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箏進宮

第五章 明箏進宮

第五章

明箏進宮

翌日一早,西苑街原本平靜的街面,不知何故變得喧鬧起來,三五步就有一個東廠的番子,一些老百姓站在當街探頭探腦,有人說是有朝堂大員出巡,好事者不多時都擠到街面上。

這時,人群一陣騷動,人們翹首望向北面,只見街面騰起一片塵土,接着兩隊錦衣衛疾駛而來,後面跟着黑壓壓的大陣仗,眾星捧月般護衛著中間一輛四駿華蓋烏木馬車,馬車四周皆是隨行的太監。

人群里喧囂再起,人們議論紛紛:「如此囂張,是哪個官階的朝臣?」「如何沒有鳴鑼喊道,這不合規矩呀!」「怎麼都是太監……」

馬車前方並排兩騎,人群里有眼尖的認出是錦衣衛指揮使,另一個是他屬下千戶,後面黑壓壓的隊伍從着裝就可以分辨出是東廠的人。由錦衣衛和東廠如此眾星捧月地護衛,縱觀整個朝堂還會有誰?人群瞬間安靜下來,人們斂聲靜氣盯着前方。

寧騎城陰鷙的面容幾乎綳成一塊鐵板,一雙鷹目寒光四射。早朝後他被叫到司禮監,這才知道王振今天要大搖大擺回城西的府邸。寧騎城嚇了一跳,京城裏暗藏了多少力量要取王振人頭,他還要耍這一套。但是王振想做的事,誰敢攔著,他只得調動手上所有力量部署到這段路上。

此時,王振跟前掌事公公陳德全催馬到近前,他四十齣頭,眉目端正,性情冷漠,少言寡語,見寧騎城也只是微微點了下頭道:「大人,先生請你到近前說話。」

寧騎城在馬上急忙拱手還禮,道:「遵令。」

他轉身交代一旁的高健,壓低聲音道:「瞪大你的眼睛,出了事,咱倆的腦袋都不保。」高健雙目圓瞪,用力點頭,一隻手下意識伸向腰中佩刀。

寧騎城掉轉馬頭跟着陳德全向馬車奔來,卻看見馬車的帷幔竟被捲起,王振正襟危坐在寬大的坐榻上,一副輕鬆慵懶的模樣,加上他本來面相就好,慈眉善目,雖然過了五十歲,看上去仍是青春正盛的樣子,除了膚色過於蒼白,基本上算是一個美男子,這也許跟他常年待在宮裏有關。

看見王振如此做派,寧騎城當場嚇出一身冷汗。他打馬上前,向車廂里的王振拱手行禮道:「乾爹,你這不是為難孩兒嗎?」

王振耷拉着眼皮哈哈一笑,道:「滿京城的人都在傳說,我王振被狐王令處死了,我今天就是要讓全城的人看看,我王振是不是好好的,一個子虛烏有的狐王令竟把你們嚇成這樣。」

「是,是孩兒無能。」寧騎城低頭道。

「街上張貼這麼多海捕文書,」王振眯著雙眼環視兩邊街道,不滿地問道,「那個狐山君王怎麼還沒有歸案?這個人一日不除,我一日都睡不好覺。」

「乾爹,此人極狡猾,又隱藏極深。前些日子狐族好不容易有個人投靠了我,就差一步,我就能抓住狐山君王,但是他被狐族派來的殺手刺死了,如今斷了線索,只得從頭再來。」

「我的侄兒說,《天門山錄》在京城重現,可有此事?」王振看着他問道。

「王浩說得不錯,我已有了線索。」寧騎城嘴裏應承著,心裏還是暗暗吃驚,沒想到王浩的耳目如此敏銳,看來也不好再隱瞞。

「好,」王振總算露出一絲微笑,「你別忘了,此書是從你手上遺失的,如果此次奪回來,也算將功補過。」

「是,孩兒記下了。」寧騎城說着,不安地四處查看,「乾爹,還是請把幔帳放下吧,近日京城裏頗不安寧——」寧騎城話未說完,只感到耳邊「嗖」地一冷,一支箭從寧騎城耳邊飛過射向車廂里,寧騎城想拔刀已來不及。下一秒發生的事卻是他始料不及的,只見從車廂下面猛地躍出兩人,竟是王浩和一個東廠大內高手,箭被王浩用刀擋住。再看王振,他的坐榻上已空無一人。

「抓刺客!」王浩瞪着一雙鼠眼,躥出車廂。

待寧騎城緩過神來,馬車已被幾個身着箭衣的蒙面人圍住,四周隨行的太監丟下偽裝,拔出兵器與蒙面人激斗到一處,只見劍光四起,隊形已大亂。

寧騎城剛拔出綉春刀,高健打馬到近前大叫:「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寧騎城窩了一肚子火,這明顯是王振設好的局,只為了吸引刺客,卻瞞他瞞得嚴絲合縫。他沒好氣地對高健道:「別問了,抓刺客。」

幾個蒙面人顯然也被眼前突變的形勢攪和蒙了,他們沒有想到王振有備而來。本來是刺殺王振的行動,轉眼變成對他們的絞殺,幾個人被逼到一處,他們背靠背,低聲交談了幾句,突然幾個人同時向四處發起攻擊,一人一個方向,王浩領着東廠的人頓時也亂了分寸。

寧騎城冷眼看他們打鬥,催馬來到馬車跟前,他知道王振還在馬車上,心想只要護住王振不出意外,外面打得動靜再大都與自己無關。

街道兩邊看熱鬧的百姓,此時已無心看下去,保命要緊,刀劍無眼,冷箭難防,於是呼啦啦散去了大半。這倒是為蒙面人撤走提供了方便,幾個蒙面人四下而散,東廠成群結隊緊追不放。

一個蒙面人衣衫帶血,踉蹌著跑到一條小巷裏,後面三個追兵緊跟而來,眼看就要撲倒蒙面人,突然從牆角躥出一人,擋到蒙面人身後,對三個追兵一陣拳打腳踢,三個追兵沒有防備,紛紛被撂到地上。

蕭天整理了下衣襟,看蒙面人脫離了險境,正準備離開,突然看見一個追兵爬起來一揚手,只見迎面飛過來幾支飛鏢,蕭天身體騰空而起,一個掃堂腿把追兵打倒,飛身上前分別給三個人背後使了招「仙人背鬼」,片刻后三人便不能動彈。

收拾完三個追兵,蕭天突感左臂一陣痛,低頭一看,一支飛鏢刺進左臂中,蕭天咬牙拔出,迅速從大氅里撕下一片布,粗略地包紮了一下。

蕭天拉起蒙面人就跑,拐進小巷,他口中說道:「好漢,得罪了。」說着拽下蒙面人的面巾,沒想到此人竟是一個白髮老者,看上去有六十齣頭。蕭天來不及說話,迅速把自己的大氅披到老者身上,蓋住他身上血跡和黑色箭衣。

蕭天剛給老者穿好大氅,就見一隊緹騎疾馳而來,一個長官模樣的催馬來到他倆面前問道:「可看見有一個蒙面人過去?」

蕭天裝作瑟縮害怕的樣子,急忙指指前面衚衕口。那隊緹騎吆喝着打馬而過。

白髮老者見追兵走遠,對着蕭天深深一揖道:「謝恩公,敢問恩公尊姓大名,來日好來拜謝。」

蕭天一笑,還了一禮道:「看老英雄氣宇不凡,必定是江湖中人,晚輩姓蕭,興龍幫門下。」原來蕭天從上仙閣回到李宅已是破曉,他路過藥鋪抓了服順氣的草藥交給了李氏,看到明箏已經醒來,也無大礙,便找了一個事由跑出來,剛才街面上的事他看得一清二楚。

白髮老者看着蕭天,朗聲一笑,有種他鄉遇故人的喜悅:「早有耳聞,興龍幫俠義重道,老夫今日竟有緣相遇。不瞞這位小兄弟,老夫是天蠶門玄墨山人。」

蕭天一愣,問道:「難道是天蠶門的玄墨掌門?」

「正是在下。」玄墨山人點頭道。

「天蠶門遠在蜀地,您老人家如何到了京城,還……」蕭天把刺殺王振的話咽了下去。

「一言難盡。」玄墨山人臉色陰鬱地說道,「此番下山是為了尋回天蠶門所失物品,連帶着找王振報仇。」

「我明白了,也是被那本《天門山錄》所累。」

「蕭兄弟也知道那本天下奇書?」

「這個現如今誰人不知?對了,前輩,那幾個蒙面人也是你手下吧?」蕭天問道。

「是我的幾個徒兒,」玄墨山人黯然道,「這次是著了別人的道了,我使銀子買通東廠的人打探王振的行蹤,沒想到中了他們的圈套,如今我被你救了,還不知我那幾個徒兒如何。」他查看了下四周動靜,「我和徒兒們約定在西直門外會合,我得過去等他們。蕭兄弟,有緣再見。」

「就此別過。」蕭天辭別玄墨山人,看了眼天色,他還有半天的路程要趕,此次跑出來是去瑞鶴山莊赴翠微姑姑之約,想到身負的使命,便不敢再耽擱,急忙去牽自己的馬,翻身上馬,疾駛而去。

此時李宅里已恢復平靜。雖然夜裏那場火讓明箏受了點驚嚇,但喝下蕭天抓來的草藥后,很快便恢復了精神。老夫人和老管家叫上阿福,幾個人合力打掃完院子,就聽見前面傳來叩門聲。

