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日與忌日

第十二章 生日與忌日

「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安靜的貴賓休息室里,只有一道冰冷的男聲,聽得出那人拚命忍耐的情緒臨近發作的邊緣,「你讓廖生接電話。」

「你是腦子進水了嗎?跟著做這種蠢事?」江際恆對著電話再次出聲,鏡片后的眼神一片森冷,「就算你真是條狗,也不是讓你亂咬就亂咬,讓你吃屎就吃屎。你記住,看好你的主子,再任性胡來,我先要了你的命!」

「這是跟誰生這麼大的氣?」陸妍站在門口,柳眉輕挑,「火氣這麼大,我這房子都快被你燒著了。」

「燒著了他也不是賠不起。」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程立跟在她後頭緩緩地走進來。

看見他們,江際恆臉色稍霽:「底下人搞砸了一宗生意。」

「錢是賺不完的,動氣傷了身可不划算。」陸妍彎腰給兩人倒熱咖啡,纖指青蔥,嫵媚妖嬈,完事後坐在程立那張沙發的把手上,挺翹的臀部緊挨著他的手臂。

程立抬起手,自茶几上的木盒裡取了一支雪茄,卻被陸妍奪了去:「我來給你切。」

江際恆見狀一笑:「我怎麼沒這待遇?」

程立輕輕拍了拍陸妍的肩膀:「不喝咖啡了,快去給際恆沏點菊普,給他消消火。」

陸妍踩著雙ChristianLouboutin的鞋子款款而去,留下一路紅火綽約的影子。

江際恆的視線從她的背影移到程立身上,接過後者遞來的雪茄:「今天這麼閑?」

「心煩,到這兒躲一會兒清靜。」程立揉了揉眉心,靠在沙發上。

「你怎麼又跟陸妍混在一塊兒了?不怕你那個小女友吃醋?」江際恆問。

「我幾時和陸妍『混』了?又幾時有了女友?」程立淡笑著開口,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都是麻煩。」

「怎麼就麻煩了?」江際恆眼裡浮起一絲曖昧的神色,「沒按捺住,把人家給吃了?」

程立抽了口雪茄,再用力吐出,一時間,彷彿重重心事都化在這煙霧裡。

「難得見你這麼為難的樣子。」江際恆靜靜地看著他。

「她跟陸妍可不一樣,現在成天跟我哭哭啼啼地瞎鬧,」程立眉心緊蹙,「一時沒管住下半身,現在後悔死了。」

「她知道葉雪的事嗎?」

「知道,哪有不透風的牆?」

「也是,人家還是做記者的,挖消息的本事原本就厲害。」江際恆點點頭,「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想辦法打發啊。」

「真這麼絕情?」

「別人不懂我的心思,你還不懂嗎?」程立低頭把玩手裡的打火機,語氣懨懨的。

江際恆看著那個在程立手裡翻飛的雪花標記,眼神也有點飄忽不定:「你一直忘不了她?」

「怎麼可能忘?這些年若不是她,我早就厭了這個地方、這些事,沒完沒了的案子,千篇一律,說什麼為國為民的大話,結果,還不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程立淡淡出聲,神色中帶著深深的嘲諷,「她一直是我留在這裡的理由,無論她活著……還是死了。」

他站起身,緩緩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綿延的綠地。

「明天,就是她的忌日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對江際恆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江際恆沒有接話,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程立回到局裡的時候,已經是午休時間了。他遠遠地看見沈尋靠在樹下抽煙,頭髮綰了個慵懶的髻,有幾綹髮絲垂落在額前,翠綠色的碎花V領連衣裙,白色球鞋,點睛之筆是那紅唇,帶著誘惑的艷光,只望一眼便覺鮮嫩可口。

他突然覺得心裡說不出來的舒坦。

聽見腳步聲,沈尋微微抬頭瞥了他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看手機,完全無視他這個人。

程立有點無奈,也清楚昨天對她確實惡劣。

見他站在一旁不說話,她還是發了慈悲,水眸靜靜地瞅著他:「程隊找我有事?哦,正好說一聲,謝謝你的唇膏,我很喜歡。只是下次半夜進女孩子的房間最好還是敲門,否則被人抓到有損顏面。」

