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對弈

16 對弈

去往了了峰的山路越發崎嶇,罕至人跡的道路被茂密的荒草覆蓋,蹤跡難覓。

大黃狗快活的在前方帶路,隱隱只見一抹黃色在山岩間輾轉騰挪,若隱若現,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嵐山拉著沉重拖車,看著崎嶇狹仄的山路有些犯難。

「路徑太窄,車上不去了。」嵐山空出一隻手拭了拭額角的汗漬,轉頭看著身後的黑色棺材,眉頭簇起。

「此物著實有些分量,你確定要一同帶上山去么?」

「萬水千山,棺不離身。」

雲岐還是昨夜的裝扮,裙裾飄飄,姿容俊美,相較於嵐山的狼狽,她只是雙頰微微泛起一絲紅暈,更添旖麗。

「三哥,就送到這吧,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謝謝你陪我一程。」

雲岐語氣幽幽,臉色隱隱一黯。探手將額前紛亂的白髮理在鬢間,對嵐山展顏一笑。

「三哥,你辛苦了,後面的路就讓我一個人走吧。」

「不妥,」嵐山將車在一地勢平緩處放穩,挽起袍袖,雙手手指翻飛,結了一個御劍手印,伴著一聲「起!」就見那棺材緩緩騰起。

「說好的陪你上山,怎可半途而廢。你曉得我向來是從一而終的。」

雲岐微愕,探究的望向嵐山。

「走了!」嵐山一震雙臂,衣袖飄搖滑落,率先轉身朝山上走去,身後一口厚重黑棺,穩穩浮空尾隨。

雲岐見狀也不好言語,無奈跟上。在走至路中間橫亘的車架處時,只見她抬起腳尖輕輕一挑,那架伴隨了萬水千山的馬車,轟然墜落山澗,鳥雀驚飛。

走在前面的嵐山聞聲回望,就見車架在山澗絕壁碰撞翻滾,土龍滾滾,轟鳴陣陣。

「太暴力了。」嵐山一手扶額,搖頭竊語。

「三哥,你在嘀咕什麼?」

雲岐不管嘴上如何拒絕,內心還是因有嵐山同行而有些小雀躍,此時她雙手負後腳步輕盈,見嵐山腳步停頓,頗為好奇。

「沒,不曾言語。」嵐山嘴角抽動,擦了擦額上莫須有的汗漬,小聲嘟囔。

「這女人耳朵真好使。」

「那當然。」身後,雲岐的聲音幽幽傳來。

嵐山驀的的腳下一個趔趄,險險摔倒,身後傳來銀鈴一般的笑聲。

……

了了峰雖然料峭,卻海拔不高,尋常人三兩個時辰也就來至山頂。雲岐二人身負修真異能,神魂體魄迥異常人,自然用時更短。

不多時,山頂全貌盡收眼前,嵐山雖然常年駐留佛腳鎮,卻也是頭一次來這了了峰,不覺有些好奇的打量周遭景緻。

與之相反,雲岐一路上駕輕就熟的在前探路,好像故地重遊,對周圍環境頗為熟絡。

「小七,你莫非之前來過?」嵐山見狀有些疑惑。

「不曾,只不過當年一位故人,曾與我描述過此間景色,有些印象罷了。」雲岐頓住腳步,踮腳眺望一下遠處錯落的茅草屋舍,眼神灼灼。

「你說的故人可是山上之人?」

「是也不是,」雲岐應的漫不經心,皓腕輕懸,手指凌空畫圓,只見圈畫中的元炁如投石靜潭,波紋蕩漾,漸漸一枚瀲灧水鏡浮空,雲岐對鏡理儀容,半晌,轉身朝向嵐山。

「看著,可還好?」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嵐山有些愣怔出神,聞言忙點頭稱讚。

「討厭!」雲岐頰飛紅暈,一抹嬌羞,探手握拳捶了嵐山一記。

嵐山肩頭一震,如遭重擊,向後退了一步。「小七,手下留情。」

雲岐面露尷尬,嵐山笑意正濃。

……

「壯哉!」嵐山仰視頭頂參天古樹,口中嘖嘖稱讚。

雲岐自進入林蔭覆蓋之地,就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再不見路上明媚的笑容。

場中一池蓮花,無風搖曳,婀娜多姿,對岸菩提樹下,趺坐著一蒼老僧人,一手持念珠,一手於膝前自然下垂,身前一方棋盤,棋秤上空無一子。

先一步上山的大黃狗也在場間,卧在老僧不遠處,此時首尾相接,睡意正濃。

「你們來了!」無相老和尚手中念珠一頓,望向蓮池對面二人,雙目依舊緊閉,展顏一笑,使人如沐春風。

「晚輩嵐山,見過無相禪宗。」嵐山整衣肅容,深執一禮。

身後那口沉重黑棺,在望見無相禪師真容之初,便被嵐山輕輕落放於遠處,隻身見禮,不敢失儀。

「雲岐,見過無相前輩。」雲岐雙手抱拳,躬身行禮,態度恭謹。

「啊彌陀佛。」老和尚微微頷首還禮,有意無意的掃過那口黑棺,再望雲岐,笑容越發和藹。

「雲岐小友,辛苦了。」

雲岐不敢怠慢,再次俯首拱拳。「如您所託,萬事齊備。」

嵐山眉頭一挑,歪頭看向雲岐,心中念頭翻轉,卻不言語。

「嵐生不必詫異,我與雲岐小友是舊識,相伴同游過一陣,離別之際曾有一事相托,輾轉數十年,今日終於故人重逢。」

無相招手示意二人往近前些。

嵐山腳步踟躕,雲岐小聲低語。

「無相禪師,便是我與你說過的江湖故人。」