阿福跑去開門,門口站着一個玉面白袍的美少年,少年拱手一禮道:「在下柳公子書童雲,奉公子之命前來接明箏姑娘。」

聞聲趕過來的老管家認出雲,問道:「柳公子接明箏姑娘所為何事?」

「我家公子今日帶明箏姑娘到妙音山祭奠。」雲回道。

從後面走過來的李氏聽到此話點點頭。明箏自回京還沒有去妙音山祭拜過父母,本想這兩天帶她去,家裏又出了這檔事。

院中的對話正房裏的明箏聽得一清二楚。她身上所中山茄花之毒已消退,又迷迷糊糊睡了許久,正躺在床榻上獨自發愣,聽見他們的對話,她急忙披上披風走出來,道:「雲,我宵石哥哥呢?」

「明箏姐姐,」雲親昵地跑過來,「咱們快走吧,我家公子先行一步,他在妙音山等你,馬車就在外面。」

李氏和老管家急忙給明箏收拾了幾樣祭拜用的香燭和果品,打到包袱里。明箏換上一襲白色裙衫,挽著包袱跟着雲走出小院。

此時,門外傳來鼓樂銅鑼之聲,阿福一個箭步跑出門外,只見一支披紅戴花的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從門前經過,停在門前的兩輪簡便馬車被擠到牆角。這支迎親隊伍還沒走過去,打對面又傳來一陣鼓樂銅鑼之聲,又一支迎親隊伍熱熱鬧鬧走過來。很快,街坊鄰居都聞聲而出,小巷裏頓時變得熙熙攘攘,熱鬧異常。

明箏跟着阿福走出大門,李氏和老管家也跟着走出來。雲跑到牆角安撫被擠得脾氣暴躁的馬,伸手撫摸著馬鬃,馬打了幾個噴鼻,算是穩住了。

「今兒是什麼日子呀,兩家都嫁女?」李氏迷惑地問道。

「啥好日子,按皇曆今兒不宜婚娶。」一個街坊說道。

「那為何都趕着這個日子?」李氏直搖頭。

「唉,」一個老漢插話道,「現在還論什麼日子,趕在選秀前把閨女嫁出去最要緊。」

「眼看着宮裏選秀風頭正緊,誰還敢耽擱呀?」另一位街坊回頭說道,「你們沒看見,宮裏的公公都跑出來四處奔走,要是讓哪個公公盯上了誰家閨女,嫁都嫁不出去。」

李氏聽到此言,詫異地與老管家面面相覷。想到明箏,李氏趕緊在人群中尋找,看到阿福拉着明箏跑到吹響器人群里,忙遞眼色讓老管家去尋來。

明箏和阿福跟着老管家回到李氏面前,李氏照着阿福肩膀就是一巴掌:「你個缺心眼的吃貨,真不讓人省心,回屋幹活去。」阿福向李氏做個鬼臉,跑進宅門。

「明箏呀,你路上可要處處留心,蕭公子走時交代,不讓你出門,他去拜見本家了,是才得知的信兒,在通州那邊,還邀請咱們去住幾日,正好咱這邊要整修屋子,我合計過了,等蕭公子一回來,咱就跟他到城外躲些日子,等這邊選秀風過了再回來。」

「姨母,全聽你的。」明箏急忙應允。

此時,兩家接親的隊伍糾纏相持了半天,各家管事的大嗓門吆喝着,一些迎親的人仍是跟錯了隊伍,走出半條巷子發覺不對,掉頭往回跑。巷子裏的街坊哪看過這等熱鬧,跟着起鬨:「別走錯丈人門了。」

一陣混亂過後,兩支隊伍吹吹打打相繼遠去,巷子裏看熱鬧的街坊也漸漸散了。雲拉着那匹躁得要撞牆的棗紅馬,把馬車拉到門前,明箏挽著包袱跳上馬車,老夫人跟上去,又是一番囑咐,馬車才駛離了蓮塘巷。

雲趕着馬車出了西直門,上了官道,路上車馬不多,很順暢。一路上雲專心趕車,連一句話都沒有。

明箏感到很奇怪,這與那日見的雲判若兩人。明箏細看雲面色,發現才短短几日不見,他不僅消瘦而且神情鬱鬱寡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雲,是不是那日大火,你家公子為難你了?」明箏問道,她深知宵石的古怪脾氣。

「沒有,謝謝姐姐挂念。」雲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我家公子待我很好。」雲笑着回頭看了眼明箏,但被明箏一眼識破,雲說的不是實話,他眼裏深深的恐懼把他的處境暴露無遺。

看着身邊這個少年,她有意想幫他,卻不知如何做,只能安慰他道:「雲,如果有事,就來找姐姐。」雲抿著嘴唇,點點頭。

妙音山山勢平緩,山下有一潭積雪融化后和山中泉水匯聚的湖泊。此時在早春的陽光下,一些冰封的水面開始融化,可以聽見冰層下潺潺的流水聲。

雲勒住韁繩,馬車停下來。明箏探身出來,驚訝於這片難得的好風景。

「明箏姐姐,就在湖邊的山坡上。」雲道。

兩人沿着湖邊一處石階往上面走。走過二十幾級台階,來到一片平地,四周遍種松柏,在靠近山崖的地方有一個墳冢,光禿禿並無碑文。墳冢前站立着一個人,身披白色大氅,一動不動地凝視墳冢。

「宵石哥哥。」明箏向他跑過去,跑了幾步,腳下彷彿被重物絆住,眼睛盯住面前的墳冢,瞬間面白如雪,悲戚欲絕。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面對父母的墳冢,昔日偌大的尚書府,上百的家眷,都隨着那場浩劫煙消雲散,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悲痛。

作為罪臣,能在京師之外山清水秀之地擁有一片凈土,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迹,而創造這個奇迹的人就是身邊這個文弱書生。明箏心緒難平,百感交集,她面對柳眉之後退一步,雙手過眉,雙膝跪下,頭重重地叩到地上。

「明箏妹妹,何以行如此大禮?」柳眉之上前攙扶。

「代父母及族中親眷,叩謝宵石哥哥。」明箏說着,不禁潸然淚下。

「既是你的高堂,也是我的親人,何況還有我父親,本是一家人,不分你我。」柳眉之扶起明箏,也暗自神傷起來,畢竟這是他們心中共同的痛。

明箏把包袱中的香燭果品,一一擺到墳冢前。兄妹兩人跪下叩拜,明箏臉上的淚水已被擦去,她望着墳冢,神色堅定地道:「爹、娘,孩兒不孝,直到此時才來見你們。如今孩兒已成人,你們所蒙之冤,孩兒定要為你們討個公道。」

柳眉之側目看着明箏,身旁的少女已褪去昔日的稚幼和傲嬌,那個被尚書大人視為掌上明珠的李如意,在六年的流亡中已然脫胎換骨,變得連他這個陪她一同長大的兄長都認不出了。就像一朵蓮池裏的蓮花,從污泥中破土而出獨自開放,明艷得讓人目眩。

「宵石哥哥,你怎麼了?」明箏見柳眉之獃獃地看着自己。

「想起了以前的事。」柳眉之忙收回目光,溫柔地一笑。

兄妹兩人在墳前祭拜禮畢,返身走到山崖前,這裏視野開闊,景色宜人。

「明箏妹妹,此番請你來,還有一事,」柳眉之看着明箏說道,「伯父案子的真相,我已查明。」

柳眉之說着,伸手拉下頭上兜蓋,今日他沒有扮女裝,一襲素色長袍,越發顯得清秀俊朗。聽到他提及父親案子,明箏一顆心驟然一驚,這些年日思夜想的就是這件事。

柳眉之眼望山間,面色平淡地說道:「那一年,山西、河南遭百年不遇的旱情,顆粒無收。伯父身為工部尚書深知災區民眾疾苦,便上疏請免災區徭役。幾日後,皇上恩准。有了這道旨,伯父立刻下令工部釋放災區工匠,免除差役。這件事是工部侍郎王瑞清督辦。可是,一心攀附王振的王瑞清,非但沒有免除徭役,還強行征更多工匠,並將官府的木材、石料等眾多官家的建材私自用於給王振蓋外宅,事發后把罪行栽贓到伯父身上。這便是當時轟動一時的工部尚書貪腐案。可嘆伯父一生清廉卻落得被小人陷害、株連九族的下場。」

明箏知道父親是被冤屈的,沒想到冤屈至此,頓時淚如泉湧,悲憤填膺:「難道朝堂之上,竟無人肯為父親鳴冤嗎?」

柳眉之一聲冷笑:「三法司誰不清楚伯父冤情,但官情紙薄,他們只想自保。」柳眉之回頭,緩緩走近明箏,「我之所以苟活到今日,就是要報此仇。」

明箏望着柳眉之眼中跳躍的火焰,心中一熱:「宵石哥哥,我誤會你了,我還埋怨過你為何自取其辱待在長春院。」

「傻妹妹,我只有待在那種地方才有機會接觸到朝堂上的人,你我一介草民,如何能查明當年的案情呀!」柳眉之苦笑道,「你可願助哥哥一臂之力?」

「願意。」明箏飛快地說道,「不瞞哥哥,明箏此番回京,就是要為李氏一門報仇雪恨。」

柳眉之點點頭,他滿意地望着明箏道:「要對付王瑞清並不容易,他背後是王振那個大太監,如今他在朝中正得勢,他自幼陪伴皇上長大,皇上很信任他。而王振爪牙遍佈朝野,他最得意的心腹有兩個,一個是東廠督主王浩,另一個是錦衣衛指揮使寧騎城。要對付這幾個人,單憑咱們無異於痴人說夢,還要從長計議。」

