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1節

第1節

立春之後,長江市的天氣一路向暖,開得最早的是桃花和杏花,全市的每個角落都遍佈這兩種花,所以,到處都是桃花和杏花的倩影,也許有了春風似乎更寵愛桃花,開得比杏花更嬌媚。

年龐軍望着萊山腳下紅得像烈火的桃花,在默默地抽煙,他過完年已經65歲了,他是江西上饒鄉下的,來長江市撿垃圾長達18年,大女兒嫁人了,兒子也成家立業,連孫子也快大學畢業了。他老伴早年病逝,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邊緣,頑強地生活着。

他去年回家過年,過完正月初十就回到長江。雖然,後輩們都勸他不要再干體力活,在家裏幫忙種種蔬菜,含飴弄孫,享享清福,但是,他覺得和小輩生活在一起不自由,更放不下堆積在門口的廢品,於是早早回來。

長江的春天是多風多雨的季節,典型杏花煙雨江南的意境,此刻,白茫茫的濃霧籠罩着萊山山頂,天空下着毛毛細雨,到處都濕漉漉的。空氣中瀰漫着水氣的味道,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雲開霧散,見到藍天。

年龐軍是個閑不住的人,他出生建國初期,挨餓過,受凍過,生過大病。他認為只有掙更多的錢,生活才會有保障,所以,勤勞和節儉是他的品質。人,只有吃過苦,流過淚,才知道衣食無憂的日子來之不易。

他抽一袋草煙之後,雨漸漸小了,他想起了堆放在藍色家園還沒來得及運回來的廢品,因為,他回上饒的車票是個年輕的老鄉幫助買的,日期是2016年臘月22日,所以,他走得匆忙,沒有把廢品拉回來。此刻,雨慢慢停了,他準備去把廢品拉回來。

他走回自己搭建的平房裏,把三輪車推到門口,準備啟動之後去藍色家園,但是,他摁了幾下點火器,點火沒有成功。他一看油表,原來油箱裏沒有油了,他下車回到屋子裏,拿出小油桶,給油箱加滿汽油,然後啟動車子,向藍色家園駛去。

藍色家園位於萊山腳下西北側,是一片爛尾樓,於2012年開發的。因為2013年以後,房地產不景氣,後續資金跟不上去,以及位置太偏僻,極少客戶購買,因此成為了爛尾樓。

這片爛尾樓將近兩百畝,由鴻盛房地產股份有限公司開發,第一期蓋了42棟住宅樓,每棟8層,但是,所有房子只建了四層,便停工了,連建築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去,公司受到江西區政府的追責,法人代表逃跑了。

雖然藍色家園是爛尾樓,但是它附近有一座職業中專學校,不少學生來這裏談戀愛,野炊,散步。有住不起酒店的學生情侶來此野合一夜,所以,會留下許多可以賣錢的垃圾。

這裏流傳著許多奇怪的故事,一個民工從四樓跌落摔死了;一個泥水匠的頭無端被卷進攪拌機,再也找不到頭了……各種傳說,使預先付款買房的人到公司要求退款。這也是藍色家園爛尾的原因之一。

但是,年龐軍不相信鬼神,他知道鬼怪都是人添油加醋訛傳而成的。所以,他經常去藍色家園撿垃圾,每每都有不小的收穫。

年龐軍把三輪車從209省道駛進家園路。家園路是一條只有6米寬的水泥路,兩邊是菜地,因為天天下雨,路上鋪滿了爛泥巴,車輪碾過,留下兩條清晰的痕迹。這條路將近一公路,直接通往藍色家園。

藍色家園有一條路通向左邊的省第五職業學校,大約一公里,但是,家園路不是通往職業學校的主路。年龐軍把三輪車駛到爛尾樓下面,停靠好之後,向樓里走去,因為是下雨天,裏面光線昏暗,不能看清裏面的情況。

他看到自己撿到的垃圾整齊地堆放在牆邊,有點小興奮。因為垃圾放在那裏已經半月個,沒有被別人偷走,如果被人偷走的話,他要損失三百多元。這可是他花了三天的功夫,走遍所有樓層辛苦撿到的。

