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回到家后,鄭稻將這一行所見告知父母,老三鄭稷生性活潑,在一旁對弟弟妹妹們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在山中的見聞。

「那些野猴兒,一個個像人似的,雙腿盤坐,在神仙面前聽講呢!」鄭稷學著猴子們的模樣,說道,「神仙見我們來了,就讓那些野猴兒們走了。」

「猴子們站起來向神仙行禮,」鄭稷邊說邊學猴子行禮,「就像學堂里的學生們向先生行禮一樣!」

這邊鄭稷才講到上山,那邊鄭稻已經簡潔利落地講到了下山:

「……神仙見天色晚了,顧念我們下山不易,就用雲霞將我們送下山了。」

鄭糧拿過裝酒的竹筒,小心翼翼地打開塞子,嗅了一嗅:「這就是神仙賜下的酒?」

一旁的周杏只覺一股柔和醇厚的酒香撲面而來,帶著清新的花果香氣,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既然是神仙說的,就分了吧。」周杏道,「去拿碗來,把其他人都叫過來。」

她一轉頭,卻見老二鄭黍正蹲在院子里,拿著幾根草繩不知在比劃什麼。

「銅黍,你幹什麼呢?來分酒!」周杏問道。

鄭黍應了一聲:「娘,我在記尺寸。我瞧神仙廊下的欄杆都朽了,就想給修一修。」

周杏想了想,她這二兒子是個悶葫蘆,一手木工卻是好的,話少就不容易說錯話,能和神仙更親近也是好的,只是最近一直沒下雨,他們這兒雖不缺水,卻需每日擔水澆地,田裡缺不了人手。

故而周杏便道:「行,等這陣農忙過去的,你再上山問問神仙。」

碗拿來后,周杏把竹筒里的酒液倒出來,盡量給每個人都分得差不多。

酒並不多,只有一小筒,鄭家人口又多。這酒分完后,一人也只有一小口。

銅豆好奇地瞅了瞅小碗里琥珀色的酒液,十分豪爽道:「我先喝了!」

說罷,捧起碗來,將她的小碗底兒一口悶了。那架勢,頗得那些經常聚在酒館里的江湖好漢們真傳。

結果碗剛擱回桌上,銅豆就開始打轉:「好喝呀……呀……困了……」

銅豆東倒西歪地睜不開眼,伸手向她娘要抱抱。

周杏讓她笑得不行,把銅豆抱到床上,對其他人說道:「這酒看起來後勁兒不小,你們回房后再喝吧。」

竹筒中的靈酒雖少,卻被酒石泡過,酒石是山中猴兒們不知積攢了幾千年的精華,其性溫潤,就算對於修行者來說,也是難得的助益,更何況是凡人。

雖然只是一人分了一小口,但這一夜,鄭家人都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幾個年輕力壯的孩子感覺還不算明顯,但鄭糧和周杏只覺身體一片輕鬆,多年積累的暗傷舊疾,似乎一夜之間全好了!連開始昏花的視力,也變得清晰了不少。

周杏愣了半晌,推醒旁邊的鄭糧:「醒醒!」

鄭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怎麼了?」

「你下地走走看!」周杏把他拽下地。

鄭糧有腿疾,是年輕的時候服勞役,修河堤在水裡給凍壞的,表面上看著沒病沒傷,但經常會疼,一到陰雨天,更是鑽心的疼。

鄭糧被周杏拿毛巾搓了把臉,清醒些后,迷迷糊糊地下地走了兩步,茫然地看著周杏:「怎麼了?」

「你腿還疼不?」

鄭糧愣住了,接著臉上就生出了難以置信地喜色。

周杏見他這樣,緊張的面孔漸漸鬆弛下來,半晌后,長長出了一口氣:「神仙慈悲!」

……

山上,昨夜。鄭家三兄弟送來的磚瓦堆在地面上。

這些磚瓦雖都是鄭稻挑來最好的,但也遠比不上李宅曾經所用。

漓池看著一旁的后李,問道:「這些粗物,道友可也用得?」

后李揮手,地面上的磚瓦自動飛落到宅院有所缺損的地方,將破碎的磚瓦替換下來:「后李並不貪求執念,這些亦是好磚好瓦,自然用得。」

漓池又問:「凡人學問中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毀傷。』道友以次替好,心中可有缺憾?」

后李沉吟片刻,答道:「李府因李氏而建,李氏將之作為傳世基業,愛護非常,我自感念。但今日後李已並非昨日宅靈,李府為我軀體,我自然也做得了主。上神不必再以此考較於我。」

「況且,舊磚舊瓦材料雖好,卻早已破損,新磚新瓦雖品質稍次,卻完整可用,以可用替換破損,算不得以次替好,我心中並無缺憾。」

漓池卻不依不饒:「修道者以身軀為根基,修行路上雖毅力堅忍,卻同樣愛惜身軀,唯恐毀傷身軀,損害道基。道友今日將就,不怕日後修行有差嗎?」

小鼠仍伏在後李膝上,焦急萬分,后李對它有收留之恩,漓池上神同樣有助它修行之恩。可現在兩人卻好像生出了矛盾,小鼠不明白為何一向溫和的漓池上神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急得直搓爪子,拚命想在《千字文》里有哪些可以用來勸解的詞兒。