聽柳眉之如此一說,明箏臉上一寒,心已涼了半截。

柳眉之見明箏不語,急忙說道:「難道妹妹害怕了?」

「豈是害怕?只是連仇人的面都見不到,又如何報仇呢?」明箏緊蹙雙眉。

「明箏妹妹,你只要做一事就是幫哥哥大忙,就離咱們報仇又近了一步。」柳眉之雙眸閃亮望着明箏道。

「何事?快快講給我聽。」明箏問道。

「你今日回去,速把《天門山錄》默出來,過些時日我親自去取。」柳眉之壓低聲音說道。

明箏一愣:「宵石哥哥,《天門山錄》與你我報仇有何關係?你為何一直想着這本書?」

柳眉之顯然沒想到明箏會問這個問題,也是一愣,片刻后他淡淡一笑回答道:「此書既被譽為天下奇書,肯定有它的價值,如能握在手中,不亞於棋手有了一手好棋。」

明箏聽完依然一臉茫然,她想到蕭天的話,便快言快語道:「此書為禍江湖多年,既已毀,難道不是天意嗎?」

「你聽誰說的?」柳眉之煞是驚訝。

「蕭大哥。」

「又是他。」柳眉之突然雙眉緊鎖,拉住明箏道,「此人居心叵測,斷不可信他。」

明箏默默地看着柳眉之,不再言語。

「明箏妹妹,」柳眉之上前一步,衝動地說道,「你怎知他不是打你的主意,那本《天門山錄》現在只有你能重現,世道險惡,明箏妹妹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蕭大哥,他……」明箏想到柳眉之一直對蕭天心存猜疑,本想說出蕭天的真實身份,猶豫了片刻,便改了主意,「蕭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他如今在京城找到了本家親戚,也要走了。」

「哦,這樣最好。」柳眉之鬆了口氣,「明箏妹妹,咱們要報仇,必須積蓄實力,《天門山錄》能助咱們,我這麼做,也是報仇心切啊。」

明箏看着柳眉之,不忍讓他失望,就點點頭道:「宵石哥哥,你給我點時間,讓我靜下來想想。」

柳眉之當下大喜,拉住明箏:「好妹妹,你一定要幫哥哥。」

此時,已至正午,柳眉之看着天上的日頭,對明箏道:「我讓雲送你回去,我還有些事,要去面見一個朋友。」當即叫來雲,雲領着明箏下山。

下了幾級台階,明箏回過頭,看着依然站在坡上的柳眉之,白色大氅已遮住面容,微風下衣裾飄飛越加神秘莫測了。

下山一路緩坡,車身顛簸,明箏昏昏欲睡。

再次被晃醒,明箏看向車窗外,道邊一條窄河自西向東流淌,河道里碎冰被融化的雪水挾裹着向前,河對岸是一片楊樹林,乾枯的樹枝一眼望不到頭。

此時,楊樹林突然起了一片塵土,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明箏姐姐,你看那是什麼?」前面駕車的雲驚恐地叫道。

明箏緊盯着那片樹林,只見林中奔騰著七八匹烈馬,嘶鳴聲響徹天空,馬上之人皆身披白色大氅。明箏心裏一驚,此衣袍看起來很眼熟,突然想起在墳冢前宵石哥哥的打扮,如此相像。還沒等明箏看清楚,人馬已疾駛而過。正納悶間,從林中又穿過來一隊人馬,比剛才的人馬多出一倍,而且馬上之人身披盔甲,一看就是官府的人。

雲嚇得急忙勒住韁繩,回頭問:「姐姐,這些是什麼人呀?」

「看樣子像是官府在緝拿什麼人。」明箏說着倒吸一口涼氣,一時呼吸微滯,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那幾個人中有沒有宵石哥哥?怎會如此巧合?宵石哥哥到底是什麼身份?一晃之間,數匹馬從對岸林中疾駛而過。

「雲,快,跟上。」明箏立刻催促道。

雲急忙緊抖韁繩,催馬車前行。無奈那些馬太快,轉眼間已不知去向。

「唉!」明箏坐在車廂里嘆了口氣,此番回京,京城裏的氣象真是讓人眼花繚亂。她真後悔沒聽師父的話,而是急着趕來。如果再緩些日子,等師父辦完了觀中道長的壽宴就會陪她一起進京,師父若在身邊就好了。

此後一路倒是平靜,只是到了城門前,被阻在外面。城門前聚滿要進城的車馬,人群車馬排了長隊。城門口盤查的官兵身披盔甲,手持長槍,面色嚴峻,查檢極嚴。

「雲,你去問問,可是出了什麼事?」明箏探身望着前方道。

不多時,雲跑回來,面色有些蒼白,眼神躲閃著明箏,言語模糊地道:「是……在抓……疑犯……」

「你別怕,」明箏看着雲膽怯的樣子,急忙寬慰他,「他們抓他們的疑犯,跟咱們又沒有關係,看把你嚇得。」

明箏正說着,眼角的餘光瞥見有兩匹高頭大馬緩慢踏到馬車近前,馬上之人身披盔甲,氣宇軒昂。她回頭定睛一看,不由暗吃一驚,心裏一陣忐忑,怎麼又遇到了?

「看見恩公,也不下車行禮?」寧騎城一手握著韁繩,陰鬱的面孔綳著,眼睛斜乜著明箏。

車下的雲早嚇得縮成一團,低垂著腦袋靠在馬車邊。

明箏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看見寧騎城身後跟着那個千戶高健,再不下車就說不過去了,況且眼前要進城門還要他的首肯。明箏硬著頭皮下車,對着寧騎城屈膝行禮。

「你這是去哪兒了?」寧騎城問道,看着她一襲白裙猶疑地盯着看了半天,最後把目光定在明箏臉上。

明箏被他看得直冒冷汗,腦子裏瞬間想出十幾條:「去娘娘廟燒香了。」

「哦,」寧騎城一反常態,臉上突然擠出一個笑容,他的笑比他綳著臉還要猙獰,「姑娘是去求姻緣,還是求富貴?」

明箏只想打自己一嘴巴,幹嗎說去娘娘廟呀,說去哪兒不行。

「這幾日不要再亂跑了,朝廷正在緝拿要犯。」寧騎城看着明箏道,「你們跟我來吧,我把你們送進城。」

明箏和雲都一愣,以為聽錯了。

高健催促雲道:「沒聽見大人的話嗎?還不上車。」

雲忙不迭地爬上馬車,一邊駕車,一邊偷眼瞄著與馬車伴行的寧騎城。車廂里的明箏更是如墜迷霧,惴惴不安。

雲駕着馬車向前,其他車馬、人群皆讓開一條道,他們一路暢通無阻行到城門前,守城兵卒一見錦衣衛指揮使,二話不說直接放行。

進了城門,寧騎城突然對車廂里的明箏說道:「還沒請問姑娘芳名?」

明箏一時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得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回答:「明箏。」

「明箏,好。」寧騎城竟然聽得很真切。

明箏一皺眉,她忘了他是習武之人,即使她聲音再輕,只要她發出聲音,他就能聽見。明箏如同芒刺在背,看見城門已過,長出一口氣,只想着趕緊溜之大吉,便急急地說道:「謝過寧大人,就此別過。」

「別急。」寧騎城叫住她,「明日我過府看望姑娘可好?」

「啊!」明箏失聲叫出來,忙道,「寧大人公務繁忙,不必了。」

「那就一言為定。」寧騎城自顧自地說完,掉轉馬頭向城門奔去,他身後的高健也拉住韁繩,掉轉馬頭,兩騎飛奔而去。

「明箏姐姐,姐姐……」雲叫了幾聲,才把明箏從驚懼中喚過來,「姐姐與這位大將軍相熟嗎?」

「誰與他相熟?」明箏煩得直甩腦袋,這個錦衣衛大頭目如此詭異的行事風格,快把明箏整瘋了,「煩死了,我要回家……」明箏正悶頭生氣,突然想到一事,剛才寧騎城只問了她姓名,並未問宅邸呀,明箏一陣僥倖,急忙喊雲,「雲,快,快點回去。」

雲應了一聲,駕着馬車穿街走巷,明箏看了看身後,並無人馬追來,方長出了口氣。她抬頭看眼天色,突然想到蕭天,想到城門那一幕,有些擔心起來,「也不知蕭大哥是否能順利回城。」

此時蕭天正坐在瑞鶴山莊櫻語堂正堂的雕花太師椅上。

上午蕭天與玄墨山人分手后,便馬不停蹄趕往小蒼山。瑞鶴山莊就坐落在小蒼山的山谷中。三年前他通過第三人之手接下這片莊子,經過幾次改建有了如今的規模,山莊名義上的主人姓曹,字有光,實則是這片莊子的大管家,也是興龍幫的老人,如今年齡大了跑不了鏢,蕭天便安排他在這裏頤養天年。

如今這片莊子不僅住着一些興龍幫的家眷,飄零到四處的狐族人幾經周折也聚到這片莊子,他們脫去狐族的服飾,穿上當地人的衣裳,隱居在此。他們大多被蕭天安排干農莊的活。

瑞鶴山莊是座三進的大莊子。第一進院子建有糧倉、馬廄、菜田、倉庫和僕役的居所,那些家眷和狐族人大多住在此。第二進院子是主家的住所,雖隱在山谷卻修得毫不馬虎,亭台樓閣、水榭花圃,一應俱全。在這片院子裏分佈着三處居所,既相互連接又相對獨立,分別是「聽雨居」「櫻語堂」「寒煙居」。其中「櫻語堂」最大,居中,是主宅。「聽雨居」和「寒煙居」分立兩側。第三進院子,外人是看不到的。農莊依山而建,第三進院子就是蕭天後來修建的,深入山中。本來後山就有天然的溶洞,蕭天命人打通所有洞穴,並命人按狐族的樣式修建起來。

