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55章:頂峰【下】

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55章:頂峰【下】

不論寶玉走到哪裏,哪怕在那些尋常的村寨鄉民眼前,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有幾分可愛,讓人無形中就覺得很親近,就是那個從蠻荒中走來的孩子。可是此刻,小天卻感覺到寶玉形神中散發出一股凌厲的殺氣、帶着強烈的恨意。

星光照在寶玉的身上,竟也顯得凌厲起來,恍然似武夫丘上的劍意鋒芒。小天見過這種鋒芒,它在劍煞和二長老身上都曾感受過,比寶玉此刻要凌厲得多。但武夫丘上的高人平日將之收斂的毫無痕迹,只在該流露的時候流露,而且不會像寶玉此刻帶着這麼濃烈的仇恨與殺意氣息。

小天也有些心驚肉跳,它莫名感覺寶玉有點變了,不再像那個剛剛走出蠻荒的少年。小天也形容不清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但它知道是為什麼,瀚雄和大俊也是它的結義兄弟,這條狗當然也想去救兩位師兄或者為他們報仇。

寶玉所爆發出的這股氣息,是他離開家鄉時所沒有的。顯然是在巴原上所受的沾染。這世間的光與塵,寶玉已沾染了太多,不知他自己能不能體會清晰。隱約也令那條狗有些憂慮。

黎明到來之後,當陽光照在寶玉身上時。這股濃烈的仇恨與殺意氣息終於漸漸斂去,只是讓小天覺得有一種隱隱的壓抑感。寶玉的心情很壓抑當然正常,在這種情況下誰也輕鬆不了,可他並未將這種感覺收斂於無形,同時感染到了他人。

這已經是寶玉離開國都后的第五天了,他趕路的速度比沿途驛站報信的使者更快,車前的兩匹快馬經已經疲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又該到前方驛站去換馬了。寶玉睜開了眼睛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看見遠方揚起了的煙塵,似有大隊人馬正迎面而來。

寶玉繼續驅車向前,展開元神遠遠的看見了一支軍陣,護著當中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車篷上垂著厚厚的帘子,車簾前坐着神情有些憔悴的長齡先生。

寶玉心中一驚,隨即高喊道:「長齡先生,您怎麼回來了,找到瀚雄了嗎?」

長齡先生也發現了車上插著紅節、策馬而來的寶玉,站起身高喊道:「彭鏗氏大人,你也來了嗎?……我已經找到了瀚雄。他就在車中!」

說話間,寶玉已停住馬車飛身而起,直朝那支軍陣奔去。前排軍士還沒來得及讓開呢,他直接跳了過去落在了長齡先生身邊,挑簾便進入了車篷。車中鋪着厚厚的墊子,上面躺着一條大漢,身上包紮着很多布條,連面目都遮住了大半,幾乎都看不出是誰了。

但寶玉一眼就認出了瀚雄。瀚雄的身材原本十分雄壯,推算日子,他在商隊中遇襲。剛剛過去了八天半,可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幾乎只剩下一個骨架子。寶玉聞到了一股發膿的惡臭味,掩蓋在各種葯香中。

瀚雄渾身多處受傷。有外傷也有內傷,而且還中了毒,但經過調治,目前已無性命之憂。寶玉的神識掃過,便大體清楚了他的狀況。看來長齡先生為了救治兒子,將最擅長的各種手段都用上了,假如換一個人找到瀚雄,恐怕也很難保住他的命。

小天這時也跳上了車,在瀚雄身邊汪汪叫了幾聲,既有驚喜也有擔憂,同時更有憤怒,驚喜是因為瀚雄還活着,擔憂的是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憤怒是因為——誰將瀚雄傷成了這樣?

