,不知這人一句話里,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郭也讓葉蓁蓁叫他祝先生,客氣里透著生分,介紹說這位祝先生在和合服務了十年,一直在地產事業部跟著張豐宇做商業地產的項目,據說是沾點親故的,也算是順風順水。創世以前是和合指定的諮詢服務商,其中地產方面的業務尤其重要,所以郭也跟祝先生合作頗多,兩人算是熟識。

前幾年互聯網共享概念正熱的時候,祝先生動了弄潮的念頭,通過獵頭去了一家當時風頭無兩的初創企業。他起初高薪、高職、期權一應俱全,頗為意氣風發,結果不到兩年公司就深陷現金流危機,眼看就要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祝先生作為局內人感覺前途堪憂,又想起實業穩穩噹噹的好處,掉轉頭來找郭也,托這位爺為他留心一下合適的機會。

這個級別這個年紀的人,真有本事的,多年人脈資源經營下來,還是有大把地方可以去,不說呼風喚雨,至少豐衣足食;但那些稍微差點意思的,或萬一或不巧,也能就此一蹶不振。這位祝先生剛好就卡在這兩類人之中,不上不下,比什麼都難受。

他這一托託了幾個月,間中小心翼翼去問,郭也一直愛答不理,老祝心裡知道可能希望渺茫,很有一點焦慮。結果峰迴路轉,郭也突然打電話過來,設宴款待,說是最近有一些機會還不錯,見面具體聊聊近況詳情,看合不合適。

郭也安排好了就通知葉蓁蓁,電話里什麼都沒說,就要她記得去。吃飯那天她到了一看就他們三個人,大惑不解,趁著寒暄過後姓祝的客人去了洗手間,趕緊問郭也:「郭叔,這是要幹啥?」

郭也對她格外慈祥地笑:「沒啥,帶你認識認識人啊。」

葉蓁蓁傻看著人家離開的方向:「我要認識他幹啥?」

郭也怪有趣地看著她:「老祝以前是和合地產事業部的副總裁,去創業公司也是執行董事,有啥用,我家蓁蓁都看不上眼嘍。」

葉蓁蓁鬧了個大紅臉,急急忙忙自辯:「哪有看不上眼,郭叔你冤枉我!」

郭也沒覺得看不起人怎麼了,主要是因為他自己整天都在看不起人:「怎麼叫冤枉你了?你叫和合的大老闆叫姐,老祝在你面前確實不算什麼啊。」

「這都行?」

郭也從眼鏡下面瞄蓁蓁一眼:「怎麼不行?關係決定眼界,眼界決定格局,你關係到位了,就不用往下使勁,很正常,誰不是抬頭看人的呢?」

這句話還真難反駁,也讓葉蓁蓁想起高佳妮一開始訓練她的時候,每天安排了各色大人物來吃早餐,當時她還曾經發出天真的感嘆:「和大人物吃早餐並不會讓我變成大人物啊!」

高佳妮怎麼說的來著:「其他人並不知道這一點。」

當時她懵懵懂懂,全不明白其中的用意,直到去創世工作之後,跟著郭也出入,見的都是在各自領域呼風喚雨的猛將,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開始領悟了:一旦你見過真正的大人物,跟他們談笑風生、從容相處過,甚至還一起吃過煎蛋喝過白粥,那外面隨隨便便來一個人想要嚇唬你,難度就很大了。

郭也和高佳妮顯然在這方面立場一致,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巴巴地要葉蓁蓁特地來跟這位祝先生吃飯呢?

答案在酒過三巡,老祝微醺的時候,慢慢有了揭曉。

這位顯然是個貪杯之人,鐵蓋茅台又實在香醇雋永,他很快就進了狀態,大談特談自己當年縱橫職場的故事,主要高光點都來自在和合的經歷,而且眼神一直往葉蓁蓁那邊瞄,求認同求關注。

這一點不稀奇——一個眼看就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能在一個樣子好看有點來頭的姑娘面前吹牛,不用打興奮劑,就能生生興奮上半宿。

老祝興奮他的,郭也一杯酒放面前,淺嘗輒止,腦子全程清醒,跟放在東北冬日戶外的一瓶酸奶似的,他像個埋伏著的捕獵者,在等著什麼。葉蓁蓁呢,她雖然不明白郭也約飯的初衷,但她知道一定會有一個初衷存在,要得到答案,首先就得耐心讓這個場面安安穩穩發展下去。

