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07 鳳不如雞

第7章 1.07 鳳不如雞

金軍左副元帥完顏宗翰於戈壁之中擇一台地,鋪氈為毯,堆石成案,築成臨時的「舞榭歌台」,邀了大將宗賢、軍師劉彥宗等人,於高台之上席地環坐,恣意酒肉,共賞北地蒼茫、黃沙數度漫卷。

宗翰近身十八衛俱頭插雉尾、項綴豬牙、斜背勁孥、肩架矛隼、腰系銅鈴,或挎刀或持槍侍立兩旁。

但見戈壁之上:礫石任狂風絞殺,禿鷲與野狼廝打。毒蛇頻頻光顧,屍骸遍覆黃沙。萬年千嶂積百態,北歸大雁赴天涯。

宗翰凝目故土這一派勃勃生機,不由得熱血沸騰,遂霍然起身,邁虎步走至台沿,手持馬鞭點指朔漠傲然道:「我生女真部族自太祖皇帝松花江畔『頭魚宴』上抗命契丹、拒獻歌舞以來,舉兵於不毛,運籌於氈帳,聚數千之眾,區區十數年間,伐遼襲宋,席捲而南,若非天命,安能至此哉!」

話音甫落,天際處傳來幾聲悶雷,金人愈加群情激昂,十八衛亦皆仰天狼嘯。

情到至濃處,宗翰喝令隨軍的女真樂師吹笛擊鼓以為節,與宗賢諸將頓足而歌道:「漠北以北啊,祖先安息的地方;按出虎水兩岸啊,我們生女真魂牽夢繞的故鄉。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鍋中央。牧耕漁狩啊,自在快樂;水草豐美啊,金子閃亮。南狩歸來啊,收穫頗豐;大金的勇士們,要把最好的獵物,贈予族人和首領!」十八衛亦紛紛加入並跳躍「鷓鴣舞」,情景頗壯觀。

北方四月,天氣變幻莫測。歌畢舞罷,幾陣寒風掠過,竟紛紛揚揚飄起鵝毛大雪。高台之上,立時歡呼雀躍。宗翰大喜,便與宗賢約略計較后,各挑親衛五人,讓他們整裝下了高台。

原來,女真男子素愛馬,且騎術精湛,能上下崖策馬而行,如履平地;渡江河俘馬而過,無需舟楫。加上性情粗獷,故閑暇時,喜玩馬上「虎狼爭食」的遊戲。規則如下:參與者分為「虎、狼」二隊,每隊五人。折草為簽,抽到長簽的一隊為虎隊,披虎裘;抽到短簽的一隊為狼隊,著狼衫。食物則為雙方各自捕獲的新鮮野味,長白山野雞、松花江鱖魚無不可。每局方圓百丈為界,雙方均騎馬,要害部位俱護以皮甲,以丈二木棍為武器,於馬上互逐而戰。凡落馬者、出界者皆被視為「出局」。雙方戰至最後一個未「未出局」者,其所在隊獲勝,勝者共享負者所供食物。

宗翰在高台上喊道:「今日凱旋,本帥做東,本次遊戲的『食物』為五個中原貴族美人兒,女真士卒可享用漢人皇家妃,正在此時,眾健兒當搏命爭取!」參賽的十名親衛聽了,無不欣喜若狂。

宗賢親衛抽到長簽,乃為虎隊,宗翰親衛則為狼隊。宗翰揮手示意下,兩隊當即策馬對攻。出於女人的誘惑,參與者無不血脈噴張,鬥志激昂。諸金將簇擁高台之上,但聞號角喧天聲、馬嘶人吼聲、棍棒交擊聲、呼叫隊友聲、墜地驚呼聲、鼓噪吶喊聲、簌簌風雪聲。

宗翰觀台下女真將士鐵血嗜殺之狀,對諸將得意道:「可笑那宋朝『以文治國』,一百六十年苦心經營,弄出一個如花似錦般河山,被我們大金鐵騎旦夕攻破,珍寶悉數取,婦女恣意幸。倘趙家列祖列宗地下有知,豈不要痛改前非,囑個『以武治國』的遺訓么!」眾將俱尖叫狂笑。

遊戲結束時,恰風定雪霽,唯見人仰馬翻,血染「戰」場。

軍師劉彥宗巡檢台下,獨有狼隊一人匍匐馬背、搖搖欲墜而已,遂登台報宗翰曰:「一死三殘,余者皆傷,狼隊勝!」宗翰聞聽大喜,即刻命人從虜獲的民女中擇美而艷者五人,及珠寶若干,賞與狼隊。

看眾親衛欣然謝賞而去,宗賢對宗翰道:「歡宴豈能無侑酒者?」

宗翰聞聽大笑,會意道:「本帥聽聞漢人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每日里擁美姬,賞仙樂,不啻西方極樂,今擄獲漢人婦女無數,且效法之。」

不多時,親衛即奉命押來數十皇家婦人,或豐艷,或娉婷,俱明眸皓齒,皆出水芙蓉。宗賢審視內有一婦,雖年近四旬,卻杏襦桃裙,相貌妖嬈,悄悄詢問隨從,說是宋康王趙構之母、最得趙佶寵幸的韋賢妃,宗賢十分中意,正要呼其侑酒,卻被宗翰搶先喚去,只好作罷。

