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鉤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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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鉤沉起

「就那個,坐路牙子上擼串那貨。」

周景萬在車裡指指,二三十米外的舊街陋巷口,燒烤攤前,一禿瓢男子正就著啤酒大吃肉串——那就是三人此行的目標。

「他叫葛洪,諢號二屁,邢天貴手下的馬仔,剛出來沒多久。」馬漢衛小聲道,「周隊,有必要費這勁嗎?」

「閑著也是閑著,找毒王也沒線索,還不如出來辦點事呢,麻利點摁住。」周景萬下令道。

馬漢衛和武燕立馬下車,一個走過葛洪身邊,一個進了巷子。周景萬最後下車,悠悠地踱到不遠處,站住,出聲道:「嘿,二屁,啥時候出來的?」

「嗯?」那人抬頭,三角眼狠狠一瞪,當他認出眼前的人是周景萬后便瞬間萎了,扔下肉串「哎呀媽呀」一聲,撒丫子就跑。沒料剛跑出幾步,正前方馬漢衛抱著胳膊「噓」一聲口哨,二屁一瞅不對勁,掉頭繼續跑,竄巷子比老鼠還快,不過剛進去就聽得「哎呀媽呀」兩聲嚷叫,片刻后就被武燕拎著出來了。

「周大爺,我可是刑滿釋放啊,不是負案在逃,這算咋回事啦?」葛二屁揉著脖子,恐懼地看著身後虎視眈眈的那女人,看樣子吃了個大虧。

「沒咋回事啊,你跑什麼?越來越沒長進了啊,連女人也打不過了?」周景萬故意道。

葛二屁卻是撇著嘴道:「我們業餘打手,打不過你們專業的。我可沒犯事啊,別掃黑除惡完不成任務拿我頂數啊,我告你們去。」

「喲喲,看看,還是有長進的,都有法制意識了。來來,打聽個事,客我們請了……老闆,烤二十串羊肉。」馬漢衛道。

一聽有便宜可占,葛二屁來勁了:「再整倆大腰子,弄兩瓶啤酒。」

老闆一應,葛二屁的無賴樣就暴露了,估摸著不是自己的事了,他嘿嘿笑著:「啥事您說,我可在裡頭蹲了四年啦,江湖上基本把我淘汰了。」

「舊事,坐下……邢天貴還記得嗎?」周景萬開門見山。

「我大哥,怎麼記不得?不判死緩了嗎?怎麼?越獄了?」葛二屁問。

「你可高看你大哥了,我問點他家裡的事,他爸叫什麼來著?」周景萬問。他知道邢天貴,可惜根本沒見過這個人,邢天貴直到被逮了,身世都像謎一樣。

這不,連葛二屁也愣了,他摸著光頭道:「這可把我問倒了,我真不知道啊。我聽說他媽是上弔死的。邢老大呢,年紀小的時候就出來混了,沒聽說過家裡還有人啊……沒有,真沒有,就沒聽他說過。」

「再想想,一個親人也沒有?」馬漢衛問。

「要說有,好像也有一個,不過不是親的。就逢年過節的,他吩咐我們扛著大包小包給老晉鋼大院一家送東西,不過邢老大不叫他爸,叫叔。」葛二屁道。

「親叔叔?」馬漢衛問。

「不親……那老頭根本不給天哥面子,送啥東西都給扔出來。不過也他娘邪了,天哥誰也不怕,就怕這倔老頭。後來我聽好像是那老頭收養過他一段時間,天哥這人呢,知恩圖報,發家后就老想著報答一下。我也不知道這家咋整的,天哥不管咋樣都熱臉貼冷屁股。」

這就難辦了,葛二屁口中的兩位當事人,一個在外地服刑,一個已經在另一世界,就算曾經有什麼糾葛也已被埋沒了。想了會兒,周景萬直接掏出手機亮出邢猛志的照片問:「認識嗎?」

「呀,猛子啊!」葛二屁脫口而出。

「認識?」周景萬三人立馬警惕起來。

葛二屁搖頭,周景萬瞪著眼。他為難地囁嚅道:「倔老頭那兒子,我見時還是小屁孩呢!咋?犯事啦?」

「不是什麼大事,打架鬥毆了。你說這一對不是兄弟倆吧,咋長這麼像?性子還差不多。」周景萬故意把方向帶偏。

一聽是小事,葛二屁放心了,直道:「不是兄弟倆,差十來歲呢,原來就跟我們屁股後面玩彈弓。天哥原來就是一把彈弓起的家,我們當年拆遷隊人手一把彈弓,都是天哥教的。哎,周大爺,這孩子犯什麼事了?」