她一邊說話,一邊噘了噘嘴,卻彷彿渾然不知這個動作有多勾人:「說起來,程隊好fashion,送女孩子唇膏都那麼會挑牌子,難道是送慣了?」

程立眸色一暗:「楊威推薦的,說最近女生都愛這個。」

「那色號呢?」

「我自己選的。」

「Twistoffate?名字這麼矯情,不符合錚錚鐵漢的風格呀,還是你想暗示什麼?」沈尋笑呵呵地看著他。

程立眉峰微動:「只是覺得顏色適合。」

「女人塗唇膏,一大目的是要誘惑男人來吻。適不適合,程隊最清楚。既然這樣,難道不該給我一個吻嗎?」

程立怔住,緩緩出聲:「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她講出偶像劇里的老梗台詞,臉上雖笑著,卻還是在和他較勁。

程立面不改色:「警察道歉呢?」

她一愣,瞪了他半晌,終是軟下態度:「我也越界了,不該說那些話。」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沈尋,無論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經是這樣的我了,」他看著她,淡淡陳述,「我不可能把過去盡數抹去,我們都不能。」

「所以呢?」她挑眉。

「我認識葉雪已經十二年。」他說。

「為什麼我這麼倒霉,今年才遇見你?」沈尋氣惱,「如果十二年前你先遇見我多好。」

「好什麼?」黑眸里漫上一絲無奈,「那時你才14歲,還是個小孩。要我誘拐未成年少女?」

沈尋一愣,隨即甜甜一笑:「叔叔、乾爹,喜歡我叫你哪一種?」

她的聲音那麼嬌柔,空氣里似乎都融了糖,甜膩得很。

程立又嘆了一口氣,警告她:「乖乖的,別使壞。」

她卻玩上癮了:「警察叔叔,我迷路了,可不可以跟你回家?」

「兒童走失的版本不是這樣的。」

「我的版本就是這樣的。警察叔叔帶小女孩回家……」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起悄悄話。

程立喉結一動,眸光瞬間深邃。

幾時她變得這樣刁鑽精靈,天真又邪惡,讓他難以招架?

斂住心神,他微微退開:「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沈尋的神情里瞬間帶了防備。

「我和劉局說了,你不適合再留下了。」他的語氣公事公辦。

「我的工作還沒做完。」她平靜出聲。

「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不重要,不是你說了算。」

「我有權拒絕你的採訪。」他聲音不大,態度卻明顯強硬起來。

「你算老幾?」沈尋輕輕一笑,「程隊難道不知道有個詞叫新聞自由?而且公安系統又不是直接監管媒體的部門,你憑什麼命令我?」

原本溫溫柔柔的小貓,被人踩著了尾巴,一下子張牙舞爪起來。

「你知道我是為你好,不要無理取鬧。」程立淡聲回應。

「怎樣是為我好?」沈尋漾起嘲諷的笑意,「把我趕出你的世界?」

「程立,你曾經說過,你並不能確定,在我的未來里是否會有你的存在。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確定,我的未來里,不會再有你的存在了?」

程立看著她,沒有說話,彷彿無聲的默認。

「我告訴你,程立。在我的未來,一直都會有你的存在。因為,你已經在這裡,」她指著自己的胸口,「不是你讓我走,或者你離開我,我就能把你從我的心裡挖出去。」

說著說著,她還是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程立凝視她倔強的小臉,感覺胸口抽痛。

「你需要時間,可以。你要把她找回來,也可以。但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我陪著你,等你找到了她,再告訴我你的選擇,」她輕輕靠在他的胸口,低頭藏住眼中的淚意,「程立,你就當我是個賭徒,至少給我一次坐上賭桌的機會。之後是輸是贏,我自己承擔。但請不要一開始就讓我出局。這對我不公平。」

