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七情 七情之三·麟鳳龜龍【死亡】

卷一·七情 七情之三·麟鳳龜龍【死亡】

甘蕪死了。

舊城的尖叫聲劃破天際。

她慌慌張張跑回酒肆叫醒了其他人。

甘蕪是自殺的。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痛苦,雙眸緊閉,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掐死了自己。

眾人將甘蕪的屍體抬到了酒肆大堂,一時間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甘蕪她,死了?」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有些難以置信的,阮鯨洛顫著聲開口了。

海棠嘆了一口氣:「丫頭,你去甘蕪的房間找找看。」

小玥聞言也不多語,立刻起身上了樓。

舊城看著海棠跟阮鯨洛,一字一頓地出聲道:「她一定有心事沒有告訴我們。」

海棠望向舊城,後者似乎隱隱有著一絲懊惱。

「事已至此,我們也做不了什麼了。」海棠緩緩說道。

阮鯨洛終於是緩過了勁:「那,我們這麼久以來的努力都白費了嗎?我昨天還在慶幸甘蕪終於逃離了泥淖可以過上全新的生活——可誰知……我昨晚睡覺之前還跟她打了個招呼的……」

阮鯨洛說完,低低的啜泣了起來。

大堂內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

「哥,我找到了這個。」小玥打破了沉默,她手裡拿著一張紙條,從樓梯上跑了下來。

執筆畫棠的諸位:

謝謝這些天以來你們對我的照顧。

或許你們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沒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我還是選擇去死。

我不想再裝下去了。

其實啊,我一直非常討厭你們。

我厭惡小玥你高高在上的態度;厭惡阮鯨洛你的裝模作樣;厭惡海棠你的端腔作勢;更厭惡舊城你狗眼看人低的惡習。

你們或許很可憐我,但是抱歉,我不需要誰的可憐。

如果世上真的有人能夠因為別人的可憐而獲得救贖,那這個人一定是個活在童話里的天真的笨蛋。

可惜我不是。

你們知道我在來杭州的這一路上經歷了些什麼嗎?

我看到了太多太多殘忍的,血腥的,令人髮指的場面。

以前一直嚮往著村子外面的世界,因為爹帶給我故事中,外面的世界總是那麼的奇妙,哪怕有悲痛,也都是甜蜜的。

其實我早應該在張婉兒家被燒的時候就知道這世界並不美好——可我並沒有。

當我真正踏上來杭州的路途時,雖然心底是一片離開爹娘的悲涼與恐懼,但仍舊隱隱在心中保留了一份懵懂的好奇。

我沒有走出多遠便遇到了強盜,他們搶走了我的盤纏,我沒有錢趕路了。

有一個女人告訴我,她可以為我提供掙錢的路子。

雖然不知道是幹什麼,可我天真的選擇了相信她。

於是,我就這麼出賣了我的身子。

我找那女人算賬,卻被一群人拳打腳踢,我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睡在一片山林里。我的身邊有一個錢袋和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好自為之」。

我知道這是那女人給我賣身的錢。

我去找官府,卻沒有人理會我,我連官府的大門都進不去。別無他法,我只能繼續趕路。從那以後,我沒有再相信過任何一個人。

女人給我的錢並不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已經離開了家鄉兩三月了,但我離杭州仍舊有很長的一段路。

我的衣裳破了好幾個洞,身上也是髒兮兮的很久沒有洗浴,沒有人收留我讓我做工。

我去河裡洗凈了身子,又用僅剩的錢去買了件衣裳,無奈之下,我只能再一次的出賣了自己的身子。

我能感受到那些男人粗重下流的呼吸,以及他們令人作嘔的氣味。

我就像是一隻畜生,一隻任人宰割的畜生。

臨走時男人將一把錢票甩到了我的臉上,我忽然感到一陣噁心。

我吐了出來,然後撿起錢票繼續趕路。

這一路我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見到了太多人性的陰暗面,好多的人表面看上去光鮮亮麗,為人和善,可暗地裡卻是一隻穿著衣裳的禽獸。

他們把我當成泄|欲的玩具,我也隨著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見到了一些醜陋的場面,他們私底下那些見不得光的癖好與行事作風,令人作嘔。我厭惡他們。

終於到了杭州,可大伯卻早已不在此地居住了。

我唯一的希望也沒有了。

有位賣燒餅的大娘見我這般可憐,便幫著我在城郊搭了一個草棚子。

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我知道每個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有著他的目的。沒有人會真正的做到無私的幫助他人。

我並不信任大娘,可我已經不堪重負,很累很累了。

我不想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我就這麼睡下了。

我想我第一次的失憶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一覺醒來,忘記了過去發生的一切,我只記得我來杭州投奔親戚而親戚已經不在此地了,幸得一好心人相助,搭了這麼個草棚子做我的容身之所。

我進了城,在城裡又遇到了那個大娘。

之後的日子我便跟著大娘賣起了燒餅。

可是好景不長,那日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敲暈,再次醒來時就已經到了暗房。

逃出來之後,我又忘記了暗房的事。

在之後的事,你們也知道了。

所以,我並不信任你們,因為你們不可能僅僅是出於好心來幫助我。

當我看到你們的惺惺作態時,我對你們表現得越平淡和善,我的內心就越發的感到噁心厭惡。

或許你們是真的想幫我,但那又如何呢?