「你問我呢,還是我問你呢?」周景萬反問。

「好好,你問我吧。」葛二屁萎道。

「不問了,啥都不知道,走。」周景萬起身,帶人走了,武燕掩鼻輕笑。這會兒葛二屁才反應過來,急著招手:「嘿,不是說你們請客嗎?」

「是啊,我們請,誰吃誰掏錢。」馬漢衛回頭道,把二屁結結實實涮了一回。三人車走,二屁氣呼呼地在車燈前方豎了個醒目的中指。車呼嘯而去,氣得二屁朝著車影罵罵咧咧直吐口水。

雖然被涮了一把,可總比被抓進去強啊。串兒和腰子遞上來時,二屁已經忘了剛才的不快,吃得嗞吧有聲,喝得吧唧有味。吃著喝著,他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了幾雙鞋……又有不速之客來了。他慢慢地抬頭,看到了幾張年輕、陌生的臉。

「你是葛洪,葛二屁?」一男子,看樣子二十來歲,比二屁長得還磕磣。

「啊,咋了?」葛二屁不屑道。

「有人讓我來找你辦點事。」那男子道。

「誰呀,我認識的就沒一個好人。」葛二屁不屑地吃著,無動於衷。

「所以找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事。」那男子道,說得幾人都笑了。此男卻是拿著一摞錢,手壓著鈔票道:「毛爺爺讓來找你,你總認識吧?」

「哦,這可是親人哪!」葛二屁瞬間眉開眼笑。那男子又遞了遞,葛二屁一把把錢揣兜里了。那男子笑著問道:「也不問問是什麼事?」

「那多不懂規矩啊!」葛二屁站起來了。

「呵呵,看看,還是老派江湖人明白,請。」那男子請勢一做,帶著二屁上了輛商務車,絕塵而去……

「丁零零……」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睡得有點迷糊的任明星摸著手機,一看是隊里的電話,放在耳邊含糊不清地問道:「喂,猴子,怎麼了?」

「明星,今天來值個夜班,人手實在調配不開了。」隊部通信員的聲音。

「喂喂,來不了,我喝酒了。」

「這不還清醒著,沒喝多不是?」

「沒喝多也差不多了,你們別可著老實人欺負啊,憑啥老讓我們值夜班?」

「本來是小高和大劉,他們不幹了,這不一下子空缺了。」

「啊?不幹了,什麼時候的事?」

「下午,兩人事業單位考試過了……我跟邢猛志、丁燦說了,一會兒都來,你別推託,你們晚上值班還不就是換個地方睡覺,就這樣啊……」

「咳,我……」

通信員機靈地提前掛了,可把任明星給氣著了,罵罵咧咧地起身,胡亂套上衣服,不一會兒下樓,已經有隊里的車等著了。他上車仰頭就睡,旁邊喝得有點暈三倒四的邢猛志也是神志不太清,一路顛簸回隊里,到更衣室裡頭還是蒙的。三人里就乾巴瘦的丁燦清醒,他幽幽地說:「又走了倆,考上事業編製了。」

「別提這茬兒啊,我國外拿的文憑,報名居然不承認。」任明星憤憤道。

「呵呵,你畫了幾年裸女還好意思拿出來顯擺?」邢猛志取笑道。

任明星憤憤道:「那是藝術,給我們上課的可是個大師啊!」

「得了,別扯了……哎,猛哥,你想好沒?招警考試可快到了啊,下個月下旬報名。」丁燦提醒道。

邢猛志皺著眉頭道:「這幾年下來我都有考試恐懼症了,一考就砸。」

任明星撲哧笑了,邢猛志追著他打,丁燦搖搖頭,跟著出來了。輔警的服裝上身,便正式進入警務工作時間。

自隊部到高速之間約十公里的路面就是他們巡邏的範圍,這裡地處南郊靠近郊區農村,事情不會很多,頂多有喝醉的酒鬼找不著家躺路上待送,或者兩口子鬧打起來偶爾出個有驚無險的小事故。自從前段時間偷大車柴油的團伙被端后,這裡便更清凈了。