寶玉見瀚雄已無性命危險,心痛之餘也鬆了一口氣,問長齡先生道:「是誰將我師兄傷成這樣、您是在哪裏找到他的?」

長齡先生答道:「離事發地點很遠的深山,一片沼澤中,那裏有癧瘴瀰漫。他隱藏得很好,追殺之人並沒有找到,但我再晚去兩日,他恐怕也沒命了。我將他救回之後,他一直昏迷不醒,別人也無法問話、還不清楚他遭遇了什麼。」

這番話讓寶玉有些奇怪,瀚雄此刻確實在昏迷中,但寶玉感覺要將他喚醒並不算太難,而他在車中散發的藥味里,分明感應到有安神之效、就是刻意要瀚雄繼續保持昏迷。長齡先生這種手段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將大器訣修鍊入門並身懷五色神蓮的寶玉。

就在寶玉微微一怔時,元神中又傳來長齡先生髮來的一道神念,不僅解答了他的困惑,也告訴了他最想知道的其他情況。

長齡先生能找到瀚雄並不令人意外,不論是瀚雄本人的氣息,還是瀚雄身邊帶的東西,長齡先生應該都有特殊的感應手段。假如寶玉去找瀚雄,也可展開元神去感應那璞劍的物性氣息,只要瀚雄還將之帶在身邊,寶玉在很遠的距離外應該就能發現。

長齡先生確實是在一片癧瘴瀰漫的沼澤中找到的瀚雄。瀚雄身受重傷,肌膚上還有很多螞蝗叮咬,傷口都已經化膿潰爛了,但神智仍是清醒的,手中仍握著那柄璞劍。瀚雄獲救后曾短暫昏迷,醒來時告訴了父親自己的遭遇。

長齡先生聽完之後,便施法讓瀚雄再度昏迷了。這種昏迷狀態對瀚雄療傷有利,同時也避免了別人再去盤問瀚雄什麼。

長齡先生將他帶出沼澤,並用兵符調動了善川城的軍陣護送。假如不是長齡先生親自護送瀚雄,其他人定會設法將瀚雄弄醒、追問那支商隊的遭遇。可是長齡先生顯然不想讓兒子受太多打擾、也不想讓他公開說太多。

但長齡現在以一道神念,將自己所知的情況都告訴了寶玉。

在看見瀚雄還活着、感到驚喜的同時,寶玉心中的另一個希望破滅了。因為瀚雄是那支商隊唯一的倖存者,而大俊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化為了飛灰,連屍骸都沒有留下。

刺客共有七十餘人,他們是在商隊宿營時突然冒出來的,且出現時就已經佈下了一座法陣將營地包圍,這是事先誰都沒料到的情況。商隊在一路上都保持着警覺,但進入巴室國境內、尤其是在善川城休整了一番繼續出發后,多少都有些鬆懈了。因為前段時間大家都保持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太久了,而偏偏又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可是就算精神再放鬆,該有的防備也不會少,怎會被人布下法陣突然合圍呢?對方早就有所準備,就在此地布好了埋伏,不僅出動的人非常多,那法陣是由一名高手祭出一件神器發動的、事先誰都沒有察覺。

商隊中的護送者也並不清楚瀚雄和大俊是誰,只知自己的任務是秘密護送這兩個人回國,假如途中有人行刺,不僅要保護好這兩人,更要追查出行刺者的身份,最好能抓住活口審出他們為何要來行刺?

他們有遭遇刺殺的準備,卻沒有想到會遭遇這等規模襲擊。這已經不是暗中行刺了,而是一場公開的戰鬥,事先不可能不暴露。可對方偏偏做到了,沒有任何徵兆就突然冒出了這麼多人,且皆是身手不俗的高手。

瀚雄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他想查出行刺者的身份、也想保護大俊,可惜他辦不到。眾人點起篝火正在準備晚餐,就突然就感應到強勁的法力爆發,耳中聽見一陣轟鳴,四周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黃色光環,將整片營地籠罩其間,與此同時,數十件法寶呼嘯而來。

瀚雄也算是有見識的,他不僅看出這光環是一座困住他們的法陣,同時也隱約感應到此法陣是以一件神器為核心。刺客中至少也有一名六境高手,瀚雄感覺其修為法力甚至還隱約在他父親父長齡先生之上,有可能其修為比六境更高。

這神器布成的法陣似能阻隔神識,眾人在第一時間沒有感應到偷襲者的位置,因此那數十件法寶合力展開的第一擊,幾乎無法防備。誰能在暗中突然集合這麼強大的力量?若不是大派修鍊宗門傾巢出動,那便只能是一個國家才能有的手筆,這也是與巴室國舉國為敵之事!