他把一袋打包好的廢品扛到肩上,抬到敞篷的車鬥上,接着去扛第二包,這些廢品大多是報紙、紙箱、礦泉水瓶和紅酒瓶。半小時之後,他終於把15件廢品全部搬到三輪車上。

這時,他有點累了,畢竟歲月不饒人。他走到樓梯邊,坐在階梯上,準備休息一會兒,順便掏出草煙袋想抽煙,忽然,一陣陰風從他左邊吹來,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腥味,不,應該是血腥味,他深深呼吸一下空氣,確認就是血腥味。

難怪有人在這裏面殺保護動物嗎?他站起來,順着風的方向尋去,血腥味越來越濃。原來它是來自樓梯左邊第三個房間,因為沒有門窗,他一眼就看見地上躺着一個人。

他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壯著膽往裏走,當他慢慢地上前去,他才確認那是一個裸體男人,水泥地上流了大量的血液,把半個房間都洇透了。

他想上前查看男人是不是死了,但是,轉念一想,覺得應該撥打110電話報警。他的手哆嗦著去掏老人手機,四處摸著口袋,卻沒有摸到手機。這就奇怪了,剛剛還在上衣口袋裏的手機怎麼不見?莫非是他俯身放下廢品時,掉在車鬥上?

今天是2017年2月11日,是中國傳統的元宵佳節,它始於2000多年前的秦朝,漢文帝下令將正月十五定為元宵節。

元宵節傳統的習俗有出門賞月、點燈燃焰、猜燈謎,吃元宵等。因為,自古以來,留下了太多有關元宵節的詩詞,尤其是那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佳句,又被稱為中國的情人節。

江一明和宋婉晴正月初一飛往麗江度假。他如影隨形地陪在宋婉晴的左右,同睡在一張床上,那種甜蜜讓他們刻骨銘心,不是新婚,勝似新婚,感情迅速升溫。也許他孤單太久或者愛得太深?倆人纏綿到不想起床看美景。

麗江素有「二山、一城、一湖、一江、一文化和一風情」之稱。二山,即玉龍雪山和老君山,玉龍雪山是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省級自然保護區和旅遊開發區。他倆在雪山上的情人谷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默發誓相愛相伴終生。

一城,即麗江古城,始建於宋末元初,1997年12月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那古樓相映小橋流水的景緻讓他們沉醉,腳步走過之處都是精緻的美景。一個帥哥和一個美女在畫中行走,遊客紛紛側目而視,彷彿他倆才是最美的風景。江一明的幸福感和滿足感急劇增加,以前他都忙於破案,沒有佳人相伴而游,沒想到與她相伴而游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一湖是指瀘沽湖。它如詩如畫,美若仙境。純凈的湖水,寧靜的空氣,青翠的群山,讓他倆的每根毛孔都興奮起來,身心像遊走在雲端。唯一的遺憾是太冷了,宋婉晴經常被凜冽的寒風吹得瑟瑟發抖,因此,只要一停下腳步,江一明就把她攬進懷抱,給她溫暖。

他倆去麗江、大理、玉龍雪山、瀘沽湖。每個地方住了兩個晚上,細細地體會那裏的風土人情和美景。但是,第八天,宋婉晴感冒了,躺在旅店裏不想遊覽下去,於是,他們買了正月初九的飛機票,從麗江飛回長江。

江一明的手機響了,是宋婉晴打來的:「晴晴,才離開兩天,你又想我了?」晴晴是宋婉晴的昵稱,她爸媽都這樣叫她,雖然他是鸚鵡學舌,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別有一番風情。那是對她深沉的憐愛在起作用。

「相公——」宋婉晴在他倆一到麗江機場就這麼叫他的。這種叫法是古代女子對丈夫的尊稱,但是,從她口中吐出來,卻是風趣幽默,同時有對他的尊稱之意。她實在無法叫他老公,她覺得這種叫法俗氣又拗口,也許只有學古典文學的人才會叫相公吧?