當蕭天獨自騎馬趕到山莊門外時,曹管家從山莊大門兩層高的門樓上跑下來,山莊大門被打開,立刻跑出來兩名庄丁拉住蕭天的馬。

「幫主,總算把你盼來了。」曹管家上前施了一禮。

蕭天翻身下馬,把馬韁繩扔給一旁的庄丁。

「翠微姑姑昨日就到了,還有幾位姑娘,我安排她們一行住在寒煙居,我這就去通稟。」

「不急,先回櫻語堂,你……叫郎中來。」蕭天揮了下手。

「幫主,你哪裏不舒服?」曹管家一驚,見蕭天面色蒼白,本以為是路上勞累,聽此言,斷定他身上有傷。

「不要聲張,小傷而已。」蕭天捂住左臂,徑直向櫻語堂走去。曹管家只好安排人去尋郎中。

兩人沿着庄中甬道一路前行,曹管家不停留意蕭天左臂,蕭天無奈只得說道:「來的路上,遇到一場追殺,出手救下一個同道中人,不想暗箭難防,我已做了處理,無大礙。」

「哦,幫主相救何人?」曹管家問道。

「說出來挺意外的,竟是天蠶門的玄墨掌門。」蕭天說道。

「天蠶門?」曹管家瞪大眼睛,「老夫行走江湖半輩子,那天蠶門一向避世離俗,怎會出現在京城?」

「是來尋仇的。」蕭天雙眸深邃地望着遠山,「素聞天蠶門玄墨掌門以藥王自居,門下有不少獨門秘術,估計與此有關。」

一到櫻語堂,裏面的小廝看見幫主回來了,急忙上前參見。曹管家忙吩咐茶水伺候。蕭天沿着游廊走向櫻語堂,待他往雕花太師椅上剛一落座,郎中也趕了過來。在曹管家的幫助下,蕭天脫了外衣,露出左臂被粗略包紮的傷口。

郎中仔細查看了傷口,對曹管家道:「傷口不深,沒傷到骨頭,將養幾日便可好了。」說着打開藥箱,開始給傷口上藥。

「曹管家,你去寒煙居通稟翠微姑姑,讓他們去言事堂等我。」蕭天道。

「言事堂」就是隱在山中洞穴的居所。蕭天沿用了狐地老狐王言事堂的名號,檀谷峪的言事堂已毀,如今重建的「言事堂」確實讓遭受滅頂之災的狐族人重新燃起了希望,也對這位外姓狐山君王刮目相看。

蕭天在曹管家的陪同下,離開櫻語堂,步入一旁西廂房,裏面有一條密道直通言事堂。下了十幾級台階,密道里早已有人點燃燭火,走了一段,耳邊響起了潺潺的流水聲,這告訴他們,已進入溶洞。

壁上的燭火,忽明忽暗,不時有水珠落下。密道一側是一條細窄水渠,此水來自山中,一直流入山莊花園的荷花池中。

密道盡頭是一面石壁,像一道影壁牆,過了石壁,眼前突然開闊,竟然別有洞天,只見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大溶洞,目光所及一片幽暗。

腳下有一條由燭火擺成的通道,燭光搖曳。

前方正中木台上是一個鋪着虎皮的寶座。座邊供奉著老狐王的戰甲頭盔、一把彎刀。寶座後面是狐族畫匠用一年時間繪製的狐族圖騰——飛翔的火狐,用檀谷峪特有的翠石和黛石精心描繪,如同黑夜裏騰起的烈焰,那飛翔的火狐,斷裂的羽翼,四處奔走的人體,像一個偉大的寓言。

台下左右各設八座,也是按檀谷峪的規格擺放。此時,翠微姑姑已端坐在左側首位,眼神凝重地盯着緩步走來的蕭天。

「你可是遲了。」翠微姑姑冷冷地道。

蕭天是第二次見到這位老狐王的妹妹,他拱手一禮道:「有勞姑姑久候了。」說完坐到她對面右手首席,曹管家有意迴避,坐到了尾部。

翠微姑姑看蕭天坐到她對面,多少有些意外。她原以為他苦心經營這片山莊,還仿製檀谷峪的「言事堂」,定是渴慕狐王的寶座,沒想到他並不覬覦寶座。

「老身老了,總愛倚老賣老,」翠微姑姑還是把話挑明了,「你如今身受狐王令,又是老狐王親封的狐山君王,依狐族族制理應登上王座,為何不肯呢?」

蕭天淡淡一笑,望着台上狐王寶座和寶座旁供奉的老狐王戰甲頭盔,站起身躬身一拜,聲音喑啞但無比堅定地說道:「翠微姑姑,我在老狐王面前發過血誓,不救出青冥郡主、奪回寶珠,我沒有資格坐上寶座,這是其一;我們狐族曾是太祖親封的外藩之一,曾為太祖開疆拓土立過功勞,如今落到被朝廷列為逆匪、四處追殺的地步,我又有何面目坐上寶座,不把狐族從逆境中拯救出來,昭雪天下,恢復狐族榮耀,我是不會坐上這個寶座的。」

翠微姑姑被蕭天一番激情昂揚的言語戳中了心事,她眼裏閃著淚光,望着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眉宇間凝聚的錚錚鐵血之氣,不由她不信他。這讓她想到她那侄女青冥,老狐王的獨女,一直痴迷於這個年輕人,也不足為奇了。

翠微姑姑緩緩起身,走到蕭天面前,雙膝跪下行叩拜大禮。

蕭天一愣,忙上前攙扶:「姑姑,使不得。」

翠微姑姑抬起頭,目含悲戚道:「狐山君王,劫後餘生的眾狐族兄弟姐妹今後全仰仗你了。」

蕭天把翠微姑姑攙扶起來,翠微姑姑回首,對着溶洞深處高喊了一聲:「姊妹們,見過狐山君王。」

不多時,從暗影中走出來四名女子,來到蕭天面前,一起跪下,齊聲道:「參見狐山君王。」

蕭天打量四人,個個婀娜多姿,仙姿玉貌。

蕭天微微一笑,滿意地點點頭,一抬手道:「起來吧。」四人起身,退到一旁。蕭天問翠微姑姑道:「可教授她們識字?」

「識字?」翠微姑姑先是一愣,「進宮選秀還要識字?」

蕭天很驚奇,問道:「那這些時日,姑姑都教授她們些什麼?」

「多了去了,」翠微姑姑有意顯擺一下,扳着手指說道,「宮廷禮儀,歌舞,茶道,崑曲,還有媚術。」

「媚術?」蕭天一皺眉。

四名女子在一旁捂嘴偷笑,菱歌忍不住屈膝一禮說道:「回稟狐山君王,媚術就是狐媚男子的手段。」

「去,讓你多話。」翠微姑姑打斷菱歌,對蕭天說道,「也不是都不識字,綠竹姑娘識字。」

蕭天面色凝重地望着四名女子,語氣威嚴地問道:「你們可知進宮要做什麼?」

「查找青冥郡主和狐蟾宮珠的下落。」四名女子齊聲道。

「此番進宮,要經過甄選,層層過關,需小心應對。」蕭天說道,「入宮后,宮規森嚴,你們就只能靠自己了,你們四人中需推舉出一個頭人,也好遇事拿主意。」

四名女子相互看看,靜默了片刻。菱歌姑娘第一個抬起手臂,蕭天一看,問道:「菱歌姑娘想推舉誰?」

菱歌姑娘細眉一挑,微笑着問道:「君王,你看我行嗎?」此話一出,立刻遭到其他三名女子的白眼,拂衣姑娘冷冷地道:「她若行,我更能行。」秋月姑娘蜂腰一閃,道:「當頭要靠本事,你們懂嗎?」

幾人都看向她,問道:「什麼本事?」

「不如比試一下,就比媚術。」秋月道。

「比就比。」三名女子不依不饒,眼睛不約而同望向蕭天。

蕭天臉一紅,眉頭緊鎖,厲聲道:「夠了!」

「你們可真會找人,」翠微姑姑在一旁氣得哭笑不得,「我平時都怎麼教你們的,怎麼這麼不知矜持,這哪像閨門碧玉,連家雀都不如。」

「我看,就讓識文斷字的綠竹姑娘做你們的頭兒,進了宮少不了要用到文字,接下來由綠竹姑娘教你們識些字。還有就是,收起你們的那些媚術,你們進宮后打交道的都是宮女和太監。」

「是。」四名女子低頭答道。

「你們退下吧。」蕭天道。

待四名女子退出言事堂,翠微姑姑問道:「狐山君王,我聽盤陽和林棲說,那個內奸蒲源已除,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吩咐就是。」

「姑姑想知道當年是誰掠走了青冥郡主嗎?」

翠微姑姑一驚,眼裏頓時充滿殺氣:「誰?」

「東廠督主王浩,下一步,就輪到他來償還血債了。」蕭天說着,一隻手不由握緊了拳頭,「只有他知道青冥的身份,這個活口不能留。」

「東廠高手如林,君王可不能莽撞,狐族還要仰仗你呢。」翠微姑姑擔憂起來。

「姑姑放心,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蕭天溫和地一笑道,「要想救出青冥,必先除去王浩。」

翠微姑姑尋思良久,方才明白過來。當年王浩掠走青冥獻給皇上,皇上也不知青冥的身份,只以為是一般民女,若皇上知道了青冥的真實身份,必死無疑。

曹管家見兩人沉默不語,便站起身道:「幫主,你身上有傷,今晚就在莊裏歇下吧,我這就吩咐人收拾屋子去。」

「不行,城裏還有事要處理,我必須趕在城門關之前回到城裏。」蕭天略一沉思,「曹管家,你派人把聽雨居收拾出來,這兩天會有客人入住,」蕭天想到聽雨居正適合明箏和老夫人居住,又轉身對翠微姑姑交代道,「宮裏的張公公一來信,你就送她們四人入宮。」

