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大結局

另一邊的醫館里,桑霧看着面前專業而考究,正羅列出一排用具打算取鐵箭的老大夫,又看眼一旁剛剛開始熬得千年人蔘烏雞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側,一個高高瘦瘦,面如平板的青年男人,用乾巴巴的聲音道,「齊大夫出身太醫署,是如今荊州府最好的大夫之一,對箭傷很拿手。」

「哦。」桑霧猶疑的看了眼這青年男人。

就在一刻鐘前,這人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據領頭的人稱,他是皇帝的欽差羅安;據之前見過的,疑似傷了柳華年的那群大漢的同夥稱,他是他們的上官;而據他自己所說——

「我是柳華年的師兄。」

桑霧仔細回憶了一遍柳華年說過的話,誠實的道,「我沒聽說過。」

「我的身份特殊,不便透露。不過,我聽說過你。」說着,從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遞過來。

桑霧接了,打開一看,眼睛不由抽了抽。就見手裏是一幅大紅絹帛做成的捲軸,捲軸兩側都繪製了花鳥紋樣,中間則用金字寫着一行字,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柳華年,桑霧」這幾個字。

毫無疑問的,這是一副婚貼。

桑霧看着看着,眼睛頓時有些紅,真好,是桑霧,而不是林桑霧。

羅安接着解釋昨夜發生的事情來,「昨晚傷了華年的是我的手下。」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說出的話仍平平板板的,「我讓他們喬裝打扮去找人,是因為怕和荊王在前院膠着,萬一華年被人帶走了。沒想到荊王倒得太快,倒讓你們先跑了。他們又將你們當成了敵人。我會懲罰他們,但他們都是陛下的人,無論生死,都由陛下決定。」

桑霧視線里很快出現了那幾個大漢舒展的身形,她冷笑道,「要是柳華年真死了,我還是會那麼做,要麼他們將我殺了,要麼我殺了他們。」就因為是皇帝的人就可以胡作非為的殺人?且不說他們傷的是他們打算救的人,就算不是,一個平民忽然出現在視線里,有了些許誤會,便可以不問青紅皂白的直接殺掉?

羅安沉默了一會兒,很快道,「你和華年有婚姻之約,便是我弟媳婦,我可以保你一條命。」他明明在安慰桑舞,語氣還是冷冷的,「你事成之後記得找我,我一會兒把我的住址給你,你記得收好。」

桑霧,「……」

柳華年的這位師兄。為人真不錯。

一旁,那幾個將這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的大漢們,頓時身子一抖。

齊大夫站在床前,慢慢戴上手套,然後低頭一個用力——

噗嗤!

屋子裏頓時充滿了血液的味道。

噹啷!

鐵箭隨之被扔到地上。

齊大夫快速上了傷葯,又用在開水裏滾過幾次的白紗布將傷口裹了。然後抬抬手,一旁的侍從便遞上了熬得熱騰騰的參湯。

在桑霧的視線里,箭被拔出的剎那,柳華年的身子又抖了抖,臉色頃刻慘白如紙,接着,在參湯的潤養下微微的恢復。他似乎還睜眼看了自己一眼,然後頭一歪,沉沉睡去了。

齊大夫把了脈搏道,「再過三天,人若是清醒,就無礙了。」

羅安繼續用他那冷冰冰的語氣感謝齊大夫,「有勞,您且去休息。這幾天怕是要住在這裏。」

「不敢,在下告退。」

正在這時。有人匆匆過來,稟報道,「大人,江陵縣的喬縣丞來了。」

「讓他先等著,我一會兒過來。桑霧,華年如今在睡覺。你去隔壁房間歇息吧,等他醒了便過來。」

「是。」

駱飛瓊急躁的跟喬明喻進了醫館,看看一旁跟着他們的幾個士兵,跺跺腳道,「還不能進去?也不知道桑霧現在急成什麼樣了。」

喬明喻嫌棄的看眼她,悠悠在門口胡床坐下,「你看不見嗎,這幾位是禁衛。有他們在,自然能將荊王府的太醫請來。怕是如今已經治上了。」

一旁那老大夫點點頭,在空氣中聞了聞補充道,「參湯也熬上了,就看這人熬不熬得過去。」

「既如此,駱姑娘你便送大夫回去吧。」喬明喻從荷包里拿了錢遞過去,和氣的笑道,「無論如何,這次多謝您過來。一會兒您回了醫館,若剛才那公子哥的家人找來,就說讓他們去找江陵縣的喬明喻,可記得了?」