刺殺者第一擊,全部轟向剛剛從火堆邊站起身、去馬車上拿東西的大俊。坐在地上的瀚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眼睜睜地看着大俊連同那輛馬車、還有其身邊最近的幾個人,皆在轟鳴聲化為碎片。

不僅有幾十件法寶的同時攻擊,那神器化作的黃色光環中,也射出一道光芒擊在同樣的位置,這是必殺的局面,假如瀚雄當時離大俊很近的話,連他也活不了。

這一擊之後,商隊中的眾高手也展開了殊死的反擊。他們雖然精神上稍有鬆懈,但仍習慣性的保持着警戒,武器和法寶就帶在身邊。大家向著周圍四散衝去,法寶的光華飛起也打向剛才發出攻擊的地方。

那光環法陣擋下了不少攻擊,眾高手隨即在包圍圈中與敵人展開了激斗,等看清了形勢,大家心中都感到了絕望。商隊有五十餘人,其中帶着武器的護送者有三十多人,其餘十幾人則是真正的商人。而對方竟有七十多人,又有一名高手祭出神器布下法陣圍困。

瀚雄親眼看見大俊身亡,已目疵欲裂,拔出璞劍狂吼著殺了出去。人在發狠拚命狀態下,往往感覺不到疼痛、也忘記了害怕,甚至失去了理智。但護送隊伍顯然訓練有素,三名修士也是商隊中修為最高的三人,呈品字形列陣護在瀚雄身前和兩側,帶着他一起突圍。

想戰勝是不可能了,但要盡量逃離險境,將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外界,不能全軍覆沒於此。

保護瀚雄的這三名高手修為皆在瀚雄之上,他們拚死突擊卻未能衝出去,被對方合力轟了回來當場身亡,他們的法器也擊殺了對方的兩名高手。他們突圍時,那神器光環幻化出一支長鞭迎頭抽了過來,瀚雄雖倒地受傷,但在這一瞬間發現了那操控神器的高手位置。

沒有任何猶豫,瀚雄祭出了師尊三長老給他的那枚保命劍符,並沒有展開劍陣。而是將一陣九劍化為一支耀眼的長劍,集中所有的力量只鎖定那一人斬去。

瀚雄聽見了一聲悶哼,環繞在營地周圍的黃色光環瞬間消失了。在那人身前化為一道光幕、隨即被劍光斬碎。瀚雄這一擊破了陣,且猝不及防間使對方受了傷。但那人竟硬生生的將這一劍接了下來。

趁此稍縱即逝的機會,瀚雄發了瘋似地沖了出去,手中揮舞著璞劍殺向敵人,接連又祭出了兩枚劍符。那是寶玉煉製的劍符,其威力與三長老所賜當然不可相提並論,但對付一般的高手也夠厲害了。兩枚劍符爆開連殺數人,終於讓瀚雄衝出了包圍圈。

但瀚雄引爆劍符的距離太近了,連自己都受了傷。突圍時身上也遭受了好幾次重擊,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所為、也來不及分辨。緊接着那黃色的巨大光環再度浮現,將其他所有人又困於陣中,而瀚雄身後又有七、八人追擊而來。

在這沼澤密佈的山林中,若身受重傷也跑不了多遠,對手也不認為他能跑掉。但瀚雄卻爆發出驚人的意志,在漆黑的山野中如狂風般疾馳,甚至還撞斷了好幾棵大樹。假如換一名尋常的四境修士,恐怕早就被追上或者自己倒下了,但瀚雄的體格的確強悍驚人。他在武夫丘上的修鍊亦超乎常人的想像。

三長老教他練的挑水功,擔着兩口碩大的銅缸、登上百丈高的陡峭山路,最終要在一天內將那能灌溉整個瓜果園的池子注滿。而瀚雄辦到了。當他再放下銅缸時,筋骨是多麼的強悍,奔跑的速度又是多麼的驚人!