程立仍是什麼也沒有說,抬起的手似乎想要輕撫她的發,但終是緩緩放下。

第二天,沈尋進入辦公室,沒見著程立。過了一會兒,她收到通知,林聿找她。

她進了局長辦公室,只見自家小舅一身警服,正襟危坐,人模人樣。她突然想起當年他因為不肯和小舅媽訂婚,被外公掄著手杖追打落荒而逃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林聿看著她可疑的笑容:「肚子里又憋什麼壞水呢?」

「沒有,我那麼乖。」她笑得憨厚淳樸。

林聿輕哼了一聲:「你還乖?」

「找我有事?」

「生日快樂,白羊座的小孩。」

「謝謝小舅,有沒有禮物?」她跳坐上他的辦公桌,跟小時候一樣,兩條腿晃呀晃。

「你想要什麼?」

「要你下屬。」

林聿揚眉一笑:「要是在古代,我不介意強行指婚,拿刀架著他拜堂。」

「那我們趕緊一起穿越。」

「矜持點,」他嘆了一口氣,「你好歹也是我們林家出來的丫頭,別人都排著隊要你,幹嗎非得跑這兒來倒貼?」

「他不一樣。」說起意中人,沈尋的語氣都摻上了羞澀,眼裡都開始冒愛心。

林聿只能無奈地看著她:「尋尋?」

「嗯?」

「我要問你一件事。」

「你問。」

「經歷過上次劫持的事,我想你應該能意識到,你現在面臨的情況比較危險。」

「所以呢?」

「你有兩個選擇:一、回北京,我會確保你的安全。」林聿的神情變得嚴肅,「二、留下來當誘餌。」

沈尋靜靜地答:「我選擇和程立在一起。」

「那就是不回北京?」

「嗯,不回。當誘餌也好,再大的危險也罷,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他拒絕呢?」

「他昨天已經想趕我走了,但這事他說了不算。」沈尋一抬眼,目光咄咄逼人,氣勢洶洶。

林聿看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才是他們家尋尋的真面目,沈大使的千金,林老將軍最疼愛的外孫女,囂張跋扈起來,誰也鎮不住。

「留下來,你可能會受到傷害。」他一語雙關。

沈尋微微一笑:「小舅,我已經失去過最愛的人,你覺得還有什麼樣的痛苦能比得過當初?」

林聿眸光一震。

「的確,程立過去的那個世界,我沒有參與,也走不進去。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能為他做什麼。那就是,我要陪著他,把令他痛苦的那個世界打碎,把他拉出來。我不想去評價或猜測他和葉雪的感情,我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好好愛他。即使最後還是失去,我也不會後悔。」

「我該說你長大了嗎,尋尋?」林聿看著她,神色中頗有感觸,「如果我是程立,現在應該在打噴嚏。瞧你這殺氣騰騰的樣子,我怎麼覺得他惹了大麻煩了?」

「沒錯啊,就是殺氣騰騰、磨刀霍霍、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沈尋笑得甜美,「小舅,這些你當年的泡妞秘籍,我很受用。」

今天生日,也適合演場好戲呢。

晚上程立回到局裡時,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推門而入,看到江北他們幾個還在。

「三哥,你回來了?」江北站起身跟他打招呼,手裡還握著罐啤酒。

「嗯。」他輕應一聲,掃了一眼周圍。

桌上剩了一小塊蛋糕,還有兩個數字蠟燭倒在紙盤上,啤酒罐還未來得及收拾,一番熱鬧后的狼藉景象。

「誰過生日?」他問出口,心裡卻陡然一震。

數字蠟燭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尋姐過生日。」季柯出聲,確認了他的猜測。

江北忍不住開口:「三哥,剛才看到沈尋去了天台,好像情緒有點低落,我覺得她今晚和我們慶祝也是強顏歡笑,畢竟……你不在。」

程立沒吭聲,下一刻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寬闊的天台,有個小小的身影抱著自己的肩膀,小腦袋埋在膝間,成了一座孤單的塑像。

