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而有風

■卓而有風

真真是老闆娘里的第一人。

和小喵認識一段時間后，有一天，小喵興沖衝來說，今天帶你去見一位大佬。華年連忙問是誰。小喵說，馮夢川。華年並沒有聽過這個人。去之前，小喵讓華年開車來接，又詳詳細細把馮夢川介紹一遍，說是如何如何有名如何如何了得。華年問那他做什麼的呢？小喵卻又講不清楚，一會兒說在文化圈特別有名，一會兒又說生意做得特別好。

飯局定在一家私房菜館。曲曲折折一個弄堂，望不盡的幽深處一棟小樓，外牆斑駁著，很有些年歲。進去先是一個小廳，沙發桌椅都是民國時留下的舊貨，天花板上掛著一盞天使鎏金琉璃燈，晦暗不明的光。華年掃了一眼牆上掛著的一副狂草大字，「卓而有風」四個字倒是大家風骨。

小喵帶著華年上樓。樓梯又窄又低。華年貓著腰，踮起腳，只怕一不小心，便踩壞了這樓梯，倒可惜了。二樓是個包間，已經滿滿坐著一屋子人。小喵剛一進去，便有一個中年胖男人招呼小喵坐，來來來，坐馮老師旁邊去。又說，你的朋友怎麼一個比一個漂亮，你們一邊一個，把馮老師圍起來才好。華年猜，當中正席位坐著的那位五十歲左右清瘦文雅的男人應該便是馮夢川了。華年正想著這樣坐也怪。馮夢穿已經擺手對中年胖男人說，我們一會兒不還有點事要談？我們一起坐。

坐下，便是一陣熱鬧的介紹。桌上兩男六女，除馮夢川，剛才安排座位的胖子大家都稱呼他七爺，介紹說是做大買賣的。剩下女孩子里除了她和小喵，一個是一家茶館老闆娘，姿容十分出眾，一頭及腰長發襯托得她越發飄逸出塵。另外兩位坐在馮夢川旁邊的，便是這家私房菜館的兩個老闆娘，一個叫喜姐，一個叫曼麗。還有一位聽介紹居然是昌平會老闆娘。

昌平會在上海的食府里可是鼎鼎大名的，食材好服務好這樣不算什麼，裡面出入的人才是最大的文章。雖然政府要員近日來得少了，各路富豪還是削尖了腦袋往昌平會裡面擠。能在昌平會包間做東的，都是在上海灘報得出名號來的大人物。華年想起前段時間小喵興頭頭地告訴她的一件事，說怎麼怎麼轟動，如何如何把朋友圈都刷爆了。故事很簡單，就是有人在昌平會豪發小費，一晚上整整發了十八萬，發到門口的保安現場有人跪了下來。小喵一直想去昌平會見個世面。這下好了，歪打正著，和正主老闆娘做上了朋友。

華年聽大家都叫她麗姐。麗姐已經有些年紀，眉眼倒不怎麼描畫的，只素凈著一張臉，一身夏姿陳唐裝，更顯大方典雅。這樣的唐裝不是人人能穿的，一個穿不好，便成了黃臉婆，或是古城牆下的迎賓小姐。可這夏姿陳在麗姐身上卻是百轉的風情，竟有些像宋美齡的風韻。這樣的麗姐在這個席位上一坐很是扎眼，直把那清麗脫俗的茶館老闆娘和妖嬈嫵媚的私房菜老闆娘比了下去，年紀什麼的倒是沒那麼重要了，真真是老闆娘里的第一人。

酒喝了幾瓶子。女孩們都不大說話，馮夢川也說話不多，看著倒是有些學者的風度。七爺喝得最多，說話也最多，文學歷史政治頭頭是道，倒是不大說生意，只問了女孩們一句：「你們知道什麼是ICO嗎？」

女孩們齊齊搖頭。女孩們這時也喝了不少，這頭一搖，更加一片紅粉菲菲。

七爺擺擺手：「現在趕緊去買點ICO的股票，將來肯定大賺錢。」

華年本來不想說話，這時卻有些心軟，於是說：「證監會沒批准，這個風險很大。」

七爺看了眼華年說：「小姑娘懂什麼？趁著證監會沒批准，才能賺大錢。等到證監會批准了，到時候可就來不及了。」

華年說：「已經有上市制度了，證監會怎麼會批准ICO？既然只是私下募股，就說明想要ICO的企業某些地方肯定沒有達到公開募股的標準。深想一下，本身這就是個邏輯悖論。」

七爺拿起酒杯子，一飲而盡，「小姑娘自作聰明！」

立刻就有一陣聰明聰明的聲音和敬酒的聲音起來。華年低了頭，只吃菜。

過了會兒，華年又聽七爺問女孩們，「你們知道什麼叫上海大老婆嗎？」

女孩們還是搖頭。

七爺說，「上海大老婆可是天下最厲害的女人。家裡家外，床上床下，一手搞定。來家裡應酬的，來家裡拍馬的，甚至老公帶回家的女人們，不管多少，大局永遠她握著，巋然不動。我就知道一個，老公帶六七個女人回家，她眼皮都不抬一下，談笑風生，把那些女的降得服服帖帖。」

馮夢川這時接了話：「我倒也是見過一個最聰明的女人。本來跟著一個當年上海頂有勢利的金融大佬。那大佬的朋友們天天在她家裡想吃老酒，都捧她做上海第一名媛。金融大佬已經過半百，她就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老太婆，天天穿素襖，挽個老太婆的髮髻。沒想到這樣打扮卻反而襯得她更加年輕漂亮。後來那個大佬沒了，大家都看著這個女孩要落魄。沒想到那大佬最要好的一個朋友特特帶了一套祖母綠去了她家，對她說，從此你便跟著我。於是她又做了一輪上海第一名媛。」

華年聽到這，覺得同一個核的故事，七爺說了她聽著便生氣，這馮夢川一說，竟變得名著里的故事一般。於是她默默喝了一杯，突然對著馮夢川問，「那愛情怎麼辦？」

全場哄堂大笑。華年不說話了。也沒有人理她。只有坐她旁邊的麗姐撿了一隻又大又肥的螃蟹到她碗里，笑著勸她快吃。華年忙著去剝螃蟹，倒也不用說話。

私房菜館兩個老闆娘這時裊裊婷婷起身，結伴去上洗手間。一走開，馮夢川便笑著說，七爺真會選地方！倒像個小青樓。

等到老闆娘們回來，七爺便摟了一個在懷裡。小喵這時已經坐在七爺身旁，也半依偎在了七爺懷裡。七爺卻只轉頭和那個老闆娘說話，老闆娘吃了個辣子，滿嘴嚷著燙，嘴唇和臉龐都燙紅起來，清純里無緣就多出了三分嫵媚。華年看她一邊拿手對著嘴扇風，一邊又撩動長發，她看著都有些心跳起來，七爺更加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喵哪裡是對手？

華年更加不說話。想著小樓客廳里掛著的「卓而有風」四個字，又想著小喵說，見了今晚幾位大佬，便是見了整個上海文壇了，今天她也算是見了世面。

坐她旁邊的麗姐本來就一直在給她夾菜添酒，這時又握了下她的手說，別理她們，我們女人說話。華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今晚也只有麗姐，這些男人沒和她開過玩笑，各路老闆娘們也是一一來向她敬酒。那晚結束時，麗姐問華年要了聯繫方式，拉著華年手說，以後要多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