「相公,我是想你了,你今晚有空嗎?」

「有事嗎?」他覺得相公的叫法特別高雅、古典、有風格。聽到她的聲音,如春風吹開了心扉一樣和煦。

「相公,你忘了今天是中國的情人節嗎?」

「中國的情人節是七夕,今天是元宵節啊。」

「在古代元宵節就是情人節,現在還有許多華人把它當情人節過。好吧,就算是元宵節,你有空陪我去逛花市嗎?天行街『花市燈如晝』,我想去看看百花爭艷,找找靈感,寫一首詩詞。如果有你在,我可能得到神啟,創作出千古名句呢。」她淺笑着,帶着一絲戲謔。

「好,我願意鞍前馬後陪宋大美女到天涯海角!」

「我媽叫你來我們家吃元宵飯,吃完之後,我們就去天行街逛花市,我想和你一夜看盡長安花。」

江一明剛剛想回答她,辦公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他對宋婉晴說等一會兒再打給你,隨後掛斷電話,拿起座機說:「你好,我是江一明,請問你是誰?有什麼事?」

「江隊,我是110指揮中心,一分鐘之前,有人打電話報警,說萊山腳下西北方的藍色家園發生一起兇殺案,請你們派人前去勘查。」

「好,我馬上召集人趕去。你先把報案人穩住,叫他別走開。」江一明說完,把電話放到桌子上。今天是周六,1號重案組的其他人都在家休息,但是輪到江一明值班,所以,他獨自呆在辦公室里工作。

他給各個組員打電話,接着去工具室里取勘查箱,他把四個勘查箱從保險櫃里拿出來,全部提到警車上,等待各位組員到來。他站在警車邊,忽然想起和宋婉晴的約會,覺得這次肯定要失約了。因為此時已經將近天黑,勘查現場沒有四五個小時是不會完成的。

他拿出手機給宋婉晴打電話:「晴晴,對不起!剛剛發生一件兇殺案,我要去勘查現場,沒有空去你家吃晚飯,如果早收工的話,可以陪你去逛花市。」其實,他心裏明白這個承諾不靠譜,但是,他想盡量補償她。

宋婉晴說:「沒關係,你的工作要緊,別把逛花市的事放在心上,我好幾天沒讀書了,面目可憎,要用書香沐浴一下,你就好好工作吧。」

江一明聽了之後,一下子放鬆了。只有蘭心蕙質的女孩才能如此善解人意。他為自己擁有如此美好的女子慶幸,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凋謝了一朵玫瑰,卻給他送來一支百合。

一刻鐘之後,全部組員都到齊了,他們開着兩輛警車趕往現場。

周挺和呂瑩瑩用警戒線把現場封鎖住,小克和吳江在鋪勘查踏板。因為陰天,加上快要天黑了,現場很暗,江一明打開了勘查燈,羅進穿上腳套,戴上手套和帽子,走到屍體面前,發現死者一絲不掛地仰卧在水泥地上。

死者的臉部被人用銳器縱橫交錯地剮爛了,大約有50多道刀痕,加上滿臉是血,根本無法識別他是誰。因為傷口非常深而窄,切面光滑,刀法乾淨利落,應該是被剃刀或者手術刀剮爛的。

羅進的目光從死者的臉部往下看,發現死者的十指全部被砍斷,只剩下兩隻手掌,手指不知去向。他接着往下看,竟然發現死者的生殖器被割走了,也不知去向。

死者的腳下是一大攤血泊,靠近外面的血已經乾涸,呈紫紅色。羅進拿起死者的腳查看,他的脛前動脈被銳器割斷了,露出白森森喋開的傷口,血都是從這裏流出來的。

羅進讓小克對屍體進行拍照,然後把屍體翻過來,想看看背後有沒有傷口和屍斑。如果這是死者死亡時的原始狀態,那麼,屍斑肯定是在背面,因為人體血液是不斷循環的,一旦死亡就會停在低下部位,躺着會在背部、腰部等沒受壓的地方。如果屍斑已經形成再移屍,就能看出體位和屍斑不符。

