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南宋度宗年間,安徽青陽縣。

這幾日正值廟會,集市上人頭涌涌,川流不息。鄉間農人平日裏只是耕種不休,朝霜夜露,年歲間終為那飽暖奔忙,久不曾見得此等熱鬧。又趕上農閑時節,一時間十里八鋪的百姓仿如過節般紛涌而來,幾乎擠破了這小小的青陽縣城。待到晌午時分,市間略為寬闊之地上,一座六尺多高的戲台已然搭起,台前更被擠得滿滿當當。

只聽人群中一男子說道:「嘿!咱這窮鄉僻壤可許久沒有如此熱鬧了,今日大夥可開了眼。只不知這戲卻是哪家班子來唱,不曉得合不合得爺爺胃口,哈哈!」說話之人面色黝黑,滿臉落塞,身量極高,站在人群中比旁人足足高出一頭多,極是扎眼。他身旁一個秀才模樣的中年男子勸道:「黑子,我早說之於你,出來后收斂一些,怕人不曉得你嗓門大么?還不給我收聲!」「三哥!這卻是你不對!你只讓我不得打架生事,到得這裏,卻怎地連話也不許我說了!我又不曾說我便是雲天寨的五當家!你當這些俗人俗眼便認得出我么!」這黑漢越說越是氣憤,聲音也越發響亮,待到話一出口才知不妙,一時間便楞在當場,吶吶著不敢再言,情急之下滿臉漲得通紅。還未見那中年秀才說話,這黑漢惱羞成怒,大喝一聲:「三哥!你明知道兄弟我性子急,腦子笨,卻這般生事,攪的我口不擇言!如此可好!回寨去大哥罵我時我定要告你一狀!」那中年秀才反不著惱,四下望了望,台下眾人早已被那黑漢的聲音吸引,紛紛往這處瞧來。待聞得那黑漢自稱是雲天寨的五當家,眾人不由得心中一驚,忙忙低下頭去。

這雲天寨在青陽縣北四十多里的天雲山上,由五個頭領率三百多人所創。平日裏常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卻有一條,從不曾驚擾了貧苦百姓,逢年過節也頗有劫富濟貧之舉,卻終是背有一身「匪」名,五個當家早已被官府通緝。如今日這般露相於鬧市之上更是出人意料,卻不知他二人要做些什麼。

那中年秀才顧盼良久,低聲道:「你這暴驢,這般衝動,還不隨我來!」一把拉住黑漢左臂,撥開人群向外便行。黑漢復又大叫:「三哥,走便走得,你這般拉着我做甚!」口中說話,卻終不敢出力掙脫,隨那秀才行去。

二人擠出人群,行至街角一處。那秀才聞得前處鑼鼓聲響,料得戲已開演,又見此處行人甚少,便停下腳步,轉身說道:「黑子,我問你,此番下山大哥不許你來,你求我時答應過我什麼話?」黑漢奔得一陣,已略覺氣急,喘息幾下才答道:「不錯,大哥嫌我性子急,不許我來。虧得三哥你給兄弟說情,這才讓我下山。我答應過你,下山之後,絕不打架生事,招惹麻煩。」那秀才聞言,略略點頭,道:「這便是了,方才我不過說你幾句,誰想得惹出你這麼多話來,竟連家門都報上了,唉,你叫為兄回去如何向大哥交代?」黑漢笑道:「三哥,反正我說便是說了,想來也沒什麼大事。回去大哥問起,你替兄弟遮掩幾句也便是了。」「唉,也只好如此了。我們快快回山去,免得你又生出事來。」

二人行出縣城,一路向北而去。此時正值晚秋,天氣漸漸轉涼。鄉野之間,花木已開始凋零。山風吹來,隱隱已有寒意。那秀才緊了緊衣裳,忽道:「黑子,瞧來就快入冬了,回山後你多加些衣裳。我看你穿的甚少,莫要凍壞了。」那黑漢嘿嘿笑道:「還是三哥最疼小弟。三哥放心,小弟身子健壯如牛,沒什麼打緊。」那秀才微微一笑,道:「你便是生的粗大些,為兄還只當你是個小孩子,哈哈。唉,只不知寨里眾兄弟該如何過冬,那日我與大哥商議,聽他口氣,寨里的錢糧怕是有些吃緊。」「這算什麼,這次大哥讓咱倆個下山,不就是為了此事?昨日踩的盤子甚好,那方財主家有錢的緊,眾兄弟的冬衣,我看就着落在他身上便了。」「我看未必那麼簡單,先不說別的,我瞧他家裏那些護院的教頭,便有幾個身手了得。」黑漢哈哈大笑:「三哥,你總是這麼小心翼翼,上次去李大戶家你便也這般說,結果呢?那些看門狗還不是被我一刀剁下了狗頭!你呀,偏愛把針尖大的事說成大天!」秀才聞言大笑:「罷了罷了,這強詞奪理一條我卻是說不過你,回山見過大哥他們再。天色已是不早,你我加緊趕路便是。」