嵐山眉間稍霽,腳下不再遲疑,與雲岐一起跪坐在棋盤前的蒲團上。

「平日里少有人來這邊做客,老僧倒忘了如何待客。」

老和尚笑著搖搖頭,彈指一點身前銅鈸,叮!的一聲銅鳴,缽內再現無根生水的神奇景象,老僧氣定神閑的手腕一旋,異像再起。

兩片翠綠的菩提葉從枝頭脫離,翩躚如蝶舞,裊裊落在棋秤上,自然收捲成盅,之後,缽中之水如遭牽引,憑空落於菩提葉盅,滴水不漏。

術法玄妙,賞心悅目,對坐二人心折不已。

「略備粗茶,請隨意些。」無相伸手示意。

嵐山一手捏住杯身,一手托在盅底,輕啜一口,只覺得茶湯舌尖輾轉,微苦回甘,頰齒留香,不由贊道。「陸羽搖頭去,盧仝拍手來。好茶!」

「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無相點點頭,見雲岐無心茶飲,會意一笑。

「老僧知你心之所屬,自會成人之美,就不拘你在這邊枯坐了,你去看看他吧。」

無相將手中念珠輕輕一拋,非金非木材質的念珠,滴溜溜懸浮空中,上面鏤刻的經文從珠面一一浮現,金色文字盤旋縈繞,伴有梵音佛唱,漸成佛家經義,一束天光自珠串中間落下,打在下方蓮池上,色彩瑰麗,交相輝映,緊接著,一道向下門戶憑空出現。

雲岐面色凝重的看了一眼無相,見他點頭,方才移步朝那洞口走去。

嵐山也有些意動,想要跟隨雲岐。

老和尚抬手往下一壓,止住嵐山。

「他和她之間的恩怨,你與我就莫要插手了,早知你棋藝精湛,不知今日可有興緻,陪老和尚手談一局?」

「請大師賜教,晚輩不勝榮幸。」

嵐山只好重新落座,眼神卻落在雲岐漸漸消逝的身影上,面帶隱憂。

老和尚也不謙讓,黑子先行,先落下一子。

「當年楠笙舊事,便是老僧告知雲岐小友的。」

「大師與小七何時相識?」嵐山捻起一枚白子,落在對角星位。

「雲渡之後。」無相老僧再落一子。

「當年我搭救楠笙之後,便只告知兩人下落,你算其一,另一人便是雲岐,只是你二人互不知曉罷了,這也是我暗中囑託。」

「晚輩實在不明,此事為何牽連雲岐。」嵐山眉間糾結成團,手上不停,緊隨其後壓上一子,「若非大師當年告知真相,雲岐也不會奔波凄苦半生。」

「貧僧若不曾告知雲岐真相,以那孩子倔強性格,難道便會放棄找尋么?」

嵐山皺眉不語,良久方才緩緩布上一子。

「我本是你棋秤之子,是我心甘情願護他周全。」

「雲岐在得知楠笙下落前,已在塵世輾轉尋覓多年無果,老僧不過順水人情,盼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罷了。」

無相老僧笑容漸漸斂起,雖是閉目,卻似目光灼灼,直達人心。

「再者,阻攔雲岐甲子時光山門不入,使其六十餘載顛沛流離,迫其天霸雙修形神枯槁之人,非是老僧,」無相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低沉。「是你,嵐山,一切都是你作為!」

老和尚指節輕敲銅鈸,叮!的一聲銅鳴,如九天玄雷於嵐山耳畔炸響,全身如遭電擊,不禁瑟瑟發抖。

「我,我……」嵐山囁嚅難言,懸子半空,頹然落下。

「大師所言不錯,小七這些年來所受一切苦難,罪魁禍首其實是我!」

嵐山再抬頭已是眼布血絲,容顏憔悴,彷彿一瞬抽離了精氣神,人顯滄桑。

「其實阻她,攔她,並非全然為了大道蒼生,其中摻雜私心,我對小七早已情愫暗許,她不知道而已。我堅決阻礙,也是不想她見到他罷了。」

「阿彌陀佛,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凈土。」

嵐山良久無言,暗自神傷,忽然,想起一事,立身跪起,言辭懇求。

「大師!可有法救雲岐?」

無相捻子不語。

「大師佛法精深,術法通玄,又與小七是故識,求大師施以援手!若能救得小七,嵐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啊彌陀佛,雲岐,非是必死之局。」

無相再落一子,畫龍點睛,棋盤上,大龍成勢,已是天傾難覆。

同時,嵐山心湖響起無相言語,只見他初始面露疑竇,后又慢慢舒展。

「大師,此法可行?」

嵐山思忖良久,方才下定決心,棋秤投子。

「好!就依大師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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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瞳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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