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秘密（二）

如果，你曾經傷害過一個人，你會心懷愧疚的過日子嗎？

老房子沒有多少重物，只有鹿笙一些陳年小說和漫畫，僅僅裝滿了一箱。

「早知道叫爸媽送我了……」雖然只有一些書，但憑藉鹿笙年少時對瑪麗蘇小說的狂愛，也足夠讓鹿笙咬牙，吃力地拖出小區門口，任汗水打濕了劉海。

「啊啊啊啊！為啥我媽不幫我把這些書搬走啊！」

抱怨歸抱怨，弱小的鹿笙依舊要孤獨的將書拖回去。

「我幫你吧。」

突然，一道清冽的女聲從鹿笙身旁響起，她一把抬起鹿笙的箱子，纖細的手臂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明明看上那麼弱小單薄的身板卻那麼有力氣。

「謝謝你！」鹿笙被眼前帶著黑色鴨舌帽的女生的大力所驚嘆，連忙道謝，女生身形嬌小，比她矮了半個頭，鴨舌帽下的發尾捲曲且發黃，寬大的衣衫依舊遮不住她瘦小的身板，明明重如鐵斤的書箱在女生面前是那麼的輕而易舉，像是提垃圾般輕鬆。

「不用謝，我先幫你搬進我們店裡吧，就在對面，畢竟這不好打車，等打到車再走吧。」女生清冷的聲線再次響起，鹿笙突然楞在原地。

「怎麼了？」女生回頭看了眼停在原地的鹿笙，緩緩抬頭，露出狹長的眼睛，眼裡流露著笑意，「好久不見啊鹿笙。」

「好，好久不見。」鹿笙獃滯地望著眼前的女生，嘴唇機械地回答，腦袋一片空白，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熟悉的眼眸和蠟黃的臉龐逐漸讓她從回憶清醒過來，然後嘴唇一開一合道。

「楊苗苗。」

楊苗苗熟練地將貨物卸下，然後擼起她的袖子，繼續干店裡的活，對鹿笙道：「隨便坐吧，等有車經過就攔下來，這時間段也不好打車。」

「好…謝謝。」鹿笙低著頭，自始至終不敢面對楊苗苗，她垂眸調弄著mp3。

這是一個五金店，賣著日常用品，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鐘，滴答滴答的響聲不時敲打在鹿笙的神經上，提醒她愧疚的內心，每響一聲，鹿笙就跌入一個黑洞，越陷越深，不能自救。

「你mp3壞了？」楊苗苗放下手中的鐘擺，她看見鹿笙努力按住mp3的揚聲器，儘力不要打破著詭秘的氣氛，奈何mp3實在不給力，插著耳機依舊外放了。

「嗯，壞了好久了。」鹿笙訕笑，依舊不敢與楊苗苗對視。

「給我吧，我會修mp3。」不等鹿笙回話，楊苗苗已經奪過鹿笙手中的mp3，坐在工作台前熟練地拆開。

鹿笙此時才抬起頭觀察楊苗苗，只見她動作嫻熟地擰開螺絲，全神貫注地盯著mp3的內部結構，一舉一動是那麼的流暢熟悉，彷彿這個工作她已經做過好幾遍了。

「這還是你初中作文的獎品，留了這麼久。」楊苗苗說道，清冷的聲音出來，也不知道她是在打趣還是在陳述事實。

「嗯……」鹿笙見她提起初中又將頭埋了下去，內疚和膽小如泰山般壓住她的脖頸讓她不能動彈。

楊苗苗看了眼鹿笙，繼續手上的工作。

「聽說你在台中？」楊苗苗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氛圍。

見鹿笙點頭，她笑道：「我還以為你去了澄中呢，你當初可是被保送了啊。」

「那你現在在哪？」鹿笙背挺直，捏緊了手中的耳機，身體不自覺地向楊苗苗那傾去。

「我？」楊苗苗抬頭與鹿笙對視，嘴角略帶了點笑意，她望著鹿笙道，「澄中。」

「那你挺厲害啊。」鹿笙像是鬆了一口氣，人一下就耷拉下來，她翻開手心，似乎因為緊張和天氣炎熱，汗水已經打濕了耳機線。

「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去了台中而不是澄中，要知道澄中的保送名額學校只有十個。」

「澄中太遠了，台中也不比澄中差啊。」鹿笙蹭了蹭手中的汗水回答。

楊苗苗沉默了一會，看了看時間表，手中的mp3問題不大，只是因為零件老化而喪失了部分功能，只需要換了零件就好了。

空氣再一次凝固

「對不起啊，讓你這麼幫我搬書修mp3的。」鹿笙不好意思道。

「小事，不必掛在心上。」楊苗苗回答。

「對不起。」

「沒事的。」

「嗯…真的對不起。」

楊苗苗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只需要蓋上外殼mp3就可以繼續用了，她抬頭看向鹿笙，輕嘆了口氣，道：「我不怪你。」

聽到楊苗苗的話，鹿笙瞬間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她，只見楊苗苗消瘦的臉龐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是你把澄中的保送名額讓給我，不然以我的成績，最多去台中平行班。」

