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有人倒霉
伏睡在楠笙膝頭的雲岐心神鬆懈,這一覺睡得異常香甜,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石室內的事物昏暗朦朧。
身邊的楠笙依然是正襟危坐模樣,不知道這樣的坐姿堅持了多久,空蕩的右側袖袍鋪蓋在雲岐身上。
楠笙微微的抬著頭仰望,看著穹頂搖曳的星光愣怔出神,一雙紫金色眸子,在黑暗裡熠熠生輝。
「醒了?」楠笙察覺懷裡的異動,慢慢收回目光。
「嗯。」雲岐睡眼惺忪,臉頰上還印著手臂擠壓的紅痕,模樣嬌憨,慢慢從楠笙膝頭爬起來。
「哥,我睡了多久?」
「有些時辰了,睡得可還舒服?」
雲岐一手牽著楠笙空蕩的袖管,一手還兀自揉著眼睛,聞言,緩緩的搖搖頭,又快速的點點頭,神智有些遊離,似乎還處於困頓之中。
楠笙左袖一揮,佈於密室四周的燈盞依次漸亮。
燭火搖曳,光明大放,石室中朦朧的事物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一掃先前黑暗帶來的窒息和壓抑。
「我這雙眼睛,夜能視物,燈火與我如同雞肋。困居於此七十年了,今兒還是頭一次點亮。」
楠笙的瞳孔如小獸一般,隨光線強烈而漸漸收縮。寵溺的揉了揉雲岐頭頂,使雲岐本就潦草的頭髮,變得更加紛亂錯雜。
「哥,我就是你的光明!」雲岐橫了楠笙一眼,抬手梳理被揉亂的頭髮。
場間突發異況,雲岐那原本束髮的紅繩,自行從發間滑落,倏忽化作一抹猩紅流光,疾若閃電一般,直掠楠笙,在他周遭凌空環繞雀躍,劍嘯綿綿,如泣如訴。
「紅豆,好久不見!」楠笙臉上漾起一絲溫柔,眉眼也越發柔和。
他朝那紅色流光伸出左手,就見紅豆如同乳雀歸巢一般,緩緩落在他的手心。
紅豆真身顯露,那是一把銘文繁密,寸許長短的飛劍,猩紅色的劍芒忽隱忽現,此時如若活物,在楠笙手掌紋路里蜿蜒輾轉。
「它很想你。」雲岐看著楠笙掌心的紅豆,語氣幽幽,「我也是。」
楠笙抬起頭直視雲岐的眉眼,面目柔和,嘴角再也藏不住那抹笑意。
驀的,右側空蕩的衣袖凌空一卷,將雲岐拉回懷裡。
他頭枕著她的肩膀,臉埋在雲岐的發瀑里,聲音悶悶的響起。「我也是,很想你。」
……
了了峰菩提樹下的棋枰上,亮著一盞燈,燈火如豆,只照亮丈許空間。
嵐山與無相禪師分坐棋枰兩側,燈火在盞中跳躍,對望的雙方面容,也隨之變得晦暗明滅。
聽聞無相老和尚的一番前塵往事,嵐山內心波瀾起伏,只是面上不顯,伸手呷了一口茶水。
「無相禪師好謀略,草蛇灰線,伏脈千里。讓我等自願入轂,為你所用,堂堂正正的陽謀手段,嵐山自嘆弗如。」
「只是其中原委,楠笙,知道么?」嵐山放下茶盞。
「他又做如何想?」
「一切如實告知,眼下他還有些心結,日後,他自然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無相手指微動,藍山面前的茶水自行續滿。
「考慮的如何?」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一切就依大師便是。」嵐山手掌輕拍膝蓋,反倒有些釋然。
「何時開始?」
「危機環伺,越快越好。」
」那便宜早不宜遲,現在著手準備。」
「善。」
無相朝著黑暗的遠處伸出右手,手指彎曲,掌心空握,只見崖坪平地生風,一個黑色大物從黑暗中緩緩靠近,越靠近燈盞,輪廓越發清晰,不是旁物,正是那口黑色巨大棺材。
無相凌空虛點,那棺身附著的陣法被點亮,黑暗中綻放出繁複的圖案,盈光湛然。
吱嘎!一陣刺耳摩擦聲響起,棺蓋從內部被緩緩推開,緊接著,一隻蒼白瘦削的小手,從棺內里伸出,慢慢的扶在棺沿上。