丁芹沖它招一招手,她看出來一點門道,怕小鼠出言攪擾,因此在它過來后,將之攏在手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后李一時答不上來。

修行的確有資質之分,除了個人悟性,體質也是有所影響的。這一點,在物靈上也有所體現。

世間生靈之物,多是玉石之質,劍靈亦多生於寶劍中,未聽說過有凡鐵生靈的。這其中固然有美玉寶劍足以傳世、受人氣滋養的緣故,但更重要的是美玉神鐵這類靈材美質易於容納靈氣。

后李思考良久,道:「就算有些影響,日後換了便罷。」

漓池追問道:「這些可換嗎?」

「可換。」后李答道。

漓池伸手一指宅邸,問道:「這是道友嗎?」

后李雖不解,卻點頭道:「是我。」

漓池又伸手一指地面上剩下的那些磚瓦,問道:「這些是道友嗎?」

后李搖頭:「不是。」

漓池笑了:「磚瓦可換、門窗可換、梁棟柱基可換,若有一日,這棟宅邸的全部磚瓦、門窗、梁棟柱基……全部用這些不是道友的建材換過,那這棟宅邸,還是道友嗎?」

后李怔住了,呆立於原地,久久不動不語。

漓池也不管他,轉頭看向丁芹,笑道:「來,我教你一個字。」

丁芹捧著小鼠跑到漓池身旁,看他在樹下石桌上,用剩下的筆墨在葉片上寫了一個字,這個字是《千字文》中所沒有的。

「這個字,念『芹』。」漓池道。

丁芹思緒一轉,便反應過來,驚喜道:「這是我的名字?」

漓池微笑著點了點頭:「芹多生於水邊,亭亭而立、碧翠甘鮮,亦可做藥用。」

丁芹高興地看著那個字,拿起筆在葉子上摹寫起來。

小鼠看著樹葉上的字,也聚精會神,兩隻前爪在空中比劃。

片刻之後,小鼠記住了這個字,轉頭看向漓池,吱吱叫著。它先指了指樹葉上的「芹」字,又指了指丁芹,然後長尾巴繞了一圈,用尾巴尖指了指自己。

完成這一串動作后,小鼠又向漓池拜了兩拜。

「你也想有個名字?」漓池問道。

小鼠點頭不止。

小鼠如今習得《千字文》,知曉其中含義,已並非初生靈智時懵懵懂懂的小獸,的確也該有個名字了。

漓池如此一想,便道:「既然你以《千字文》開靈,便叫做文千字吧。」

小鼠十分歡喜,轉了兩圈,又望向呆立的后李吱吱叫了兩聲。

「不必管他,且讓他想一想。」漓池道。

漓池說罷,便轉身坐到池塘邊的大青石上半閉了眼睛。

靈霧氤氤,靈機躍躍。

丁芹放下筆,抱著小鼠在神明身邊清冽純凈的甘霖中修行起來。

李府外,初聞道法的老猴滿心精進奮發之情,並未走遠,只想著等那幾個人離開后,再回來。就算不能在聽聞道法,能在神明身邊修行也是好的。

在見到李府中突然升起雲霞,將那幾個凡人送下山後,一直在附近徘徊的老猴就忙帶著其他猴子又回來了。等一路來到李府院牆外,剛趴上牆頭時,乍見漓池修行、天地交感、甘霖自生,一時驚得險些從牆頭上跌下去,累得其他幾個大猴又拖又拽,才重新把它送上牆頭。

怪不得神明不收它們的酒石,老猴突然生出幾分自慚來,只覺自己如井底之蛙,見到好寶貝就恨不能都攏進懷裡,器小且淺薄。

老猴一念自慚,心性便開闊起來,在幾隻大猴的幫助下,進入庭院,安靜地坐在牆下盤膝修行起來。

只可憐它的小重孫,蹲在牆頭也下不去,可憐巴巴地尋了個平穩的地方,也小心翼翼地盤坐下來。但這姿勢沒法用猴爪抓住牆頭,怎麼坐都覺得不穩當,靠尾巴撐著才沒掉下去。

凹凸起伏的瓦實在硌屁股,強坐了一會兒后,小猴齜牙咧嘴地跳起來,換回最習慣的姿勢蹲伏在牆頭上,不一會兒,竟也慢慢入了靜。

第二日,朝陽初生,柔和的曦光照進院子。

站了一夜的后李雙目中迷茫褪去,一步踏出,竟出了李宅,進入山林之中。

「枉我為了生出自我而沾沾自喜,卻連我究竟是哪個都不知曉!」后李歡喜而笑。

李府是他,他卻並非李府。

一念既通,他便再也不被困於李府之中,天大地大,他自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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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邪神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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