那位手持神器的高人並沒有親自追殺瀚雄,或許是因為他還要主持大局、屠滅剩下的其他人,或許是因為對瀚雄剛才祭出的那枚劍符有所忌憚,或許是因為瀚雄已身受重傷、反正也逃不了多遠。

追殺瀚雄的人中,速度最快的是一名五境高手。翻過一座山之後他追上了瀚雄,法器呼嘯而來,瀚雄揮劍格擊被打翻在地。躺着地上好像動不了了。那人來到近前正欲了結瀚雄的性命,看似已重傷等死的瀚雄冷不丁又祭出一枚劍符——寶玉送給他的最後一枚劍符。

劍符炸裂重創了此人。但瀚雄無暇去看戰果,口噴鮮血又狂奔而去。暫時甩開了身後的追殺者。他在漆黑的山林中如受傷的野獸般逃亡,速度已快到了極致,卻漸漸感覺到一陣陣虛弱無力。他的傷勢已壓抑不住,生命彷彿正在流逝,身上一陣陣發冷。

夜間的寒意使方才殺紅眼的瀚雄已漸漸冷靜下來,大俊已死,而除了他之外,商隊中的其他人都未能突圍,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只有保住這條命,才能將自己所見的一切說出去、才能最終查明兇手並報仇。

瀚雄也意識到,自己雖然暫時甩開了追殺者,但已身受重傷跑不了多遠。而且他渾身都是血跡,高手想順着氣息追來找到他很容易,必須要儘快的隱藏行跡。於是瀚雄就在一處高崖上,順着瀑布跳進了一條激流。

他閉息順着水流不知被衝到了哪裏,最終出現在一片上空瘴氣瀰漫的沼澤中。這瀰漫的瘴氣阻隔了高空的視線,也使人不會輕易進入。他的身子埋在氣味難聞的淤泥中,腦袋在岸邊展開的草葉下,只露出了半張臉,睜着眼睛望向天空。

瀚雄不是不想逃得更遠,但他此刻傷勢發作實在是動不了了,他只是在賭兩件事。對方既然發動這樣的絕殺襲擊,而且來者都矇著面,顯然是不想暴露身份。這些人得手之後,必然不能在附近停留太久,就算要追殺他,時間也不會太長。

瀚雄賭那些人找不到他,或者沒有足夠的時間找到他;同時也在賭有人聽到消息會來救他,而且能找到他。

瀚雄賭對了,他好像聽見遠處有人搜索的聲音,又朦朧看見高空有人御器盤旋,但並沒有發現沼澤中的他。等到第二天午後,附近便什麼動靜都沒有了,然後瀚雄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瀚雄動不了,就算沼澤邊的不遠處有療傷的草藥,他都無力爬過去採取。

沼澤中有不少螞蝗,盯在他的身上吸食鮮血,傷口也開始化膿。沼澤上空飄蕩的瘴氣有毒,雖然貼近地面的瘴氣很少,但瀚雄不小心吸入了幾次,感覺神智一陣陣迷糊。他極力保持着清醒,視線穿過草葉就這麼望着上方的天空,甚至已經忘了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

終於,他看見一道光芒從天空飛過,緊接着又折返回來,盤旋良久越飛越低,最終落在他身邊化作父親長齡先生的身形。瀚雄的心神一放鬆,終於昏了過去。

瀚雄一共等待了四天半、不到五天的時間,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度過的最漫長的四天半。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頂帳篷中,身下鋪着柔軟乾燥的獸皮,渾身的傷口也被包紮好了,並敷上了各種靈藥,父親就坐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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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樓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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