為了讓局面通順,她有意無意挑起了捧哏的重擔,全程對祝先生的滔滔不絕表現出了有分寸的熱情,該呼應的時候呼應,該反問的時候反問,一點沒讓人家熄火冷場,也沒讓郭也為難,還沒讓自己半點掉份兒受委屈。

她平常根本就不應酬,居然能做到這個程度,一半是天賦,一半是訓練,前者靠老天爺給面子,後者靠的是高佳妮。蓁蓁對兩者的好處其實都沒什麼概念,但郭也眼光何等之毒,將她的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內心很是欣慰。

她唯一的不足是人實在太年輕了,火候不夠,到需要挖鑿關係信息的關鍵時刻很有可能兀自不覺,就把機會漏過去了,因此郭也才要在旁邊候著,像他自己說的,為葉小姐敲敲邊鼓。

老祝一路說,終於說到自己從和合要走了,張豐宇實在不願意,三番兩次找他談。突然郭也就問了:「你說張總這個人,從不出來應酬,也沒啥愛好,你們和合那些人,還就他面冷心冷的和其他人不一樣,是吧?」

老祝一下子起勁了:「張總面冷心冷?郭爺你沒看出來吧?他其實是個多情種子。」

葉蓁蓁馬上發表意見:「不可能吧,祝總,是不是誤會了?張總那個樣子,怎麼也看不出是個多情種子啊。」

老祝被這麼駁了一下,酒勁兒上來,本來不想說也說了:「你們不知道的,我跟他是老鄉、校友,我進和合是他帶我進去的,一直都很熟,他的情況我很了解,為什麼說他是多情種子呢?是這樣,張總他在大學里就談了女朋友,畢業后就結婚了,八年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說真的,我沒見過對老婆這麼好的男人。我們認識的人,但凡有點事業的,誰在外面沒點花花草草對吧,老張是真沒有,下班就回家,應酬的時候跟老婆說幾點回去就幾點回去。」

葉蓁蓁嘀咕了一聲:「這就算對老婆好啊,要求太低了吧。」

郭也壓低聲音教育她:「不要拿你們家小蘇那個標準來套普通男人,對大家不公平。」

蓁蓁「撲哧」一笑,悄悄發了個簡訊給愛人:「你偶像又誇你了。」

蘇桐回她:「說我啥了?」

「說你對我好。」

蘇桐又回:「這也值得誇,不是本分嗎?」

葉蓁蓁被逗得抿嘴笑,看老祝那邊話音落下了,趕緊收起手機補一句:「然後呢?」

老祝得到了鼓勵,繼續爆料:「結果他老婆生不出孩子,那時候試管嬰兒沒這麼發達,老張家是山東人,對香火看得很重。他老娘,嘖嘖嘖,趕到北京來,那真是以死相逼啊,非讓他們離了。」

葉蓁蓁沒想到故事的轉折是這樣,一愣:「啊?」看了郭也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這是什麼狗屁多情種子啊?

郭也對她眨眨眼,接了一句話:「那張總不是挺難受?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人生至痛啊。」

老祝對有文化的郭也雙挑大拇指:「郭爺說得真准。老張受到的打擊大,他前妻受的打擊更大,據說自殺兩回都被救回來,一直精神狀況都不太好。張總離婚後單身過了三四年才又結婚,生了個兒子,但就不怎麼愛著家了,他也不出去玩,就是全身心工作。郭爺你知道的,跟著高董創業的人,只有這樣才升得上去,張總就是這麼一步步上去了。」

「嗯,那確實,張總工作狂我們都知道,不過這事兒是悲劇,怎麼就多情種子了呢?」

「前幾年,張總不知道怎麼聽說的,他前妻後來嫁的人得癌症死了,父母本來就早逝,又沒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的,日子不怎麼好。他就千方百計找了去,在朝陽那邊給她買了個小房子,就買在自家新房子樓下,還幫她開了一個小公司,一禮拜去一兩次,大家其實都老了,能幹啥?本來兩邊維持下去也能相安無事,結果張總覺得這樣對不起前妻,非要跟老婆離婚。家裡人堅決反對,老婆兒子都要死要活的,折騰了一兩年沒離成。去年張太乾脆跟著兒子去美國了,三十六計躲為上,眼不見心不煩,婚是打死都不離的,人就當是讓給前妻了。」

