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

入侵紐約的外星人來自賽博坦星。

這個星球數百萬年來的內鬥延續到了地球上,這些體型龐大、破壞力驚人的機械生命體互相展開殊死搏鬥，將紐約破壞得不輕。

可縱使是這樣的機械生命體，在氪星人面前也是不堪一擊的,正義聯盟並沒用多少時間就解決了戰鬥,挽救了岌岌可危的紐約。

紐約,電視報紙盛大地宣傳著超級英雄的頌歌。

華盛頓，跌跌撞撞的幼獸正在無助地呼喚。

傑森的口袋裡就裝著向著蝙蝠俠的求援警報，他死死地攥住那個警報,無數次徒勞而死命地按下按鈕，在尖銳的刺痛中，他握住警報的拇指血肉模糊,哆哆嗦嗦。

偌大而空蕩蕩的停車場中，孤零零的男孩徒勞無功地在排列整齊的車輛中反覆尋找。

他的聲音嘶啞，全身顫抖,卻在強撐著去看那一扇又一扇黑漆漆的窗子，希冀著那個狡猾還喜歡騙人的女人從下一輛車后跳出來，笑眯眯地說這只是一個玩笑。

可是下一秒,在那些空洞的車廂和幽深的鏡子里,傑森好像又看見了那些模糊的、不懷好意的身影。

廢棄的工廠內,那些人冷笑著朝著薇拉靠攏過去。

……在他的大聲尖叫和嘶吼中，薇拉抬起頭,那雙湖綠色的眼眸穿過重重暗影,落在他的身上,平靜如初。

無數只手從她的身後攀扯過來,胡亂地抓住了她的衣襟,粗魯地把女人拖進了漆黑的深淵中。

「薇拉——！」

這是他在幾百個漫漫長夜中最為恐懼的噩夢,這是他心靈深處最懼怕的魔鬼,傑森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樣軟弱，帶著這股令他自己都厭惡唾棄的彷徨和無措。

我怎麼能這麼沒用。

我怎麼能讓她在我的面前消失，我怎麼能想不出辦法，我怎麼能找不到她啊！！

「別——薇拉，別這樣。」

感覺到肺部深處湧上來的悶痛和聲音中的哭腔，傑森死死地抿住了嘴，他的視線一瞬間就變得極為模糊，好似被一層薄薄的水光覆蓋。

他的眼睛滾燙。

冷汗打濕了額發和衣襟，在恍惚之間，傑森被一隻纖細的胳膊猛地抓住，對方的力氣極大，幾乎是用單手就將幾近瘋狂的幼獸死死鉗制。

傑森從來沒有見過瑪麗這個樣子。

這個向來被薇拉刷得團團轉、總是生氣地訓斥薇拉的金髮女助理，此刻的表情平靜得可怕，她的眼神晦暗幽深，聲音沙啞低沉，一字一頓：

「薇拉消失多久了？」

「八分鐘之前，她——」

傑森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剛想說話，卻又被對方毫不客氣地打斷：

「她是在你一眨眼之間就消失的，對嗎？」

瑪麗明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她厲聲怒喝，「回答我！」

「……是！」

羞恥大片大片地攀爬上來，覆蓋整顆心臟，傑森只感覺到眼眶中有什麼灼熱的東西滾落了下來，把他的一切尊嚴、一切虛妄的幻想、一切自以為是都打得粉碎。

下一瞬，金髮女人彷彿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她周身忽而爆發出了一股好似要毀天滅地一般的徹骨殺氣，她的身體正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長發無風自動，臉色宛若厲鬼。

傑森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差點兒連呼吸都停止了。

在這股吞噬一切的暴戾和殺意中，他看見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金髮女人咬牙切齒地說出了一個單詞。

這不是英語……好像，是法語。

接下來，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傑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聽見的是嘶啞而隱忍的爭吵聲。

「我早就說過，我早就說過不該讓她離開！我他媽的早就說過！如果她沒有離開我們，根本就不可能被那種混蛋綁架，我會保護好她——」

「這不是她離開正聯的問題，綠燈俠。現在給我閉上你的嘴不然就跟著閃電俠他們一樣滾去紐約處理那群賽博坦星人！」

「哈！你們這是在心虛嗎？她和傑森的身上明明都有報警器，那孩子給正義聯盟發送了那麼多次呼救——我！」

那個熟悉的聲音頓了頓，忽而變得虛弱下來，顫抖著說：

「我，我怎麼會，沒注意到……」

「……我怎麼會忽略她的求救。」

他們救了數千萬人的命，卻沒有一個人去回應那聲微弱的呼救。

所有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傑森只覺得心臟正在被魔鬼的利爪緊緊攥住，對方收攏手掌，好似要捏爆這塊不斷跳動的血肉。