交代完這些事,蕭天就回到了櫻語堂,簡單吃些東西,看天色不早,就騎馬離開山莊。

一路疾馳,總算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入了城。這匹馬一路奔波也是累了,進了城就慢下來,蕭天想到今日緊要事都已辦好,心裏無比輕鬆,奔跑一路,此時飢腸轆轆,便走進街邊一家飯鋪,吃了些牛肉麵餅,馬也進些草料,這才又趕路。

再過一個路口,就到蓮塘巷。此時已近亥時,巷子裏一片寂靜。

突然,馬腿似被一樣東西絆住,馬身猛然失去平衡,蕭天毫無防備地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他身體剛一落地,一隻黑色的布袋兜頭罩下來,一個黑衣人掄起一根木棍正敲到蕭天腦袋上,蕭天身體一軟,倒在地上,不能動了。

暗影里幾個人躡手躡腳地抬起袋子撂到附近一輛馬車上,片刻后,馬車消失在黑夜裏。

次日一早,李宅亂成了一鍋粥。先是發現蕭天一夜未歸。明箏派阿福去城門看了幾次,城門前的關卡已撤了。難道是被本家留下了?明箏胡亂猜疑着,有些悶悶不樂。

這時大門外傳來敲門聲,阿福以為是蕭天回來了,頭一個跑去開門,卻不想進來的是孫啟遠,他進門就扯著嗓子喊:「當家的在嗎?」

老管家扶著李氏走過影壁牆一看,來了個東廠的官人,着實嚇了一跳。孫啟遠看見走過來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便說道:「還不快來見過高公公。」說着,轉回身對着身後躬身相請,「高公公,請。」

一位體態微胖、慈眉善目的公公走進來,看年紀有四十多歲,手拿拂塵,步履沉穩。他身後跟着兩個小太監,手裏舉著托盤,紅綢蓋着。李氏和老管家當年在李府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疾走幾步,禮數周全地行禮。兩位老人雖然應酬得法,但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不由面面相覷。

高公公身後的兩個小太監直接走到兩位老人的跟前,李氏看見上面的紅綢,似乎一下想到什麼,雙膝一軟,差點給小太監跪下,幸而被一旁的老管家攙住。

「老夫人不必給他們行大禮。」高公公和善地說着,「給老夫人道喜了,你們家明箏姑娘已被孫檔頭保舉入了秀女名冊,老身前來相賀,這是禮金,請收下。」

「什麼?」李氏惶恐地看着他們,嗓子眼「咯嘍」一聲,差點背過氣去,老管家急忙敲打着她的後背。

「呦,瞧把老夫人歡喜得呦,」高公公笑得很喜氣,一抬拂塵,「今日正好是吉日,便帶姑娘跟老身入宮候選了。」

「我家姑娘不在家,出遠門了。」李氏渾身抖著,語無倫次地編排了個說辭。

「那就屋裏說吧,讓老夫人坐下緩一緩。」高公公瞥了眼孫啟遠,孫啟遠會意徑直向堂屋走去。

明箏看見幾個人走過來,急忙躲到堂屋一側的屏風后。他們在影壁前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聽到「入宮」這兩個字,她腦袋一片空白。皇宮於她,那是遠在天邊的一個地方,況且她大仇未報,若是進了那個地方,豈不是跟進了大獄一樣?

明箏此時已六神無主,蕭天也不在身邊,如果他在,她還能討個主意,這可如何是好?

幾個人來到堂屋坐下,阿福端上茶盤,伺候着幾人茶水。李氏喝過一盞茶,算是緩了過來:「公公啊,我家小女呢,實不相瞞,她已有婚約在身,如若不據實稟告那可是欺君之罪呀。」李氏急中生智想把高公公搪塞走算了。

高公公一皺眉,不滿地瞥了眼孫啟遠。

「老夫人,我問你,」孫啟遠上前一步,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家小女貴庚?」

「一十七。」

「所聘何家?」

「寧府。」一個響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接着走進一人。

寧騎城就像從天而降,他眉頭舒展眼含笑意地望着屋裏五個呆若木雞的人。屋裏幾人看着眼前的寧騎城,只見他身着錦繡華貴的飛魚官服,腰間佩戴綉春刀,懸掛着錦衣衛金牌,此人往屋裏一站,英姿颯爽氣宇不凡,把一屋子人都驚呆在原地。

寧騎城一步走到李氏面前,躬身一揖:「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李氏一聽此話,嗓子眼又「咯嘍」一聲,直接從椅子上滑到地上。兩邊的老管家和阿福急忙將她攙扶起來,一個捶背,一個撫著胸口順氣。

寧騎城轉向高昌波,躬身一揖:「高公公在此,怪在下眼拙,失禮了。」

高昌波微笑凝視着寧騎城,掩飾不住內心的好奇,急忙回了一禮:「寧大人,老身沒有衝撞你的意思,只是聽宮裏傳言,皇上有意把禮部尚書張大人之女賜婚與你,可有此事?」

寧騎城冷冷一笑,他一進門遇到這檔子事,有些後悔,自己昨日就該把明箏帶走。他知道高昌波是宮裏主理選秀一事的主事內監,為辦好差,他四處廣攬美女,孫啟遠定是為討好他,而把明箏寫入了名冊。他與高昌波交往不多,也不好明裏駁他面子,只得出此下策,糊弄走他了事,沒想到他提賜婚一事,明擺着暗示讓他收手。若是常人,是不會同皇上搶女人的,但他不是常人。

「有此事,」寧騎城選了個椅子坐下,為自己斟滿一盞茶,一邊喝,一邊說道,「但是我提了一個條件。」

「哦,有意思,皇上賜婚你還敢提條件。」高昌波感興趣地尋思片刻,「可是陪嫁規格?」

「比武招親。」寧騎城平淡地說道。

高昌波抖起拂塵,瞪着眼睛望着寧騎城片刻,突然仰臉大笑,笑到中途突然頓住:「難道這位明箏姑娘……」

寧騎城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高昌波轉身揮拂塵甩到孫啟遠臉上:「你小子,招一個武林高手進宮是何用意?」

「不能呀。」孫啟遠看着眼前這齣戲,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正堂上的熱鬧,躲在屏風后的明箏豈能不知。她轉身跑到窗前,從桌邊端起一杯已涼的茶水一股腦潑到臉上,一杯水潑下,腦子並沒有清楚多少。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寧騎城真的找來了,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到底想幹什麼,為何一直跟着她,難道真讓蕭天言中了,她那天在上仙閣的狂妄之舉讓他給盯上了?明箏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昨日在城門,她就感覺有異,有種不祥的隱憂,今日果然應驗了,他竟然跑來冒充她的夫婿?此人陰險詭異,十個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若落入他手中,豈不是……

先是宵石哥哥,讓她默寫出《天門山錄》,她能理解他報仇心切,但是蕭天對她講過《天門山錄》帶給江湖的無端禍害,這樣一本書如果經她手再現,再造成江湖紛爭,她怎擔得起?她主意已定,絕不能複製此書,但若是宵石哥哥來要如何是好?

跑吧,明箏低着頭從穿堂跑出,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一趔趄差點摔倒,被明箏扶住,這才看清竟然是姨母。李氏一把抓住明箏的手,把一個包袱塞進她懷裏:「兒啊,這是我攢下的細軟,快跑吧!」

「姨母,」明箏被李氏一撞,頭腦倒是清楚了些,「我走了,你和張伯怎麼辦?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兩個棺材瓤子,不足掛齒,這也是他的意思,快!聽話,跑吧——」李氏把包袱再一次塞給明箏。

突然,眼前伸出一隻手奪走包袱。「交給我就行了,明箏跟我走,老夫人,你儘管放心吧。」寧騎城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她們身後。

李氏一時愣怔,明箏忍無可忍瞅個空當,「噹啷」一聲,抽出寧騎城腰間的綉春刀,在他面前劃過一道寒光,直逼他的脖頸。

寧騎城一愣,這些年來他身經百戰,還不曾有人可以近身奪刀,沒想到今日栽在這個小丫頭手裏。她這一個動作,不禁讓他又想到那日她與頭狼搏鬥的情景,感到十分有趣,但想到眼前的處境,便耐心地勸道:「你不跟我走,就得入宮。」

綉春刀僵在半空,明箏怒道:「你好生無禮,我與你素無往來,憑什麼跟你走?」

「姑娘此言差矣。」寧騎城說着瞅準時機,上手一把抓住明箏手腕。明箏頓感整個手臂一陣酸麻,手被迫鬆開,寧騎城手腕一翻接過綉春刀,在空中旋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嚓啷」一聲,刀已入鞘。「你好沒記性,有你這樣對待恩公的嗎?」

「你要怎樣?」明箏知道以自己的武功修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要娶你。」寧騎城唇邊一翹,似笑非笑地說道。

「哦,我想起來了,我說看着有些面熟,你原來就是那日從狼群里救出明箏的恩公呀。」李氏一陣驚喜,看着他威武高大的身軀,一咬牙對明箏說道:「兒呀,我看這位相公挺好,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身相許也是善事,你就跟他走吧,總比入宮強。」

寧騎城一聽此言,立刻向李氏深施一禮:「謝過岳母大人,改日我請人登門提親,聘金彩禮一併奉上。」

「姨母,你就別添亂了。」明箏幾乎哭起來,她怒視着寧騎城叫道,「你想都別想。」

明箏猛然轉身,義無反顧地向正堂跑去。

明箏突然出現在高昌波面前,禮數周全地向高昌波行禮,柔聲道:「拜見高公公。」

高昌波一手端著茶盞,滿腦子在想跟寧騎城爭一個女子是否合算,一抬眼看見一位清秀的女子站在眼前。高昌波閱人無數,在宮裏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而此女子如此與眾不同,便由衷地點點頭,一抬拂塵,微笑着站起身向明箏還一禮:「明箏姑娘。」

