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為奴為婢
哭哭啼啼的鶯聲被莊子上幾個媳婦子拉了出去。
至於她以後會如何,蔣佳月亦顧不上,雖說是因為自己才有這樁事,可若不是鶯聲平白無故地把氣撒在她頭上,便不會有這一遭,也算咎由自取。
她現在只顧得上爹爹蔣大郎的病情。
一來一去地,少說也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她得趕緊回去。
「四……陸四公子。」蔣佳月低著頭,眼前便只看得見一雙男子的皂角靴。
「我、小女是村中蔣家之人,因家父突發急症,藥方中需有一味百年老參,因此特來求四公子幫忙,借一小片人蔘保命,需要多少銀錢,蔣家日後定當償還。」
方才這位四爺發落起人來乾脆利落,氣勢沉穩魄人,聲音裡頭怒氣盈盛,這站了一圈的人都有些怕。
蔣佳月也有些怕,說完話仍舊低著頭,卻許久未聽到回應。
久到她幾乎都快喘不上氣了。
不能再耽擱了!
她咬咬牙,又說出了一路上幾經思量的說辭:「四公子若是覺得空口無憑,小女願意去陸府為婢,直到償清了銀錢為止。」
說完不由悄悄地抬起頭來,卻正對上一雙黑沉沉深幽幽的眸子。
陸長風在蔣佳月低頭的一瞬,有片刻的驚訝,這驚訝在旁人眼裡便是積蓄了怒氣了。
哪裡來的小娘子,張口便討要人蔘這般貴重的物什,還說什麼日後才能償還。
正趕在這位爺的氣頭上,這不是睜著眼往槍尖上撞,找死么!
眾人都等著看,李婆婆更是著急,想著小少爺若是不同意,她便舍了這張老臉去求。
只有遠水隱約明白自家主子為何不出聲。
這小娘子,可不就是那日他在河邊瞧見的那位?雖只是匆匆看了個側臉,可與那人卻有三四分的相像,他怎麼也不會認錯。
更別提主子了。
怕是又得勾起往事來,只求可別鬧的天翻地覆才好!
遠水心中暗暗地想。
當年為著那位,爺便險些兒掀了瑞國公府,這些年好不容易淡了下去,哪兒又冒出這麼個人來!
他覷著陸長風的臉色,卻見他只是怔了一怔,良久見蔣佳月抬頭,露出瑩白如玉的一張小臉兒來,便又立時斂了去,沉著臉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遠水擔憂的事兒並未發生,他主子的聲音很是平靜,靜到沒有絲毫的起伏,彷彿一潭深水。
「你,去領她開庫房。」陸長風指著遠水吩咐道。
不僅蔣佳月一愣,所有人腦中都是同一個疑問:
就、就這般容易?
陸長風看著她眼中露出幾分迷茫和驚訝,勾了勾唇角,不由暗自道:這可一點兒也不像了。
若是那個人,管你什麼南海珍珠天山雪蓮,只要她喜歡的你送的,一概收入囊中,便是一句謝謝也休想聽的。
望著她還呆著的模樣,陸長風突然很有些煩躁,心中念頭一閃,沉著臉,不耐煩地道:「償清了為止。」
果然么……
蔣佳月聽了,立時明白過來,說不清此時的心情,鬆了一口氣,又有些沒來由的不甘心。
到底,還是走了這條路……
只是一個呼吸,她壓下心裡的念頭,對著陸長風行禮道:「多謝陸四公子了。」
陸長風聞言,眉頭又是一皺,薄唇抿的更緊了,突然覺得有些無趣。
他這是做什麼呢?
逼迫一個良家女子做他們陸家的奴婢?
剛想說不必了,掃了一圈兒站著的下人,又懶得再廢話,長腿一邁轉身便回了屋子。
雖不知為何這人又一言不發地走了,蔣佳月還是打疊起精神,對著遠水道:「這位小哥,能否煩請您快些,我爹他……」
一行說,壓抑了許久的焦急擔憂便露了出來,眼裡已經泛著淚光了。
遠水擦了把汗,聞言說道:「蔣……你隨我來吧!」
蔣佳月便跟在後頭,回身望了李婆子一眼,長睫一眨,落下淚來。
「哎!」李婆子嘆了一口氣,扶著孫子李議的手也回走,「都是命啊!」
「奶,我……」我怎麼有些糊塗呢?
李議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你今兒也別睡了,去蔣家搭把手,人還得連夜送到江陵去,沒個男人怎麼行。去,把莊子上的馬車套出來,讓你老張叔幫忙趕車。」李婆子望著沉沉的夜色道,「還有,先別和你嬸說月丫頭去府里的事,都等你蔣叔安穩下來再說。」
「哎!」
李議聽了,便點了點頭,叫了張叔后便站在莊子門口,待蔣佳月從庫房取了參來,兩人一道往蔣家跑去。
「我奶讓我去搭把手。」他摸了摸頭說道。
蔣佳月在夜色中沖他露出個笑來,緊緊抱著懷中的錦盒。
那裡頭是他們一家的希望。
「小李哥,謝謝你,謝謝婆婆。」她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表達胸口漲到發疼的感激。
只能暗暗發誓,要竭盡所能報答。
兩人腳下走的飛快,不大會兒功夫已經到了蔣家。
這邊的動靜不小,蔣家屋裡院外已經圍了一圈的左鄰右舍,大黃狗聲嘶力竭地吠著,到處俱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作孽啊,好好兒地大郎怎麼又犯了病?」
「你還不知道,嘖嘖。還不是那張家……聽說他家要退親……」
「哎呦這可怎麼說,也忒缺德了些。」
「可不是嘛!」
蔣佳月一路提著的心瞬間就落了下去,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還來得及……
她跑進屋子,抓著郎中喊道:「人蔘、人蔘有了!」
若香忍了這麼久,見了女兒,終是一把撲過來,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
「大郎!大郎啊!」
這哭聲嘶啞,不知是哭蔣大郎有了活路,還是哭他又一次將這個家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直哭在蔣佳月的心頭,她便也跟著哭出聲來,「娘,沒事了,沒事了。」
老郎中搖搖頭,從錦盒中取過人蔘,嘖嘖有聲:「真是可憐見的。」
便是他,此時也不忍心再說什麼「就算到了江陵府,也是希望縹緲」的話了。
正要動手切參片,眼前卻站著個十來歲的孩子,一雙眼清凌凌地望著他,手上已經端了個小瓷碟兒舉著。
老郎中想起自己剛進門時,蔣南秋還一臉驚惶地拉著娘親衣角,短短半個時辰,竟似長大成人了一般。
他心一揪,摸了摸他的頭,忍不住安慰道:「別怕,你爹不會有事的。」
郎中切了參片放在葯中去熬的功夫,李議上前一步說道:
「嬸兒,我聽妹妹說還要送叔去城裡,已經讓人套了莊子上的馬車過來,這會兒已經來了,咱們替叔收拾收拾吧!」
眾人便一起上來,搭手的搭手,抬腳的抬腳,又目送蔣家人坐上馬車,往那暗沉的夜色里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