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眼前的婦人打着哈欠，對我招招手，慵懶地叫道：「遇星。」

我走過去，微微躬身，看着她疲憊的臉。「是時候給你找個夫婿了。」

我忙低着頭說道：「遇星只願守候在夫人身邊。」

常鳳嘆口氣道：「如今你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哪兒能再待在我旁邊呢？到頭來遭人恥笑，生得這麼好看，卻是個嫁不出去的姑娘。」

「嫁不出去有什麼的，奴婢只想待在夫人身邊，不怕別人不要我，只怕夫人不要我。」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遇星，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時候了，我見那林府的書童也不錯……」

「夫人，奴婢不願離開夫人！」

常鳳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說道：「罷了，你還沒想明白，等過段時候你想明白了就好了。」

說完常鳳就起身去散步了，只留我一個人在屋裏沉默。

看來當丫鬟有當丫鬟的煩惱，不過總比受清蓮會的折磨好。在常府還能混口飯吃，在清蓮會可是會被餓死的。

林府的書童我見過，長得白白凈凈，生著一雙桃花眼，一看就是魅惑女子的好手。這種人我一掌就能取他性命，更別說讓他保護我了。

「遇星，你過來，我帶你去花園。」

聽到夫人的呼喚，我趕緊跟了出去。

正是夏季，花園裏鬱鬱蔥蔥，綠得都遮住了人眼。常鳳說道：「你啊，在一年前的今日，救下了我。」

我眯起眼，恍惚間像是聽到了馬蹄聲陣陣。

「我就在街上走着，突然就有人扔了匕首過來，你在旁邊，二話不說，用刀接住了那把匕首，穩穩地接在了手上。別人可能都沒看到，但我心裏明白，那把匕首是沖着我心口來的。」

「舉手之勞罷了，奴婢本就沒什麼長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只是有時我也會想，若我死了，恐怕老爺還能過得簡單些。」

「夫人怎麼能這樣說？老爺那麼關心夫人，怎會想讓夫人死？」

「唉，還不是我這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個孩子，我想，哪怕是個女兒也好，可……」

「孩子不是什麼影響夫人和老爺感情的事情……老爺不是那樣的人。」

「那個劉春芳……才被娶回來不久，眼裏已經沒有我了，我要是再生不出來，可真的要被她欺凌了。」

「夫人別瞎說，這不還有我嘛。她敢欺負你，我一定不會不管的。」

「我怕你到時候受到老爺的責罰。沒事，我也不是什麼軟弱的人，這輩子能讓我低頭的只有老爺。」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都在回憶著過去。我倒是不想回到過去，但常鳳可不一樣，自從嫁給常勝已經有十二三年了，可身子弱，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都沒了，這下身體更不行了。但我知道常勝還是很關照夫人的，府里除了多娶了個小妾劉春芳，沒有什麼變化。

至於劉春芳，這個女人就不是什麼好鳥了。聽常鳳說她當初是賴上了老爺的，具體怎麼個賴法，夫人也沒有多說，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可能她不願意提起那個女人。總之，劉春芳既不是什麼名門貴族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小家碧玉，我看她更像那些村婦，還是每日不願幹活盡嚼舌根的那種人，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不停地勾搭老爺，老爺一旦從宮裏回來，就纏着他，好在老爺回來之後一般都是在常鳳這邊，這讓劉春芳平日裏更不願意見到常鳳了。

過了一會兒，有侍女走來，對常鳳說道：「夫人，今日老爺大約申時回來。」

常鳳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我說道：「好久沒見到夫人笑了，看來只有老爺回來能讓夫人高興。」

「是啊，你說我又沒有子嗣，唯一守在身邊的只有你了，有時候，我也會把你當成我女兒。」

「多謝夫人照顧。」

「都是你照顧我，我都沒有怎麼照顧你。遇星，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

「什麼事？」

「你的一身技藝，都是在哪學的？」

「我……」

「不想說，就不說了，我只是好奇。」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以前師從一個老將領。我出生是孤兒，老將領一生無兒無女，便收養了我。他教我怎麼用武器，但我用得最好的還是刀。夫人遇見我時，老將領才仙逝不久，我正無處可去。」