寧騎城陰沉着臉從後堂跟過來,李氏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兩人都一臉驚懼地盯着明箏。這時,老管家端著新茶走進來,看見明箏也愣在當場。

明箏從容地說道:「入宮后,還請高公公多提點。」

高昌波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看到寧騎城大受打擊的樣子,心裏很受用,便更加殷勤地說道:「姑娘盡可放心,你是老身帶進宮的,自然少不了老身的關照,凡事有老身呢。」

「明箏。」李氏一聲哀嘆,腿一軟,癱坐在地,老管家放下茶盤,跑來扶她。

「張伯,」明箏轉身交代道,「我姨母……有勞張伯了。」

「小姐。」老管家難過地垂下頭。

明箏最後看了眼角落裏黑著臉的寧騎城,嘴角揚起一個挑釁的微笑。寧騎城左臉抖了幾下,在他看來躲入宮中又如何,那個園子也是他想進就能進的地方,他幾步走到明箏面前,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明箏,咱宮裏見。」說完,向高昌波一揖手:「告辭。」

寧騎城走後,明箏和高昌波坐一乘小轎離開李宅。

望着明箏離去,李氏頓時昏了過去。老管家慌裏慌張地在屋裏跑了幾圈才想出主意,他喊來阿福:「快,你跑到長春院告訴少爺,家裏出大事了。」

蕭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頭部雖然仍隱隱作痛,但意識恢復了。「我這是在哪裏?」他環視四周,看見眼前描金的綢緞床幔,床邊小几上擺着香鼎,燃著醒腦的薄荷薰香,一旁高几上擺放着一盆迎客松的石料盆景,地下鋪着牡丹花樣的羊毛地毯……這顯然不是在李宅,蕭天越看越茫然。

「公子醒了,快去通稟老夫人。」一個侍女裝扮的俊俏女子走到他面前,微笑着看着他,「公子,你醒了。」

蕭天想坐起身,被侍女阻止:「公子,不可,小心傷口。」經侍女一提醒,蕭天才發覺自己的額頭被包裹着,他伸手一摸,是柔軟的棉布。

「請問姑娘,我是如何到了這裏?」蕭天忍不住問道。

侍女捂嘴撲哧一笑:「不瞞公子說,你就要成為府里的姑爺了。」

「什麼?」蕭天被侍女的一席話驚出一身冷汗,他掀開被子,厲聲道,「你家主人在哪兒,領我去見他。」

「公子息怒。」一位白髮老夫人拄著拐杖被左右兩名侍女攙扶著走進來,老夫人不滿地瞪了一眼一旁的侍女,「春花,你太失禮了。」

春花一吐舌頭,低頭退到一邊。

從老夫人身後,走過來一位鄉紳,看上去四十齣頭,面容端正,溫文爾雅。他走到床前,拱手一揖,難掩一臉尷尬之色,結結巴巴地道:「驚擾這位公子了,還請公子……」

「還是我說吧,」老夫人舉起拐杖很強勢地把鄉紳推到一邊,一個侍女給她搬來太師椅,老夫人穩穩噹噹地坐下,開口說道,「老身老了,這個壞人我來做,這位公子莫怕,昨夜匆忙把你請到府里,只為一件事,與我家孫女成婚。」

「老夫人,婚配豈是兒戲?」蕭天一怒之下,挺身站起來,無奈頭一陣轟鳴,不得又跌坐在床上。原本他身上就帶着傷,又加上幾日奔走,體力有些不濟,若不然這個房子豈能把他困住。

「我就是這樣被你們請來的?」蕭天捂住頭上的傷,嘲諷地說道。

老夫人很有耐心地往下說道:「公子呀,自古婚配講究的就是才子佳人,我家孫女不說萬里挑一,也是難得的才貌雙全,匹配公子你,那是綽綽有餘呀。」

「小姐如此才情,更不應草率行事呀。」蕭天越聽越氣。

老夫人身後的鄉紳,一聲嘆息,道:「不瞞公子,我家小女入了秀女名冊,沒人再敢登門,老母親是愛女心切,不忍她小小年紀離家到宮中苦熬,才想出如此下策,得罪公子,請恕罪。」

聽鄉紳如此一說,蕭天頓悟,原來是選秀鬧的。又聽鄉紳口音有些相熟,便抬頭仔細看,這一看竟讓蕭天喜不自禁:「趙兄,你當真認不出我了?」

鄉紳聽蕭天喊他趙兄,更是一愣。本來他進門就一直垂著腦袋,自知道母親鬧出搶婿這齣戲,他自感顏面盡失,無言以對。對於老母親,他也不敢頂撞,萬一氣出個好歹來,豈不是更讓他憂心。雖然如此,他心裏也是存着僥倖,如真搶來個如意的女婿,也是件好事。

家丁拖着麻袋搬進屋,眾人解開查看,一看是個如此清雅的公子,全家都樂開了花,老夫人更是喜上眉梢。

而此時,搶來的姑爺竟開口稱自己趙兄,他一時有些暈頭轉向,他急忙上前,走到蕭天面前定睛一看,不由大驚:「你……你……蕭……」鄉紳拉住蕭天上下打量,臉上是又驚又喜,低聲道:「請公子跟我來書房。」鄉紳扶著蕭天往外走,路過老夫人身邊,他回頭道:「母親,我與他好生相勸。」

「好,好……」老夫人點點頭,自信地笑着,「他會同意的。」

兩人出了廂房,走過一條長廊,來到一間書房,一進門鄉紳反身關上大門。

「書遠,真是你?」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蕭天,突然如鯁在喉,悲戚地問道,「恩師……恩師可好?」

蕭天沒想到昨夜把他擊昏,搶他做姑爺的人竟是父親的門生趙源傑,他們失去聯繫多年,他幾次進京由於被通緝都無緣與他見面,不想今日以這種方式見面了。見他提起父親,知道他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便不再隱瞞:「家父在被貶路上病逝了。」

「恩師呀!」趙源傑仰頭長嘆,「可嘆恩師,一生淡泊名利,廣設教壇,不論富貴寒素,平等待之。沒有他老人家,哪有我趙源傑的今天,可恨恩師被小人構陷觸怒天顏,被貶離京,弟子未能相送,不想竟是永訣呀。」

蕭天聽趙源傑說得悲切,心中痛楚再被揭開,不由一陣黯然神傷。自父親仙逝,他都一直沒有弄清楚父親所犯何罪,竟使一位遠離朝堂紛爭、一心興學的國子監祭酒被貶至雲貴充軍。這個疑問困擾他多年,這次巧遇父親門生,也許可以一探究竟。

「趙兄,如今可在朝為官?」蕭天見他一身家常棉袍,身份不敢確定。

「唉,」趙源傑臉上一紅,「說來慚愧,在下如今在刑部,任左侍郎一職。」

「趙兄仕途順利,可喜可賀。」

「謬讚,慚愧。」

「那趙兄,你可知家父所犯何事被貶嗎?」蕭天問道。

「怎麼?」趙源傑一臉驚詫地望着蕭天,「你不是一直伴在恩師身邊嗎?恩師竟然沒有同你說起?」

蕭天搖搖頭:「家父一直違莫如深。」

「你父親的案子在當年也算是轟動一時,這起『詩文辱君案』着實冤枉。那年仲秋,恩師奉旨作《賀表》用於祭月盛典,其上寫着『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等言語,當時賀表交於王振,王振當庭宣讀:光天之下,天生僧人,為世作賊……『聖』與『僧』相近,『則』與『賊』相近,而王振顯然故意為之。兄弟,你有所不知,王振這個老賊先前曾是你父親手下一名教習,一心攀附你父親被叱責,后犯了事發配充軍,為逃避充軍才自閹進宮,他逮住這個機會是想泄往日之憤。那日皇上聽罷,龍顏大怒,當庭宣佈,將你父親庭杖三十,驅趕出京,發配雲貴充軍……」說到此處,趙源傑已泣不成聲。

蕭天面白如雪,雙唇緊閉,唇邊被牙齒咬出血跡。過了有半盞茶的工夫,蕭天顫聲道:「家父至死都沒對我說過一個字。」

趙源傑疑惑地盯着蕭天。

「我知道,」蕭天淡淡地說道,「他不願我報仇。」

趙源傑愣怔了半晌,突然頓悟,轉身對着南面雙膝跪下,壓抑著哭腔倒頭就拜:「恩師呀,你對朝廷,日月可鑒!」

蕭天俯身扶起他,現在他知道了真相,心裏反而輕鬆了些。看到趙源傑他深感欣慰,朝堂之上,不光只有王振、王浩等弄權忤逆之人,也有像趙源傑一樣的忠正之士,秉承一顆赤膽忠心,為朝廷披肝瀝膽。

「趙兄,請受小弟一拜。」蕭天深深一揖,「我自小遠遊,家父能有你這樣的門生,也是他的福氣。」

「說來慚愧,慚愧得很。」趙源傑垂下頭。

蕭天突然想到眼前之事,腦中閃過一個主意:「趙兄,我結識一戶人家,閨房中有幾名女子,皆賢淑俊俏,家中老人也想讓其中一位進宮,沾些皇家的榮耀,卻是苦於進宮無門,還托我從中周旋呢。」

「真有此好事?」趙源傑立刻轉憂為喜。

「我看此女頂替你家小女,豈不皆大歡喜。」蕭天說道。

趙源傑走到蕭天面前,一揖到底:「若果如此,你就救了我們全家了。」

蕭天一踏進李宅,便聞到濃郁的草藥味,他以為又在給明箏熬藥,急忙往廚房走去。老管家從一堆柴火中抬起頭,幾乎帶着哭腔叫道:「蕭公子,你可回來了,家裏出大事了。」

蕭天一愣,自己也就一夜未歸,這半日在趙府與趙源傑敘話,能出什麼事?