最後，是一個喑啞的聲音結束了死寂。

「找到了。」

男人說，「就在這輛車的發動機下面。」

最終趕來的人是蝙蝠俠、超人、綠燈俠和神奇女俠。

並不是剩下的人都不想來，而是賽博坦人尚未得到徹底解決，而且紐約戰場上出現了不少奇怪的超能人士，鋼骨甚至看見了一個和他差不多高大的機械盔甲在戰場上穿梭而過。

正義聯盟不得不留下來收拾殘局。

前者是受災程度極為嚴重的紐約，而後者卻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安危，作為超級英雄，他們本應該留在紐約。

可是在收到薇拉失蹤的消息的瞬間，好幾個人都快爆炸了。

原本因為和薇拉賭氣而兩個多月沒有和對方有任何聯繫的哈爾更是差點沒瘋了，他後悔得要命，即便是戰場殘局的確需要他來收拾，他也控制不住地第一個朝向華盛頓飛去。

停車場的監控全黑、原本的停車場保安早就死在了監控室內、幫薇拉寄存車輛的服務生不見蹤影、唯獨知曉真相的傑森昏迷不醒，就連瑪麗都消失了。

在親手找到那張小丑牌的瞬間，蝙蝠俠的心陡然下沉。

「是Joker。」

他說。

「綁架塞納的人是那個瘋子。」

他們從華盛頓一路搜索到了哥譚，找遍了一切角落，絲毫沒給蝙蝠俠半點兒目光和情面，把整個哥譚的地下世界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個遍，甚至還闖到了阿卡姆尋找線索。

整整半天的時間遍尋無果，卻在重返停車場繼續調查時，發現薇拉那輛轎車的發動機下藏著一個小小的驚嚇盒。

「是自信我們調查停車場之後就會去哥譚調查，才敢派人過來放置這玩意兒。」

克拉克隱忍地說，眼中猙獰之色一閃而過。

傑森醒來的時候，恰逢那隻塗抹著鮮亮油彩的禮盒被打開，一個綠色頭髮、塗抹著鮮紅口紅的小丑玩偶從盒子里一躍而起，發出刺耳的大笑。

和馬戲團里的小丑無異的尖笑聲在每個人耳邊徘徊，蝙蝠俠伸手捏碎了玩偶，從中翻找出了一個手機。

翻來覆去的調查之後，他們在手機里找到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錄像。

屏幕閃爍幾下，一個和小丑玩偶一樣，染著鮮綠色頭髮、臉上塗抹著白色油漆的消瘦男人出現在了畫面中，他穿著紫色的西裝，似乎正坐在一個昏暗的遊戲室內，背景里的霓虹燈發出血紅色的光。

這個消瘦而怪異的男人就是小丑。

在看見此人的瞬間，布魯斯的下頜猛地抽緊，心中最後一絲希冀也被打得支離破碎。

明明滅滅的血色幽光中，屏幕里的小丑正在專註地低頭敲打鍵盤，過了好幾分鐘，才掛著滿臉的笑容，十分愉悅、依依不捨地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看向鏡頭。

「見到我很高興對不對？小蝙蝠？」

鏡頭前，小丑的眼睛亮得驚人，他優雅而放肆地沖著屏幕前的蝙蝠俠打了個招呼，又在下一瞬立刻變臉，苦惱至極地勸道：

「不要生氣，哦，我親愛的，微笑、微笑。這個世界這樣溫柔美好，你得對它微笑。」

望著鏡頭，小丑兩手一攤，他佝僂著背，興緻勃勃地說：

「能將這個世界變成這幅模樣，寶貝兒薇拉真是好樣的。不得不說，我真是愛死她了——別急著反駁，我是真的愛她，我愛她製造出來的種種驚喜，我愛她為你製造的形象，我愛她一點點構築的世界，小蝙蝠，你的珍寶總能給我驚喜，這個世界、這個狂熱地崇拜著英雄的世界，還真是妙極了。」