死者的屍斑淺淡,但屍僵很重,和屍斑不成正比,這說明死者是失血性休剋死亡。因為血液會從斷裂的大血管中流出,體內血液大量減少,屍斑就不明顯了。死者的其他部位沒有傷口,也說明是失血性死亡。

羅進撐開死者的眼睛,發現他的角膜比較清,綜合屍斑、屍僵、肝溫和角膜的清晰度來考慮,死者應該死於今天凌晨3點到4點之間。

「死者大約死了多久?」江一明問羅進。

「死於今日凌晨3到4點之間,離現在14個小時左右。」

「為什麼兇手要剮花死者的臉,砍去他的十指?」

「應該是干擾我們找到屍源吧。」羅進知道江一明是故意考他的,這麼簡單的道理,江一明不可能不知道。

「那麼,兇手的目的能得逞嗎?」

「當然不能,我們有很多手段可以找到屍源。」羅進非常自信。2008年之後,市局就從國外進口了許多高端設備,有質譜儀、光譜儀、色譜儀、氣譜儀、氣質聯用儀、測謊儀、彈道檢測儀等。

這些儀器都有專業的技術員操控,放在各個實驗室里,羅進是他們的組長,負責管理他們,並進行技術研究和開發。這些在重案組背後默默地工作的人非常重要,是取證的關鍵和指導偵察方向的舵手。

江一明點點頭,轉身問吳江:「老吳,有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痕迹?」

「我提取了三種鞋印,其中一種鞋印是報警人年龐軍的,這我已經比對過了。另一種鞋印應該死者的,第三種鞋印,不,應該說足跡,因為沒有鞋紋,應該是兇手留下的。兇手穿着鞋套進入現場,殺害了死者,所以,只留下鞋套與地面摩擦的足跡。」

「這個可疑的足跡覆蓋在死者的鞋印上面嗎?」

「對,兇手在現場留下最多足跡,死者的大部分鞋印被他的足跡覆蓋了,這說明兇手在現場徘徊了很久,他可能看着死者慢慢死去才離開的。」

「不,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兇手把死者打暈之後,把他的腳筋割斷,讓他慢慢流血死亡,在死者沒有死亡之前,兇手已經離開現場了,這樣,他就有不在場證明了。」

「就像皇家浴室設備公司的羅良材被挑斷腳筋一樣?」(《1號重案組之情殤》中第一個被謀殺的死者)

「對!除了這三種鞋印之外,沒有別的鞋印嗎?」

「有,但是其他足跡鋪滿灰塵,不新鮮,沒有價值,當然,我們把所有鞋印都提取了,但是沒有提取到指紋,因為牆上是粗糙的磚塊砌成的,無法提取到指紋。」

「死者的皮膚富有光澤而白皙,像是個有錢人,既然如此,為什麼他不開車來呢?他為什麼要來單獨來這裏會見兇手呢?」

「這是一個謎,需要我們進一步偵查才會有結果,目前所有猜測都是不準確的,等羅進的屍檢報告出來再分析吧。」吳江說完,接着去幹活。

江一明把年龐軍叫來問話,向他了解事情的經過,他如實地把當時的情況仔細說給江一明聽。他聽了之後,覺得年龐軍不會說謊,然後叫他把電話號碼留給他,讓他先把廢品拉到刑警隊和物證倉庫去,他們會照價付錢給他。

年龐軍點點頭,啟動三輪車,向市局駛去。

江一明想也許在年龐軍的廢品上能得到線索,萬一兇手坐在廢品上抽煙,就可能留下DNA樣本,比如唾液、皮屑、頭髮。

江一明圍着藍色家園走了一圈,試圖能找到死者留下的交通工具,死者不可能走路來爛尾樓吧?但是,他走了半小時,什麼都沒有發現。更可惜的是,周圍沒有一個監控器,這是兇手故意選擇的殺人現場。

他站在外面看着天空,天空黑黝黝的,只有遠處的霓虹燈穿透黑暗,把天空染得一片暗紅,天又下起了綿綿細雨……看來這次又遇上高智商罪犯了,為什麼在元宵佳節會發生如此殘忍的兇殺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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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號重案組之詭影憧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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