程立緩緩走了過去,腳步很輕,因為不知怎麼開口,竟害怕打擾她。

他到底是驚動了她,沈尋抬起頭,一雙眼如浸透了清泉,鼻尖微紅。

朗朗月光下,她是墜落凡間的小狐仙,愛上了凡人,卻又得不到回應,趴在那裡,低眉垂眼,滿腹哀怨。

他突然覺得胸口脹滿了酸澀。

「你回來啦?剛才他們同我開玩笑,叫我嫂子,」她低著頭,聲音嬌柔,「我知道你心中的老婆人選不是我,可我聽著還是高興。」

「我今天等了你一天,真巧啊,沒想到她的忌日竟是我的生日。可我大概連替身都算不上。我剛才在這裡吹冷風,想了想,我和你認識才不到一個月,說是走在了一起,其實全靠我耍賴撒嬌、死纏爛打。」

「所以呢?」他聲音微啞。

「我不知道。」她抬頭看著他,滿眼茫然凄惶。

「你不知道什麼?」他低啞出聲,銳利的眼眸盯住她的人。對於她的迷亂和遲疑,他沒來由地惱怒。

她那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兒呢?她那種看到他就會兩眼放光的眼神呢?不是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哪兒也不去,就想陪著他嗎?

她又低下頭,彷彿沒有聽到他的問題。

「你就當我沒來過,那應該並不難吧……」她喃喃地說,像是自言自語。

他呼吸一窒,心裡突然有了一絲懼怕。他彎下腰,托起她的臉:「你在說什麼?」

她朝他笑,一身酒氣。

「連……連許澤寧都知道給我訂蛋糕,可是你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討厭你……」許是酒意上頭,她結結巴巴地控訴,迷濛的眼沒有焦點,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三哥……」她喚他,聲音軟綿綿的,「不愛是不是也有不愛的好處呀?可以隨時開心,也可以隨時放棄……」

「可是,我好難過呀,我一想到放棄,」她撇著嘴,捂著自己的胸口,眼淚汪汪的,「這裡就要痛死了……」

程立看著她,只覺喉嚨發緊,心臟似被人狠狠地揪住。

沈尋扶著欄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的身後是萬家燈火。程立看得心驚,將她拉進懷裡,牢牢地護住。

「你說,如果我今天從這裡掉下去了,你會不會難過?」她趴在他的胸口柔聲嘟噥。

「不會。」

「為什麼?」

「因為你是蠢死的,不值得。」

「…………」

程立摸了摸她微涼的手臂,皺眉:「我帶你回去。」

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大步往樓下走。沈尋摟著他的脖子,像只慵懶的小貓,輕輕吻著他的側臉,一下又一下,彷彿怎麼吻都不夠,甚至放肆地伸出小小的舌尖,偷襲他的耳朵。

「不怕人看到?」他呼吸不穩,耳根泛紅,「再搗亂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才不會。」她一邊說著,一邊還有些擔心地摟緊了他。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真是個孩子。

不過幾十級台階,她在他懷裡隨著他的步伐一顛一顛的,他寬闊的胸膛,就像幼時的搖籃,舒適、安全。

「三哥。」她鼻音輕柔。

「嗯?」

「我希望這樓梯沒有盡頭。」

「那是恐怖片。」

她咯咯地笑:「討厭,你怎麼一點也不浪漫?」

「恭喜你終於認清現實。」

「小舅今天也說讓我走。」

「他說得沒錯。」樓梯轉角的黑暗裡,他的聲音平靜得近乎絕情,「你走吧,你不屬於這裡。」

程立一時沒聽到回應,以為她睡著了。

下了最後一級台階,遠處的夜空突然燃起幾簇煙花,不知誰家在慶祝喜事。

煙花漸散,他低下頭,看見璀璨斑斕的光影都落在她的眼中,光影慢慢淡去,只剩下他的影子。

「你說的我知道,」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可是程立,你在這裡。所以,我也會在。如果你不離開,那麼,我也永遠留下。」

「留下做什麼?」他問。

「做你的妻子。」她答。

程立腳步微微一滯。

她卻似酒意上涌,倦了困了后,緩緩地閉上眼。

只有這樣迷醉的姿態,才敢說出靈魂深處的渴望。不知道聽的人有多感動,說的人自己卻先紅了眼眶。所以要藏起來,噓,不要讓他發覺。

程立把她放到床上,她卻悠悠轉醒,迷濛的水眸凝視著他。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摟住他的脖子,拉近彼此間的距離,笑容神秘,「我今天送給自己一個禮物哦。」

