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重返雍都(一)

第43章 ? 重返雍都(一)

這天,正是最熬人的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時刻。

雍都大理寺都察院籠罩在一片濃墨中,黑沉沉的輪廓在墨藍色的夜幕下像蟄伏的猛獸。四周一片寂靜,沒有半個人影。

也是,就算最大膽的賊,也不敢在慶國都城代表律法的建築旁撒野。

但巡邏的隊伍不敢有絲毫鬆懈,一個個神色冷峻,耳聽八方。

「你們去那邊看看。」

下士羅松對身後的隊伍揮揮手,話音落下,隊伍立刻分成兩組,一組點了點頭,從岔路口一轉,往都察院左邊的巷子裏去了。他便帶着剩下的幾人,從岔路右邊走,路過都察院高高聳立的大門,又穿過寂靜無人的前院、燈火通明的中院,來到後院一直巡視到角落,最安靜的檔案樓。

樓有三層,全木嵌銅,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看上去總是暗沉安靜,像一個死物,只有在大風天的時候,那些黃銅的裝飾會發出沉悶悠長的細微響聲,像無力的魂魄從堆積的案卷里爬出來,扒在牆縫間透一口氣。

檔案樓在都察院裏面,又是如此偏僻,羅松明顯感覺到身後的士兵開始鬆散起來,腳步也不那麼齊整了,他心裏算了算,反正走完這趟就到交班的時間了,便也不在意,帶人從檔案樓外側的階梯一直上到三樓,轉了一圈又下到一樓,準備去望角那換班休息。

就在這時,似乎有一個影子從旁邊的窗戶里一閃而過,他一驚,下意識的轉頭看去,卻只看到同樣黑乎乎的窗戶,風吹過,彷彿有樹影從牆壁上掠過,莫名的有些陰森。

「你們聽到什麼沒有?」

他還是問了一句,卻看到下屬一個個都茫然不知,其中一人更是指了指旁邊的樹,意思是他多心了。

「頭兒,我沒聽到什麼,而且這裏前有中院,後有值班留宿的院落,是最安全的,應該沒人來這裏。」

平日裏最規矩的下屬這樣說,羅松便覺得也是,他點點頭,一揮手,「走,換班了。」

他這樣一說,大家就有點雀躍,加快腳步朝望角走去,羅松落在了最後,身後沒人了,他又下意識的朝剛才的方向看去,依然只看到那裏黑沉沉的一片,死一樣安靜。

他便確定是自己多心了,將手從腰側的劍柄上鬆開,離開。

檔案樓又恢復了死寂,再沒人往這裏看一眼。黑暗中,一個更黑的影子突然出現在窗邊,影子一動,那窗棱便無聲的打開來,剛剛開出一條縫,那影子已經無聲的衝出來,嗖的一下躍上一旁的樹枝,夜梟一樣,不見了。

而窗棱已經回歸了原位,就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它。

黑影落在後院的屋頂上,貓一樣,掠過酣睡的人群,甚至大膽的掠過昏沉的值班室,然後抵達龐大建築的最外圍,從圍牆上一點,落在了無人的街道上。

說是無人,卻恰好有打更的路過,他打着哈欠轉過角,眼睛半睜不睜的時候,似乎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街上,但是眼睛睜開的時候,那人影已經憑空消失,他心裏一抖,下意識的嘟噥一聲「阿彌陀佛」,敲出來的更聲,多了一絲顫巍巍的恐懼。

言犀聽着那更聲從響起到消失,打更的人加快腳步離開,這才從牆角閃出來,站在昏暗的月色下,看了一眼剛出來的地方。

都察院檔案室,原本以為會有當年的卷宗,可惜她找到現在,一無所獲。

眼看天要亮了,她目光動了動,不再留戀,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最後的月光下,她的身影黑而輕飄,和雍都雄偉的樓閣相比依然嬌小,只是和十年前比起來,高挑了許多。

她跑着,慢慢地變成了走,又變成了溜達。

一邊溜達,她看着身邊的景色漸漸暴露在微明的天空下,青石的居民小樓一一掠過,散發出還未完全蘇醒的慵懶和茫然,讓人心生喜愛,便微微笑起來,仔細回憶著,順着記憶里的地圖在巷子裏慢慢走着,一條又一條,從從容容,又帶着急迫。

路過一條小巷的時候,她停下來,站在路口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找到了。

這裏距離永樂巷五個街口,是一條連名字都普通到讓人記不住的泥濘小巷子,巷子盡頭是一個拐角,拐角上立着一個半人高的土地廟,青石板搭出可容納一個大人的空間,裏面立着一個小小的土地爺。

土地爺在這裏一站就是數十年,個子高的人走過去都看不到他,倒是半大的小孩、佝僂的老人和流浪的大狗路過時,會和他平視一下,嘟噥一句保佑,或流着哈喇子叫一聲,比如現在,黑豆就留着哈喇子在土地爺身上蹭來蹭去,一點恭敬的樣子都沒有。

闊別十年,再站在這個小小的破廟跟前,言犀難以想像,當初自己和金容就是在這個逼仄的地方,一躲好幾天。

她蹲下來,看着在春潮中長出青苔的土地爺塑像,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多謝你,雖然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所謂的神仙到底存不存在,但謝謝你為我們避風擋雨。」

說着,她恭恭敬敬的跪下來,也不管地上泥濘,磕了兩個頭,這才鑽進去,把黑豆扒拉到一邊,摳出其中一塊石板,又扒開石板下的泥土,摸索一會兒,終於摸到一個冷硬狹窄的盒子。她毫不猶豫的拿出盒子,將石板恢復原位,鑽出來,小心翼翼的將盒子打開,看到裏面泛黃的紙張,眼眶就紅了。

抵達雍都的時候正好中午,言犀站在洶湧的京都繁華中,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最想找的是金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些忐忑,填飽肚子后看到大理寺巍峨的樓閣,便乾脆潛進去,想找到當年沈府的卷宗,看看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只是找了許久,並沒有收穫,她便來到這裏,將當年沈竹留給她的唯一的線索找出來。

十年來,她沒有一天敢忘記這個盒子,甚至牢牢的記得上面的字,只是她沒想到,光是看到這樣東西,眼淚就彷彿要自己流出來。

她咬了咬牙,像是要蓋住慘痛的往事那樣,緊緊的蓋上盒子,不敢再看。

黑豆從青石板里鑽出來,好奇的看着她,她便咧嘴一笑,抱起來哼哼著拍了拍:「別蹭一身泥,我還要帶你去見人呢。」

黑豆一歪腦袋,打了個哈欠,一副不爭氣的樣子,言犀翻了個白眼,邊走邊說了起來。

「本來呢我也是想先回雍都去找金容的,但是一想到她的性格,便決定先把周詳宰了再來,畢竟金容那樣善良,要是知道我去殺人,一定會拚命阻止我的,再說也別嚇着她……」

說到這裏,她下意識的擦擦手,又聞了聞,確定既沒有血腥味也沒有泥味兒,這才自顧自的點點頭。

「金容最愛乾淨了,你這爪子上都是泥,可別指望她會讓你靠近。」

「汪……」

「汪什麼汪,金容你知道吧,我都跟你說了這麼多次了,就算沒見過你也很了解啦,一會兒懂禮貌知道嘛,敢給我丟臉就扔了你。」

「……」

她笑了笑,加快腳步,朝記憶里劉大娘院子裏狂奔而去。

可是等她到了卻發現,金容卻不在那裏。

不僅金容不在,劉大娘的身影也沒有蹤跡。

記憶里劉大娘的院子,住着一個30多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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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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