接近我的人從來都對我抱有各自的目的,所以我無法接受他人對我的善意。

而你們的行為,更像是一種對待卑賤者的施捨。

你們不是說這間酒肆可以實現任何人的一切心中最迫切的願望嗎?

我的願望很簡單。

我想抹滅一切我厭惡的東西。

可我厭惡著逼我來到杭州的爹娘,厭惡著沿途看到的一切人和事,厭惡著大娘,厭惡著囚禁我的人,厭惡著你們——應該說,我厭惡一切。

你們又該如何實現我的願望?

我嘗試過去克服,但是到了此時此刻我才幡然醒悟:原來我最厭惡的是我自己。

不用你們的幫助了,如果說是要抹滅我最厭惡的東西,我自己能夠做到。

對了,囚禁我的人有著瘦瘦高高的個子和陰柔的聲音。

甚至到了這個時候,我仍舊無法強迫自己寫下一句對你們的「謝謝」,所以,就用上面那句話來……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永遠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善意——可你們知道嗎,像我這樣的人,絕對遠遠不止我一個,就如那張婉兒,她也一定跟我一樣,所以我才會夢到她吧。

所以,就這樣吧,我要去實現我最迫切的願望了。

看完了甘蕪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迹,大堂里的氛圍有些壓抑。

「甘蕪她,一直活在這樣的世界里……」阮鯨洛忍不住又一次哭了起來。

小玥抱住阮鯨洛安慰道:「其實對於她來說……與其帶著對世界的厭惡活下去,這樣的選擇也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舊城將那張紙緊緊地攥在手裡,咬著牙關,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堂。

「我們給甘蕪建個家吧。」海棠輕輕嘆了口氣,如此說道。

翌日。

甘蕪被海棠等人埋在了後院的院牆外,這個位置是舊城要求的,她說,她是最先認識甘蕪的人,但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卻可以說是最遲鈍的一個。

「如果我能早點發現甘蕪的異樣,她或許就不用死了。」她這麼說著。

舊城沒精打采地去店裡了,酒肆就只剩下了海棠三人。

阮鯨洛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肯出來,海棠兄妹坐在空蕩蕩的大堂里,一言不發。

半晌,小玥道:

「哥,陪我走走。」

「嗯。」

海棠說著,揉了揉小玥的頭,兩人就這麼走出了酒肆的院子。

今日的天氣依舊很熱,太陽高懸在頭頂,幾乎沒有一片雲彩的湛藍色天空一望無際。

兩人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林間走著。

「哥。」

「嗯?」

「沒什麼……」

海棠瞥了一眼自家妹妹,他看得出來小玥的情緒也很低落。

「明明昨日還好好的……」小玥低聲喃喃著,「明明昨日已經發現了端倪了的……」

「你不要自責了,」海棠停下了腳步,在面前的小溪前拉著小玥坐了下來,「我們誰也沒想到甘蕪會這麼決絕。」

小玥靠著海棠的肩,沒有對焦的眼睛無神地望著汩汩流動的溪水:「哥,你說,像甘蕪這樣的人,真的有很多很多嗎?」

海棠輕輕地摸著小玥的頭,他有些無奈地說道:「世界這麼大,有多少絕望的痛苦的人都不為過,也正如甘蕪寫的,那麼多看似和善親人的人,有平民百姓,有達官顯貴,他們在背地裡都有著自己另一顆心,而那顆心,或許才是他們的自我。」海棠嘆了口氣,將小玥摟在了懷裡。

小玥苦笑著:「是啊,況且這樣的事情,我們不是應該比誰都更清楚嗎……」

海棠看著懷中人那臉上露出的一絲悲痛,手上的勁使得更大了些:「丫頭,至少我們不會再重蹈覆轍了不是嗎?」

「哥,關於甘蕪說的囚禁她的那個人,你有什想法嗎?」小玥突然生硬的換了一個話題。

海棠看著強行讓自己臉色平靜下來的小玥,嘆了口氣道:「如果那人是組織居高位者,恐怕在杭州城明面上的權勢也不小,瘦瘦高高且聲音陰柔……我倒是確實知道這麼一個人,不過這些得聯繫黃毅讓他去查了。」

海棠頓了頓,又說道:「其實甘蕪有句話說的不錯,在她的身邊沒有人是真心實意的主動接近她的,我前不久收到了黃毅的消息,那賣燒餅的大娘也是組織的一員,甘蕪能被這個組織盯上,也正是因為那大娘的緣故。」

「哥,」小玥突然說道,「你瞞著我們的事,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嗎?」

海棠看著小玥,苦笑道:「原來還是沒有瞞過你……不錯,我是有事瞞著你們,甘蕪的過往,其實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這麼簡單。」

「你還記得甘蕪有一根鏈子在你那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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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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