「什麼禮物?」他問。

沈尋抓住他的一隻手,放在她的腹部,緩緩向上滑動,上衣跟著被拉起,雪白的肌膚一寸寸裸露……視線落到某一處,他渾身一僵。

左側渾圓的下方,原本無瑕的肌膚上,文了一個詞——Morpheus。

黑色的字體,還泛著紅。

「文身師說,我手臂上的傷口還沒好,不適合文在那裡,所以,我就換了一個地方。」她看著他,笑容甜美地舉起手腕,「我媽媽叫林蓮,所以我把這朵蓮花文在了這裡,而你,你在我心上。你說,媽媽會不會怪我偏心?」

「痛嗎?」他目光涌動,瞬間啞了嗓。

「痛,我沒有用麻藥。」她可憐兮兮地點頭。

「為什麼沒用?」

「因為……喜歡你就是這麼痛啊。」她輕嘆,用最無辜的眼神,說出最天真的話,編織最狡詐的誘惑。

一貫冷靜的程隊頓時失了言語,落在她胸口的長指輕顫,暴露了他的情緒。

她卻拉住他的手,按在那個位置。

手掌之下,是鮮活的心臟,一下下地跳動,彷彿在聲聲喚那個名字,Morpheus,Morpheus。他幾乎有種掌心被灼傷的錯覺。

而她貪婪地凝視面前這張冷峻的容顏——親愛的墨菲斯,我的夢神先生,你賜予我妖艷迷人的愛情,攝我靈魂,惑我心智,使我成癮,讓我在這一場美夢裡流連忘返,卻沒有告訴我,在你自己的夢境里沒有我。

可是,我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你?這一場相遇,已經讓我成為過河的兵卒,只能向前。所以現在,就讓你進入我編織的夢吧。一場我傾盡所有也要讓它成真的夢。因為捨不得放手,捨不得離開,所以,即使是一條荊棘路,我也要走下去。

「我,沈尋,以這個文身起誓,我要永遠陪著程立,無論禍福貧富,無論傷病死亡。」她笑,眼波瀲灧,似最美的湖水,要將他溺斃,「所以,我懇請你,做我的丈夫。」

言畢,她微微起身,認真地、虔誠地吻上他的唇,雖然蜻蜓點水,卻似用盡全力完成了一個最鄭重的儀式。

在他驀然怔忡之際,她再次合上眼,安心地沉入夢鄉。留下他,在深沉的夜裡,像失了心魂的雕像,久久未動。

程大隊長又度過一個難眠的夜晚。但一到天亮,仍像打了雞血一樣,早起去敲某人的門。

足足過了半分鐘門才打開,露出一張剛打扮完的小臉。

黑眸靜靜地凝視她——到底還是年輕,無論前晚怎樣醉生夢死,第二天仍可以明艷動人。程立突然間有些感慨,方才自鏡中,他看見自己眼下有淡青與細紋,源於睡眠不足,果然是歲月不饒人。

沈尋愣愣地看他:「你怎麼來了?」

「看看你酒醒了沒有。」他淡淡地答,顯然對她語氣里的意外感到不怎麼滿意。

「嗯,好像是喝多了……頭有點疼。」沈尋揉揉腦袋,「你昨晚去哪兒了呀?我都沒等到你,我記得我和江北他們喝了酒,然後去天台吹了吹風……就是死活想不起來怎麼回來的了。」

「想不起來?」他聲音很輕,眼神有點怪異。

「難道是你送我回來的?」她抬起頭,望著他猜測。

「是。」他緊緊盯著她,挾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啊?」沈尋窘迫地笑,「噢,難怪你知道我喝醉了,可是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低聲重複,黑眸中閃過錯愕,還有深藏的惱怒,「你昨晚對我說過什麼,你不記得了?」

「我對你說過什麼?」她瞪著迷茫的大眼。

「你在生氣?為什麼啊?」沈尋看著他緊繃的下顎和陰沉的臉色,忐忑地追問,「我是不是說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話了?如果有,我道歉……」

他瞅著她足足十幾秒,才冷冷地回答:「沒有。」

「下樓,你該吃飯了。」他沉聲命令。

沈尋眨眨眼,看著他一張冷臉。

說得她好像除了吃飯就無事可做了一樣。還是,他更想說「你該吃藥了」?

