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1 對賭驚魂

宗翰在高台之上，一邊擁著美人暢飲，一邊看台下鬥雞、蹴鞠、擲骰子，十分愜意。一個藝伎正在彈唱唐朝詩人王翰所譜的《涼州詞》，歌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曲調慷慨悲壯，盪人心魄。

宗翰叫好道：「此曲大妙，竟令本帥油然而生賭興！」便拋了巨觥，甩掉外衣，扼腕喊道：「拿骰子來！」

劉彥宗忙起身勸阻道：「聖主有雲『治民當如曹參治齊，須縱之；治軍當如商鞅治秦，須勞之』。趙佶顛倒其法，治民則勞之，治軍則縱之，才導致滅亡。時下中原尚未一統，便已忘記勝敗之理，讓將士們放肆縱賭，輸贏之際，徒生怨恨，招致軍心不齊，本來就很不妥，現在大帥又要賭場之上親自示範，危害不就更大了嗎？懇請大帥三思！」

潘屠嗤笑道：「宋軍失敗的原因在於君臣上下無欲無求，而非雞毛蒜皮的什麼縱賭！我聽說博戲乃老子所創，屈原酷愛之，曹植更是悉心加以改善，連先賢都如此醉心於它，什麼原因？能夠怡情且益智啊！」

宗翰酒意正酣，賭興方起，聽了潘屠的話，頗以為然道：「我生女真部族素來輕土地、重財物，發揚博戲，正可激發將士來日奮力攻城。軍師勿憂，亦勿再言！」

劉彥宗素知宗翰剛愎自用，也就微勸即止。

宗賢等人早已聚攏上前，以「金銀、牲畜和女人」為籌碼，吆三喝六，耍了起來。

賭場之中向無尊卑，皆以爾汝稱，倒正合金人無拘無束的性子。賭到高潮時，一個個脫衣解佩、掀桌擲凳、搶金奪銀，甚至廝打起來。宗賢只為輸了宗翰一匹駿馬，心下捨不得，便以陪侍的兩名歌姬沖抵，宗翰不依不饒，定要再加一名貴婦方可，爭執多時，宗翰這才勉強同意，「可惜了一匹駿馬！」

這些蠻夷，平日不曾如此精細過，一旦入了賭局，便個個攥骰子而覷左右，陽示弱而陰用強，儼然賭紀嚴明的「周亞夫」、會算計的「呂不韋」、耍智謀的「孫武子」。今有木成然打油詩為證：「賞罰分明，堪比柳營；錙銖俱兌，勝過司會；真假虛實，不啻孫子。」

潘屠見這些金將略無禮數，恐損了義父威嚴，再加上自己一直「牽挂」著趙佶，便對宗翰道：「大帥行賭，當別出心裁！」照舊又低語了一番，宗翰喜上眉梢，立刻喝令道：「喚趙佶！」

趙佶走到賭案前，見宗翰單腳踩定賭檯，手持馬鞭點指自己道：「老兒，你上前來，與本帥『擲大小』。」「擲大小」簡單又刺激，只需一個六面骰子，分別雕刻一至六個圓點，縱博者依次投入碗中，得最大點數者為勝。

趙佶猝不及防，驚訝道：「亡國之君，別無長物！」

宗翰將馬鞭擲與親衛，突地揪住柔福和韋妃的髮髻，又命人押來鄭皇后，對趙佶道：「你有此三女，可與本帥雙賭，每贏一局，便可索走其一，兩局之後，余者處死！」說罷，命人將三女拖至台崖，一旦兩局賭罷，便將未能勝選者仍下高台！

趙佶張口結舌，三女花容失色，群蠻則個個拍手稱妙。

趙佶被宗翰親衛按坐在一塊頑石上，神魄俱喪，危坐不言。潘屠在賭案正中放了一個平底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溜光的骰子遞給宗翰，低語道：「十賭九騙，義父當......」宗翰揮手制止，盛氣道：「畫鳥老兒，有何能為！」

