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猛鬼街 第八章,凶冥十殺陣(一)

第四卷 猛鬼街 第八章,凶冥十殺陣(一)

序曲:建築系的學生們最愛上的課之一就是風水學,基本上你什麼都不用干,而且不擔心老師抓人提問,只要聽著老師吹牛就可以了。尤其是王風這樣的外聘老師,本來沒有受過正規的颱風教育,講起這些東西更是眉飛色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房間的材質不能用柳木、槐木,因為據說柳木容易成為變怪,槐字中有個鬼。《淮西縣誌》載:有宋氏者,屠牛為業,以槐木為居,成半月,合家死床,都無傷痕。

房間的大梁不能用青(黑)和紅色,紅色不利男主,青色不利女主。《三國志裨史》載:帝(曹丕)夜夢樑上青光屬地,問諸周宣,宣云:「天下當有貴女子冤死。」時帝已遣使賜甄后璽書,聞而悔之,遣入迫使者不及。

如果大門不幸被漆成黑色,你就等著遭殃吧。《曹氏訓》載:中山王為宮室,漆其門,夜夜聞女子冤哭。后遭祝融,宮人死者十九。

永遠也不要用骸骨做建築材料。《灤陽續錄》載:鄉人吳某,夜夢黑人立其屋上,擲下一犬嚙人,后其屋無故自坍,妻女皆為所殺,於破壁中揀得犬骨一具,方憶曾與匠造相詈,蓋報仇耳。

家中的器物不要太長時間不移動位置。

門楣上不要放錢。

天花板不要做成黃色,地面不要做成黑色。

………………

諸如此類。聽者聽得很有意思,講者也是講得唾沫橫飛。就這樣到了最後一堂,馬上要放假了。王風靠在講台上看著大家,目光忽然沉鬱起來。他走到黑板旁邊,在黑板上畫了一條南北流向的河,河東河西是兩個小村子,他說:最後一點要說的是:選擇好你蓋房子的位置。我來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1946年。冬。中國北方的某個山區,一條已經冰封的河分開了兩個小村子,河東的村子叫做東水,河西的村子叫做西水,兩個村子合稱為雙水屯。那年快過春節的時候,西水某村婦忽然收到一封信,找那識字的人一問,說是秋天外出逃荒的人們等不到開春,要在年前回家。

「逃荒的人要回來!」這消息在村子里傳開,整個村子炸了營。往年他們總是要挺到開春的時候才回來的。這樣做無疑是有很多理由的:東西不夠吃,為了防止餓得發慌的村民把來年的種子也吃下肚去,歷來總是由丈夫們商量好了把全村的種子分開埋藏在幾處,然後集體外出逃荒,不知道種子埋藏在哪裡的妻子們則帶著孩子在家苦熬。一年又一年都是這樣。但今年他們居然中途要回來了。糧食會不夠的。種子會被吃掉的。但沒有別的辦法。丈夫們就要回來了。

表面平靜氣氛下的恐慌延續了兩天,第三天傍晚,丈夫們敲響了各家的房門,出乎意外,他們看起來並不瘦,也沒有浮腫,氣色相當不錯,但他們確實是兩手空空的。妻子們把他們迎進家門,他們就坐在炕上不說話。妻子們把南瓜野菜飯拿來,他們就吃,把水端來,他們就喝,然後就是沉默著抽煙。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

第四天各家的男人湊到了一起。不多久女人們也自動地湊到了一起,因為男人們談話的內容不小心透露了出來:他們要去把種子挖出來,搬走。討論的中心內容就是如何說服自家的婦女。而婦女們討論的就是如何不讓他們說服。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各家婦女就遭到了丈夫的唐僧式勸說,但婦女們都只沉默地聽著,一言不發。其中一些男人火氣上來,動粗。村子里哭聲罵聲響成一片。結果是無人勸動。因為男人們沒有理由,女人們理由充足:這是我的家,我的故土,我的鄉黨,我一輩子的辛勤血汗全都在這裡,你憑什麼說走就走?走,我們能走到哪裡去?最後,時間彷彿得到了輪迴,所有的男人又恢復到剛剛回來的模樣:悶頭不響地抽旱煙。

直到第五天。有一個東水村的婦人來串門了。雖然名義上是兩個村子,但因為住得近,地在一處,兩村的人也算半個鄰居。兩村的男人一起逃荒,女人一起在家裡守候,按照當地的土話來說,是「老鼠也一同養著」的交情。她聽說西水的男人回來了,於是就來打聽打聽丈夫的情況。她去那家的婦人連忙把她迎進屋,倒了水,而男人卻躲進了裡間。

東水村的婦女喝了一口水,說:我找大哥有事情。我想問問我男人,怎麼一直也沒有個信?

於是這家的婦女就進裡間去說自己的丈夫:你怎麼躲起來了?知道不知道的也給人家說啊。丈夫卻只是張惶地望著她,許久才說了一句:沒見著,我們兩村人是分頭走的。不知道。他喃喃地說完這句話之後,門帘被挑開,那個來找他的東水婦女進門來了。

丈夫看了看東水婦女,囁懦著說:啊,那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但是東水村婦女卻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盯著男人腳上的鞋,忽然之間,她大叫一聲:這鞋是我男人的!是我一針一針給他衲的!怎麼會到你的腳上?你說!

丈夫依然不說話,只呆看著東水村的婦人,婦人猛地轉身衝出屋子,高聲叫喊:殺人啦!殺人啦!遠處幾個西水村的男人聞言,向這邊跑來。婦人跑到第一個男人身前哭訴:不得了啦!我男人的鞋,穿在……

話聲到這裡嘎然而止,男人手中的半塊石頭砸在女人頭上,她一聲不出地摔在地上,幾個男人圍攏過來。

怎麼辦?大家商量著。

埋了吧。

別埋,太餓了。真的,太餓了。

去,拿砍刀來。

屋子裡的男人崩潰了。他哭了起來。半晌,他才對自己的女人說:東水村的男人都回不來了。他們都被我們吃了。他們都被我們吃了。女人的頭髮根瞬間就炸了起來,一股涼氣從腳後跟一直衝到頂門。

「我們在外面逃難,後來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往回走,早早就來到了河的下游,但是又不敢回家,就去山裡挖草藥換幾個錢存活。大雪封山,我們迷了路。轉了幾天,東西都吃光了,餓得發瘋,餓得啃自己的手!心裡象有火在燒,後來我們就碰到了東水村的男人們。」

「他們已經有好多人死了。活著的幾個也奄奄一息。他們說他們不知道怎麼的就進山來了,我們一看死人,臉色發灰,身上沒有傷口。他們也沒有飯吃,我們都乏了,就只有先在這裡呆著。後來我一覺醒過來,往外邊看,他們已經在吃了。」

外面傳來喧鬧聲,幾個男人正在用砍刀分割剛才的婦女,但是那已經被卸掉左腳的婦女卻悠悠醒了過來,咿咿呀呀叫得不成人聲。男人們一語不發地用砍刀向她身上招呼,遠處是雪封的山,快過年了。講到這裡,老師開始沉默。學生們也一言不發,與其說是被故事吸引,不如說是被一種恐懼攫住了心靈。良久,才有學生問:「那後來呢?」

王風慢慢回答:「後來,沒過幾天,西水村的人不明不白地成批死亡和發瘋,據說有人竟然看到那些被吃掉的人,在暗夜裡圍著每一戶人家轉圈。再後來,剩下的人等不到元宵節就都搬走了。東水村的男人們最終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們自動走進山裡去等死,開春的時候,沒有種子的東水村婦女們無奈逃離了家鄉,雙水屯成了名副其實的荒村……時間過去很久,原來的小小西水村漸漸成為了新興的城市,地盤擴張,在東水村的舊址上建起了一所大學。」