「是,多謝大人。」

老大夫走了。

中年大夫見醫館門口被堵了,乾脆去櫃枱整理藥材了。

一個士兵過來請喬明喻。

「你找個客棧歇息吧。」喬明喻將荷包遞給駱飛瓊,「明天一早過來守着,我怕人手不夠。」

「嗯,我去看看房大人。」

羅安走後,桑霧便去了隔壁的房間。這房子原本也是給病人住的,羅安提前派人打掃過,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桑霧洗了臉,又用熱水泡了腳,才閉眼歇下。

她卻有些睡不着,明明從昨晚熬到現在,身體疲憊至極,一閉眼,卻總想起柳華年來,尤其是他眼裏還帶着笑意,卻頃刻間從馬上摔下來。那一瞬,彷彿天塌地陷!

明明,他若是願意,是不會受傷的。

桑霧強迫自己閉上眼,慢慢調理呼吸,她彷彿睡著了,眼前卻浮現出柳華年笑着時的樣子,佯裝生氣的樣子,發怒的樣子以及歡喜至極時的神情。方才在外面時,她雖然說了若柳華年死了,自己便傾其一生為他報仇,可假若這個人死了,假若再也看不見這個人,自己一個人……又該怎麼辦呢?

天地孤寂,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

就算報了仇,那個人卻徹底的沒有了,那報仇還有什麼意義呢?

桑霧攏了攏身上的被子,微低頭,這才發現枕頭不覺濕了大半塊,她索性將枕頭翻過來枕着,又閉上眼,強迫自己睡着。

桑霧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夢。

夢中,她坐在電腦前瀏覽著新聞,依然像從前那樣自由而孤獨。可是突然,眼前一黑——再睜眼,她便看見了一片桑林,以及桑林里,被村民們圍起來打算殺掉的那個女孩子,柔弱而無依無靠,一雙眼睛無措的看着眾人,面對村人和父母的指責,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不停地哭泣。一旁,有人拿了個一人大小的豬籠,朝着她一步一步走去。

桑霧彷彿記得接下來的事情,只是,她要走過去嗎?

她有些猶豫,接着看到了一個人,青衫如玉,神色宴宴,站在桑樹下,卻突然,看向原本是局外人的自己。

桑霧微驚,接着便眼前一黑。

再睜開眼,她卻又在牢獄之中,有人問她,「你跟我走還是跟他走?」

桑霧下意識的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明明,過去沒發生過,她卻已經脫口而出,「跟你。」

耳旁,頓時響起了溫潤的笑聲。

她聽着這笑聲,覺得安心至極。

桑霧是在一片寒冷中醒來的,她打着哆嗦,下意識的抓緊了被角,卻還是冷得慌。她便低低的喊了聲,「柳華年。」

無人應答。

一睜眼,才知道這裏是冷清的醫館,而非溫暖的有地龍的荊王府,那個有着她和柳華年的屋子。

將來要是賺了錢,給自己和柳華年的家都按上地龍,那該多好!

桑霧感慨著起了床,藉著醫館的用具洗了臉,又去隔壁雜貨鋪子買了牙刷。等桑霧收拾好準備吃早飯時,天色已經大亮了。

桑霧微愣,才想起來這應該是柳華年出事後的第二天,不知不覺,她竟睡了一天半夜,肚子有些餓了。

駱飛瓊大步走進醫館,遞給桑霧一紙袋熱騰騰的包子,她手裏還提着一個砂鍋。

「我去早點攤買了粥和包子,你吃一些養養精神。」

桑霧急忙點頭。

喬明喻從柳華年的病房出來,揉了揉眼睛道,「羅大人去處理荊王府的事情,門口留了兩個護衛。我得回江陵一趟,桑霧,你同駱姑娘留在這兒,有事便請護衛去找羅大人,可否?」

「嗯。抱歉,我起遲了。」

「無妨,精神養回來就好。」喬明喻說着眼裏帶了絲調笑意味,「你若是也倒下了,怕柳華年就要訛我們一輩子。」

桑霧笑笑,草草吃了粥和包子,又洗了手,忙進屋去看柳華年。

他人這時候已經被翻了個,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蒼白,嘴唇卻紅紅的。他額頭還放了一塊毛巾,看樣子,似乎在發燒。

