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餘波未平
「真人,那智然方丈說楠笙已經身死,此話當真可信?」
青雲子探究的看向景清,眉間一片煩躁。
「不信!」景清搖搖頭,含笑接過林夕遞過來的一捧熱茶,在嘴邊小口啜飲。
「呸!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平日里一個個寶相莊嚴,論起騙人信手拈來!」
青雲子一直對和尚觀感甚差,眼下得那景清確認,心中更是激憤難當。
「真人,既然不信那智然老和尚,先前在了了峰上,明明大勢在我們這邊,您為何忍氣吞聲?」
「林夕,你來說說我們先前為何不戰而退?」
景清手捧熱茶,氤氳裊裊,看也不看青雲子,和藹的問向身邊束手而立的林夕。
「老師,弟子見識淺薄,不敢妄下斷言。」
「無妨!且說說你那日見聞,心中是如何想的?」景清擺擺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林夕近上前來。
林夕緊緊稍作遲疑,便不拘束,先躬身朝景清和青雲子各執了一禮,然後大大方方的臨著景清下首坐下。
「弟子認為,先前在了了峰,我們雖然人多勢眾,佔據人和,但若說大勢所趨,不免過於牽強。」
「哦?既然佔據人和,已經算是優勢,為不佔而退?」青雲子聞言不解,開口插話。
「此地是何地界?」林夕笑忘一眼青雲子,伸手端起桌上茶盞,在指間緩緩把玩。
「懸空寺。」青雲子不假思索的答道,轉念一想,心中還有疑惑。
「就算地利在對方那邊又如何,地利人和,我們雙方不過五五分,而且那懸空寺遭逢天劫,大陣受損,無相身殞,實力上還要打些折扣。」
林夕看了一眼景清,欲言又止。
「無妨,言行無忌,今日就事論事,沒有那麼多規矩。」
景清淡然撫須,朝著林夕鼓勵一笑。
「先前老師天劫出手,怕是受了不輕的傷吧?」
林夕眼角小心覷了一眼景清,見他雖然面色如常,但唇齒間略有蒼白,見他並無異議,接著開口說道:
「那智然方丈成聖日久,今日以逸待勞,老師對上智然方丈可有勝算?」
「若是先前不曾傷了,料那老和尚不善攻伐之道,為師勝算極大,眼下,雖有一戰之力,卻勝負難料。」
景清也不遮掩,苦笑著搖搖頭,如實坦白。
提起先前天劫之威,青雲子心有餘悸,再回想景清真人先前通天徹地的神通,心下有些擔憂,不免關切的看向景清。
「真人,如今身……」
景清淡然擺擺手,視線落在林夕身上未曾偏移。
青雲子只好訕訕的收回自己的關心,仔細聽那少年侃侃而談。
「敢問青雲子師叔,摩天崖季覆雨,懸空寺鎮守,儒生嵐山,都是何等境界?」
「這……嵐山應該是知命境,其餘人近些年未曾出手,境界不詳。」青雲子略加思索,確實對於對手知之甚少,不由得老臉一紅。
「就算如此,我與德瑞身邊的浮屠老狗也能各戰一人,雖餘下個嵐山,不是還有洗劍閣劍魁潮織么?未必沒有一戰可能。」
「師叔莫非忘了,洗劍閣潮織與季覆雨一同入場,明顯關係曖昧,且不論他會不會出手,到時候能不能臨陣倒戈,都是一個未知之數。這樣的人你敢放心么?」
林夕將續好的茶水從桌面推到青雲子面前,青雲子緩緩抬頭,正對上那雙笑意宴宴的眼睛,對比了一下景清,只覺得二人神態相近,又同樣心思深沉,假以時日,怕是又一個景清。
青雲子端起茶杯,茶湯七分滿,茶溫適宜,清香飄渺,輕輕啜飲一口,只覺得頰齒留香,回味余長。
「師侄,莫非忘了山下的數千鐵騎?」
「師叔,莫非忘了山上的數萬僧眾?」
青雲子眉頭簇起,緩緩開口:「懸空寺天劫降臨,無相禪師涅槃身死,寺中人心慌慌,此時若出手,只怕那群禿驢無暇他顧,未必贏面不大?」
「就算依照師叔所言,我們不計代價,刀指懸空寺,也只會讓其上下一心,安內必先攘外,哀兵必勝。況且,」
林夕轉動指尖,看那杯盞花紋旋轉,接著說道:「師叔你還是過於信賴長公主了,你覺得為了一個前朝餘孽,她會甘心與懸空寺交惡,不惜玉石俱焚的站在我們這邊?」
「這……怕是不能。」青雲子思忖稍頃,尷尬搖頭。
「鐵騎只是威懾,只要我們這邊不佔絕對優勢,她張公主不會輕易出手的,因為這代價她承受不起。所以說,天時,地利,人和,我們皆不佔,此戰不如不戰。」
林夕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唇角含笑,輕聲結語。
「善!」景清撫掌大笑,眼中滿懷欣慰。