看來程隊的偵探功夫還不到位,在英國混了這麼多年,英國酒吧的威士忌文化那麼強,浸淫久了也能浸出些酒量。喝醉斷片兒?拜託,還以為她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沾一口Mojito(莫吉托雞尾酒)就臉紅?

哎……聽,咔嚓,有冰塊悄悄崩裂的聲音,冰山大人啊,你努力hold住,小心內傷。

「真的沒事嗎?」沈尋狐疑地看著他,白凈的面孔上呈現出最關切擔心的表情,像病床前的孝順晚輩。

程隊不說話,低頭點上火,一心和香煙談戀愛,當她是透明人。

「你抽煙這麼狠,小心得肺癌啊警察叔叔。」

她邊說邊霸道地取下那支煙吸了一口,又還到他嘴裡,彷彿完全沒注意濾嘴上留了一圈口紅印記,貼上他的唇,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他側首看著她,黑眸深沉:「我媳婦才有資格管我。」

她「哦」了一聲。

程立等她下文,結果沒有。她轉身拿起她的包,又忘記手錶,匆匆戴上,一派忙忙碌碌的樣子,之後慌張地抬起頭:「我好啦,可以走了。」

他沉默地站在門邊,晨光里側顏清俊,眼神深邃,緊抿的薄唇卻泄露了淡淡的無奈。

她彎起嘴角,輕輕一笑。

你不知道,我等了這麼多年,就為等一個你。來日方長啊程隊。

程立邊走邊狠狠地抽完一支煙,卻也排解不了心頭忽起的鬱悶。

——如果你不離開,那麼,我也永遠留下,做你的妻子。

——我沈尋,以這個文身起誓,我要永遠陪著程立,無論禍福貧富,無論傷病死亡。所以,我懇請你,做我的丈夫。

那麼甜美的話語,那麼毒的誘惑。

而她,居然忘了。

大好清晨,空氣清新,他卻覺得胸口憋得慌。

他怎麼會被這麼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下了蠱。

他正要扔煙頭,卻看到濾嘴上紅艷的唇印,視線陡然一滯,頓時想入非非,十秒鐘腦中放完一部色情片。

他一抬頭卻見始作俑者正歡快地奔向點餐處,一看就有好胃口。

呵,簡直氣得牙根都要咬碎了。若不是大庭廣眾,真想把這小孩的屁股打開花。

吃早飯時李萌通過微信發來兩張照片,是兩件連衣裙,不同的顏色和樣式,然後打電話給她:「昨天追求者送的,給你留一件。」

「大牌潮款啊,追求者很大方嘛。」沈尋調侃。

「深藍色這件給你,今天就給你寄過去。」李萌說。

「為什麼是這件啊?」她問。

「這件顯老,你穿正好配你三叔。」李萌答得一本正經。

沈尋被牛奶嗆到。

她抬頭看見程立面無表情地瞅著她,眼底黑漆漆的。

三叔……這個稱呼好像還不錯。

她扶額,擋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

掛掉電話,李萌仍以微信發來問句:三叔到底哪裡好?

沈尋想了想,回了幾個字:冷靜沉穩中透著點騷。

叫人心癢。

一張長桌前,程立坐中間,沈尋低眉順耳地守在他左手邊的一角,聽他們開會討論。她面前是攤開的筆記本,跟著會議內容勾勾畫畫了兩頁,儼然半個警務人員。林聿聽說她生日卻獨自跑出去文身,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遂下令將她納入程立的保護範圍,差點就補上一句「7×24小時貼身看守」。

她瞅見程立長指輕輕敲擊桌面,知道他犯了煙癮,只是會議室里還有懷了孕的同事,他必須克制。只見他低頭,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突然間,沈尋很想伸出手,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桌上電話會議的設備鈴聲響起,連線后張子寧的聲音傳來:「季柯,我已經用微信發過去了幾張照片。」