齊大夫走進來探脈,見桑霧一臉擔憂,解釋道,「發熱是好事。身體熱起來,代表尚有反應,人體富有生機。當然,也不能太熱。」齊大夫探完脈,又嫻熟的換了帕子,思索道,「你們既然守在這裏,便隔一刻鐘換次帕子,以防燒了腦子。」

「是。有勞大夫。」

齊大夫點點頭,回隔壁指揮學徒熬參湯去了。

駱飛瓊在一旁安慰,「我聽說柳先生已經用了三根千年人蔘了,三根啊,想來定能好好地,不必擔心。」

桑霧盯着牆上的滴漏,卻想起來,「飛瓊,你一直拿着的弩弓,市面上可以買到嗎?」

「不行,這是衙門發的,而且衙門就三兩個。不過當時我和房大人起了衝突,走時,故意沒還。也沒人去說。」駱飛瓊卻明白過來,「你想要?其實我知道有個鐵匠就會做這東西,不過他不敢。但多給些錢他就肯了。」

「好,那到時候你教教我怎麼用。」

「行!」

柳華年就這樣從上午燒到下午,又喝了兩碗參湯后,他臉色才好起來。

齊大夫吩咐人熬了白米粥。桑霧用勺子餵給他,他也都乖乖的喝了,人卻還是不清醒。

晚上屋裏點了四五盞油燈,好讓大夫為柳華年換藥。

齊大夫輕輕接了紗布,看看傷口,長出一口氣,等換完才解釋道,「傷口結痂了。」又摸了摸額頭,「若明晚還是這樣的情景,估計就好了七八分了。」

桑霧點頭道謝,想問是「好了七八分」還是「活着的幾率有七八分」,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

也許,一直想着「好了七八分」就真的是「好了七八分」,她僥倖的這樣想。

夜裏,柳華年卻微微睜開了眼。

桑霧這時候正在打瞌睡,她先前和駱飛瓊說好了,自己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因此午飯剛吃完,駱飛瓊便去歇息了。她聽見了一個喑啞的男聲。

「桑霧?」

「嗯?柳華年!你,你醒了?」

「嗯。」柳華年面上現出一抹紅暈,他偏過頭,低聲問,「外面還有誰啊?」

桑霧只當他在問目前的情況,「京城裏來的欽差羅安羅大人說是你的師兄,他派了兩個侍衛照顧你,白天兩個,晚上又來了兩個輪班。你傷勢太重,王府太醫齊大夫在為你診治。過了明天你就好得差不多了。」