夜貓子丁燦駕車,他開著閃著警燈的小電動,偶爾還瞥瞥平板,那上面的數據流滾動著,外行看不懂,邢猛志也是一頭霧水,只能小聲問道:「咋樣了?」

「小網站好黑進去,門戶大站進不去,能進我也不敢啊。不過還好已經起效了,隊里的同志也屏蔽了大部分帖子。」丁燦道。

「那就好。」邢猛志道。

「好個屁,截得太早,長長一晚上呢,人家有足夠時間調整。你等著看吧,明天准給放到熱搜、頭條上,這些人能量不小啊,這一通操作得花十幾萬,能就這麼算了?」丁燦道。

「還要搞事?他們應該知道警察已經盯上了。」邢猛志道。

「你也是半個警察,你還不清楚咱們內部的效率?往上申請許可權、核實,這流程走完基本就耽誤了。群眾愛看什麼?肯定不是看官方澄清,一定是看熱鬧啊……現在的網民,對於抹黑警察,都樂得火上澆盆油。」丁燦道。

「你在網上待得太久,太消極了。」邢猛志評價道。

「我倒想積極,賭不賭?等明天太陽升起來,還要有一輪攻擊,咱們那些按部就班坐辦公室的大爺,根本來不及組織抵抗。」丁燦道。

「好,賭就賭……嘿,停車!」邢猛志突然指指前方,一位卧倒在路邊的哥們,像是喝高了,吐了一地,就地當床睡了。

干這事就是邢猛志的拿手戲了,這號醉鬼都死沉死沉的,叫不起來,叫起來也拖不走,得講方法。只見邢猛志踱到此人近左,踢了腳吼道:「嘿,老馮你裝什麼?酒還沒喝完呢!誰不喝完誰是王八蛋啊。」

起效了,一被激,那人便怒道:「誰裝了?喝!」

「好,起來,換地方,再來兩瓶。」邢猛志就勢一架,任明星開了車門,把這哥們給塞車裡了人一進車,人往椅子上一倒,又鼾聲大起,暈了。

這一帶的醉鬼都是熟人,警車開著往家送,任明星睡覺的地方被佔了,氣咻咻道:「我覺得就當了警察也沒啥混頭啊,看看咱們乾的活,一晚上得送七八個醉鬼,110轉過來的報案都是些什麼呀?老婆劈腿和人開房了找不著地方報警;失戀了心情苦悶報警;超市買了瓶辣醬過期了報警;甚至雞窩裡丟了幾個蛋都報警,還不知道他家雞到底下蛋了沒有,唉……」

前頭倆樂不可支,丁燦問道:「那你說咋辦?」

「算了,我報名資格都沒有,拉倒。混兩年跟我爸學修車去。」任明星道。

「那不白瞎你的藝術天賦了,你畫女人多性感啊?自從有你我們倆都不用交女朋友了。」邢猛志道。

「少取笑我啊,夢想戒了啊,誰提誰王八蛋!」任明星苦澀道。

三人驅車送這個酒鬼到家,從敲門開始就是一片罵聲,警務有時候是不討好的,這些女人巴不得酒鬼男人喝死在外頭,偏偏每次警察還給送回來。這時候你罵那不省人事的沒用,他聽不著,所以只能小警們全兜著了。三人在那女人的詛咒聲里逃走了……

今天辦的都是閑事,夜裡接近零點的時候,周景萬的車開到了下一個目的地,卻是處在西郊的晉陽看守所,這裡可就不那麼好進了。電話打了一堆,沿著手機存的聯繫人找了好幾個關係,才聯繫到一位值班在崗的,讓他們仨等著。

「這是關押邢天貴的地方?」武燕突然問。

「嗯。」周景萬點頭道。

「已經下監獄了吧?」武燕問。看守所是嫌犯被判決以前羈押的地方,現在那個黑道傳奇人物應該已經在某個重刑監獄待著。

「嗯。」周景萬又應了一聲。

武燕瞅瞅後座的馬漢衛,見他不吭聲,便好奇得憋不住了,問道:「什麼意思啊?」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長江後浪推前浪,而我們找毒王,一直還從舊有的涉毒人員中找,這似乎是不對的。參與犯罪的人物是一茬一茬在換,我們的輝煌年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做新型毒品的,為什麼不能是全新的、沒有任何案底的新人?」周景萬道。

「那更不對了,既然是全新的人物,那來查這個過時的就沒意義了啊。」武燕道。

「有,我想知道邢猛志是在哪種環境里成長的,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人,漢衛,你覺得呢?」周景萬道。後座的馬漢衛卻否認了:「邢天貴被抓,往後倒數六年,那差不多是邢猛志剛上大學的時候,再怎麼也只是個玩伴,不會有多深的感情吧?」