遠處的寂靜的黑暗裡,忽然亮起一雙碧色的眸子,大黃狗身體伏地,嗓間低吼不停,如臨大敵。
無相老和尚鎮定自若,念珠在指尖輕輕攆動。
嵐山眉頭緊縮,滿面肅容,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口黑色棺材,也不曾動作。
「沒意思,就嚇住了一條笨狗。」開口那人嗓音稚嫩。一個矮小的身影從棺內躍出,站在燈火闌珊處。
「林夕!你怎麼在這?」嵐山看清那人眉眼,不由得驚呼出口,復又細細打量那人一番,才覺差異。
「不對,不是林夕,你是何人?」
這人雖然容貌與林夕無異,卻眼泛紅芒,滿臉邪魅。與此同時,那人也在觀瞧嵐山,笑容玩味。
「呵,剛才沒事,眼下見著本尊了居然被嚇到,好玩。」
「紫瞳修羅!你到底是何人?」嵐山看見那雙熟悉的眸子,疑竇叢生。
「我是森羅啊!森羅萬象的森,森羅萬象的羅!」
「大荒森羅,傳言早已閉關修鍊多年,且當年天下行走,多以中年道人面貌示人,怎會是你這般稚子孩童模樣?」
森羅從懷裡摸出一根糖葫蘆,一口咬在嘴裡,含糊不清的聞聲應道。「你猜啊。」
「林夕,與你是何關係?」看著眼前之人,印象之中林夕的音容笑貌,越發與此人神似,嵐山不免心生疑竇。
林夕多年前才來小鎮,天資卓絕,性情醇厚,嵐山惜才心起,遂收為弟子,一直身邊教導。
難道此間,莫非有什麼蹊蹺?
「吶!準確來說我是木四,他是林夕。我倆啥關係,你再猜猜看?」
森羅吃了兩顆蜜糖山楂,就不再吃了,小心的放在懷裡收好,嘴裡還兀自嘟嘟囔囔著。
「小七姑姑太小氣,一路就給三串糖葫蘆,最後一串了唉,我得省著點,哎!真煩。」
「木四,林夕,」嵐山默念兩個名字,暗暗思忖,名字疊加便是森羅,再抬頭看向森羅時眼神複雜。
「木四是森羅,林夕也是森羅!」
「對嘍!孺子可教也!」森羅飛身坐在棺材上,撫掌大笑,凌空的兩隻小短腿,倒騰的厲害。
「森羅,休要胡鬧。」此時無相方才緩緩開口訓斥。
就見森羅收整頑劣,整衣肅容,飛身落下,面朝無相禪師,撲通,跪倒在地。
「玄孫森羅,叩見老祖。」
嵐山今日連遭衝擊,只覺得心智憔悴,不覺間,眉頭糾結成結,心中一陣煩亂。
「這又是怎麼回事?」
無相笑而不語,深陷的眼窩裡,紅芒乍現。
嵐山震撼不已,如有一口老血,喉間翻湧。
「大師,您也是……」
「不錯。」
「今日果真是精彩紛呈,高潮迭起啊!」嵐山頹然坐下,嘴角泛起一灣苦笑。
「今日,我若是不早些答應,恐怕此時已是凶多吉少了。」
「你若不曾跟隨雲岐入山,才會凶多吉少!」森羅盤膝坐在嵐山身邊,嘴角一撇,語氣幽幽。
「林夕,不,另一個森羅,就是多年前,你們安排在我身邊的殺手鐧吧!」
嵐山此時內心慌亂紛雜,語氣也透露出些許疲憊。
「那是當然,好在你沒有站陣營,要不然,嘿嘿嘿。」森羅看見嵐山窘迫,滿臉都是幸災樂禍。
「現在,你已無性命之憂,某人可要倒霉了。」
……
佛腳鎮,華燈初上,杏花村酒樓正是車馬喧囂,食客團簇的熱鬧時刻。
相鄰不過十數丈的杏花村內苑,則要清雅幽靜許多。
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掩映在青松翠,假山怪石,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端的是鬧中取靜,文雅僻靜的好住處。
林夕手中端著一方錦盒,內裡布置著三五道精緻佳肴小點,此時躬身站在一處門外,細聲問詢。
「老師,現下可是方便?我給您送些小點過來。」
「進來吧!」景陽真人的聲音隔門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