「哦,你叫那兩個護衛進來。」

「啊?」

見柳華年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桑霧急忙去了。

門口那兩人倒殷勤的進去了。

「桑霧,你,咳,你在門口等我。」

「為什麼?」

「……總之,在門口等我。」

桑霧只得出去了。那兩個護衛很快在柳華年的指揮下關了門。桑霧接着聽到了木桶挪動的聲音,接着是流水聲。她頓時哭笑不得。

等事情處理完,兩個護衛出了門,桑霧悠悠的進去,進門時,柳華年還算清醒。

「原來是要上廁所啊,倒還避着我,又不是沒看過。」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

「今天白天啊,你睡着時無知覺,參湯喝多了卻要排泄,褲子還是我幫你換的。」其實是桑霧和一個男學徒一起換的。

柳華年當即伸手要去摸自己是不是換了褲子。

桑霧急忙伸手按住。

饒是如此,卻還是牽動了傷口,柳華年頓時呲牙咧嘴的。

桑霧好氣又好笑,「好了,你安心養傷。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柳華年耳朵也紅了。

桑霧低頭親了親他的耳朵,小聲道,「快點兒好起來好不好,我很害怕。」

「……好。」

一天後,柳華年的神志漸漸清醒。

齊大夫又重新徹查了一遍,在羅安嚴肅地目光下,戰戰兢兢道,「目前已無大礙,要緊的是按時換藥,不能碰水,也不能吃辛辣和發物。好讓傷口癒合。」

羅安點點頭,囑咐身側一個姓張的嬤嬤道,「你都記下了?」

張嬤嬤是從荊王府出來的,從前一直照顧荊王府的世子。荊王府遭了難後人心惶惶,她正想着託人找門路出府,下半輩子好歹平平安安的度過去,不想,卻被欽差找來了。她起初還有些怕,等聽欽差說是讓自己照顧人,她忙點點頭。並表示照顧一輩子也沒事兒。

「是,大人放心,我一定照顧好柳先生。」

柳華年懶洋洋的聲音飄過來,「師兄,你忙你的吧。我和桑霧待在一起就好了。」

羅安點點頭,「也對,你們正好將婚事安排妥帖,直接吩咐我的人去辦。」

柳華年看眼懵然的桑霧,笑着解釋,「如今快過年了,等過了十五,師兄年假也用完了。所以我們要在十五前把婚結了。你覺得好不好?」

「……好。」都到這份上了,不好還能怎麼樣。

柳華年頓時歡喜的笑起來,卻對羅安道,「師兄,我不打算自己操辦婚事了,如今荊王府不是有許多人空閑嗎,不如你找兩個有經驗的,讓他們過來找我,我覺得合適了就把錢給他們,讓他們去辦。」

羅安再次點頭,「可以。不過你多休息。新婚之日,一定要能站起來。」

「……」柳華年覺得,這不是好話,但看眼他大師兄一本正經關切的神色,又覺得,就算不是好話,這人可能也不知道。

一直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喬明喻接着道,「不錯不錯,好歹是人生大事。這次你可要出息一點,否則,人生憾事啊!」

柳華年頓時要動手,卻被桑霧按住了,於是看着喬明喻的方向咬牙切齒,「你等著!」

隔一天,羅安便遣人送了兩個婆子來,柳華年考校了一番,留了一個,去了一個。

柳華年同人商議了一番,正在猶豫新房要用幾樣物件時,侍衛卻過來說,荊州太守來了。

荊州太守姓陳,是個胖胖的中年人。他來時穿了一身便袍,見柳華年躺在床上便低頭一禮,和煦的問柳華年的傷勢如何了。等桑霧三兩句說完后他便又滔滔不絕的表達了一番對范恕之范先生的仰慕,末了提出請柳華年去他們家過年。

「老師不在,我大師兄還在,無論如何,我得聽他的意思。」

陳太守和煦的笑笑,誇了柳華年一通仁孝明禮,然後留下一盒子禮物走了。

桑霧打開看了看。有人蔘何首烏等藥材,有花瓶一類的古物,還有一個錦匣,打開一看,卻是套珍珠頭面。

看着珠光寶氣的。

「把那套首飾拿過來。」

桑霧拿過去打開來,任由柳華年歪頭去看。

柳華年看了半晌道,「能抵個十幾兩金子,留着吧,萬一將來缺錢就賣掉。」

「哦。」

「對了,桑霧,結婚那天你想用哪種頭面啊?」

「你決定吧,我又不懂。不過最好輕一些。」

今天是除夕。

羅安終於得了空閑,一大早便匆匆過來,穿着寶藍的綢袍,戴了襆頭,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兇巴巴的。他還帶了兩個侍衛並一頂軟轎。

進了醫館,同桑霧和氣的點點頭,羅安便進了屋子和柳華年商量著如何過年。

「我昨天問了問這裏的陳太守,從他手裏買了座宅子,打算給你做婚房。」

「這怎麼好意思。」

羅安臉色不變,「不止是你的,東院是你的房子,西院是二弟的。正屋用來供先生的靈位,將來你若願意用它做祖宅,二弟同意就行了。」羅安是長安世家子弟,雖算不上頂級貴族,但祖宅婚房都齊全,倒不用跟師兄弟在一起。

