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可惜沒如果

高中開學第一天，美嘉成了我的同桌。

美嘉屬於越看越有味道的女孩子，瘦高白凈、單薄柔弱、說話斯文小聲，跟我這個粗嗓門的女漢子形成鮮明對比。面對美嘉說話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降下幾個音階，生怕不小心就震破了她這個瓷娃娃。我一個女生尚且對她有呵護之心，何況是那群情竇初開的毛頭小伙？

我和美嘉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媽媽做飯很好吃，我便經常去她家蹭飯，美嘉媽媽和美嘉一樣溫柔耐看，每次在送我出門時總要拜託道：「美嘉比較膽小，珠珠你在學校多照應她。」

美嘉是那種天生自帶的我見猶憐，在她還沒有男朋友之前，我義不容辭地扮演起她的護花使者。

我和美嘉是互補組合，美嘉溫和乖巧，看似柔弱的她總能幫神經大條脾氣火爆的我輕易理順我糟糕的人際關係，我倆身高相仿，我因為經常鍛煉的緣故，跟她站一起我就顯得五大三粗。每當有換座位搬東西等體力活時，美嘉只需要往邊上一站，我自己三下五除二就能把所有事幹得妥妥的。

我倆就像青春期的所有閨密一樣，分享著一切少女的心事，一起追星追劇談論男生。文靜的美嘉很有男生緣，上下學的路上，總有男生給她遞情書或是前來跟她搭訕，她總會漲紅了臉，嚇得路都走不直。這時的我就會挺身而出站到她前面，像個護著小雞的母雞，扯著嗓門對着前來表白的男生三問五審，最後總能讓他們一個個落敗而逃。

我就像個保鏢一樣護在美嘉左右，有了我和美嘉作伴，美嘉的媽媽很是放心，對我就像半個女兒一般，給美嘉準備好吃的時候總不會少了我那份，我們就這樣一路姐妹情深地到了高三。

再繁重的學業，也擋不住那些荷爾蒙旺盛的男生給美嘉寫情書。美嘉長得越發得漂亮了，我覺得遞情書的那些男生，沒有一個能配得上她。

就在我和美嘉約好高三努力學習，一起考到北京上大學的時候，韓宇來了。

韓宇因為父母工作調動，跟着來了南方，他一口純正的北方普通話，一米八的個子站在一群窄肩駝背厚瓶底的矮瘦南方男孩中，異常醒目。在我十八年的歲月里，第一次看到長得這麼舒展陽光的男孩。

韓宇的到來，讓班裏的女生都莫名活躍起來，我和美嘉因為個子高一直坐在後排，而比我們更高的韓宇就坐在我和美嘉的後面。

當韓宇露出兩排白牙跟我和美嘉打招呼時，我有了一種呼吸困難心跳加速的感覺。

高三的節奏是兩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韓宇剛來的第三天，就在摸底測試中把班級里原先雄霸第一的同學給擠下了寶座。

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韓宇很快成了老師的新寵，我和美嘉近水樓台，一有不懂就請教新晉學霸韓宇。韓宇是個好說話的男同學，跟大多數的男同學一樣，很樂意為女同學答疑解惑，一來二去的，就跟我和美嘉玩到了一塊。

韓宇屬於那種氣死努力型的天生聰明型，別人頭懸樑錐刺股時他照樣上網打球聽歌，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我們看天書一樣的方程式他玩一樣三下五筆就解開了，像韓宇這種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全能型男生，對我來說，簡直完美。

更完美的是，韓宇似乎對我說的晨跑很感興趣，每個周末都會在我家門口的十字路口等我，和我一起繞着河堤跑上大半個小時后才各自回家。我把這件事情看成是我和韓宇的小秘密，連美嘉都不知道的秘密。

美嘉哭着來找我，說她的父母離婚了。我無法相信，美嘉的媽媽，那個溫柔可人的漂亮女人，會拋棄女兒，要跟着另一個男人組建新家庭了。

那段時間，美嘉低落得厲害，看着單薄的美嘉越發單薄，我說不出的心疼，暗地裏拜託韓宇多照顧她，我和美嘉早已情同姐妹，她的心思，我瞭然於心。

我是個看似豪放實則膽小的人，就在我小心掩蓋自己日益發酵的小情緒時，看似柔弱的美嘉，卻鼓起勇氣，大膽告白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我希望美嘉開心，但美嘉和韓宇在一起了，我難受得要命，第一次不想再看到或聽到關於美嘉的一切。我病了，三天沒有去學校，第三天的時候，美嘉來了，帶來了她認真寫好的課堂筆記和她自己做的咖喱飯，這是她媽媽的拿手菜。我吃着便當，耳邊彷彿又聽到了她媽媽那句：「美嘉比較膽小，珠珠你在學校多照應她。」

我還是無法討厭她。

我跟自己說，美嘉是個好女孩，或許只有韓宇這樣的男孩，才能配得上她。

我有時也會想，如果我比美嘉先一步告白，韓宇會不會就跟我在一起了呢？可惜，沒有如果。

我們三人又回到之前嬉笑怒罵的日子，有了愛情的滋潤，美嘉很快走出父母離異的陰影，韓宇還是那麼陽光帥氣，只是當我們並排同行，他已不再站到我的身邊。

日子飛逝，高考來臨。

剛走出考場，美嘉就失聲痛哭，她把答案貼在大腿上，作弊的時候被監考老師抓了個正著。

美嘉的后媽給她添了個小弟弟，家裏全指着她爸爸掙工資，美嘉復讀無望，韓宇抱着痛苦萬分的美嘉，在她耳邊留下鏗鏘有力的幾個字，「別怕，有我呢」。

韓宇把攢下來的壓歲錢拿了出來，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把家裏親戚給的獎勵考上大學的紅包全拿了出來，我和韓宇的錢正好夠給美嘉報上一個學期的補習班。