宗翰先攥了骰子，向碗中用力一甩，骰子差點飛出瓷碗，嚇得潘屠等人都去遮擋。只見骰子通人性一般，在碗中逡巡、徘徊、搖擺。群蠻提心弔膽，紛紛喊叫道：「六點！六點！」骰子「為難」了多時，方下定決心一般，亮出一個兩不得罪的五點來。宗翰等人紛紛抹汗道：「竟比殺人屠城還要刺激幾分！」

趙佶見勢成騎虎，惟有定神以待之，屏氣以思之，虧得是個老手，駕輕就熟，只見他捏准部位，連擰帶拋，那骰子便在碗底滴溜溜地轉，良久方止，竟擲出一個六點來！趙佶長出了一口氣，頗有些志得意滿。

三女聞聽趙佶先勝了一局，個個喜憂參半。柔福心道：「父皇一向看重夫妻人倫，必定選了母后！」鄭皇后心道：「他性情優柔，未知敢決斷否？」韋妃則心道：「趙佶向來寵我，必選我無疑！」

宗翰出師不利，有些氣惱，便催逼趙佶作速抉擇，想要看他出醜。

趙佶暗暗計較道：「人生一世，至重者，生命也；生命之外，親情也；而血脈至親，莫若生我者、我生者，故『五倫』之中，父子為首。鄭后、韋妃，雖則與我恩愛，終究無關天性。適才嬛兒冒死為我求情，發自本能，足見嫡親骨肉非比他人！」想罷，遂堅其意，便對宗翰道：「乞狼主先恕小女不死！」

柔福聞言潸然，鄭后聞言默然，韋妃聞言忿然。

潘屠見趙佶手法嫻熟，知他精於此道，便換了一枚骰子，示與趙佶詭異道：「此乃仁福帝姬頭骨所制，此局你先來！」說著，強塞與趙佶。趙佶毛骨悚然，手上幾番哆嗦，丟出個一點來。

註：仁福帝姬趙香雲，靖康之變時十六歲，未嫁，遭金兵折磨，卒於劉家寺。

宗翰見潘屠計謀得逞，心中叫好，手上便有些發力。不料這枚骰子乃是膝蓋骨所制，大約所取乾屍風吹日晒，已是朽的了，哪裡經得起宗翰這一擰，竟成碎片！

宗翰一時瞠目無語，宗賢輒失笑道：「如今變作零點，竟是大帥又輸了！」

趙佶忙道：「幸恕鄭皇后。」

宗翰連輸兩局，羞愧難當，立令親衛拋殺韋妃！韋妃唬得幾近昏厥。宗賢屬心韋妃久矣，便竭力為她求情，並自願獻出方才那匹良馬！宗翰自然應允，便命人將柔福與韋妃捽將回來，依舊擁著親嘴兒取樂。

趙佶見宗翰並未將柔福和鄭皇后交還自己，便長揖道：「佶有幸連贏兩局，還望狼主將二女奉還。」

宗翰嗤笑道：「歸了你，誰來服侍本帥行房消遣？」

趙佶不悅道：「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

宗賢立身罵道：「大遼國百餘年來，謹守《澶淵》盟誓，與你們和睦相處，何曾妄動一毫？你們卻乘人之危，暗通俺大金簽署《海上之盟》，合力滅之；宋金盟書規定『不納逃亡，不相滋擾』，你們卻『招降納叛，又暗通遼國舊臣以為內應，意圖不利於大金』；汴京和議，你們許諾割讓三鎮，候我們剛剛退去，便單方毀約！這樣頻頻背盟，尚敢恬不知恥，妄言信義乎？」

趙佶登時語塞。

宗翰則揮掌將一塊岩石劈碎，不屑道：「大丈夫者，當持刀橫行，以武力取天下，口舌之諾豈足信哉！」

潘屠見趙佶掃了眾酋興緻，便命人將他重新押到台角巨石后，與常、柯二人環坐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