「喬師兄不反對?」

「他最近說話越來越陰陽怪氣了,我就沒問他。」

柳華年頓時言笑晏晏,「多謝師兄。」

「嗯,我帶了人來,一會兒你坐轎子過去,晚上我們就在正屋吃年飯。」

同柳華年商量好,柳華年又同桑霧說了,等到中午前,幾個人便一起到了羅安所說的宅子。

三進三出的高門大院,門口兩座石獅子,檀木匾額上寫着大大的兩個字,「范府」。

柳華年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匾額是新掛上的。

門口還守着兩個僕人。見人過來,便訓練有素的低頭行禮,請眾人進去。

這宅子的匾額雖然剛掛上,房子本身卻不知建了多少年了,因此一路過去,宅子裏的陳設器具大都半新不舊,沿路樹木也都長得鬱鬱蔥蔥,直到進了主院,才看見煥然一新的擺設。

羅安與柳華年商量,他和喬明喻住在東邊兩間廂房,柳華年則同桑霧住在西邊兩間廂房。

駱飛瓊昨天便回江陵去了,說要和母親一起過年,桑霧請她幫忙照看阿中。

安置下來后,桑霧打了熱水洗澡,又洗了頭髮,換了新衣裳,便到了飯點了。

張嬤嬤在門口敲門。

桑霧出門去了隔壁,就見柳華年正半坐在床上,他如今還不能洗澡,便用熱水洗了頭髮,又洗了臉。桑霧進去時,他正由丫鬟伺候着擦頭髮。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洗一洗鬆快多了。我聽人說護城河今晚放焰火,可惜不能去看。」

「明年去看也行啊。」

「也對。」

吃完年飯,羅安和喬明喻出去喝酒,桑霧和柳華年則各自回房歇息了。

新一年的初一到初五,便在養傷與休息中度過。

到了初六,天放晴。

柳華年覺得傷好得差不多了,便和桑霧在院子裏走動,末了看見角落裏放了棋桌,就讓人拿了圍棋和桑霧對弈起來。兩人下了兩局,張嬤嬤來問結婚當天的宴席酒菜,便又商量了大半天。正要歇息一番,卻見喬明喻穿了身極鮮艷的大紅百花袍子,帶一柄摺扇,翩翩而來。

然後坐在柳華年身側。

「嘖嘖,你竟然輸了。」

「桑霧很厲害的,換你也不一定贏。你來幹什麼?」

「有好事兒要告訴你。」

柳華年一臉懷疑。

喬明喻笑吟吟的解釋,「我剛才去找大師哥聊天,卻見京里來了人,說來傳陛下的封賞旨意。我聽了一兩句,聽說陛下要賞你……」

柳華年豎着耳朵仔細聽,見喬明喻開始賣關子,便嗤笑道,「除夕前一天宮裏便封了印,算起來,大哥的奏摺傳過去差不多是那時候。如今還沒到開印的時候,陛下看沒看到那摺子都兩說。」

「你竟不知道?也對,大師哥向來公正,這種宮闈秘事想來也不會告訴你。」

「什麼宮闈秘事?」

「……」

「你不說算了,我到時候問大哥去。只是以後你有事也別找我。」

「據說是宮宴上,高陽公主不知做了什麼事,被查出謀反的證據,一來二去,便查到荊王了。陛下當即大怒,開了印,命侍官連夜過來處置荊王府了。」喬明喻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的補充,「房家滿門,如今在長安城的。都下了天牢。」

「那你豈不是要陞官兒了?」

等回了屋,其他人都走了,桑霧忍不住問起來,「你說,房縣令會不會因此被殺啊。」依據《貞觀律》,謀反是大罪,要誅九族。而恰好,房與歡就在高陽公主的九族之內。

「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比起喬明喻,房與歡才像一個正常的父母官,雖然有些時候太過嚴肅,但大部分情況,他都會依據律法,為治下百姓贏得最公正的待遇。「而且,他待你也算不錯吧。」