宗賢再要挑選時,瞥見手下護衛解來一個少女,約略碧玉年華,雖纖弱瘦小、姿容尋常,卻觀之婉順,正是自己剛剛從他人手中討來的柔福帝姬。

這柔福帝姬,野史無跡,正史少載,於皇家內庭的喧囂中頗顯沉寂。木成然窮究萬卷,唯知其原名趙多富,生於政和元年,是趙佶的第二十女,生母是極受寵愛的懿肅貴妃王氏。你道也怪,名為「多富」,實卻「多災」。趙佶又為女兒起了個小名喚作「嬛嬛」,不過圖個「弱態生嬌」的父願,她卻偏偏既無才又無貌,算得上是諸帝姬之中最「曉風殘月」的那一個。然而正是這個寂寂無名的小帝姬日後竟演繹了一段奇幻故事,生育了一位蓋世俊傑!此乃后話,自有交代處。

柔福十七歲上,正值少女思春、靜待父皇做主下降俏駙馬之時,常常羞坐香閨,芳心裡暗暗揣測那「洞房花燭夜」的不堪。哪知突遭橫禍,國破家亡,「夢中醒來」際,竟身處虎狼之穴,好個清白之軀已被蠻夷玷污。

柔福看似怯弱,實則堅韌,且極有主見,她已打定主意,等到再見父皇趙佶一面后,便擇機自盡。當下她也只能暗自切齒,忍辱侍仇。

待柔福被押到劉彥宗身邊時,被他一把扯來擁在懷中。宗賢只得別選兩個美婦。余者諸將亦各自呼喝爭搶畢,或皇妃,或帝姬,紛紛推搡挑逗中暢飲,好不快活。

欽宗之妻朱后被宗翰呵斥獻唱,朱后無奈,含淚唱道:「昔居天上兮,珠宮玉闕;今居草莽兮,青衫淚濕。屈身辱志兮,恨難雪;歸泉下兮,愁絕。」又唱曰:「幼富貴兮厭綺羅裳,長入宮兮陪奉尊陽。今委頓兮流落異鄉,嗟造化兮速死為強。」

雖時值仲夏,北地依舊寒冷,朱后穿著十分單薄,每到夜間就凍綏無眠,只得撿尋茅草燃燒取暖,因她年僅二十六歲,艷麗多姿,屢受金將調戲。

史載:朱后才貌雙全,工於詩畫,且性情溫良。靖康元年底,天寒地凍異於往年,宋軍凍死者很多,朱后聞知,甚是焦急,親帶後宮嬪妃為宋軍織圍脖,可嘆「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致「嬌花嫩蕊,終被雨打風吹去」。朱后遭虜北上后,因不堪金人羞辱投身冰河而死!她曾立下遺囑說:「臣妾不願成為後晉高祖石敬瑭的李皇后那樣的人,我死後請以手帕蒙面,掘土埋葬,不可立碑,因羞見大宋列祖列宗!」嗚呼,逢此亂世,淫者生,貞者死,不亦悲哉!

再說宗翰聽朱皇后一唱三嘆,悲歌自憐,便有些不耐煩,遂擲杯詬罵之,並喝令退下,又命韋妃獻唱。

韋妃乃是個隨波逐流的,稍做屈從姿態,即彈唱了一曲《醉春風》,乃趙佶賜與京師名妓李師師的舊作,詞曰:「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迴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韋妃唱至動情處,媚眼輕瞟,見眾金將俱堆出一副淫相,十八衛皆現出一臉饞相。那些皇妃帝姬或東張西望,賣弄輕狂;或交頸呢喃,打情罵俏;或愁容戚戚,勉力掙扎,亦有尋死覓活,遭金將打罵的。

群蠻正迷離中,忽聞叫罵聲,去看時,卻是一員禿頭、布癩、蛤蟆相的金將,喚作窩綽的,捉了朱皇后,扯下外衣,欲要高台之上當眾宣淫。朱后本大***,甚有氣節的,怎堪這般凌辱,自然拚死抗拒。窩綽見朱后當眾逆了他的意,立時惱羞成怒,竟一頓肥拳,將朱后打得叫苦不迭。他本以為武力即可讓朱后屈服,卻不料朱后依舊寧死不從,尚且嘶叫起來。窩綽燥怒之下,竟提了朱后,振臂甩下高台!

事發亢奮間,眾皆啞然。女真立國未久,開化尚淺,於肆意殺生之事,司空見慣,倒也不以為意,只略一驚詫,即罵咧咧又鬧將起來,唯獨柔福公主憂心垂淚。

說時遲那時快,群蠻剛剛重燃興頭,恍惚一物竄上高台,引得十八衛俱驚,紛紛抽出腰刀,環衛宗翰周遭。眾人定神去看,只見一個金兵穩穩站定台沿,懷中尚抱了一人,正是朱皇后。

宗翰被接連攪了興緻,極其惱怒,便喝問道:「什麼人?」

騰身高台者,正是武益。他因隨著真也里押解趙佶、柯道梅等人前來此處,恰見有人從高台之上墜落,這才施展輕功救了朱后。

真也里早已飛奔上了高台,聽宗翰喝問,急趨前施禮曰:「報大帥,此乃末將手下一副尉,喚作武益。」並具道本末。

宗翰聽罷,命人砍下明見首級,將屍身懸挂在風口高桿上,以備來年炊骨之需,繼而責備武益道:「你既投靠我大金,就該一心一意效忠,因何又生事端?」又強壓怒火道:「然本帥素知你與真也里驍勇善戰,軍中號稱『雙煞』,為俺大金立功不小,只是以後不要再偏袒漢人,做悖逆之事!」說完,竟格外開恩賜武益與真也里高台之上共酒肉,又命余者趙佶諸人台下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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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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