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牢裏,聽瘋人瘋語(一)

第五章 地牢裏,聽瘋人瘋語(一)

()五更時分,雄雞初啼,天色蒙蒙,開封府街道上尚無行人,忽見一條人影疾馳而過,逝如雲煙,眨眼間沿街去得遠了。

那人又跑一陣,身旁房屋漸稀,遙見前方高牆聳立,廓重重,不由加快腳程,急切趕去。不多時,瞧見前方站有一奴僕扮相的少年,眼見他來,急忙招手,口中叫着:「快來快來,王爺等著呢。」那人也不應聲,急匆匆閃進一旁府門裏。

那人似對府中佈置瞭然,只見他穿門進堂,過園越橋,終在一處院落停住,恭謹跪地,對着一間正掌著燈的房間道:「屬下參見王爺。」只聽屋裏傳來:「唔,起來,該辦的事,可都辦妥了么?」

那人道:「稟王爺,屬下按王爺吩咐,與那張崇通信,那張崇與我乃是舊識,對屬下之言無半分懷疑,屬下已將前來開封的四十餘名江湖中人盡數捉拿。」

那王爺道:「此事辦得極好,屆時本王自會如實稟告皇兄,算你頭功。」那人道:「屬下多謝王爺。」那王爺道:「本王聽說此次來的這四十多位江湖好漢,個個本領不凡,你且說說你是如何捉住他們的。」那人道:「屬下命人在火把中混入一種名叫『醉魂香』的迷藥,事先服下解藥,此葯無色無味,那些江湖好手也就手到擒來了。」

「迷藥么。」那王爺道:「用藥下毒,雖非君子所為,但既已做了,此次也就算了,切記,日後不可再用如此手段,若傳了出去,別人只會說我開封趙氏兩兄弟,只會些下三濫手段,雖無關痛癢,但聽在耳中,終不好聽。」那人道了聲是,問道:「王爺,不知那四十餘人如何處置?」那王爺道:「先關着,待我問過皇兄,再處置也不遲。」

那人道:「是,不知王爺可還有事差遣屬下?」那王爺道:「是有一事,倒當真只有你辦得成,過幾日,你去華山走一趟,找一位名叫陳摶的老道士,聽皇兄說,這人號『睡仙』,曾與皇兄下過一盤棋,皇兄近日常常提及他,你便去將他請了來。」

那人道:「屬下遵命,若無他事,屬下告辭了。」那王爺道:「去。」那人向屋中一拜,繼而去了。

……

楊三還抗著祝星,得意非常,心想此次獨自擒了一位,刑頭定會誇讚一番,賞我幾個酒錢,再到開封最紅的青去耍耍,可真是妙不可言吶,他大搖大擺走進地牢,卻見兩位牢役正吃着香喝着辣,想起自己折騰了一夜,登時不快,喝道:「好哇,老子在外面忙活,你們倆倒是吃着香喝着辣,挺快活啊?」

一人忙端著一碗酒,遞給楊三還,道:「瞧您說得,咱們哥兒倆怎能跟楊爺比呢,楊爺跟着刑頭,日後榮華富貴那自不必說,屆時咱哥兒倆還得楊爺提拔,盼能跟着楊爺,也比在這大牢裏瞎混得強,對不對呀,兄弟。」另一人急忙道:「對對對,還盼楊爺提拔提拔。」

這一通馬屁拍得實在,楊三還心情大好,笑道:「瞧你們哥兒倆說的儘是實話,老子日後定會關照你們。」將祝星放下,提在手中,道:「你們倆,把他給我關起來。可得小心,老子還等著拿他換賞錢呢。」那兩人急忙去接,卻聽楊三還道:「等等,還是老子親自去關,你們倆粗手粗腳的,別給摔壞了。」徑直去了,那兩人匆忙跟在身後。

這地牢只有一排牢房,一條狹窄過道,此外儘是石牆,楊三還走過三間牢房,透過鐵門上的小洞,見每個房裏均關押著七、八人,橫豎倒了一地,正值酣睡,問道:「這些人都是今晚捉進來的?」

一人道:「是,楊爺,這地牢可不比天牢,只是關押一些危險重犯,故而牢房本就不多,您看,隨便找間房,把這少年關進去便是了,何必您親自來關呢。」

「少年?」楊三還一聽,心道:「哪裏來的少年?」突地將祝星放下,捏住下巴,對着石牆燈火一看,怒道:「他媽的,老子白忙活了。」

原來,楊三還知道今日要去捉拿的皆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漢,但他打暈祝星是從背後,更兼著當時屋中火光黯淡,也就沒有瞧見祝星的樣貌,直到這時方才看清,知道自己捉住的不過是一個少年,哪裏是什麼好漢,想起自己的賞錢沒了,故而大怒。