「我寧願他以前對我不好,這樣我如今才狠下心,揍他一頓。」

「……」

「好了,別想他了,你想想十五。天上圓圓的月亮,我們就要做夫妻了。好不好?」

桑霧起身看了看天邊的月牙兒,慢慢點頭。

不知不覺,十五便到了。

前一天駱飛瓊和阿中,以及神智漸漸清醒的靈娘便住進了離著范宅不遠的一座宅子裏,這座院子雖不及范宅大,但和江陵縣的房子比起來已經是很寬闊的了。院裏各種佈置煥然一新,大門口的匾額上,則用楷書寫着兩個大字,「柳宅」。

據柳華年說,這是秦家送給自己的。

「華年書坊的利潤有那麼高?能撐得起府城的一座大房子?」

「不能啊,可我大師兄是皇帝的欽差,陛下這次派過來的特使,不僅來看望我,還代表陛下送了我宮裏的千年靈芝,又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別說這座小房子了,若陳太守不送給大師兄這座范宅,怕秦家沒了忌諱,會送個比這房子更大的院子。」

「……」

秦家送了柳宅后,羅安便和柳華年商議。讓桑霧從柳宅出嫁,婚禮則在范宅舉辦。

十五這天,天未亮,桑霧便被丫鬟叫了起來。一番洗漱過後,年長的嬤嬤為桑霧開臉,上妝,又換上祖母綠的嫁衣。包括上襦,長裙,綉裾。

是的,令桑霧始料未及的是,如今這時代,男女婚嫁時男穿紅女穿綠,而非後世的正紅色,所謂紅男綠女。

唯獨身上一件輕飄飄的披帛是正紅色的。

衣裳換好,嬤嬤又給桑霧戴了赤金鑲紅寶石的牡丹花冠,各色發梳,步搖和發簪,又戴了一對紅艷艷的瑪瑙鐲子,一串赤金鑲各色寶石的項鏈。才朝桑霧周身打量起來。

嬤嬤很快露出滿意的笑容,將一柄絹帛綉鴛鴦相配圖案的宮扇遞給她,和氣的解釋道,「等傍晚行禮時,用它遮住臉,行完禮便放下來,之後敬酒,進洞房。」嬤嬤來前特意被柳華年叮囑了一番,說桑霧不大懂結婚程序,讓他仔細解釋。

桑霧頓時有些呆愣,「那我要在這裏等到傍晚啊?」

「當然不是,如今快晌午了,方才不是讓您喝了一碗湯嗎?一會兒用些點心,再補一次妝,時間便到了。」

「哦。」

正這時,駱飛瓊大步流星的進來了,之後便是一愣。

她身後則慢慢走出一個人來,這人打量着眼前珠光璀璨的少女,眼睛便紅了,猶疑的問,「桑霧?」

卻是桑霧娘。

桑霧急忙站起來,「娘。」

「哎,快,快坐下。」桑霧娘大步過來,下意識的要去碰碰桑霧的臉,卻在看到那些精緻華美的首飾時忙縮了手,又在裙子上擦了擦,才無措道,「我就是,沒想到,真好看!」

駱飛瓊大力點頭,「首飾好看,桑霧你長得也耐看。真美!」

桑霧只得無措的笑,臉一紅,卻想起來,「小楓呢?」

「他在院子裏呢,要進來,被我攔住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

一旁嬤嬤搬了胡床放到桑霧娘腳下,樂呵呵的道,「太太坐下說話,時間還長。這嫁人前姑娘家可要好好念叨念叨,將來可有一段時間見不到呢。」

「嗯,多謝,我知道。」

桑霧不知怎的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桑霧娘忙拿了帕子去拭,邊絮絮道,「哭不得,好不容易上了妝,再說大喜的日子,」她自己卻不由自主的掉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珠子。

母女倆接着平了心緒,便低聲說着話,大都是桑霧娘在說,諸如讓她細心照顧柳華年一類,桑霧溫聲聽了,倒也沒反駁。就這樣說到傍晚,天色昏黃,耳畔隱隱傳來了吹鼓手張揚且連續的喜慶樂聲。