二人又行出里許,那黑漢手指前處一棵大樹道:「三哥,我累得緊,過去歇息一下再走不遲。」那秀才向天雲山方向望了望,道:「也好。左右不過十多里路,掌燈前定能回去。」二人行至樹下,就地坐倒。那秀才接過黑漢遞來的酒壺,喝過一口,抹了抹嘴角,贊道:「這酒不壞。」黑漢大笑:「豈是不壞!這可是我從大哥處討來的,大哥自己都不捨得多喝,哈哈。」那秀才聞言也是大笑。二人正自談談說說,忽聽得頭頂有人說話:「酒是好酒,只怕兩位辨不出滋味。」話一出口,一道身影已從樹上躍下。竟是一位面色蠟黃的老者,滿臉病容,站在樹前,向二人瞧來,眼色甚是不屑。

那秀才站起身來,微微拱手,道:「這位前輩,看樣子已在此等候我等多時,不知有何……」話未說完,那黑漢已是滿面怒氣,大喝道:「你這老兒,我們兄弟自在這處喝酒,沒得叫你擾了興頭!我管你是誰,滾你爺爺的蛋!」那秀才暗暗拉他袖子,低聲道:「這人非同小可,黑子,暫勿魯莽。」他見這老者雖瞧來甚是佝僂,但適才從樹上躍下,竟只微微「噗」得一聲,連塵土都幾乎不見揚起。只這一手,在江湖上必定有些來頭,是必先問個清楚。當下揚聲道:「前輩,在下是……」話未說完,那老者已是捧腹大笑,似是聽到極為荒誕之事一般,邊笑邊咳。過得一陣,那老者似已笑夠,直起身子,緩緩道:「你們雲天五鼠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這指尖大的微名,也要拿出來嚇唬人么?」言辭間滿是譏誚不屑之意。

那黑漢聞言大怒,抽出單刀便要動手。那秀才上前一步,拉住他,忍氣道:「前輩!我們雲天寨雖不是名門正派,卻也由不得你這般輕賤!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要結梁子不妨直來,犯不着如此惡毒。」那老者聞言,正色道:「好。瞧不出你馮老三倒有股子傲氣,那老夫便直說了。今日就是來取你二人性命,莫問我緣由,你們兄弟直接亮傢伙上。」

話已至此,那秀才心知再說無用,惟有硬拼一途。當下默默抽出長劍,與那黑漢呈犄角之勢向那老者慢慢逼近。那老者依然站在場中,不見有甚動作,只聽他道:「馮清,雷昂,你們二人今日已是必死,到了地下切莫再做這天怒人怨的土匪!」那秀才馮清聞言驚道:「你是朝廷的人?」未待答話,那叫做雷昂的黑漢早已不耐,大喝一聲,道:「管他什麼來頭,老子剁碎了他!」右手單刀在空中劃出三圈,呈長弧狀向那老者罩去。那老者輕噫一聲,心道:「這小子竟然會玄極刀?」這般想着,身子微微向後一閃,避過了這一下。還未站定,已覺身後風聲襲來,直取自己雙腿,一時間不及多想,雙足使勁,登時高高躍起。

雷昂見那老者身在空中,無處借力。登時將單刀豎起,運起周身之力,算準那老者落下的方位,狠狠將刀擲出。這一招是他所學玄極刀中的最後一式「流矢經天」。威力奇大,但兵刃脫手后若不能一擊奏效,便極是不利。雷昂貌似粗莽,卻不糊塗。見這老者武功甚高,又對自己甚是輕視,便直接使出殺招,以求速戰。馮清見他使出這招,暗喝一聲彩,也將長劍斜擲而出。這招是馮清所習「清心劍」中的險招,名曰「貫心求痛」。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氣概務求一擊傷敵。

馮雷二人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多年,臨敵經驗俱是豐富無比。看過那老者身手后,均知實力差得甚遠。因此,不約而同在一個照面之後雙雙使出絕招,抱着一分僥倖之念。若是此招再不奏效,便無再動手的必要。一招出手,馮清向雷昂使個眼色,兩人一個轉身,向著天雲山方向急奔而去,竟未回頭再瞧一眼。

此時已至日暮時分,蒼茫暮色中,一刀一劍在空中劃過兩道寒光,呈一正一斜之勢,向那老者徑直而去。料得那老者已是避無可避,便要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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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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