青雲子對於自身魯直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但對那些七竅玲瓏心的聰明人,打心眼裡敬服,比如那個心機深沉的景清真人。
此時耳聽那清秀少年剝絲抽繭,侃侃而談,細細咀嚼一番,才恍然大悟,朝著景清二人拱拱手,誠心贊賀:
「林師侄才思敏捷,有經天緯地之才,恭喜真人,得遇良徒,宗門當興。」
景清也不遮掩,開懷大笑:「懸空寺之行也不算全無收穫,我這新收的徒兒,有些意思。」
「謝過老師和青雲子師叔繆贊,先前林夕童言無忌,冒犯之處還請師長多多擔待。」
林夕起身肅然一拜,言語謙遜,面上一副雲淡風輕,寵辱不驚。
「既然難得老師和師叔興緻頗高,不如小酌幾杯?」
「林師侄提議好!這仙岳茶雖好,但嘴裡淡出個鳥兒,快去取幾壺十年杏花釀,讓我漱一漱嘴裡的儒雅酸腐來。」
青雲子一拍大腿,高聲表態,但看對面景清一張臉陰沉的快滴出水來,才自忖剛才一時興起,竟口無遮攔起來,忙嘿嘿憨笑,掩飾尷尬。
林夕莞爾一笑,躬身一禮,轉身前往廚房吩咐。
「林夕這孩子不錯,有意思。」景清視線緩緩從林夕背影收回,撫須而笑。
「真人,此事就這樣算了?」青雲子起身拎起桌上茶壺,給二人續杯,目光殷殷的看向景清。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景清橫了一眼青雲子,一臉嫌棄。
「嘿嘿,真人說的是。」青雲子也不生氣,嘿然一笑,參照著景清舉止,裝模作樣的擺出一副甘之如飴的姿態來。
「提前準備一下。」景清忽然開口。
「啥?」青雲子咕咚咽下一大口茶水,目光不解。
景清緩緩將茶盞放於桌上,唇角勾起一泓笑意。
「你去尋一下長公主,明日,我們再訪懸空寺!」
……
「汝等只是耳聽楠笙死訊,可曾親眼所見那人屍首?」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黑暗處響起。
「屬下不曾親見。」李存俯首貼地,小意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止不住周身戰慄。
「廢物,道聽途說也敢前來交差?」一聲怒喝,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黑衣人,身材瘦削,周身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袖口和領角綉著燙金的荊棘圖案,依稀可辨,只是一張面孔隱匿在陰翳中,晦澀難明。
隨著那黑袍之人出聲怒喝,李存脊骨猛然坍縮,仿若泰山壓頂一般,胸腹間如遭重鎚,翻江倒海,李存咬緊牙關,不敢悶哼出聲,只是嘴角緩緩沁出一條血痕。
「那日,景清真人,智然方丈,摩天崖季覆雨,儒生嵐山,大楚長公主,洗劍閣潮織,多方大佬齊聚了了峰,雙方對峙崢嶸,屬下不敢冒然行事。」
「你如何確信楠笙已死?」
「智然方丈親口所說。」李存汗如雨下,卻不敢擦拭。
「禿驢的話你也信?」那黑袍人冷哼一聲,語氣陰沉。
「屬下也不曾全信,懸空寺周邊人手還在密切打探。」
「我不老林行事,只問結果,不問過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屬下明白。」
「佛腳鎮季覆雨那件事怎麼說?」
「屬下做事不夠嚴謹,請長老責罰。」李存身抖如篩糠,仍是身體伏地,誠懇請罰。
「有功當獎,有錯當罰,你心中可有怨懟?」黑衣人淡漠得看了一眼李存,深邃的目光直指人心。
「屬下不敢,誠心領罰。」
「好。」
那黑袍人行至李存身邊,霍然出腿,輕描淡寫的跺在他的背上。
耳聽得轟的一聲悶響,堅硬的地磚猛然深陷,場間驀的出現一座頗具規模的大坑,蛛網密布,綿延丈許。
李存在坑中如同大蝦一般,蜷縮著身子,四肢不自然的抽搐著,嘔血不止。
「這件事儘快處理,將功補過。我會在懸空寺逗遛些時候,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那黑衣人隨手扔出一瓶丹藥,看也不看李存慘狀,身形瞬息隱匿在黑暗中。
「謝長老賜葯!屬下定當竭盡全力,死而後已!」
李存艱難跪起,手裡將那丹藥緊緊攥握手中,低埋下的臉上表情痛苦猙獰,一雙眼睛滿是仇恨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