下課的鈴聲響了,王風夾起講義,對仍然在發獃的學生們鞠下躬去:「下課。」然後他又抬起頭,微笑著說:「所有回家和留校的同學,我祝福你們好好享受你們的假期。」

學生們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陸續走了出去。王風把夾在腋下的講義重新放回講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羅盤,走到窗前,左手掐著指關節,嘴裡也不知念著什麼。

教學樓有五層,後面是兩棵楊樹,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長得比教學樓還高。

白楊過去是葬樹,只有種在死人墳頭的,現在沒這種講究,而且樹長大了也和人一樣,也需要尊老敬賢,等標誌牌一掛也就砍也砍不得了。這兩棵楊樹因為太高,連教學樓的頂樓也總是涼陰陰的一片,風一過就「嘩嘩」的響。漢詩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聽到這種聲音,不自覺地就有了點寒意。

一陣風吹過,天還早,可天色卻暗了下來。大概是要下雨。這陣風吹得兩棵樹都「嘩嘩」直響。

王風看著羅盤,一邊調整方位,嘴裡還在默默念著。誰也聽不到他念些什麼,不過這時如果有人來的話,一定可以看見他緊鎖著的眉頭。

那個羅盤也不過手掌一樣大,上面卻是乾坤震艮坎離巽兌排得密密麻麻,幾乎把一個羅盤面都擠滿了。羅盤已經呈現一種暗紅色,油潤光亮,幾乎象玉石一樣,這樣的顏色只有摸上幾百年才會有的,如果不是上面的木紋,誰也不會相信這羅盤本來是用木頭做的。

他的手指忽然停住了,大拇指本來剛好掐到左手中指的第二指節上,這時,養得長長的指甲已經刺入皮肉,一縷鮮血象一條小蛇一樣滑過皮膚。可是王風卻象什麼也沒有感覺到,還是看著教學樓的西北面。

越過那兩棵高大的白楊樹,遠方是一大片廣袤的空地,上面插了一塊大大的牌子,仔細看能看到上面寫著「東海堂株式會社」幾個字。「王老師。」

忽然有個人從門外探進頭來。王風吃了一驚,回過頭看了看。

那個人叫趙淳,是王風帶的一個學生。王風的臉上沒有露出什麼異樣,把手裡的羅盤放進口袋,嘴裡說:「趙淳,你還有事么?」

趙淳有點遲疑地走過來,道:「王老師,剛才你說的那個故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故事啊?是我被學校聘到這裡的時候,一個朋友講給我的,怎麼了?」

「你那個朋友又是怎麼知道的?」趙淳追問了一句。

「等我將來碰到他給你問問吧!」王風無奈地說,這種回答好象有點敷衍了事。可是趙淳也沒有在意,只是道:「我查過我們學校的建校史,那裡說得很不詳細,上面說這裡原來叫雙水屯,日本人來的時候這個屯已經荒廢了,一個人也沒有,後來才又重新興起。老師,你說的東水村西水村就是這兒么?」

王風朝他笑了一下:「管他是不是呢?我還是關心今天晚上吃什麼?」

趙淳還想說什麼,王風已經夾起了講義,說:「走吧,我來關門。」

趙淳先走了出去。王風把門關上時,那一瞬間他好象看見了窗口映入的一個影子,可是眼前一花,定睛細看時卻又什麼也沒有。王風笑了一下,腦海中泛起一張永遠都是笑著的臉,透過已經有點昏暗的玻璃窗,只可以看見那兩株白楊樹之間夾著的一塊「東海堂株式會社?」的牌子。

第一章「你又亂想些什麼?」

女子咬著吸管,從裝著果汁的杯子上看著王風。王風一驚,訕笑道:「我又走神了。」

「你又想你的風水吧?真想不通,學校怎麼會開風水這門課?還有你這神漢來顯靈?」

王風也沒有在意女子話中的嘲諷,仍是訕笑著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往往就顯得象是迷信。就象在概率論建立以前,賭博就被看作完全是碰運氣的事,那些想預測的嘗試都被看作是迷信。」

「你想說,風水也許有一天會被當成科學?」

王風笑了:「也許吧,我只是說說。不過一樣東西如果存在了兩千多年,無論如何總是有它合理的地方。」

女子也笑:「那麼用你的神眼看看這個休閑茶座,看看你的理論能和實際對應多少。」

王風看看四周,儘是些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大概大多是外企的管理人員,算是白領階層吧。他道:「不太好吧?要是在這兒摸出個羅盤來,別人當我是什麼。」

「那又有什麼關係?你試試吧,要是說得准,老闆說不定會免我們的費用。」

王風看看四周,那些人也都只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沒人會管他在做什麼。他從口袋裡摸出那個羅盤,找准了方位,剛想掐一下手指,指甲卻碰到了剛才那個傷口,微微一疼,用拇指在傷口上按了兩下,才細細地掐算。

女子喝著果汁,笑著說:「好了么?」

王風看著四周,道:「布置這兒的人,也是個高手啊,幾乎沒什麼錯處。九宮得當,這是玉女當戶,聚氣斂財格。你看那兒。」他指了指擱在一邊的一個架子,那裡放著一隻大魚缸,裡面,一條金龍魚正緩緩遊動,休閑吧里,燈光很暗,倒映得這條魚光燦奪目。她說:「是條魚啊。」

「那是九宮財位。財位得魚,龍門三級浪,年年得有餘。在這位置養魚,風水書上說『財位魚臨,左金右銀』。這是很高明的了。」

女子撇了撇嘴道:「得了,這些話誰都會說,老闆開店當然要賺錢的,你說這些話只是讓他高興,他不見得會信。這兒生意也不算太好,你說他『左金右銀』,他大概要當你諷刺他。」

女子的話有點響,坐在邊上一個自斟自飲的男人轉過頭來看看他們。王風小聲道:「低聲點,別讓人把我們當兩個神棍看了。」

女子吐了吐舌頭,笑了。這副樣子很是可愛,王風的心頭一動,嘴時卻接著說:「財位在西北,屬乾位天門,九星中屬祿存。乾屬木,西北卻是金水連環,本來就是在金水地養乾木,金琢水養,終成大器。按書上說,這屋子朝向本不太好,不過裡面布置得好,也應該大發,要是不發才怪了。」

他說得也有點忘形,聲音也大了些,這時,忽然有個人在邊上道:「對啊,那人也這麼說。先生,你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會不靈驗的?」

王風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自斟自飲的男子,正在眼巴巴地看著他。忽然之間一種沒來由的煩亂或者恐懼掠過他的腦海,他看著眼前人沒有說話。

王風不說話,問他的人也不說話,女子當然也不說話。他們就這樣在人聲和人潮中製造了小範圍的片刻安靜,似乎船在旋渦中心將沉的那個剎那。

來人打橫坐下,雙手交給王風一張名片:「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王風。我是大學教員。」王風雙手接過名片,來人的目光在他長長的指甲上停留了一瞬間。王風笑笑,伸手取下指甲裝進衣兜:「道具,道具而已。經常戴著習慣了,倒忘了取下來。」借著燈光看名片上寫著幾行字:龔大偉,西鄉酒廊總經理、董事。

