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綠江南岸

又綠江南岸

仇之倚在木柱上,紅紙里點燃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燈籠,將面前花玉枝的臉映的色澤溫潤。

她聚精會神地和幾位長老講著這次蘇記和他們合作的計劃。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光潔的額頭和初生的細膩絨發。燭火下,她的青絲泛著光澤,如綢緞般光滑。

他心神微動。

作為日炎城賊匪之首,他擁有過的女人不少。大漠中的女子,都是妖媚而狂野,鮮少看到她這樣小家碧玉不卑不亢的女人。

如果說這是因為她出生在高門大戶的原因……但也不像,他往日裏潛入白鹽都的時候,見過許多閨中女子和貴族婦人。她們穿着珠玉,點着花鈿,雍容華貴,與旁人說話的時候都要用團扇掩著嘴唇,生怕失了一絲儀錶。

但為什麼,她為什麼會跟隨着蘇九生來到大漠之中,素麵朝天,不施粉黛,在這荒涼的大漠,在這儘是賊匪的山寨了,和自己這幫雙手浸染鮮血的粗狂漢子。認認真真地談起合作和生意來。

算是勇敢,還是無知?算是堅定,還是放蕩?算是從夫,還是背叛?

花玉枝正在和長老講著此次合作的事情,以及從落鴻澤徵集百姓的注意事項,忽地就感到了兩道探究的目光。

她微微蹙眉,抬起頭。面前的仇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抱着胳膊,一條腿微微曲起,看見她抬起頭,便俯下身,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問道:「蘇九生對你好嗎?」

旁邊幾個長老都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事情還沒有講完,雖然不知道仇之為什麼突然問這句話,但花玉枝還是不卑不亢地答道:「他待我極好。」

剛剛談論的合作忽然就被打斷,花玉枝又是問道:「這個和我們的合作有什麼關係嗎?」

仇之聳聳肩,目光投向那邊坐在篝火旁的蘇九生,略帶嘲諷地笑道:「他將你帶進大漠,帶到這麼危險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心上。」

花玉枝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即便是在黑夜。藉著那一縷火光,她依然能在繁鬧的人群中看見蘇九生溫潤沉靜的臉。

她的心某處在觸及蘇九生的臉時剎那間變得極為柔軟,彷彿化作一汪春水,將她的五臟六腑都包裹住。

愛人也是一種幸福。

被愛的人愛着莫過於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花玉枝轉過頭,聲音平靜,充滿了堅定道:「他肯帶我來,就是對我最大的在意。仇公子,請不要岔開話題。」

仇之抱着胳膊,一副漫不經心地模樣,說道:「呵,真是情比堅金。你和你夫君還真是般配。喏,你算是說通我們了,但你覺得,你的夫君能說動他們嗎?」

他不再刁難自己,花玉枝鬆了口氣,說道:「日炎城的百姓,有哪個不願意看到這裏變成綠洲,過上好日子?」

她直視着仇之的雙眼,認認真真地說道:「比起我們蘇記,這裏的百姓才是更迫切地想要達成這個計劃。我們蘇記,只是給你們提供了可以成功的渠道。仇公子,即便是你,即便是這寨子裏的任何人,都比我們更希望這個計劃成功,這一點,我足以確信。」

仇之盯着她的臉,花玉枝的臉上帶了傷口,那一道微紅的疤痕始終無法消散,在她臉上,有些殘缺的美。

君子愛美,但她身上的某些氣質,足以彌補這殘缺的臉。

難怪蘇九生會這麼喜歡她……若是按照姿色來講,憑這毀了容的臉蛋,她連做蘇九生的側室都不配。

仇之半響才挪開眼睛,他在這場較勁中敗下陣來,只是故作無謂地說道:「隨便你怎麼說。既然你已經說動了長老——只要蘇九生能說動其他人,那就沒問題。我們韶關寨,連同城裏的百姓,都由你們差遣。」

花玉枝的臉上露出了些微笑容,她輕輕地舒了口氣,沉思了片刻,又問道:「城中的百姓也許不太會相信我們的說辭。反倒責怪你們收了我們的好處——所以,在這計劃開展之前,我們蘇記會運送一部分糧草進城。為了不讓官府知道我們的計劃,你們這段時間,就放出風聲,說是蘇記的少主被擒,做了你們長期的人質,這些不過是為了保證蘇記少主安危所以送進來的贖金。」

仇之垂下手,目光裏帶了一絲欣賞,但更多的是嘲諷,說道:「你倒是天衣無縫。」

花玉枝搖頭道:「若是官府知道我們想挖通白窮山脈,並且此事已在計劃中。一來是商賈自來受皇族打壓,蘇記要做這麼大的工程,很容易被皇族盯上,找我們的岔子,二來,若是中途他們發現此計劃可行,接管了這個工程,那我們自然是前功盡棄。再者,若是我們計劃成功,皇族知道消息。順理成章地接管了成為綠洲的日炎城,那我們蘇記更是吃力不討好,為他人做了嫁衣。」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搖晃,認真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官府注意到此事。運送來的糧草大部分不會進蘇記的賬本,少部分上報上去,並不會引起皇族的注意。所以,我們一定要謹慎行事。」

仇之稍微挪開眼睛,不再看她的手指,只是點頭道:「我們日炎城的百姓恨毒了外人,根本不會同外人講這些。往昔里日炎城遭了疫病,州官又辭官回鄉,城裏餓殍遍地,病死的病死,餓死的餓死。與我們一衣帶水的白鹽都從不接收我們這兒的難民,怕我們帶了疫病過來,所以我們這裏的人,就是死也不會同白鹽都的人有所來往。」