「明箏進宮了,老夫人病倒了,阿福滿城去尋你了。」

「什麼?」蕭天感覺頭上又被敲了一悶棍,他一把拉過老管家,「張伯,你別急,你慢慢說。」老管家就把今兒一早出的事原原本本給蕭天講了一遍,蕭天聽着聽着,臉上的肌肉便繃緊了,眼裏的焦慮越來越深。

老管家拉着他的手,臉上老淚縱橫。

「張伯,你放心,明箏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會袖手不管,你把此話捎給老夫人,讓她老人家放寬心,我這就出去想辦法。」蕭天說着,拔腿就走。蕭天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把明箏從宮裏撈出來。沒想到這幾日他都在運籌進宮之事,如今還要從宮裏撈人。

老管家從後面叫住他:「柳少爺來過,他不便久留,但留下話,讓你回來務必去找他。」

蕭天來到長春院時,天色已晚,但對於西苑街來說,這一天才剛剛開始。花衢柳陌里,人潮湧動,秦樓楚館前,車馬盈門,滿目的歌舞昇平,一派的繁華盛景。

長春院門口,已停滿華鞍駿馬、綢蓋馬車。蕭天擇一個樹樁拴好馬,這馬還是趙源傑送他的,他的馬也在那夜丟失了。夜晚的長春院徒然增加許多門童,盤查甚嚴。蕭天直後悔沒有向柳眉之要一個書牌在手,此時恐怕不好混進去,正犯愁,只見一個白袍少年向自己跑來。

蕭天一眼認出,是柳眉之的小書童雲輕。

雲輕跑到蕭天面前,臉上帶着微笑,微微地向他點點頭。雲輕並沒有帶他進長春院的正門,而是走到一側,從一個隱秘的小門上了樓。

走廊里飄出陣陣絲竹之聲。兩人沿着長廊在裏面拐來拐去,來到一處場館,門上懸掛着匾額,上書「天音坊」,雲輕停下來,與門前兩個門童比畫了幾下,兩個門童一左一右推開朱漆大門。門一開,裏面歌舞的聲浪和叫好聲迎面撲來,一段唱腔飄然入耳,聽着頓覺心肺俱舒,好生受用。那曲調委婉綿軟,唱詞又似是耳熟:

……樓台花顫,簾櫳風抖,倚著雄姿英秀。春情無限,金釵肯與梳頭。閑花添艷,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

此唱段一氣呵成,纏綿悱惻,至情至美。再往台上看,蕭天不由一聲嘆,一位青衣花旦,緩拋水袖,翩翩起舞,台上頓時盛開一朵美麗的牡丹花……

後台上樂師以笙、簫、三弦、琵琶合力伴之,突然一聲梆板響起,樂聲頓消,舞者立時收起長袖,面向觀者來了個亮相,柳眉之臉帶笑容,氣定神閑地上前一步又一次亮相。

台下發出一陣喝彩聲。蕭天環視四周,看見大堂上座無虛席,此時想找個地方坐下,恐難如願。雲輕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朝他一笑,引着他走過台口,向一邊屏風後過道走去。

穿過長長的過道,走到一個房門前。雲輕上前輕叩木門,木門打開,開門的是雲,雲一露臉,話匣子就打開了:「蕭公子,快,請進吧,我家公子着急忙慌就等着你呢,也巧了,蕭公子來得正是時候,來早了也不得見。」

「閉上你的嘴。」屋裏傳來柳眉之不耐煩的罵聲。

雲一吐舌頭,溜了回去。

柳眉之靠在一張太師椅上,手裏端著一盅茶小口啜飲,看見蕭天進來,動也懶得動,指著一旁椅子道:「蕭公子請坐,我有些累了,怠慢了。」

「哪裏,柳公子所唱崑曲,真乃一絕也,」蕭天贊道,「宛若天籟之音,怪不得坊間取名『天音坊』,蕭天今日真是耳福不淺。」

「今日不是請你聽曲的,」柳眉之臉上憂思深重,「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妹妹入宮候選的事,我心裏慌得很,怕她凶多吉少。」

蕭天看着柳眉之,故作不解:「柳公子何出此言?雖說入宮不是什麼福事,但也不至於危及生命吧?」

「這事怪我,」柳眉之緊鎖眉頭,「明箏父親早年為官,后遭人構陷,那構陷之人就是王振和工部尚書王瑞清,那日祭奠我把真相告訴了她,連仇人的去處都一併說給了她,她……以她的性格,父母之仇是非報不可的,進宮無疑離仇人近一些。」

蕭天心頭一顫,沒想到明箏進宮還有這層隱情。兩人相對無言,心頭翻滾著種種思慮。

這時,雲推門進來,忐忑地請柳眉之示下:「公子,陳老爺和張老爺在門外候着,說是想見你一面。」

「不見。」柳眉之心煩意亂地一揮手,突然又改變主意,他叫住雲,「慢著,請他們進來吧。」柳眉之回頭對蕭天道,「你且藏身裏間,這兩位都是朝中人,我探探口風。」

蕭天急忙起身走到裏面帷幔處,藏了進去。

不一會兒,雲引著兩位錦袍男子走過來,柳眉之起身迎着他們躬身一揖:「不知兩位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哈哈,柳公子客氣了。」其中一位身材略胖,滿臉風流,藉著扶柳眉之的間隙,在柳眉之手背上摸了一把,嘻嘻笑着,噴出滿嘴的酒氣。柳眉之臉色滯了一滯,退到椅前。

另一位持重些,穩當地坐到椅上。

「柳公子,今兒張大人學會兒一段新詞,來這兒想同你討教一二。」他轉身望着坐在椅上的人,「老兄,你倒是開始啊。」

椅上之人早已按捺不住,搖頭晃腦地開始哼起曲調,然後開口唱道:「美人去遠,重門鎖,雲山萬千。知情只有閑鶯燕,盡著狂,盡著癲,問着他一雙雙不會傳言……」柳眉之跟着附和著,在柳眉之的帶動下,兩人又是敲桌子又是摔茶盅,好不瘋癲。

他們這樣折騰時,躲在帷幔后的蕭天坐在地上,望着房梁發獃。他的思緒早飛到別處,想着如何從宮裏撈人。這可比送人進宮難多了,但是,再難也要把明箏撈出來。

突然,帷幔被拉開,柳眉之出現在眼前,看見蕭天鎖眉煩悶的樣子,當即冷下臉:「蕭公子一定不屑與我這種人打交道吧?」

蕭天回過神,知他誤會了,笑道:「在下是在思慮明箏的事,心裏實在是有些急火攻心。」

「你果然有意於她。」柳眉之雙眸一閃,冷笑道,「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柳公子……我……」蕭天臉上一紅,知他誤會又加重一層,「我……」

「如果不是你中意於她,如何會這般幫她,罷了,現如今我也不跟你計較這些。」柳眉之沉着臉,飛快地說着,「剛才那兩位,身胖之人叫陳斌,唱曲之人叫張嘯天,從他們口中我探聽出,此次選秀由太后和司禮監王振主持,十日後,所有在冊秀女,經過甄選,入住萬安宮學習《女誡》,再行甄選后,才行冊立嬪位。」

「依你看,明箏在初次甄選中,有可能被淘汰嗎?」蕭天問道。

「難!」柳眉之直搖頭,「雖說內監和穩婆採選嚴格,但是明箏是高公公領進宮的,高公公在宮裏深得王振信任,那些主理甄選的內監和嬤嬤誰不給他這個面子,不要再抱這個幻想了,只能想別的法子。」

蕭天站立良久,突然說道:「柳公子,此事就交給我來辦吧,明箏於我有恩,我不會見她涉險而不顧。」

「你……有辦法?」柳眉之甚是驚異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凝視着蕭天,他覺得這個落魄書生似乎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了。

「有辦法。」蕭天此時無暇顧慮其他,他語氣堅定地說道,「你不方便外出,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有消息你讓雲去家裏找我。」蕭天一揖手,「告辭。」

蕭天仍從隱蔽的小門出來,剛走到馬前,就看見一個人向自己跑來,是老管家張有田。老人滿頭大汗地說道:「家裏來了兩位客人,口口聲聲說是你的故友,讓我來尋你,其中一位姓趙,叫……」

「可是叫趙源傑?」蕭天急忙問道。

「正是。」

「張伯,我先行一步。」蕭天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回到李宅,阿福已經回來了,正在堂屋給兩位深夜來訪的客人奉茶,看見蕭天過來,忙道:「蕭公子回來了。」

蕭天吩咐阿福下去休息,這才反身關了房門,看着八仙桌旁坐着的趙源傑和另一位同樣士紳打扮的男子。

趙源傑一臉愧疚,上前道:「兄弟,深夜又來叨擾,真是失禮呀。」趙源傑指著一旁的男子道,「這位仁兄是我好友,姓蘇,單字通,蘇兄在禮部供職,官拜司務。」

蕭天急忙上前行禮:「蘇大人,失敬,失敬。」

「叨擾了。」蘇通也忙還禮。

三人落座,趙源傑這才說出深夜來訪的緣由。原來趙源傑的小女兒趙明露與蘇通的家小女蘇慧是閨閣好友,兩家本就交往過密,又都有年齡相仿的女兒,蘇慧上面有三個哥哥,蘇通獨對小女兒甚是溺愛,此女也是入了秀女名冊。趙明露被父親告知,不用進宮候選,但要隨祖母回祖籍躲避一時。走之前,便去向好友蘇慧辭行。蘇慧得知后就向父親哭訴,蘇通被逼無奈跑去找趙源傑,趙源傑礙於以往情面,便全說了。蘇通便哀求好友,無論如何帶他見一見蕭公子。

