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魏寧的建議

大年初二，尹艷萍終於隻身踏上了去羅小飛家鄉的旅程，時間雖然不長，前後只有四天，但卻又是一個極為漫長的旅程，對於她的內心而言。

那次去鳥山村的茶園，羅小飛喝多了，回程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他睡著了，發出輕勻的鼾聲，酒精和登山的疲倦讓他睡得很沉。尹艷萍於是放慢車速，盡量減輕車身的震動。

「……進入景安地界后，他稍微變換了一下身姿，鼾聲隨即停了，我以為他要醒了，輕輕喚了一聲，他沒有回應，顯然仍舊在睡眠狀態中。前面出了交通事故，有騎摩托的交警在道路左側大家主動空出的應急通道上駛過，停在前面的一輛大貨車旁，和探出頭的司機說着什麼。我減慢車速，平穩地停在一輛白色桑塔納的後面。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發現他臉部面情的異樣：他的眉頭深蹙，就像兩條被火炙烤的蟲子般痛苦地蜷曲著；那藏在眼皮下的眼珠碌動着，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地事物；與此同時，我能聽見他的牙齒緊咬發出的細微的咯吱聲響，讓人擔心他會一不小心咬破自己的舌頭；他的身體開始抽搐……說實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相信一個人的面部表情會突然間變得如此的猙獰恐怖，而一個人的心靈要承受怎麼樣的痛苦才會有這樣的反饋呢？我不敢冒然叫醒他，只能輕輕握住他的手……」尹艷萍說完如釋重負般出了口氣。

那是和魏寧熟悉后，在一次交談中，尹艷萍告訴對方的一個關於羅小飛的秘密。

「你愛這個男人？」魏寧凝視着尹艷萍的眼睛，突然問道。

尹艷萍凄然一笑，這算是比語言更為肯定的一種回答，至少在那名心理醫生看來是這樣。

「他對我真的很好，這種好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雖然我的感情經歷很簡單，但直覺告訴我他是愛我的。而且我能在景安立足，能擁有現在這份引以為傲的事業，全靠他的幫助！」尹艷萍從另一個角度回答道。

「可他就是不願意和你結婚，過一種實實在在的婚姻生活。」魏寧一針見血。

尹艷萍微微一顫，那「一針」扎在了她的心上。

「絲毫不吝惜錢財，還能在你深夜醉酒送你回家時捎一罐蜂蜜，這種關係真是不一般呀！」魏寧感慨。

魏寧沒有見過羅小飛，但此刻對這個男人充滿了好奇，她開玩笑地讓尹艷萍有機會給引見一下。

話題又回到羅小飛的那場噩夢上來。

「猶如被電擊了一般，他身體突然彈跳起來，胸口撞到了中控台上，他雙手胡亂揮舞，撥倒了擱在上面的招財貓。我怕他傷到自己，趕忙傾過身用手箍住他的身體，並輕喚着他的名字。他終於清醒過來，怔怔地看了我一會，似乎在辨認，直到他的眼神說明認出我來后，抱歉地笑了笑。」尹艷萍講述時彷彿回到了當時的情景中，表情非常豐富。

「他醒來后，你就沒問他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嗎？」魏寧好奇地問，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會是很正常的行為。

尹艷萍搖搖頭，說：「他沒有多看我一眼，便將頭扭向了車窗外，很顯然，他不想和我談論那個夢。」

魏寧微微頷首，她相信這個男人心裏的秘密絕不肯輕易地告訴任何人，冒然探問只會令其生厭。事實上作為心理醫生的她知道，這個秘密只可能一直深埋在男人的心底，猶如被密封焊死的鐵盒深入深海。

這世上最深的海，是心海。

尹艷萍驅車先到省城，再從那乘坐高鐵前往廣州，三百公里的時速，得需七個小時才能抵達廣州南站。這趟旅程讓尹艷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離開家，坐長途火車前往景安時的情景。那骯髒破舊的車廂，那車廂里各種方言混合的喧囂，上趟廁所的艱難，未開的水泡出的速食麵的滋味……尹艷萍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拎着一隻深綠色的旅行袋，那旅行袋上面還粘著「上海」兩個白色的塑料字，那個裝着她所有物品和夢想的旅行袋後來在景安輾轉尋找工作時不知所蹤了。

一個人長時間乘坐火車，心情莫名地會變得落寞，火車飛速行駛，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倒退，模糊不清，而回憶卻突然變得清晰如昨日。

尹艷萍將紛亂的思緒完全交付給回憶，她將坐椅向後打，閉上眼，過往的人生片段一幀一幀或快或慢在腦海里播放，有時候她緊緊咬着雙唇，有時候她又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乘務員推著餐車經過時，她睜開眼，食物的香味刺激了她的味蕾，她感覺到了飢餓——回憶原來也是需要花費力氣的！

吃完價格不菲、味道不過爾爾的高鐵專供套餐，到了一站，上下車的旅客並不多，一個背旅行包的小夥子坐到了尹艷萍的身邊。尹艷萍給了對方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因為小夥子蓄了和羅小飛一樣的鬍子——濃密的上唇須。

攀談中，尹艷萍得知現在已經進入了廣東省的地界，距離終點站廣州南不到一個小時。

「到廣州旅遊？」小夥子問。

「算是吧。」尹艷萍回。

「什麼叫算是吧，看來你準是個閑人，而且還是個有錢的閑人，人生的最高境界呀，不像我為了生活疲於奔命！」小夥子自嘲地笑。

小夥子是做傢具銷售的，因為工作需要，他經常來往於廣州與南康兩地，江西的南康有許多大型的傢具生產企業。

「你知道歷陽鎮嗎？」尹艷萍話鋒一轉，問。

「知道啊，你是要去那嗎？」小夥子來了興緻，顯然他對那個小鎮很熟悉。

「不一定，我聽說那裏有一個規模很大的植物園，想着有空就順道去看看。」尹艷萍並沒有說實話，出門在外，她自然知道該有的戒備。

「是嗎，那你一定要去看看，你說的那個植物園我和朋友去過，有幾許多聞所未聞的植物，形態獨特、色彩艷麗，有些還有特殊的芳香味道，怎麼說呢，你去了一定會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小夥子很健談，餘下的旅程過得很快，也不覺得寂寞。尹艷萍很慶幸能遇見這樣一個熱情的人，她還從對方那裏知道了去往歷陽鎮最經濟的路線。

火車抵達廣州南站，小夥子還主動幫尹艷萍取下行李，並一路拎出了車站。分別時，小夥子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尹艷萍，鄭重其事地說如果去歷陽的話，他可以當嚮導。

尹艷萍能讀出對方眼裏的別種意味，心裏如春風駘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