「來了,來了!」

「對,快準備這些。」

「還有扇子,扇子帶上!」

一陣兵荒馬亂,等桑霧回過神。已經被攙扶著上了轎子,藉助轎簾跳動時的空隙,她隱約看見,穿一身紅袍的柳華年騎着高頭大馬,身姿筆挺,如玉樹芝蘭。

等到了范宅,柳華年從身上解下大紅綢緞,一頭遞給桑霧,自己則牽着另一頭,將她引向范宅正屋,兩人的喜堂。

「一拜天地!」皇帝年關派來的特使魏大人身姿高大,說話也中氣十足,一板一眼的說着祝詞。

「二拜高堂!」桑霧娘見了今天的陣仗,怎麼也不肯出來,這高堂之禮,便對着范恕之范先生的畫像進行了。

「夫妻對拜!」

之後,桑霧在眾人的起鬨下,慢慢拿下了擋臉的宮扇。

對面柳華年正笑的得意,見狀一呆,面上,頓時浮起淡淡紅暈。

「新人敬酒,新人敬酒!」又有人開始起鬨。

柳華年卻咳嗽一聲,看眼一旁站着的羅安,「大師兄,我累了。」

羅安倒沒別的想法,只以為柳華年傷口沒好利索,笑笑道,「華年身上有傷,我和二弟代他敬酒,便送他回去吧。」

原本其他人還想起鬨的,見說話的是有板有眼的羅安,頓時齊齊閉了嘴。

過不多久,柳華年和桑霧便到了新房。桑霧本以為柳華年當真不舒服,不想剛進去他便抱着自己親起來,還尋了空隙對屋裏等著的丫鬟道,「都出去。」

眾人急忙退出去。

柳華年這才將桑霧鬆開,盯着她道,「我們喝交杯酒。」

話落,大步牽着桑霧向床榻走去。

仲春時節,草長鶯飛。

桑霧坐在寬闊的馬車裏。望着路邊各色風景,終於忍不住問,「所以,我們賣了柳宅,是要去哪裏?」

「孟縣。」柳華年拿了個木匣子,裏面放了幾根發簪,他挑了一枚,插到桑霧發間,覺得不好看,又換了一枚。解釋道,「房與歡新任職的地方。」

「他沒事?」那不是造反的罪名嗎?

「當初陛下說,若我願意來江陵做誘餌,就許我一個願望。」

「要是不願意呢?」

「就去死。」

「……」

柳華年笑起來,「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救他一命,便將這個恩情給他了。」

「可你不是,不想我見他嗎?」

「所以去孟縣參加他的婚禮啊。」

「什麼?」駱飛瓊不是還在江陵嗎?

「他可是世家子弟,就算房家敗了,房宰相以前的弟子照樣願意招他做女婿,你不會以為他和駱飛瓊真的能走到一起吧?他要真的屬意駱飛瓊,早就成了,還會拖到如今?」

桑霧一時迷茫至極。

柳華年倒耐心地解釋,「我可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了,就如我對你,你想想從我們認識到成婚,有沒有一年時間?」

「我當初以為,房縣令家世好,家裏人不準。」不是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不能娶妻又不是不能納妾,再不濟,總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將來好無遺憾吧?」柳華年終於選定了一枚簪子,得意的笑笑,一錘定音道,「沒那心思就沒那心思,男女之間,但凡一拖再拖的,都是姻緣難成。」

「那,飛瓊知不知道?」說起來,這次出門,柳華年什麼都沒有說,桑霧還有點兒生氣。

「我告訴她了啊,所以她沒有來。」

桑霧決定換個話題,「你說孟縣是什麼樣子的啊,我們在那兒住不住的慣?也不知道那裏東西好不好吃。」

「我也不知道,我沒去過。」柳華年握著桑霧的手,靠在她肩上閉目養神,「我是想着,你若要寫訟狀,還是在房大人治下的好,不然我不放心。不過我們在孟縣也住不長。」

「什麼,意思?」

「之前那位魏大人臨走前同我說了,說陛下有旨,命我最晚拖到三年後,去長安畫府任職。這二三年畫府人手本就在更替了,等過幾年一位主事要退休,到時候人手肯定不夠。」

桑霧一時怔愣,卻見柳華年微微抬頭,用一雙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

「所以,過幾年,我們一起去長安好不好?」

桑霧如被蠱惑般,露出一個微笑,低聲道,「好。」

這個字很快飄散在風中,馬車過處,春風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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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女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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