「我剛剛冒昧得很,在旁邊已經聽了半天了。」來人眉峰一緊,有些憂愁地說。「先生說得都沒錯,這間酒廊是我們幾個朋友合開的,從選址、裝修到破土上樑儀式都是找了懂行的人嚴格按照古訓辦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怪事不斷。開業三個月來,顧客也不少,可就是賠錢。光賠錢倒也無所謂,關鍵是有些事情攪得我們焦頭爛額。先生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屋子有問題,必定是行家,我想請教請教。」

王風拿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龔大偉和女子都熱切地看著他。王風看看四周,又看看龔大偉。

「改天行不行?」王風說。「我的東西都沒帶著,今天也略顯倉促了。何況,」王風笑笑:「改風水的計劃不能在這些地方談。」

龔大偉顯得非常失望。但也不好多說,於是點點頭:「不打擾兩位了。」說完站起身來離去,同時豎起一指晃動示意領班免賬。王風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在上面匆匆劃了幾個字之後追上去遞給龔大偉:「今天晚上要是沒事情,明天就打這個電話找我。」

龔大偉疑惑地問:「什麼沒事情?」

王風笑笑:「說錯了!就是明天你給我打個電話就好。」

兩人一起走出西鄉酒廊的時候,女子還不斷地問王風:「會有什麼事情嗎?你幹嗎不明告訴他?還是你嚇唬人家呢?」

王風招手叫出租:「我也不知道。有時候這也是一種感覺,你知道預感是怎麼回事嗎?你看,普通人會在摔倒在地的一瞬間,大腦里浮現出自己摔倒的樣子,這就是預感。但是時間再長一點的預感就不容易,有些人感覺准一點,有些人感覺就不太准。我總覺得他的臉發黑,但是又不好說,只有這樣提醒他注意一點。」

女子聽得有趣,問:「那你的預感相當準嘍?你說我最近運氣怎樣?」

王風回頭,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發亮:「相當之不好,有個色狼正在打你的主意。」

女子一呆,隨即哈哈大笑。王風殷勤地替女子打開後車門,自己繞到副座上坐下告訴司機學校的位置,扭臉卻突然從後視鏡中看到,一條黑影刷地從酒廊半掩的門中閃了進去,似乎剛才它一直在那裡看著自己。王風疑惑地朝後看,酒廊的門卻啪的一聲被人拉上了。

第二天早晨,王風將屁股對著窗口蒙頭大睡,卻被門口猛烈的敲擊聲吵醒。王風拿起床邊的鬧鐘看了看,心中暗罵。不快地問門外:

「WHO?」

「王老師開門!是我趙淳!」門口有人回答,暴風驟雨的敲門聲卻沒有停止。

「什麼事情?」

「有人告你拐帶良家婦女,以酒為媒色誘沈老師去了!」

「胡說八道!」王風順手把一個枕頭摔在門上,然後爬起來去開門。門一開,趙淳鑽進來四下探尋。王風在他身後把門關上,笑罵:「你以為沈容是什麼人,能在這種屋子裡和我不明不白地過夜?我們不過是相互傾心一起去喝酒而已??慢著,這緋聞誰告訴你的?你怎麼不回家?」

趙淳趴在枕頭上用力聞。

「滾起來!」王風罵,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兩杯,遞給趙淳一杯:「什麼事情?」

「有個姓龔的給你來了電話。」趙淳從口袋裡掏出王風的手機,王風一楞:「哦,我忘了我手機放在你那裡了。他說什麼?」

「說的莫名其妙!他說你說的很對,就算他死了也感激你,還有就是他很後悔。都說什麼啊?難道他死了不成?」

「他後悔什麼?」王風琢磨著。「他還有沒有說別的?」忽然他記起了什麼:「來電顯示呢?」

「就是這個奇怪……」趙淳喃喃道:「來電是一串亂碼。我重撥回去沒有這個號。」

王風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拿過手機翻看紀錄。過了一會他自言自語地說道:「趙淳,你先回去,現在都已經放假了,你還是儘早回家吧。我有點事情先出去辦一下,你走的時候把門鎖上。」

公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王風從計程車里探出頭來,看著對面的「西鄉酒廊」,太陽當正午,王風套上指甲默默地掐算。一絲涼氣從他心裡冒出來。

他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自己竟然活著從這個地方走了出來!

裡面的布置沒有問題,外面的格局就不一樣了。可能是為了突出前衛和藝術感吧,入門下台階,兩邊小窗戶,門前照壁,兩側護牆拱衛,牆壁故意粗化了。可是這個格局並不應該是酒吧的格局。

沒錯,這是墳地的格局。王風現在簡直想罵大街:是哪個王八蛋自作聰明設計成這樣的?但光是這樣也不至於凶,這房子里還有什麼呢?

在進門的時候他悄悄掏出一張符紙晃了晃,沒反應。王風呼出一口氣。昨天晚上見過他的領班看到了他,掩口小聲驚叫,王風拿著符紙在屋裡走了一圈,領班的眼睛也跟著他轉了一圈。最後王風收起試紙在靠外一張桌子前坐下,領班才走過來,欲言又止的樣子,王風指指對面的椅子要她坐下。

領班坐下之後,王風輕聲地,但卻是直截了當地問:「他怎麼死的?」

領班又一次用纖細的手指捂住了嘴。

王風又問:「他什麼時候死的?」

領班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常態:「今天早上醫院才來了電話,說他昨晚出了車禍,已經不行了。」

王風沉吟半晌,問:「那麼說,昨天晚上就已經死了?」

領班點點頭。魚缸里的魚自得其樂地游著。

王風拿出手機,翻看記錄,亂碼來電的時間分明是上午10:37.他按下呼叫,果然不出所料,電話里冷冰冰地說: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王風抬頭,看著心慌意亂的領班:「還有什麼特殊情況沒有?他在本市有親戚沒有?」

領班搖搖頭。「他還沒結婚,他的父母都在南方。」

王風沉思起來。領班終於抑制不住地開始啜泣:「先生,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從一開始就當領班,三個月這裡已經死了兩個,瘋了一個,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風驚訝地抬頭:「你說什麼?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幾起了?」

領班點了點頭:「前兩個人都好象是意外,所以我們都沒有在意。可是昨天從先生走後,老闆的行動就很古怪,好象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嘴裡還喃喃著什麼。後來他喝醉了,我們扶他到了後面睡下,他醒了后非要開車出去兜風,結果晚上就出事了。誰知道他為什麼非要出去呢,喝得那樣醉?」

「有一個人知道!」王風眼光灼灼地說:「龔大偉!」

領班一楞,嚇得都不哭了。

王風笑了笑說:「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我都要知道,只能問他自己。好在他剛去世,我要想一點辦法……我要想一點辦法……他有女朋友沒有?」

領班搖搖頭。

王風看看周圍:「這裡的工作人員呢?有幾個是女人?」

領班說道:「就我一個,你要做什麼?」

王風卻沒有回答她。只是喃喃自語地說:「一個……少了……對,沈容也見過他……我呢?……哦,手機……」忽然他抬起頭來,對領班說:「你今天請個假成不成?這件事情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運氣不好的話所有來過這個酒吧的人大概都有危險!而且這個酒吧……我說不好……」王風抬頭四處打量著:「怎麼不知道哪裡有一點象我們學校的什麼地方?」

王風宿舍的門開了,王風先進門,熱情地把昨夜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子沈容與領班往屋裡讓。桌子上已經準備好一張巨大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地畫著各種字和圖案。紙的最中心有個八卦,八卦邊緣有兩根蠟燭,王風的手機上拴了一根繩子擺在八卦上面。