葉蓁蓁聽到這裡徹底驚了:「張總?」

張豐宇日常不苟言笑,和合上下,對這位老總的風評都是嚴肅有餘,親和不足。他秉承了高佳妮時代留下來的高要求高壓力的工作風格,經常會把手下幹員罵到想直接跳樓,除了少數幾個人,大家都很怕跟他開會。

任何人都萬萬想不到張總的私人生活曲折如一部言情小說,所以說人不可貌相。

老祝用獨家內幕把郭也和葉蓁蓁給鎮住了,略有點得意。郭也還不罷休,繼續深挖:「老張也就是彌補一下年輕時的遺憾,過一陣子想必就淡了,男人嘛,都這樣。」

老祝不敢直接駁斥郭也,但不服氣是明擺著的:「郭爺你說得對,基本上男人都這樣。不過張總對前妻這個態度還真不一樣,他前妻名字叫鳳儀,公司名字也叫鳳儀,做會務和禮品業務的,坦白說是小生意,但張總一點不怕掉份兒,親自幫她跑業務來著。我們好幾個兄弟都接到過電話,讓我們關照人家,看起來他很上心。男人給女人錢很容易的,把她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就很不容易了。」

郭也看了葉蓁蓁一眼,點點頭,說:「那倒是。」親自提起酒壺給滿上了一杯,話題岔出去了,「來,說說你吧,老弟最近有什麼打算?」老祝精神一振。

一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老祝最後醉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郭也叫自己司機把人送回去,回屋一看時間已經十點多,葉蓁蓁在那兒很沒有風度地張開嘴打哈欠。他看了好笑,坐下來敲敲她的腦袋:「才幾點就困了?」

葉蓁蓁指指自己:「我是百靈鳥。」又指指郭也,「郭叔你是貓頭鷹。」又搖搖頭,」我們不是一窩的。」

郭也笑罵:「蛇鼠才一窩,我跟你當然不是一窩的。」

他坐下來抿了一口小酒杯里沒喝盡的茅台:「怎麼樣,今天一頓飯下來,有收穫嗎?」

葉蓁蓁點點頭:「有,發現了張總人格的新位面,非常叫人震驚,明天去上班不能直視他那張嚴肅的臉。」

「嗯,人人都有很多面,習慣就好,還有呢?」

「這位姓祝的大哥有點靠不住啊。郭叔你不會跟他合作吧?」

「沒啥合作,有兩個工作機會介紹他去一下,畢竟是這個由頭約人出來的,也不能過河拆橋,要不要就是人家的事兒了。」

他說完看看葉蓁蓁:「姑娘啊,你也要記住,靠得住靠不住,要視乎觀察事物的角度和你的目標。就拿今天來說,他要是太靠得住,我們就啥都弄不到了不是嗎?」

葉蓁蓁點點頭:「郭叔,你約這位祝先生出來是讓我去找張總的弱點對吧?現在主要聽到的就是他對前妻有感情,這算弱點嗎?」

「你先定義一下弱點是什麼。」

她想了想:「就是可以被人利用的特點唄。」

「可以這麼說,那有什麼是經典的弱點?」

「呃……好色啊,貪財啊,多疑啊,身體不好啊。」

「身體不好這個比較少人關注,不過很有道理。你看你高姐吧,唯一的弱點就是身體不好,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時候格外不甘心。」

葉蓁蓁扁了一下嘴,為高佳妮感到難受:「郭叔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真的勇士要直面慘淡的人生嘛,有啥不能說。好了,這些為什麼會成為弱點呢?」

葉蓁蓁隨口說:「因為它們會讓人做出愚蠢的行為啊……」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來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郭也,「郭叔,我知道了。」

郭也問:「你知道什麼了?」

「張總的前妻開了一家小公司,張總到處找朋友介紹業務,他自己在和合管地產事業部,掌握的預算和資源比其他任何事業部都要多,很有可能他也會把和合的禮品和會務交給她做,這樣一來,就是利益關聯對吧。」她腦子轉得很快,「我知道唐總特別注意這個,會議上聽過幾次讓李總不定期親自查供應商關係。」她口中的李總,就是唐在雲直接招募進來的現任CFO。

郭也完全肯定她的想法,內心覺得這真是孺子可教:「對。」

「利益關聯的後果是不是可大可小?」

「是的。」

葉蓁蓁這下忘記自己打瞌睡的事實了,全神貫注琢磨了起來,卻被郭也打斷了:「你想通這一點就好了,剩下的事兒自己去做吧,走,我叫車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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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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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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