「你只管好好讀書，剩下的我來想辦法。」留下這句話，韓宇就和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美嘉曾在信上半玩笑半認真地讓我幫她監督韓宇。事實上，韓宇根本不需要我監督，每天準時給美嘉打電話，基本做到每日一電每周一信，像個二十四孝男友一樣，每天叮囑美嘉好好吃飯睡覺看書，給她描繪大學多彩生活，鼓勵她好好學習明年相聚。

只要沒有課，韓宇就會去做家教、發傳單、做小時工，只要能賺錢，不違法的兼職他都干，一般人剛到大學的第一年都會胖，韓宇反而瘦了不少，他把自己的生活費，也省下了三分之一，寄給了美嘉。

說實話，我很羨慕美嘉，雖然她遭遇了這麼多的困難，但因為韓宇對她的重情重義，我還是羨慕她。

韓宇依舊學霸，我依舊學渣，我藉著借筆記、講習題的由頭約韓宇一起吃飯。我拿着飯卡一口氣刷了三四個菜回來，韓宇很是驚奇，「你一個女生，能吃怎麼多嗎？」

「這不是還有你嗎？我老想多吃幾樣，總是眼大肚窄，要不這樣，你就當幫我忙，以後咱倆搭夥吃飯吧，這樣我能多嘗點菜式，也不至於浪費。」

韓宇想了想，同意了。

我放下心來，讓他也給我介紹份兼職，多個人多份力，沒想到他拒絕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寒假，韓宇多一天也不想等，幫我提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地上了車。

市中心的KFC里，韓宇和美嘉坐了下來，美嘉的旁邊，還坐了同去復讀的富家子弟大鵬。

美嘉一臉愧色地跟韓宇攤牌，韓宇臉色難看，憤然離開。

美嘉也約了我，在韓宇之後，但我提前到了，把這一幕，全看在眼裏。

我跟在韓宇後面，跟他保持距離，我無法跟他一樣感同身受，但看他難受，我也難受。

我和美嘉大吵了一架，她怪我不能理解她獨自復讀的痛苦和無助，我怪她背叛愛情貪慕虛榮無情無義。

在我們背道而馳時，她忽然低下聲來：「我知道你一直喜歡他，喜歡就去追，別等失去才後悔。」

我和韓宇又回到了學校，美嘉有了大鵬，韓宇不再瘋狂地打工給她匯錢，他開始參加各種社團活動。我想約他，告訴他沒了美嘉還有我，但面對剛跟美嘉分手的韓宇，我怕他看到我就會想起她，我又告訴自己，不差這一會兒，再等等。

韓宇迷上創業，覺得宿舍定點拉電閘無法工作，便從學校的宿舍搬了出去，兩房一廳的房子太大，他到處找人合租。我雖然覺得宿舍乾淨又舒服，還是毅然而然地搬去與他合租。

韓宇忙着開發軟件，課都不上，一天到晚都窩在小黑屋裏，我上課時為他喊到，下課為他打飯，回到房裏為他洗衣拖地，晚上還得忍受他在隔壁因為計算失誤前功盡棄而發出的咆哮。除了肌膚相親，我儼然已經在做着他女友的工作了，韓宇很忙，我們雖然住在一起，但交流反而沒有以前多，他對我說得最多的話除了謝謝還是謝謝，可是，我要的不是謝謝。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學期，韓宇經過昏天黑地的工作，終於成功研發出自己的第一套編程，滿眼通紅滿臉胡茬的韓宇拉着我滿屋飛奔，我的心也跟着他一起飛了起來。

是時候了，我想。

我親自下廚，等著簽好合同凱旋歸來的韓宇，直到菜涼，才聽到他開門的聲音，韓宇的身後，站着一位陌生的清秀女孩。

韓宇看着桌上的菜肴愣了，但轉臉便拉着身後的女孩指着我：「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老鄉兼室友，沒有她的支持和鼓勵，我的程序也不會出來得這麼快。」

女孩笑了，竟替韓宇謝起我來，一副正牌女友的架勢。

我站在屋裏，忽然就成了多餘的人，女孩今晚不打算走了，我無法忍受跟他們同一屋檐下的煎熬，我忍着眼淚，收拾衣物，狼狽地離開。

韓宇追出來送我，我走得很急，他忽然拉住我，「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你沒欠我什麼。」

「我欠你一個解釋。」韓宇嘆了口氣：「珠珠，你是個好女孩，我很感謝你的付出，其實很多次我都想跟你說，但你只是一味對我好又不表態，我無法斷定你的心意，就像高中時你和我去晨跑卻讓我照顧美嘉一樣，我想，我們已經錯過了很多……」

我淚如雨下，如果，如果高中時我跟他表白，他的女友會不會是我？如果，如果他跟美嘉分手時我跟他表白，他的女友會不會是我？可惜，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