像蛇一樣濕滑黏膩的聲音冰冷，哪怕是隔著屏幕，他們都能感知到那份不加掩飾的惡意和神經質。

「你的女孩，不，對了，她現在是我的，猜猜看，我的薇拉寶貝兒現在在哪？」

「來玩遊戲吧，小蝙蝠。」

這個形容怪異、聲音沙啞的瘋子睜大了眼，從喉嚨里發出桀桀的低笑，他的雙眼中滿是瘋狂和血絲：

「我們下一關見。」

怪笑聲中，屏幕徹底黑了下來，手機開始無端端自燃，發出焦糊的煙味。

在這個手機徹底爆炸損毀之前，布魯斯從自毀程序中找到了一個可疑的坐標。

在傑森和黛安娜尚且還有些茫然的時候，克拉克和布魯斯對視一眼，不知道達成了什麼共識，超人抬手拽住了哈爾，轉身離開了停車場。

他們迅速地兵分兩路，布魯斯留在了停車場內，克拉克趕去了坐標地點顯示的南極。

「小丑背後的血色霓虹燈打亂順序，重新拼湊就會變成法語單詞『時間遊戲』。」

面對黛安娜和通訊器里正在趕往的兩人，布魯斯一邊繼續檢索車輛指紋，一邊飛快地解釋。

另一邊，飛行中的克拉克很自然地接著道：

「在錄屏里的前幾分鐘，他低頭玩的遊戲是《深淵》，從關卡音樂來看，他應該是剛剛才玩到新手關卡。」

而以小丑的瘋狂程度而言，他對薇拉的表白、時間遊戲、下一關這些字眼已經足夠能說明問題了。

他就是在利用薇拉的存在製造謎題，他就是想耍手段讓正義聯盟自亂陣腳，就是想一手攪起爭端，逼著正義聯盟親手毀掉這個世界對於超英的願景和希冀。

他不願意蝙蝠俠被薇拉徹底帶進光明的世界，他想將超級英雄重新扯進那片惡臭的淤泥里。

在清楚了這一點之後，從知曉薇拉失蹤開始，就一直在動用全身力量克制自己的憤怒和衝動的克拉克忽而冷靜了下來。

他整個人就好像是置身於寒冰之中，心緒和思維在頃刻之間恢復了正常，他聽見自己以空前的理智和壓抑在說：

「別被敵人的挑釁和小手段擾亂了心神，綠燈俠。」

「那薇拉呢？」

哈爾咬牙，他壓低聲音，「薇拉怎麼辦？」

「小丑暫時不會動她——這個遊戲才剛剛開始，沿著時間而逐步進行。」

布魯斯回答，他一邊破譯情報，一邊安排，「讓鋼骨來調查這個信號源，燈俠，你參與南極坐標調查之後立刻返回紐約接替鋼骨的工作。」

高速的飛行中，克拉克一瞥眼就能看見哈爾那副尚且不願意撤離的神態，在哈爾說話之前，他沉聲反問：

「繼被九頭蛇戲耍之後，你還想再經歷一次輿論反彈，和友人反目成仇嗎？」

這句話的殺傷力是如此巨大，哈爾的臉一白，腦中控制不住地閃過了半年前薇拉渾身是血地被美國隊長抱在懷中的場景。

克拉克冷著臉離開了。

「我不是你。」

迎著南極冰霜雪地中的凌冽寒風，男人的心臟好似整個凝固住了一半，渾身的血液都透著寒意。

在找到定位地點的瞬間，他傾身而下，一拳打碎了整座巨大的冰山。

「我不會……再犯那種錯誤。」

堅硬的冰山化為了晶瑩的齏粉，在超人飛過的同時隱入漫天的狂風，他緊咬牙關，只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不會再犯那種錯誤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薇拉強撐著痛楚和傷口保持清醒，不會再讓薇拉用失望和不信任的語氣發出指責，不會再讓薇拉在蝙蝠俠趕到時才得以安心了。

——我不在乎這個世界對我好還是壞，我不在乎輿論，我不在乎超級英雄的名聲如何。再好又怎麼樣，再壞又怎麼樣？我都已經經歷過了。

可是，這些榮譽和溫柔，是你一手編織而來……我就會去守護。

坐標地點裡是另一個需要被破譯的坐標。

有了鋼骨的支援，克拉克即刻前往第二次被破譯的坐標地點，來回往複了三次之後，他在大堡礁的海底淤泥里找到了「第二個」驚嚇盒。

正在停車場沿著第一個驚嚇盒的安裝線索一步步調查的布魯斯當即和克拉克展開了遠程的連線，正義聯盟的七個人同時接通了這個頻道。

在冰天雪地之中，克拉克當著眾人的面打開驚嚇盒，預料之內的小丑玩偶沒有彈出來，除開一個特製的小丑玩偶數據盤之外，他從盒子里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用緞帶包裹起來的布袋。

他解開緞帶，綢布散開，被布袋包裹的柔軟物件終於掉了出來。

這是一件被揉皺了的、沾了血的胸衣。

那股熟悉的白麝香混合著桃子、柚子的香氣那樣甜蜜。

可就在這一瞬間的甜蜜里，克拉克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撲進了他的靈魂深處，將他的一切都攪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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