沈容捏著鼻子進來了。

領班也面帶驚懼之色地進來了。

王風讓她們在桌子兩邊相對坐下,自己打橫坐在他們兩個側面。然後拿起一本舊書,抱歉地笑了笑:「對不住,這套東西我實在是不熟悉,咱們只能一邊查書一邊進行.沒問題吧?」

領班怯生生地點點頭,沈容一付警惕的模樣:「不是真的吧?你有把握沒有?你們宿舍長最恨這個,被他瞧見怎麼辦?」

王風正色道:「那老頭子我已經一瓶好酒搞定了。別多廢話,咱們最好快點開始,現在已經晚上7點了,如果順利我就請你們去吃宵夜。」

沈容問:「如果不順利呢?」

王風向她擠出一個盡量輕鬆的笑容:「那你就想辦法給我買棺材!」轉而大怒:「怎麼老逼我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從桌子下抽出一張符來燒了,繼續發怒:「燒一張符我的法力就消一點你知不知道,別胡說了。開始吧!」

王風在沈容和領班兩人的左手上畫了兩道紅色的符(這是阻止請來的鬼上身而設的法障,硃砂混黑狗血的),叫她們每人伸出一隻手來握住拴著手機的繩子,把手機提在半空中不動,然後告誡說:「等一下要是覺得有人拉手機,就讓它拉過去,心裡什麼也別想,閉緊了眼睛什麼也別看,覺得害怕就在心裡慢慢念『自在』兩個字,總之,千萬千萬別睜眼!」

領班點點頭,沈容又問:「幹嘛不讓睜眼睛?」

王風正取出一張試紙來要燒,聞言對沈容怪笑一聲:「怕嚇壞了你。」

沈容心中一顫,連忙閉上了眼睛。耳聽得王風點著了試紙,曼聲長吟道:「三界冤災,皆在眼下!一切行跡皆來!」然後就是喃喃的吟誦聲,幾乎在同時,一陣冰冷恐怖的感覺襲來,沈容覺得自己背上起了一溜雞皮疙瘩。

似乎有什麼人在用指甲慢慢划自己的背,一縷涼氣漸漸從沈容腰下升起,瀰漫在她的全身,頭皮發炸。沈容心中一顫,強自鎮定著拿穩線頭,聽到旁邊領班牙齒相擊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沈容幾乎想要掉頭就跑。耳聽得王風站起來,走開,正要問「你上哪裡去」的時候咔噠一聲王風已經關掉了燈,回來,打火機咔嚓一響,能聽到蠟燭芯爆燃的聲響。沈容悄悄問:「幹嗎要關掉燈?」

王風沉默了剎那,最後覺得還是說出來比較好:「普通的人和住所都有神靈庇佑,有他們在一般的鬼是不敢出來的。我剛才已經把這些神靈統統請走了。」

沈容驚懼之下睜開眼睛,燭光里王風和領班的臉色慘白青綠,比真的鬼都不遑多讓。沈容大叫一聲,手指鬆開,王風眼疾手快地在手機掉到桌子之前一把拎住,將線頭重新塞到沈容的手指之間,順勢握了一下柔夷:「你的手太冷了。放鬆點。」王風說道。

領班也睜開眼睛,照例地用手指捂住嘴,她比沈容鎮定一點,沒有鬆開線頭。「快閉上眼睛。」王風說:「我要正式請亡靈了。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們感覺到的一切形跡都是幻覺,都是幻覺。千千萬萬不能鬆開線頭!」接著,他翻開書找到一條咒語大聲念出來,門窗緊閉的屋子裡似乎颳起了一陣陰風。

沈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隔斷了視力,但她強烈地感覺到有些東西在桌子周圍繞圈走動,王風在語調平緩地問著問題。

王風:「你的姓名?」

一股力量拉扯著沈容手中的線頭,沈容用力拉緊。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也會做這種沒來由的事情。

王風又問:「那麼,這桌子上有幾男幾女?」

線頭被扯動了三次。

聽得出來王風出了一口長氣。他說道:「能告訴我你下世當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線頭忽然被什麼力量拉緊,似乎牽拉它的那隻無形之手非常激動。王風開始喃喃自語,周圍忽然之間變得非常冷,三人似乎身處一個寒冷的氣流旋渦之中。有什麼冰一樣的東西碰到了沈容的臉,沈容驚呼一聲,右手已經鬆開了線頭,在同一剎那間,領班也叫出來:「那不是他!我雖然看不到,可是我知道那絕對不是他!」

手機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沈容和領班同時睜開眼睛,一個藍色的影子從她們身前掠過,沈容駭極,對王風大喊:「他就在你身後!」同時,王風的聲音也響起來:「快跑!他要上我的身!」他一邊說著,一邊飛速拿出一張符紙準備在蠟燭上點燃,同時,那個藍色的影子慢慢向王風俯下身去。

蠟燭滅了。房間里一片漆黑,沈容和領班同時躍起,撲向房間門口。房門是鎖著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把背部靠在房門上,耳朵里聽著王風摸索著站了起來,在黑暗中用粗嗓子發出尖細的女聲哧哧輕笑。一瞬間,沈容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聽著王風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旁邊的領班抖抖擻擻地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就是一瞬,眼前一團火光亮了起來??酒店的領班隨身總是帶有打火機的。這團光非常渺小,但是已經足以看清楚屋裡的一切。王風在距離桌子兩步的地方站定,正用手機的一片碎片刮著自己的手臂。一滴滴鮮血掉在桌子上。他的眼睛是青色的,臉上分明是在笑。

一個念頭進入沈容的腦海:自己要是再不有所動作,王風就完了!想及此,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抄起一把摺疊椅子衝過去把王風頂翻在地,然後抓了桌子上那張王風沒來得及燒的符紙跑回來,兩個女子抖著手想把符紙點燃,可那符紙上沾了些血,先後滅了兩次。地下的王風慢慢轉動身軀想要站起來。

符紙終於點著了。在火焰燃燒到畫符的一瞬間內,似乎有一股極熱的風平地吹起,王風發出了一聲慘叫,青綠色的氣從他的七竅冒出來,在空氣中依稀顯示出一個人的臉孔,然後消失,王風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沈容和領班都是一頭冷汗。

許久,領班驚叫一聲,打火機摔在地面,她大概被燙到手了,沈容默念著各路神仙保佑,心驚膽戰地摸索著打開了燈,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很平常,屋子裡暖暖的,王風還在昏迷,左手手臂上冒著血。沈容連忙跑到王風的身邊,雙手將他的身體抱離了地面,嘴裡急促地喊著:

「王風,醒一醒,王風——」領班也趕了過來。

王風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著身邊兩個一臉驚恐的女子。沈容看他醒過來了,喜極而泣,卻沒有想到王風的臉突然猙獰地扭曲,兩個手猛地扼住了兩個人的喉嚨,從胸膛中發出呼呼的吼聲。沈容沒有防備,嚇得兩隻手緊緊抓著王風的那隻手搖憾,眼睛睜得老大;領班也嚇了一跳,雙手一陣亂抓,正好抓在王風的傷口上,長長的指甲撕得王風倒抽一口冷氣,縮回雙手大叫道:「開個玩笑嘛,也不至於就下這麼狠的手啊?」

「再來十個腰子!」王風中氣十足地招呼小攤攤主,然後舉起啤酒灌了一口,瞧瞧自己纏滿了繃帶的左手,咧嘴一笑:「別都不理我啊?我是看你們那時都太緊張了,逗你們玩玩的。誰知道你們這樣不禁玩?」