半分鐘后,隨著投影上圖片的切換,張子寧開始彙報他和趙玫華在瑤水寨春暉小學了解的情況:

「校長叫李林,今年57歲,年輕的時候曾被分配到景清市光明小學做數學老師,瑤水寨是他老家,他40歲的時候回到這裡,辦了這所春暉小學。目前學校有三十六名學生,主要是寨子里家庭條件比較差的孩子,前幾年的學生,也基本讀到小學畢業就不再繼續上學了。學校的作用主要是讓這些孩子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幫助他們到社會上工作。固定的老師就是李林和他23歲的女兒李真,學校目前還是能夠得到一些公益機構的支持,也一直有支教的老師陸續過來。除了我和玫華,現在學校里有一位支教的女老師方可,上海人,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半年,9月要去美國讀研,現在處於gapyear,此外還有一位本地的老師,主要教手工和音樂課,每周來兩次,叫玉而。」

耳邊響起的名字讓沈尋手上的筆驟然一滯。

她望著照片上女人的大半邊面容——雖然是子寧他們匆忙之間抓拍的,但那嫵媚的眉眼和微笑,正是她認識的那個玉而。

「怎麼了?」程立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利眸盯住了她。

「我認識她,」她指了指照片,「她是巴頓的老婆,巴頓客棧的老闆娘。」

「沒錯,玉而也是這麼介紹她自己的。」張子寧在電話那頭確認。

「巴頓是我之前在英國的同事,在客棧里他把玉而介紹給我認識。」沈尋補充。

程立淡淡地應了一聲。

沈尋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彷彿看見他低頭的瞬間,眼底風起雲湧。

「程隊,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但我們已經按你之前的交代,偷錄了李林、李真、方可和玉而的教課內容,也翻拍了他們的教案,今天晚點我會都發給季柯。」

「好,先這樣,你們繼續觀察。」程立吩咐,隨即看向沈尋,眸光耐人尋味:「沈老師,要麻煩你陪我再去一趟客棧了。」

沈尋一怔,點了點頭。

「所以,你覺得有問題?」林聿倚著辦公桌,看著坐在一旁的程立。

後者抬眼看向他:「客棧有沒有問題還不好說,邊境的客棧向來是緝毒的監控重點,他們應該不會在客棧有什麼具體行為。但客棧里的人,值得去會一會。」

「照你之前跟我說的情況來看,確實巧合和疑點太多。」林聿點頭,「煙盒的事情,尋尋還沒發現吧?」

「沒跟她說,在這件事上,她越自然越好,」程立起身彈了彈煙灰,「好在她沒什麼煙癮,白天從來沒有把煙盒帶到辦公區域來。」

「也算是運氣,那晚被你發現了。」林聿感慨。

「送她這個東西的人,心裡很矛盾。」程立吐出一口煙,眸光深沉。

Perseverance,Love,Enthusiasm,Hope。

堅持,愛,熱情,希望。

看上去滿滿的正能量。但是倒過來首字母相連——HELP。

是在求救。

他發現了煙盒裡的竊聽器,是一個微型回撥設備。對方可以主動選擇竊聽的時機,只要發出訊號,設備就會自動回撥到對方手機,將煙盒周圍的聲音傳過去。

這些天,沈尋身邊發生的事情,對方究竟知道多少?是否包括在馮貴平家她和李娟的所有對話?究竟是誰在竊聽?又是誰想求助?

那一夜在沈尋的宿舍,當他發現煙盒的秘密后,他盯著她沉睡的容顏,千頭萬緒。但任何一個念頭都令他不安。

「女兒家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做長輩的也沒辦法。雖然尋尋心甘情願做誘餌,但是……」林聿看向他,表情嚴肅,甚至帶著點警告,「不管你打算怎麼做,我都希望你把對她的傷害控制到最低。」

「我儘力。」程立摁滅煙頭,聲音低沉。

男人間的承諾,隻言片語,卻抵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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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雲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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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日與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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