花玉枝愣了一下,繼而神色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們這裏遭過疫病?」

仇之嗯了一聲,語氣有些緩和。說道:「你們不知道么?」

花玉枝搖搖頭,仇之笑了一聲,神色平和下來,彷彿是卸下了些微提防,只是淡淡道:「看來是白鹽都的州官封鎖了消息,我們難民進不去,死在外面,他們也不肯將此事報上去,任由我們全城死盡。」

他仰天看着夜空,半響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無論如何,我們不會與白鹽都有所來往。你放心,你們在這裏做的事情,絕不會被任何外人所知曉。」

花玉枝略一思索,點點頭。伸出手:「一言為定。」

仇之眉梢一挑,有那麼一瞬間遲疑。

她畢竟是個女子。

但看着她坦坦蕩蕩的樣子,仇之又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落鴻澤的人,你不明白我們這裏的人在想什麼。你就那麼相信你的夫君,他一定會說動他們——」

他才抬起一半的手被一隻柔軟溫熱的手所握住。

花玉枝看着他,還沒等他說完,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說道:「這跟我是何處的人並無關係。今日握手為誓,如若背棄,不得善終。」

仇之遲疑了一下,她的手雖不像那些嬌貴小姐一樣柔軟細膩,但也與男人粗糙寬大有別。他還沒來得及感受這份獨特的觸感,花玉枝便抽回手,轉過頭看向蘇九生那邊。

他的心裏有些空落,繼而安慰自己。

也只有蘇九生才會喜歡這樣在外拋頭露面的女子,商賈重利,他一定是看中了她的才能。

日後她若是被拋棄,自己指不定還能看一出笑話。

蘇九生坐在篝火前,所有人都盯着他手裏拿出的一小塊油紙。

不明所以。

剛剛還在激烈爭吵的眾人一時間有些懵了,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剛剛還誇下海口說要讓日炎城變成了綠洲,此時又一言不發地從懷裏掏出個東西來。

蘇九生起身。往後從容不迫地退了十來步,朝着篝火一側的小山丘去了。待到爬上小山丘,和下方保持着較遠的距離后,他才停住腳,握著那一小包油紙,站在山坡頂上,居高臨下。成竹在胸地說道:「只要你們看過這個,就不會再懷疑我所說的話了。」

他在手裏晃了晃,說道:「如果相信我,就同我站過來。」

姚虎將信將疑,尋二和甲時對視了一眼,其餘人也是面面相覷。

坐在篝火旁邊的賊匪們沉默了片刻,有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搞得神神秘秘的。在這兒說不好,非要去山上,這些文化人真是麻煩!」

姚虎悶聲道:「把白窮山脈挖通,那就算咱們日炎城的百姓和俺們一起上,也得幾十年吧?那這幾十年裏,誰來養我們,給我們吃穿?誰又能保證以後不生什麼亂子呢?這空頭餡餅,誰吃得下?」

甲時扭著頭看着蘇九生,山丘離篝火站得遠了些,他的臉半隱於黑暗,俯瞰著下方的火焰。火光跳躍,映出他臉上陰暗不定的神色,看上去像是黑夜裏的精魅,俊美清冷,但又充滿了誘惑。

尋二琢磨了片刻,才站起身,朝着蘇九生問道:「蘇公子,你走這麼一趟,肯定也不是為了同咱們說個笑話,是吧?不瞞你說,這事情我做夢都不敢想,但既然你今天說了,給了我們這盼頭,就該對說出的話負責。」

說罷,他朝着蘇九生走了過去。

其餘賊匪遲疑了片刻,也起身跟了過去。

甲時伸手去拉姚虎,半信半疑道:「咱們要不要也去看看?」

姚虎拎着半壺酒,手裏的酒袋此刻格外的沉重。相信他。就是在浪費希望,不相信他,胃裏剛下肚的半壺酒又燒得慌。

甲時也不再等,起身一溜煙去了。

等到最後一個人起身朝着蘇九生去了,姚虎才站起身,將酒袋拎着。

乾脆還給他好了。

欠的半壺酒下次再還上。

蘇九生靜靜地看着他朝自己走過來,旁邊的人都伸頭伸腦地來看,將他圍在中間,說道:「有啥稀奇勁,我瞅瞅?」

姚虎走到蘇九生面前,蘇九生一言不發,在他走到自己旁邊后,才猛地抬手,將那包油紙擲了出去。

這突生變故。姚虎恰好走到他的面前,被他抬手的東西嚇得一個激靈,下意識以為那是暗器,錯身讓開。

周圍一圈人全都愣住了。

蘇九生看着下方那燃燒的篝火,旁邊的人又驚又疑地大聲問道:「這是做什麼?不是說給我們看的——」

砰地一聲。

像是萬鈞雷動,山崩地裂,那堆篝火猛地爆炸開去。火星四濺,篝火冒得與山丘平齊,腳下砂礫滾動,山石崩塌,所有人都嚇得趴下了,有人大喊道:「地動了!地動了!」

蘇九生依舊站在原地,他知道這火藥扔進篝火里會爆炸,但不知道會如此大的威力,禁不住有些色變。

但旋即,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那笑容轉眼即逝,俊美的臉上又恢復了從容冷靜的神情。

花玉枝同他說過,用這些特殊的物料,按照配比,可以配置出威力強大的火藥,只要被火引燃,便會爆炸。

她說這些的時候,充滿了猶豫,也許她自己也不太相信這個配方,畢竟都是那麼普通的常見之物。

但如今,被震懾得趴在地上,滿臉不敢置信的賊匪們,已經證實了他的猜想。

莫說開山鑿渠,搬山移海,即便是對抗皇族軍隊,亦是神兵利器。

但他只是商人,並不想傷人。

雖然不確定這是不是她雙眼所窺見的那個世界的秘密,但想來,在千百年之後,這定將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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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古代阿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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