沈容怒喝道:「滾,哪有你這樣玩的,要不是我倆膽子大,早被你嚇死了,現在都沒有胃口吃東西了。」轉頭看小領班卻是吃得津津有味,怒從心頭起道:「你也不配合我一下。」再看王風一臉假無辜更是惡向膽邊生:「以後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跟你去做這種爛事情了,差點把命搭上。」

「你們二位美人運氣十足,不會有事情的。」王風訕訕一笑:「我在那段時期??我是說在我不能控制自己的那段時期,沒侵犯你們吧?」

「沒有!」沈容怒。

「真的沒有?我主要指的是,啊,是那個,啊流氓行為。」

「沒有就是沒有!做夢想佔便宜是不是?你要是敢,哪怕你是什麼鬼也早被我打得不成人形了!」沈容余怒未消,別過了頭不去理他,又覺得餓,自己揀了一串辣椒少的吃著。

「可惜啊。」王風大聲搖頭嘆氣。「虧我還險些搭上了半條手臂。看來今天這個鬼一定不是色鬼。」說完喝口啤酒,又問領班:「你是怎麼知道他不是龔大偉的?」

領班微呷了一口啤酒:「不知道,總之我當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絕對不是他。那現在我們怎麼辦呢?」

「沒事,該死的臉朝天」王風豪爽地說轉而苦笑道:「其實我是沒主意了,畢竟我不過是個三流的陰陽師。只好明天一起去酒廊看看,順便見見這酒廊的其他股東。」

領班抬起大眼睛:「你是三流的?那一流的呢?」

「一流的陰陽師無法請亡靈的,就算他完全消除自己的防禦,鬼物也無法靠近他的。我從業(沈容輕啐一聲)以來,二流的倒也見過幾位,一流的還從沒聽說過。可惜,這件事情如果讓一流陰陽師來做就會簡單得多。」王風慢慢嚼著一塊腰子,若有所思:「我水平實在不行,絕對有哪些程序出了毛病,否則不會是這個結果。我的護身符還沒有帶。今天真是丟人到家了。今天這事情,疑問太多。」王風總結道。

吃完了「夜宵」,王風付了帳,問領班:「你住什麼地方?我送你吧。」

小領班搖頭道:「沒關係,我們全家人住一個單元,不會有事情,多謝了。」王風從身邊掏出一張符紙道:「回去之後把它放在銅容器里燒掉,好好洗個澡吧。」小領班伸手接過,笑笑:「這麼長時間你還沒問過我的名字呢。」王風大窘:「我就覺得有什麼事情沒有干,姑娘,你叫做什麼名字?」

小領班不答,叫了個出租,在上車之前回一笑:「我的名字叫做周楚楚,再見!」

第二章出租汽車已經走遠了,只剩下王風和沈容在夜風之中呆立。片刻之後沈容裝作輕描淡寫地說道:「小丫頭八成看上你了。」王風隨口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的一顆紅心早就交給咱們千嬌百媚的沈老師了。」沈容哼哼冷笑,舉起穿著高跟鞋的腳踢他。

王風一邊躲閃一邊問:「那你今天晚上怎麼辦?你可是外地人,自己一個人住宿舍的。」沈容哼道:「我還怕這個?倒是你自己應該多加小心!」兩個人一路賭著氣回宿舍。

教工宿舍王風住三樓,沈容住五樓,沈容上了五樓宿舍,自己坐在鏡子前一邊回憶一邊毛骨悚然,恍惚間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似乎在笑,嚇了一大跳。立刻操起電話給王風打手機,卻聽到手機就在門外響起。沈容大怒,跑過去用力拉開門,王風正手忙腳亂地想掛斷手機,見沈容滿臉怒氣,尷尬地說:「我、我、我剛上來的,呵呵。」

沈容怒笑:「那你就在外面守著吧!」轉身回到裡屋將門關上。王風說:「天啦!大姐,你不是這麼殘忍吧……好好,那你門可千萬別鎖嚴啊!」沈容大怒:「你就不會破門而入?笨!」說完之後扔了一個地鋪出來,關門睡覺,剩王風一個在外邊發怔。第二天王風醒來,只覺得渾身骨頭好似都要散架一般,水泥地他也睡過,但還沒有今天這麼不舒服,再加上穿堂風吹著,手臂也開始疼個不了,滋味之難受不消多說。忽然看見趙淳自樓梯上上來,於是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對了,你怎麼還沒有回家?」

趙淳笑笑:「我到你那裡找你不到,就知道你肯定是被沈老師叫來看門。果然一找就著。我這個假期不回家了,還要趁機向王老師多學些東西。」

王風站起來伸個懶腰,對趙淳笑罵道:「跟著我能學到什麼狗屁東西?昨天晚上我還不是差點被搞掉。」說完把昨天晚上的驚險原原本本講給趙淳聽,趙淳聽得咋舌不下,最後問:「不會吧,連你都中招了?」王風道:「是啊,按理說這些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只有請不過來的時候,還沒有聽說能請過別人的靈來。這件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絕對沒有那麼簡單。」王風一邊說,一邊陷入思考,抬頭看到趙淳若有所思,問:「今天我要趁著有太陽去見見西鄉酒廊的那些老闆和員工,你有事沒有?」

「我?」趙淳搖頭:「今天我是沒機會了,老鄉會留下的人要開個假面舞會,我是主持我不能跑啊。王老師你好運,我得去了。」說完之後一路下樓,人已經不見蹤影。

王風爬起來敲沈容的門,敲得地動山搖時沈容才一臉倦意地來開門,問:「又有什麼事情啊?」王風把地鋪卷遞過去道:「起床啊,我們該走了。」沈容一臉怒氣地接過地鋪卷,罵一聲:「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睡得象頭死豬呢?一晚上就知道睡覺,我可嚇得一晚沒睡呢!趁天亮補個回籠,你自己愛幹什麼幹什麼去。」然後把門一關,剩下王風一個人在外邊發愣。

車子在西鄉酒廊外面停下,王風非常不情願地向酒廊入口望去,黑洞洞的了無生氣。這是他第三次到西鄉酒廊來,大白天的也覺得冰針刺體的感覺比前兩次更加嚴重,王風悄悄嘆口長氣,拿出一張符紙來捏在手心,一步一步向門口挨過去。進門之後感覺還算平靜,於是悄悄將符紙別在襯衣袖口上。

這裡居然還在營業,顧客不多,九宮財帛官的風水魚缸還在,魚可是少了很多。周楚楚正在一張椅子上呆坐,一見他進來,看到救星一般急步迎過來,悄聲說道:「兩個老闆都在樓上經理室等著呢。」王風問:「是你告訴他們我今天要來的?」周楚楚點點頭,王風滿意地一笑,跟著她上了樓。

經理室內好歹有亮堂堂的陽光。王風半懸的心總算放下了。兩位股東一見他進來同時起身相迎:帶眼鏡的小個子陳家明和身軀胖大的龐偉。周楚楚為三人做了介紹,三人寒暄了幾句分別坐下,龐偉揮揮手想叫周楚楚下去,王風制止道:「不必了,她也算是整個事件的目擊者,有必要參與我們的討論。」說完指了指一張椅子讓周楚楚坐下來。兩位老闆給王風遞煙,又各自點了一根,對望一眼,一副有話要說但是又無從說起的模樣。

王風朝他們笑笑說道:「其實也不用這麼為難。你們就信口說說看吧。或許你們認為非常不起眼的現象,就是能夠揭示整個事件的樞紐呢!」兩人又對看一眼,龐偉這才抽著煙開始斷斷續續地說:

「好多事情憋在心裡這麼久,不說我真的要瘋了。這整件事情太意外,太駭人。要是有後悔葯,說什麼我們也不弄這件事情了。」龐偉說了這番話之後深深抽兩口煙:「最初開這間酒吧的動機還是兩年前,龔大偉這人不容易,他一家都在南方,從小父母就離婚了,他舅舅一家防備他們母子跟防賊一樣。他大學畢業之後自己一個人上這邊闖蕩,先後倒騰過電腦,組過IT公司,混了一年左右,沒掙下什麼錢,只是交了許多窮朋友。我和陳家明是在兩年前認識他的,那時他做生意正不順,貨款收不回來,他只剩下三百塊錢了,只夠在這城市活兩個月。」

「我和家明一見到他就喜歡上他了。他比我們兩個都小著幾歲,但是有闖勁,有膽識。而且他對人毫無機心。我們第一次出去吃飯,他非要請客,但他剛剛給他媽寄了錢,手裡只有二十塊錢了。於是我們一起上路邊攤喝餛飩。老實說,我那時最少有七八年沒吃過什麼餛飩、米飯、餃子這類家常食品了。後來我們哥兒倆逢事情就照顧著他點,我們的生意從那時起也漸漸好起來,他也賺了點錢。」

「再後來他就和我們一起商量著干點什麼事情,老實說我和家明是不願意的,除了親老子,絕對不能和朋友合夥做生意,要不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但是他太熱心,我們也就勉強同意了。就這樣,三個月之前酒廊終於開起來了。他當時很高興,喝了不少酒,說『我這點心事終於了了。』我們當時聽著這句話就覺得有點不對味,但見他正高興,也就沒有問什麼。沒想到還沒過兩周就出了事情。」

說到這裡,龐偉沉默片刻,長長的一口就把煙吸到了過濾嘴,又點上一根:「那天是家明當值,家明,具體的你來說吧。」

陳家明也在沉默緩慢地抽著煙,聞言先嘆息了一聲之後開口。

「那天生意非常好,客人不斷,我們連門都關不了,領班以下都被累個半死。我們開張之後還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好的生意,雖然累也蠻高興的。後來到沒有客人再進門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多了,酒吧里還有幾個客人,我也上經理室去做帳了。後來領班上來叫我,說是出事了。」

王風轉頭過去詢問地看著周楚楚,周楚楚臉色煞白:「我記得清清楚那天一共是六個人,三人一堆兩人一桌一人獨坐。獨坐的那個客人是生客,好象和這裡的氣氛不太適合,因為他年齡已經很大,但是給人的感覺很年輕,他整個人看起來很冷靜,而且好象等什麼人的樣子,我特意多看了他幾眼。我在一個沙發上坐下來休息,突然聽到門開的聲音,雖然老大的不願意,我還是起身去門口迎接客人」

「為了控制氣氛,我們酒廊並不開大燈,除了幾盞朦朧的壁燈,只給大家點著幾杯小蠟燭。所以為了防止門打開后風吹蠟燭,我們在門口做了一個隔斷,正對大門的是一面鏡子,進門以後要朝左一拐才能進入大廳。那天我走進隔斷,卻發現門開著但卻沒有人,我還以為是風把門吹開的,就隨手把門閉上,扭頭過來時,卻突然發現鏡子里有一排影子正列著隊一個一個往大廳里進!」她雙手緊緊絞著手裡的抹布。

王風心中一緊。「影子?什麼樣的影子?」

周楚楚使勁搖著頭,全身都在顫抖,王風將一杯水遞到她手裡,她喝了幾口情緒才穩定下來:「就是和正常人類似的影子,不過他們身上都缺少了一部分。最恐怖的還不是這些,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湊到鏡子面前看,就看到那些人倒退著又出來了,而且拖著什麼東西,我仔細一看他們拖著的原來是一個人,而且竟然是那個單獨坐著的客人!」

王風沉思著,問:「後來呢?」

周楚楚渾身一抖,顯然整個人陷入了恐懼的深淵:「我大叫一聲,立刻跑進酒廊,把燈打開,客人們都抬頭驚訝地看著我,我只掃了一眼就知道哪個單獨的客人真的不見了。真的,我又點了一遍客人的數目,我出去的時候是六個人,現在只剩下五個了。我敢擔保我在門口的時候絕對沒有人出去過,我問了問夥計,他們也說沒看見有誰出去,也沒有誰上廁所。但我絕對知道那個客人真的不見了。我低下身子想看看他是不是摔到了桌子下面,但是沒有。哪裡都沒有。那個客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空氣中了。然後我就上樓去叫陳總。我們一起下樓來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沒有。」

「客人們都走了,員工也都回家了,只剩下我和陳總值班,我們把燈全都開著不敢關。」周楚楚連打兩個寒戰:「那一夜太邪了,周圍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聲音,我們這個小酒館好像被孤立地放在另一個世界一樣。我們也不敢睡覺,一睡著了就做夢,夢到許多渾身血污的人在圍著我們酒館沉默地轉圈子。而且,雖然我看不到也找不到,可我能感到酒館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就是那個失蹤的客人!」

王風的眉頭皺了起來。周楚楚接著說道:「從第二天開始,我們都絕對不敢把酒廊開到午夜以後。從此我們這裡沒有人值班了,三位老總的意思都是丟一點東西無所謂,千萬別再出事。沒幾天街上貼出了尋人啟示,一點沒錯就是那個失蹤的顧客!」

講到這裡,周楚楚停下了話頭。王風沉吟半晌,問道:「後來呢?」

三個酒廊的管理人員相互看了看。最後龐偉囁懦著說:「接下來的有些事情……連警察也不知道……」

王風嘆口氣:「說吧。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遠遠比我想像的要複雜了。」

「再後來主刀做甜點的大廚就瘋了,喃喃地說有許多人圍著他等他切東西吃,還有……」

又是一陣沉默。看來他們不願意為這件事情多說。龐偉狠抽了一口煙,徵詢地望著陳家明,終於又補充道:「而且從那之後我們每過個幾天,都能在什麼隱秘的地方找到一點人的肢體碎片。是已經風乾的!」

看來要說的就這麼多了,龐偉和陳家明一個勁地抽煙,周楚楚臉色煞白地發獃。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太陽偏西,屋子裡顯得很昏暗。

王風已經完全糊塗了。他的腦子不能把這些線索集中到一起。但是在忽然之間,他手腕上的符紙微微開始發熱,王風悚然而驚,暗自捏起心決,符紙卻又忽然正常地變冷。不錯。王風心想:這間屋子裡有東西。「咱們快出去。」王風沉聲喝道:「把所有的店員和客人也都帶出去,你們需要暫時歇業一段時間。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幾個人本身就心內惻惻,一聽他說這話,同時怔了一怔。龐偉說道:「不好吧……畢竟這些也是我們的心血,現在大偉又去了,雖然怪事多,但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符紙劇烈地發起燙來,王風終於忍不住了:「我是個學風水的,你們知道這房子是什麼的格局嗎?是墳!是孤魂野鬼不停尋找的一個新家!生人呆在這裡面只會送命!」他一把從袖子里扯出符紙,結果只牽出了一股烈烈的火焰,在這一瞬間,王風借著符紙的靈火看到一個面色慘白的人影正微笑著伏向龐偉後背。他的頭髮一眨眼間全炸了。

三個人獃獃地看著王風,王風知道此時絕對不能流露出一點恐懼的神色。他拚命保持著鎮靜說:「聽我的,咱們快下樓,一切等見了太陽再說話!」說完也不管三人怎麼想,一個箭步衝過去拉開了房門。用眼角的餘光一掃,一個店員正象木頭一樣獃滯緩慢地上樓,王風大腦一涼:完了,這次麻煩大了!