突聽地牢深處傳來一陣急吼,聽來慘烈凄厲,令人毛骨悚然,楊三還分別對兩人問道:「誰在叫?誰在叫?」

一人道:「哦,這是關在地牢最深處一個瘋子在叫,這瘋子每天吃了叫:『我兒快跑,我兒快跑』,叫了睡,睡醒了又叫:『我兒快跑,我兒快跑,』楊爺您不常來,故不知道。我看他這時定是又睡醒了。」

「是么?我倒不知。」楊三還奇道:「不過這人便是一直這麼叫着:『我兒快跑,我兒快跑』?就不叫點別的?」

另一人笑道:「也不儘是叫『我兒快跑,我兒快跑』,有時也會嘀嘀咕咕,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可我們見他是個瘋子,哪裏會說些人話,也就沒有多在意。要不,楊爺您去聽聽?說不得能聽出點什麼。」

楊三還哦了一聲,隨即怒道:「他媽的,老子又不是瘋子,哪裏聽懂他說的話,他媽的。」一邊罵咧,一邊向地牢深處行去。

離得愈近,那叫聲聽來愈大,楊三還聽得清楚,那瘋子口中叫着的,果然是「我兒快跑,我兒快跑。」探頭向里一看,卻見一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手腳各縛鎖鏈的漢子,正手舞足蹈,亂拳擊牆,口中叫着「我兒快跑,我兒快跑。」楊三還奇道:「這人是誰?叫什麼名字?你們知道他為什麼要叫『我兒快跑,我兒快跑』么?」

一人笑道:「我們哪裏知道他是誰?我倆來此地看守時,他已經在這兒了,我也好奇,問過前面看守這裏的牢役,他們也不知。」

「哦。」楊三還想起一事,心中一樂,道:「你們倆,把門打開。」一人奇道:「楊爺您開門,是要進去聽么?」楊三還呸了一聲,道:「老子進去個鳥,是要把這少年關進去,他媽的。」兩人依言辦了,一人將牢門關閉,鎖上鏈子,問道:「楊爺,把這少年關進去,萬一那瘋子發起瘋來,把那少年弄死了,可不好交代啊!」

楊三還道:「那瘋子不是叫着兒子么,老子發善心,送他一個兒子,哈哈,交代個屁,走,咱們去喝幾杯。」

卻說祝星被那牢役扔進牢裏,砰的砸在地上,登時便醒了過來,只覺周身奇痛,便如散了架,忽覺後腦巨痛,拿手去摸,卻發現腫了好大一個血包,嘀咕著「好痛好痛,」盤腿而坐。

「哎喲。」祝星摸著後腦血包,咕噥道:「誰打得我,可痛死我啦。」鼻子一嗅,只聞到陣陣腐臭,難聞到無以復加,祝星心道這是哪裏,怎麼這麼臭?緩緩睜眼一看,突地一驚,忙向後跌,口中叫道:「你是什麼妖怪,別過來,別過來。」情急中轉念一想:「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怪。」定了定神,再看時,只見眼前站着一個怪人,頭髮蓬垢,臉上佈滿濃須,只露出一雙眼睛,但便是一對眼珠,也是渾渾濁濁,不似人眼。

祝星詢問道:「你,你是什麼人?剛才離我那麼近,可嚇了我一跳。」此時發現這人確是人,不是妖怪,心下稍安。

卻見那人顫顫巍巍送出一雙烏黑老手,似要撫摸祝星肩膀,卻又不敢去碰觸,口中喃喃道:「兒,兒子,我兒,我兒子。」

「你要找你兒子么?」祝星笑笑,揮手道:「我不是你兒子,你告訴我你兒子在哪裏?我幫你找啊?不過你先告訴我,這裏是哪裏呀?」

哪知那怪人似聽不懂祝星說話,口中叫着:「我兒呢,我兒子,兒去哪裏,啊,你快跑,我兒快跑,快跑。」

祝星握住那怪人的手,問道:「你告訴我,你兒子在哪裏,我才好幫你找啊,不過,你又要找兒子,又讓他快跑,我就搞不明白了。」

忽見那怪人渾身發抖,雙眼直眨,驀地跳起,亂拳砸牆,祝星急忙追上,抱住怪人左手,喝道:「別砸啦,別砸啦,你手會受傷的,你兒子會心疼的。」

聽見「兒子」二字,那怪人一怔,停了下來,口中念著:「兒子,兒子。」祝星心想:「原來這人思念兒子,瘋了。」心中憐意大盛,小心扶起他的手臂,想為他包紮傷口,卻發現這怪人方才以手擊牆,竟而沒有留下半絲傷口,不由大驚,訝道:「哎呀,你好硬的手。」

哪知這怪人忽地甩開祝星,走向一旁,蹲坐在地,口中只不斷念著:「我兒快跑,我兒快跑……」

祝星嘆道:「兒子是爹爹媽媽心肝寶,我的爹爹媽媽……」想起父母,心中好生難過,不由欲哭,但終究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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