「看來我讓你當丫鬟，還算是委屈你了，你的才幹應該去當個侍衛。」常鳳笑起來。

「夫人，我何德何能才會被夫人收留啊，遇星已經不勝感激了。」我心想着，可不要把我再推回清蓮會了。

「你啊，總是跟我這麼客氣。」

申時剛過，老爺就回來了。常勝作為皇帝身邊的得力幹將，不但深得皇帝信任，更深得民心。他的骨子裏有着很強的好勝心和野心，但對帝王忠心耿耿，對百姓關愛有加，簡直就是難得的好官。常勝回府，第一件事就是來院子裏找夫人，並叫人趕緊準備飯菜，要和夫人一起吃。劉春芳在院子外轉悠了一會兒，見老爺沒有出去的意思，就悻悻然走開了。

我和其他丫鬟忙着給夫人打扮，往桌子上端菜，常鳳很是高興，平常要打脂粉的臉上如今不用脂粉也能看到淡淡紅暈，丫鬟們也很高興，但我不是，我只是覺得心酸。

「近日都還好吧？」常鳳問道。

「嗯，都很好，皇上很看重我。」

「那就好。」

二人便沒有再說什麼，但我能明顯感覺到常勝的不安。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你們先出去吧。」

我和幾個丫鬟出了屋子，在院子裏站好，我身旁的那幾個丫鬟在小聲討論著，說估計今晚老爺要在夫人這裏留寢了。不過這本來就是夫人和老爺共同的屋子，也沒有什麼留寢一說。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常勝走了出去，幾個不伺候夫人的丫鬟也走了，只留下我和另一個丫鬟阿燕。

常鳳走出來，有些失魂落魄地說道：「老爺他今晚不在這屋睡了。」

我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只是張了張嘴，沉默地扶著夫人回到了屋子，坐了下來，我和阿燕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拿去洗了，期間兩人對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但我相信她看到我眼中的東西應該和我看到她眼中的東西是一樣的——悲哀。

雖然在清蓮會的經歷和我原本的身份已經決定了我以後不可能嫁給什麼達官貴人，但在常府的日子裏，我還是會害怕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命運，畢竟有的時候不是自己小心就能擺脫一些不好的事情。

隔日常勝來看望了一下常鳳之後，就又要回到宮裏了。常鳳雖然失望，但也會選擇出去買東西什麼的緩解一下自己難過的情緒，可劉春芳像是知道她會出去似的，直直地站在離大門不遠處。

「姐姐，這是要出去啊？」她高昂着頭說道，「聽說昨日老爺沒去姐姐那睡，姐姐可知道是為何？」

「老爺跟我同寢了十幾年，跟你不過同寢幾夜，有什麼好炫耀的？」常鳳說道。

「哎呦，可有些人，就是懷不上孩子呢。」

「有些人即便是懷上了孩子，也永遠是妾侍。」我說道。

「你個小丫鬟插什麼嘴？」劉春芳惱怒地看向我，我盯着她的眼睛，說道：「老爺每次回來第一個見的永遠是夫人，最後離開見的人也是夫人，你在老爺眼裏，不過是個生孩子的物件罷了，老爺不會因為別的原因去見你。」

「你！大膽！」劉春芳想要打我，一旁的常鳳叫道：「你敢！」

劉春芳瞪大了眼睛看着常鳳，常鳳說道：「這是我的丫鬟，要打她也是我動手，你該不會連府里的規矩都忘了吧？」

劉春芳冷哼一聲，說道：「我當然沒忘，用不着你來提醒。」

劉春芳說完就走了，我真是差點沒抑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打這個女人。但這還是在府里，我沒辦法在府里有吃有喝還破壞府里的規矩。

京城的街市十分熱鬧，尤其是夏日，小攤小販很多，賣的東西也都是稀奇古怪的，哪怕是夫人也喜歡那些小玩意兒，每次都會買幾樣回去，不過放到府里，過幾天就不會再碰了。

「遇星，你瞧這簪子如何？」

我看着夫人手上拿着的翠綠色的簪子，甚是好看。「這簪子很適合夫人，夫人戴上一定很好看。」

夫人笑笑，說道：「這個呀，我是打算送給你的。」

我忙擺手道：「不不不，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簪子我實在是戴不來。」

「我送你的東西，哪有拒絕的道理？來，這就給你戴上。」

看着夫人笑意盈盈的臉，我實在是不好拒絕，好在這簪子也不貴，我還能心安一些。

夫人給我戴上了簪子，給小販付了錢，說道：「我把你當女兒，你不要跟我客氣。」

我點點頭，不好再多說什麼。

我知道夫人每次出來主要是去醫館，看看自己的身體，今日也一樣。每次夫人都很在意我的身體，說醫館陰氣重，不讓我進去，我心想我都沾了多少人的鮮血了，醫館和我，不知道誰的陰氣重呢。但她極力堅持，我當然也不能說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