已經不用符紙來測試靈氣了。緩慢逼近的什麼東西帶著刺骨的寒冷,讓王風無法呼吸。這裡有多少人被附了體?王風不知道,也用不著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間屋子已經成了鬼屋!他回頭一看,另外三人原本生動的表情已經開始凝滯,只用一個僵硬的微笑對著他,而且緩慢地向他挪過來。王風定睛看陳家明的下身時,真正地大驚失色了!他的雙腿后還有兩條腿正慢慢沒入他的身體。王風衝出門去,一股陰氣幾乎立刻籠罩在他的全身!

胸前的護身符光芒一盛,趁著陰氣被逼退,王風拚命向另一側的漆黑樓梯跑過去。一個令人發狂的尖細嗓音唱起了歌謠,回蕩在詭異的空間里,歌謠中間或夾雜著吃吃的輕笑。

「錦繡衣裳白玉樓,最繁華時最憂愁。

而今一旦全拋卻,與君同做少年游。

長攜手,天地久,到白頭。

問君家鄉路幾許,岸上燈火是瓜洲。「

王風拚命捂住耳朵,跑入了這一片漆黑之中,四周沒有任何光芒,他好象忽然之間瞎了一樣,分不清方向,只有那簡單凄涼的歌聲和腳步聲不斷逼近。王風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個夢:在一個漆黑的旅店之中,自己和許多人在一起住宿,到了半夜忽然被腳步聲驚醒,醒來之後四周就傳來這樣不祥的腳步聲,而周圍的人卻都已經死去多時。記得在夢中王風就這樣不斷地跑,但幸運的是他最後總能醒來。王風不由得大聲叫起來:「如果這是夢,趕快讓我醒吧!」

但是他沒有醒,只能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奔跑。王風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原地兜圈子,很多人都曾經掉到這種俗稱「鬼打牆」的陰陽陣中,無論往什麼方向跑結果都是一樣的。但王風不能停,他不敢停,他怕一旦停下來自己就會思考這一切。

護身符上的光芒越來越弱。王風知道,鬼氣正在侵蝕著護身符。當光芒完全消失的時候,自己也就完了。

在眼前的漆黑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王風愕然抬頭,那個人竟然是周楚楚!周楚楚正哼著歌,微笑著向他慢慢地走來,和剛才恐懼柔弱的模樣判若兩人。王風的心沉了下去。因為他已經看出來:周楚楚並沒有被附體,但是剛才她之所以裝樣子,就是想引得自己陷入這陣勢。繼續跑意義不是很大了,王風停了下來。

「為什麼要把我引到這裡?」王風問。

周楚楚看著他,美麗的臉上儘是忿忿之色。「因為你是個沒有本事又自大的麻煩。本來你這樣的人我可以不理的,但是你三番五次的壞事也讓人不舒服。」

「你要幹什麼?殺掉我?攝我的魄?叫別人附我的身?」

「用不著。只要在這裡困你幾天就可以了。也算給你的一點教訓。最後,謝謝你昨天的夜宵,我比較喜歡烤肉。」周楚楚轉身,緩步向無邊的黑暗中走去。

「賤人!王八蛋!」王風終於忍耐不住,而且經過長時間的奔跑他也快要累虛脫了,又急又氣之下破口大罵:「枉我一直那麼信任你,把你當朋友看待,而且還失心瘋了想要泡你!你居然做出這種事情!」

周楚楚聞言站定,轉過身來:「我做出什麼事情來了?沒有人需要你的信任,我可是什麼都沒有說,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哈哈哈,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過就是個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可憐蟲而已。再見,我沒時間和你廢話。」

「等一等!」王風抬起臉來,「別小瞧人!你看,這是什麼?」

他的手中夾著一張符紙,黃色的紙面上畫著紅色的符:「想困住我?做夢!我這就破了你的鬼陣!有本事你走近一點!」

周楚楚微笑起來:「幹嘛啊,激將?我不吃那一套的。你要真有本事就走出去,我可以給你加油……」

話音未落,王風手一抖,那張符紙見靈即燃,在空中直奔周楚楚。周楚楚輕輕一側身,往左邊移動一步,擊空的符紙掉到地上,很快點著燒光了。周楚楚輕笑道:「這就是你的救命法寶啊?」

「是。」王風終於站起來,氣魄顯得非常從容:「對不起,我贏了。」

周楚楚想笑,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狂妄自大的人。但她立刻發現自己沒辦法笑,也沒有辦法移動。周楚楚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地面:

她正踩在一個太極圖案的陽極上。

王風在剛才轉圈跑動的時候,居然有意用腳跑出了太極形狀,然後用那張根本不會起任何作用的符紙,引誘她踩在了法力最具陽氣的陽極!一瞬間,在太極圖陽氣的衝擊下,周楚楚的法陣消失了,王風發現自己還在經理室門前,周圍圍著已經被附體、表情獃滯的陳家明、龐偉等人。隨意結下的太極陣不能持久,王風用力推開想要抓住他的陳家明和龐偉,衝進經理室,反手鎖上門。空氣中幾道寒氣立刻向他逼來。

王風咬破手指,一指點在自己額上,隨後把自己的血塗在護身符上。立刻,護身符光芒大盛,王風衝到窗戶旁邊,向外面無邊的黑暗一頭扎了出去。

玻璃破碎和物體掉到地面上的聲音。

王風象口袋一樣笨手笨腳地扎在酒廊門前的地面上。傍晚。微風輕輕掠過他的耳膜似乎是世界的嘆息。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寧靜星光下的人們安詳快樂,誰能知道他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王風神態自若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聽到動靜的幾個人愕然地看著他。

王風慢吞吞地走到馬路對面,心裡卻緊張得很。太陽沒了,自己身上一張符紙都沒剩下,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還有符紙,瞧周楚楚所布法陣和她躲避符紙的身手,自己萬萬不是她的對手。轉瞬間,王風大腦里掠過了無數種念頭和問題,但所有的念頭都無濟於事,所有的問題也沒有答案。看來,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打電話叫警察來了。

王風輕輕地嘆口氣,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了,可是正在這時,電話卻忽然響了起來!王風吃了一驚,手機上面的號碼顯示竟然是一串亂碼!

電話鈴在持續地響著。王風遲疑半晌,終於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邊沒有聲音。王風試探著問:「你是誰?」

還是沒有回答,王風等了半天,把電話拿在手裡看,只見顯示屏上慢慢打出幾行字:

我是龔大偉,你可以說話,我聽得到。

龔大偉!!!!王風幾乎要跳了起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在知道自己正和一個死人通話而面不改色,如果有一百個人面臨這樣的事情,只怕有九十九個人會跳起來,其中更有五六十個會暈過去。

王風是那第一百個,是那個「幾乎」要跳起來然而又沒有跳起來的人。

他只是沉著冷靜地問道:「我如何相信你?」

第一次打出的字消失了,接著是第二行字:你用心感覺,你知道我是的。

王風看著這行字呆了呆,但是須臾之後,他相信了。有時候直覺比任何推理更準確。接著,令他觸目驚心的字一個一個打在手機顯示屏上:

你在酒廊

「你怎麼知道?」王風脫口而出:「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已經出來了,我要知道關於酒廊的一切!」

那行字迅速消失,接著幾個字迅速出現,似乎在打字的人已經慌了一樣。手機的顯示屏太小,而他卻有很多話要說。

你在酒廊!