楊苗苗無視鹿笙震驚的眼神，繼續道：「當年的事也不全是你的錯，你也沒具體傷害到我什麼，其實我還挺感謝你的，不然你也不可能上澄中啊，你說是吧。」

「可是當年，我確實是一個幫凶。」鹿笙眼眶逐漸泛紅，一股酸澀感沖向喉嚨再湧上鼻頭，她無法忘懷她對楊苗苗造成的種種傷害，她不能原諒自己，也不敢忘記，當時她明明看見梁曉麗那群人把她拖進廁所，明明她有機會去告訴老師，明明她有機會可以將楊苗苗救出來，明明她可以拒絕梁曉麗叫她把風的要求，明明她聽見了楊苗苗的哭泣聲……

「但是你把澄中的保送名額給我了。」楊苗苗道，「你可是把你爸爸分配給你的名額送給了我，你把一個充滿光明的前程給了我，你也看見了，我們家就靠這個五金店維持生活，可能對你來說澄中的保送名額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我來說，澄中的保送名額就是光明前程，就是改變我命運的道路，原來我是一個看重利益的人，所以，你給我的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你就這麼原諒我了？我都沒法原諒我自己，我經常在不經意間被那一天的瞬間擊中，有時在吃飯時，有時在洗漱時，那股冷空氣就突然鑽進了腦仁里，他永遠在提醒我，周而復始，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你就是是一個在關鍵時刻出賣了朋友的逃兵。我會原諒校園暴力嗎？我恨校園暴力，我不會原諒我自己，我害怕你會受到傷害，我害怕你從此一蹶不振，我害怕你從此不再讀書，你明明是那麼好的人，在我一個人的時候主動陪我，在我窘迫的時候主動伸出援手，可是這麼善良的你，我卻背叛了你，就為了一己私利，就為了跟她們做朋友，就為了自己不被孤立，我……」

一直發抖的雙手捂住眼睛，過了好半天，鹿笙才緩緩地慢慢地移開，亮晶晶的淚珠在她通紅眼睛里滾動，大大的、圓圓的、一顆顆閃閃發亮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下來，滴在嘴角上、胸膛上、地上。

「我知道。」楊苗苗遞了包紙巾給鹿笙，拍拍她的背，「可是我原諒你了，你也不用再責怪自己，都過去了。」

「對不起……」鹿笙搖頭，她埋著頭用力的哭著，眼淚怎麼的止不住，她沒想到，壓在心裡這麼久的愧疚就因對方一句原諒就可以釋懷，她的愧疚就好像一場大雪，在她心裡下課整整兩年，而對方的一句原諒就如初春陽光，將她冰雪融化。

……

「老闆，我上周讓你幫我換屏幕，鹿頭粉殼的那個。」龍嘉易抱著籃球走進手機店。

「好你等等。」老闆從抽屜里拿出手機遞給龍嘉易，「我忘充電了，你用這個充電頭，看看屏幕能不能用。」

「好。」龍嘉易放下籃球，用籃球服蹭了蹭手上的汗，接過手機插上電源。

屏幕亮起，鎖屏壁紙也漸漸出現。

「小夥子沒問題吧，你看了那麼久了。」老闆看龍嘉易愣愣地盯著手機屏幕，動也不動，便出聲問道。

「奧沒事。」龍嘉易將手機揣進兜里，「錢上周已經付了，我先走了，老闆你慢忙。」

龍嘉易漫不經心地走在街上，腦海里全是鹿笙那張手機屏幕。

那個是…肖堯。

鹿笙的鎖屏再起亮起，龍嘉易看著兩人燦爛的笑容，好像刺晃了他的眼，兩人身體挨得極近，那是他們暑假一起出去拍的合照，明明是五個人的合照，可她卻只截了他們兩人。

「手機。」

腿上傳來疼痛，龍嘉易猙獰地轉過身去正打算說些什麼，卻看見鹿笙那雙紅通通的眼睛。

「你怎麼了？眼睛這麼紅？」

鹿笙搓了搓眼睛，拿過自己的手機道：「遇見初中同學了，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一時情感湧上心頭。」

「白痴！」龍嘉易大力拍打鹿笙的頭，鹿笙一個踉蹌差點甩出去。

「龍嘉易老娘今天沒心情跟你鬧騰，你給我安分點。」鹿笙翻了個白眼。

「巧了，小爺我今天也沒有心情，你也別惹我。」

鹿笙瞪了眼龍嘉易，絲毫沒有發現龍嘉易眼底的落寞，她自顧自地查看著手機，而龍嘉易一臉心事重重地看著鹿笙。

夕陽拉長了兩人的身影，兩人各懷心事走在路上。

「你咋不讓他給我充電呢？我現在玩啥啊？」

「你能跟小爺我走是你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你還想玩手機？」

「我一定是沒修夠八輩子的福分才遇見你這麼個傻逼玩意！」

「你今天不是搬書嗎？書呢？被你吃了？」

「老娘我打了車送過去又打車過來的！你面子夠大的！」

「是我面子大還是你手機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