「我明白了,你們是想確認邢猛志來沒來探監?那不可能,樹倒猢猻散。」武燕道。

「別太相信自己的判斷,我們不是覺得毒王線索應該很好找嗎?這不涉毒人員都過了幾遍了也一無所獲。」周景萬道。

「那即便像你想象的那樣,他在藍精靈案中又有什麼用處?」武燕不信地道。

「我今年四十多了,落伍了,我那代接觸的悍匪現在看來都是些不長腦的土炮,也落伍了;漢衛今年三十六七了吧,也不行了,一大半吸毒人員都認識他;燕子你呢,武警、特警、緝毒警都待過,你身上缺一樣東西啊。」周景萬道,意思是,武燕也不行。

「缺什麼?」武燕不服氣了。

「匪氣、邪氣,你沒有在市井裡待過,是理解不了的。比如我問你,葛二屁說邢天貴是一把彈弓發家的,你知道怎麼發家的嗎?」周景萬問。

這一下子把武燕給問倒了,她好奇道:「這是瞎扯吧?」

「還真是事實,最早邢天貴這渾球就是拿把彈弓敲車窗偷車裡的東西。後來又結夥敲詐西山礦區一帶的大車司機,誰不給錢,噼里啪啦就把車玻璃和後視鏡給打了。光因為彈弓傷人、破壞他人財物都被抓了好幾次。但還是死不悔改,後來他搞起拆遷了,還專門組織了個彈弓隊,專門對付釘子戶,不肯搬走?那家裡玻璃基本就剩不下全乎的。械鬥時候他們彈弓隊都上,判他刑時還有兩起傷害罪,就是用彈弓把人眼睛打瞎了。」周景萬道。

「啊?」武燕輕輕驚了一聲,沒想到小小的彈弓能惹出這麼大的禍端。

「周隊,你是想找一個能和地下世界對上火的人物吧?」馬漢衛道。

「差不多,我還不太確定,不過像我們這樣的老面孔恐怕不行了。我們的思路確實也落伍了,比如昨晚,我們剛動手就有網路上的暗箭過來了,以前壞蛋玩刀玩槍,現在的壞蛋是玩網玩智商,咱們這裡不太夠用啊。」周景萬點點自己的腦袋,這下倒把武燕逗樂了。

說話間,看守所的大門一開,一位值班的管教出來,引著三人進去。武警驗過證件,放進監區,那位張管教道:「周隊,怎麼半夜查舊檔啊,都哪個年代的事了?」

「辛苦了啊,白天也顧不上啊,送羈押還不都在晚上。」周景萬笑道。

三人被帶到一間舊的辦公室,打開掉漆的舊鐵皮櫃,一柜子厚厚的記錄簿。那張管教一指道:「都在這兒了,你們自己找吧。」

「好,謝謝啊。」馬漢衛送著人。那管教守在門口,卻不關心他們在找什麼,這是規定。

數著年份、月份的分類,武燕很快抽了一大摞,是管教、民警記錄探視的簽字簿,記錄著家屬送給被羈者的東西、賬上存了多少錢等。出於安全考慮,探視者和嫌疑人的關係以及探視人的身份證號都登記在簿。

找到了,武燕手指重重一敲,簿子推到了周景萬面前。那上面赫然登記著身份證號,簽著一個三人此時已經熟悉的名字:邢猛志。

不止一次來訪記錄,很快馬漢衛也翻到了,武燕又找到一個,一摞記錄簿三人找出來十幾個邢猛志的名字。細細一算,邢天貴在被羈押的前兩年,邢猛志每個月都會來探視,定期送來日用品、速食麵,兩次存錢,一共九百塊。

「一個和有前科的在一塊做生意,一個有出國經歷,還有一個和涉黑人物有關聯……呵呵,特巡警大隊確實是『藏龍卧虎』啊。」武燕啞然失笑了,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她看著若有所思的馬漢衛,問,「怎麼了,馬哥?」

「這個人能用。」馬漢衛道。

周景萬笑了,似乎是認可,評價了句:「沒想到還真是這樣。」

「什麼呀?為什麼?」武燕沒明白,本以為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因為有樣只有男人能懂的東西在裡頭,現在這已經是一種很罕見的品質了,假如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話。」馬漢衛道。

「是什麼?」武燕好奇地問。

「義。大處忠義,小處仗義。」周景萬難得地心喜道,「英雄和梟雄有時候具備同一種品質。用正了叫勇氣,用反了叫匪氣。明天一早,我們去挖人,不管用什麼手段,挖回來。」他合起了簿子一展臂,鏗鏘如是道。

馬漢衛也眼中放光,像發現了重大線索一般。男人的激情果真是不可理喻,反正武燕是實在看不懂,這幾個可能政審都要出問題的人,能有什麼讓人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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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弓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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