你現在酒廊!!

你現在還在酒廊!!

你現在還在酒廊內部!!!!!

「什麼?」王風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抬眼望望四周,熟悉的夜景,空氣新鮮可人,星光暗淡,人來人往。這不是酒廊外面又是哪裡?可是手機上龔大偉還在不停地打字。

你以為自己被困住以後後用你掌握的法力脫離了其實你還在酒廊里這些都是你的幻覺你根本還沒有離開,那些活屍還圍著你,周楚楚現在正在努力擺脫太極陣你只是覺得自己已經逃離。

這行字又急又快,顯見得對方已經心急如焚,但他再著急,也遠遠比不上王風看見這些字時的恐懼所震撼和強烈!那行字消失,然後龔大偉繼續瘋狂打字:

你要相信我你現在還在西鄉酒廊里快點找出路吧最多再過兩分鐘周楚楚就能掙脫你那個匆忙布下的太極陣不要被幻覺欺騙你現在就在酒廊經理室門外你看周圍的人就知道都是不動的活屍

王風抬頭看身邊的人,果然那身邊那些人或坐或蹲或躺,但是沒有一個活動的,而且都意味深長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的?」王風對著電話狂吼。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害怕到這種程度。

顯示屏上的字消失。瞬間又有一行新字出現。

因為你現在見到的景象和經歷的事情和我死那天一模一樣!

這行字最多也只存在了五秒種,接著,兩個鮮紅色的大字重重地落在

顯示屏上:

快!!!跑!!!

「怎麼跑啊!」王風大怒,無論如何發怒總比害怕好,當然也比等死好得多。「我四周都是被附體的人,我又不知道路,何況我現在在陰陽陣里,怎麼跑都是轉圈!你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傢伙!」

顯示屏上忽然顯示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線,下面附帶著說明:

記熟這種走法,然後閉上眼睛,向法力最弱的地方走!

沒別的辦法了。王風心想。他緊張地研究著逃跑路線,然後閉上眼睛,向這未知的恐懼一步一步摸了過去。立刻,幾隻冰冷的手摸到他臉上,想用力拽住他,這些活屍雖然不能動,但抓人的力氣還是有的。王風拚命擺脫他們,戰戰兢兢地按照腦子裡勾畫的圖移動:前三,左一,右一,右八……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王風手裡的手機已經被冷汗濕透。他忽然喊道:「這酒廊是誰造的?把答案打在手機上!還有,周楚楚是怎麼成為你們員工的?我需要關於酒廊的一切資料!」

他當然是喊給龔大偉聽的,但他的聲音沙啞而發顫,任何一個熟悉他的人,包括他自己,換個環境都絕對聽不出來那是王風在說話。現在唯一還支持著他不倒下去的,已經不是他平常所學關於風水與神怪的知識,而是人類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同時,王風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是一個酒廊,或者一個周楚楚那麼簡單!

手機也在顫抖不停,顯見得龔大偉心情也極為焦燥,急切地往手機上打他所知道的一切信息。

時間最多只剩下三十秒,而王風還有最後的四步要走,但要命的是他忘記了這最後四步是左一右三還是右一左三!手機上應該已經沒有線路信息,他也不能打斷龔大偉,所以只能自己來做這個選擇:左或者右?天堂或者地獄?

人的一輩子要做無數次選擇,但是大部分選擇都是輕鬆愉快的。「今天中午吃米飯還是饅頭?」「我是要A美眉還是B美眉?」也有稍微緊張一點的:「這道判斷題是對是錯?」但是只要是人,總會遇到那個性命攸關的選擇來臨的日子,這個時候恐怕就不那麼輕鬆愉快了。

左還是右?生或是死?

左還是右?生或是死?

左還是右?生或是死?

!?!?!?!?!?

王風的背部,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還有十秒!周楚楚差不多就要掙脫太極陣了!王風橫下心,向左邊邁了一步。

空間里響起周楚楚的笑聲,同時另外一個破鈸般的嗓子冷笑著說:「你終於還是走錯了!」

王風心中一動,一直閉著的眼睛睜開了。手機一陣劇烈顫抖。

這是一個自己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白雪皚皚,枯樹上孤零零挑著一片葉子,幾戶人家的小小村落。但平靜得出奇。一個活物都沒有。陰沉的天空中似乎隱隱傳來轟鳴之聲。(奇怪,冬天怎麼會打雷呢?)眼前的風景就象一幅畫一樣引人入勝,但這畫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情調。

瞬間,好似號令一般,屋子裡走出了拿著刀斧的人,他們衣衫襤褸,眼神空洞,他們的刀上都有血。他們把其中一個沒有拿刀的女人架到一扇磨盤上開始肢解。

一邊肢解一邊吃,生吃。

王風只感到一陣噁心,但是忽然間,他好似心境空明醍醐灌頂一般大聲喊起來:「雙水屯!這裡是雙水屯!!!」

伴隨著這喊聲,眼前的一切迅速消失,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周楚楚陰惻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猜得不錯,這裡就是從前的雙水屯,但又遠遠不是雙水屯那麼簡單。可惜啊,王老師,最後一點機會你沒把握住,你終於還是沒能走出這間屋子。」銀鈴一般的聲音聽在王風耳朵里非但讓人不受用,反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護身符那點有限的光芒終於被吞入了黑暗,王風連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聽到周楚楚的聲音忽左忽右地傳來。

忽然,手機開始猛烈震動起來!伴隨著這種震動,一陣深渾雄沉的音樂從手機中傳出,竟然是密宗的梵音!王風的眼前出現了景物:他就在西鄉酒廊門口,如果剛才往左走,就可以出大門口,但現在他面對的只不過是一面鏡子!

鏡子里的人不是王風,是周楚楚,她的身後還有無數看不到面孔的黑影躍躍欲試。她的臉色並不好,顯而易見那梵音對她來說也並非全無作用。王風趁著這個機會,飛速跑出了酒廊,只聽「嘩啦」一聲,酒廊的房子象漏氣一樣癟了下去。

西鄉酒廊塌了!

外面還是一樣的傍晚,一樣的人流,一樣的空氣一樣的星光。王風的臉煞白,過了半晌才強笑著問道:「現在是真的嗎?」

沒有回答,手機非常安靜,好似從來沒有動過一般。王風一驚,翻檢前面的信息,什麼也沒有。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事情:鬼是無法唱佛經和聽佛經的,因為佛經與道經這類東西可以使修行差一點的鬼形神俱滅。而自己手機的默認鈴聲也並非梵音,一定是龔大偉剛才為了救他,萬不得已播放了佛經。

所以,世界上不但已經沒有龔大偉這個人,而且已經沒有龔大偉這個鬼。

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所知道的秘密,已經隨著他一起消失。可是他為什麼願意犧牲精魄來挽救自己呢?難道他認為我能夠揭示出這整個事件的秘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王風呆坐在地上,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這些事情、這些地點到底有什麼聯繫?周楚楚又是誰?王風感到自己的頭大了一倍有餘。他只是茫然地坐在一邊,應答警察盤問的同時看著西鄉酒廊的廢墟,看著一具一具屍體被從他眼前抬過。心裡一團亂麻,無頭無緒。但是在不大的現場被清理乾淨之後,他只知道一件事:

那些屍體中有陳家明、有龐偉,有所有當時在場的顧客和侍應生,但是沒有周楚楚。

絕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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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六計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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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猛鬼街 第八章,凶冥十殺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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