蕭天一聽,原來為這事,便問道:「趙兄,兄弟有一事不明,按往年慣例,選秀女多出於江南,民間的居多,今年如何朝臣的女兒也被列入秀女名冊,而且不是少數?」

「唉,」蘇通嘆口氣,壓低聲音道,「為了湊數唄。」

「你不看這些天,城裏大街小巷嫁女的有多少。」趙源傑眼中露出憐惜之色,「在家都是心頭肉,進宮就變成了刀俎之肉了。你有所不知,宮裏太監比宮女都多,宮規森嚴,進去一輩子都出不來了,老死在裏面。」

蕭天眉頭一皺,瞬間又想起明箏,怎不讓人憂心。他大致也知道了兩人的來意,便站起身直截了當地說道:「兩位兄長,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跑一趟。這幾日你們在府里靜等音信。」

趙源傑和蘇通交換了下眼色,兩人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蘇通一激動,一下子跪到地上,蕭天忙上前去扶,蘇通幾乎哽咽道:「蕭公子呀,你真是救了小女一命了,小女從小被溺愛,不知天高地厚,宮裏那種地方,豈是她能待的?前幾天她母親討了個方子,說是服了,可以變黑,過不了甄選的關,小女服了,上吐下瀉,差點把命丟了。」

蕭天聽到此話,腦中就像過了一道閃電,把面前混混沌沌的視野瞬間照亮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是何方子?」

「一個遊方和尚騙人的,說是可以易容。」

蘇通說着一陣搖頭苦笑,一旁的趙源傑也是唉聲嘆氣。三人又說了會子話,蕭天再三安慰他們,說好見面的時間,兩人便起身告辭。

蕭天送兩人出了李宅,目送兩匹馬消失在黑夜裏,他立刻轉身,拉出自己的馬,向阿福交代了幾句,便直奔瑞鶴山莊。

一路順暢,只有出城門時費了些周章,所幸蕭天帶着李漠帆安插在東廠一個叫李東的百戶給的令牌。蕭天思謀著林棲和盤陽這兩日也該到了,都在山莊就好辦了。

到山莊時已接近四更天,門樓守夜的庄丁看見幫主深夜趕到,不敢耽擱,迅速跑到前院把曹管家叫醒,曹管家一邊整理著有些凌亂的衣袍一邊跑到蕭天面前。

「幫主,深夜到此,可是有要事?」

「你速去把林棲叫來,我在言事堂等他。」蕭天說着轉身走向櫻語堂,很快消失在暗夜裏。

「究竟是何事呀?幫主面色如此難看……」曹管家琢磨著轉身向前院林棲的住所跑去。

溶洞裏只燃了零星幾根火燭,被四周巨大的黑黢黢的洞穴覬覦,顯得異常的詭異。蕭天疲憊地靠到太師椅上,腦中重新思考着那個一閃而過的主意,仍然忍不住有些忐忑。

一陣腳步聲傳來,從石壁入口跑過來幾個人,是曹管家、林棲、盤陽,他們走到蕭天面前剛要行參見之禮,被蕭天阻止,蕭天讓其他人退下,只留下林棲。

「林棲,你師父傳給你的百香轉筋散,還有嗎?」蕭天急切地問道。

林棲看主人這次回來與往日不同,一身肅殺之氣,估計發生了什麼大事,忙格外小心地回答:「有,一直帶在身上。」

蕭天一聽此言,長出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他一路風風火火趕來就是擔心這個,因為製作此丹的藥材只有檀谷峪深山峽谷里有。心情一放鬆,這才頓感周身酸痛,他緩了口氣問道:「有多少?」

「在我背囊里還有一瓶,大概有十幾丸。」林棲說着,不由好奇主人此時問百香轉筋散何用,難道他又需要易容,「主人,是你要服用嗎?我這就去取。」

「不是我用。」蕭天頓了一下,略一沉思,吩咐道,「你去把翠微姑姑和那四位姑娘叫來,我有事與她們商量。」

「是。」林棲應了一聲,轉身跑出去。

一炷香工夫,翠微姑姑打着哈欠走過來,身後跟着的四位姑娘看樣子也不清醒,個個睡眼惺忪的模樣。蕭天吩咐她們都坐下,然後說道:「這個時辰叫你們來,是事出有因,事情有變化。」

「哦,」翠微姑姑一下清醒過來,「難道進宮之事有變?」

「進宮不變,只是方式要變一下。」蕭天平靜地看着座上幾位姑娘,她們此時全都盯着蕭天。

「四位姑娘中要挑出兩位,隨我進城,一位到趙府冒充趙府小姐趙明露,一位到蘇府,冒充蘇府小姐蘇慧。」

「是這樣,嚇我一跳。」翠微姑姑拍了下胸口,點點頭道,「還是君王考慮周詳,真要是以瑞鶴山莊之名送去四位秀女,確實有些不妥,這樣一來起碼不會引人猜疑。」

「這只是其一。」蕭天說道。

「還有什麼?」翠微姑姑瞪大眼睛問。

「還有一事有些麻煩,我要從宮裏秀女中撈一個人出來。」蕭天盡量放輕鬆地說道。

「君王,從宮裏撈人?虧你想得出來,你以為是青樓呀,交點贖金就能領走,那可是皇宮呀!」翠微姑姑驚訝地站起身道。

「我知道是皇宮。」蕭天面色冷峻、目光深邃地望着眾人,「我已有辦法。」

「有何……辦法?」翠微姑姑瞪着蕭天。

「四位姑娘入宮候選,經過初次採選后,入住萬安宮。四位姑娘要在萬安宮裏找一位名叫明箏的秀女,並在她不知的情況下,讓她服下百香轉筋散,這事就算完成。」

「百香轉筋散是易容之物呀。」翠微姑姑長在檀谷峪,她如何不知這百香轉筋散,「此丸藥藥性古怪,它會因服藥之人體內溫寒不同而改變,最是讓人無法預見,有時使人面部瘀青腫脹,有時又會使人臉部潰爛,簡直就是毀容呀。即使藥效只有月余,一月之後自行修復,但也會有後遺症呀,如何能用在秀女身上?」

「現如今,別無他法。」蕭天說道。

「哦,」翠微姑姑恍然大悟,「你是想讓那位明箏姑娘因面容醜陋被淘汰出宮?」

「正是。」

「主人,」林棲上前一步,眼中冒着怒火,「就是那位看過《天門山錄》並能倒背如流的姑娘嗎?主人對她真是夠上心啦,青冥郡主還沒救出來,倒是先救她了。」

「閉嘴。」蕭天瞥他一眼,「那日的教訓還不夠嗎?」

林棲臉上肌肉一顫,一臉不服但迫於蕭天的威嚴只得暗壓怒火,退到一邊。

翠微姑姑冷眼望着主僕兩人,心裏敲起鼓,她以為蕭天馬上會給解釋,等了半天不見他開口,便心懷不滿地問道:「君王,這位明箏姑娘又是誰?」

蕭天沉吟片刻,看出翠微姑姑目光中隱含的敵意,溫和地一笑道:「不瞞姑姑,這位明箏姑娘是家父故友之女,此番進京才得知她父母已亡,本想領來山莊小住卻出此變故。此女有奇秉天賦,她機緣巧合看過那本奇書《天門山錄》,正因為此,她留在宮裏對咱們極為不利,王振和寧騎城一直在煞費苦心四處尋找《天門山錄》,如若讓他們得知明箏姑娘有其稟賦,必下黑手。」

「原來如此。」翠微姑姑略一尋思,把明箏姑娘控制在自己手裏確實更周全一些,遂點點頭,「好吧,就按君王的意思辦。」

這時,座上的綠竹姑娘風輕雲淡地提出一個問題,把大家都難住了:「君王,翠微姑姑,我們眾姐妹都沒有見過這位明箏姑娘,想必秀女來自各地人數眾多,保不齊有重名的,我們如何才能知道誰是明箏姑娘?」

「這個……」蕭天突覺腦袋又似被重物狠擊了一下,頓時「嗡嗡」直響。一路上他只想着使何計謀,卻把這個問題忽略了。

座上的另三位姑娘此時打開了話匣子,一個比一個主意多。「我知道,寫個告示認姐妹……」「麻煩,只要晚上睡覺時挨着床鋪問就行了……」「不如拿銀子給女官,讓她看名冊指認就成了……」眾人嘰嘰喳喳嚷成一片。

「呸!」翠微姑姑惱得一頭火氣,她大聲叫道,「你們以為宮裏是戲園子,任你們興風作浪。我告訴你們,宮裏大小閻王多了去了,你們到那裏能保住自己一條小命就算本事。你們記住一條,不管遇到何事,一個『忍』字,另外還是一個『忍』字,記住沒有?」

四位姑娘急忙點頭稱是。

「君王,你倒是把明箏姑娘長什麼樣給她們交代清楚些呀。」翠微姑姑看着蕭天。

蕭天被這群女人吵吵得眼冒金星,他點點頭道:「我說一下明箏姑娘的特徵。」蕭天腦子裏浮現出明箏的模樣,那麼清晰,似乎就在眼前,但是他卻無法用言語說出來,他臉憋得一陣紅一陣白,結結巴巴地說道,「清秀,聰慧,對了,這點可以幫上你們,她是一個異常聰慧的女子。」

翠微姑姑聽蕭天說完,嘆口氣:「這兩條,你等於沒說。」

蕭天一愣,不解地望着眾女子。

「是呀。」四位姑娘一起起身,向蕭天一福,一起回道:「君王,我們……哪個不清秀,哪個又不聰慧呢?」

「這……」蕭天捂住額頭,頭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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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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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箏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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