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古人間 懵懵懂懂的未來

卷一 古人間 懵懵懂懂的未來

太陽替下了月亮,黑暗終於散去,鎮子的里公雞開始打鳴,彷彿一瞬間,瓜鎮活了起來。

隔壁的木匠呵斥着柱子起床,花嬸在廚房裏忙裏忙外,叮叮噹噹。炊煙在錯落的屋頂上升起。

丞打了個呵欠,在草棚邊上的井裏打了涼水,激得他瞬間清醒。

待他盤膝定身,呼吸吐納片刻后,緩緩起身。打了一套粗淺的拳法,運氣對着院子裏的大石頭拍了過去。

「砰!」的一聲,石頭上的裂紋又粗了一絲。

丞拿起瓢舀了半瓢穀子,頓了頓,太安靜了,他撇撇嘴,又把半瓢穀子抖了一半進糧食缸里,自己怎麼吃的完哩。

待他熬了半鍋穀子粥,熱了一個雜麵饅頭。又從院子南邊的角落裏摘了一個青辣椒和兩棵蔥苗,切碎了伴着鹽,當做菜。

黃狗搖著尾巴看着丞把一碗摻了麩子的穀子粥倒進狗盆。

搖著尾巴哼哧哼哧的吃了起來。

你又不是豬,丞想着,猶豫了一下又掰了一塊兒雜麵饅頭扔進狗盆。

這邊剛刷完鍋。

那邊柴門響起了敲門聲。

「在家呢,進吧」

「你娘不在了,鎮里要收回她那一份補助,你按個手印。」村吏打扮的短髮中年男人挎了個布包走了進來。

丞老老實實的按了手印,向村吏作揖表示感謝。

村吏又掏出一份手印「你們家瓜田和麥田一直由村裏幫着打理,這份契約你按了。

你成年後,田地交還你,現在收入四分繳稅,四分歸鎮,剩下的歸你。

另外,鎮里幫你申請了一個書院的名額,不用偷偷的去聽了。

你才十四,好好學幾年,有什麼困難找我們,都是鄰里的,別客氣。」

說着他從包里拿出一個荷葉包,「這是束脩,偷聽了三年了,拜師的禮也該補上了」

丞接過荷葉包,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謝謝你,石叔。」

「都是應該的」說完他收拾了一下布包,沒有坐也沒有喝一碗水就轉身離開了。

丞看着桌子上的束脩,有些怔怔出神。

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他也不知。

父親曾是鎮里獵隊的隊長,留下了一本一脈碎石術。

這世間講究傳男不傳女,傳兒不傳妻。估摸著覺得女要嫁,妻也能改嫁吧。

可他爹死的時候,怕孤兒寡母受欺負,把不留文字的入門的吐納法訣傳給了村子裏的幾個朋友,硬生生撐到法訣說完,交待村民皆可修行,照撫他們孤兒寡母一二就行。說完才死不瞑目的咽了氣。

丞從識字開始,自己琢磨了三年,碎石術堪堪入門,跟其他人比起來差的遠。似乎他怎麼修鍊就是不得法,別人半年就能小成,他用了三年。

於是法不成,他就修術,修劍術,每日拿着鐵劍刺三千,次日砍三千,第三日持劍半日紋絲不動。

十四歲的他整個人瘦瘦小小的,獵隊不同意他進入,畢竟獵隊太危險,家中獨子不收!他就自己去密林外圍鍛煉。

同齡的二狗已經人高馬大,柱子和石頭也健壯異常,木桃雖然性子弱但是也算健康。五個玩的好的朋友,就他拖了後腿,拉低了平均身高……

瓜鎮百姓在糧食和瓜收穫的季節死命的吃,補充體力,修行碎石術。更何況,存糧不多,那些流寇來搜刮,也不至於太心疼。

這個修行的世間,不要以為百姓能把糧食財物藏到哪裏,那符師奇怪的手段多的是。

若是找不到,找幾個領頭的搜魂!一樣收穫滿滿。

時間久了,商陽也就養成了少留存糧的傳統,遇到小流寇就殺光,遇到強大的劫匪,就麻溜的跑,甚至抱着我們死光了,你什麼都得不到的心態。直到瓜鎮成立了西瓜幫,共同抵禦流寇,日子才好了些。

於是這裏漸漸的也就養成了奇怪的現象。

強盜有固定的地盤,成立了幫派,開始了洗白之路,每年來收繳財貨,會給百姓留下大部分。

強盜也是人,鎮民真要是抵死不從,那傷亡大了,也容易被同行吞併。

反正日子就這麼湊合著。

活着,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易。

吃了飯,丞坐在凳子上,胳膊撐著腦袋。

芹娘在世時,家裏雖苦,卻不至於餓死。

屠夫他們幾家幫襯,都會被芹娘拒絕。

肉,只肯要些下水。木,只肯要些碎木。

有時候別人拿着吃的遞給小丞,芹娘都會笑着拒絕。

哪怕兒子已經眼睛發直,嘴流口水。她頂多咬咬牙,去幫着獵隊多處理獵物,換些吃食。

用她私底下的話說,她沒啥本事分辨好壞,就統統拒絕。

畢竟孤兒寡母,別人說閑話,多難聽哩。

她男人英雄一樣的死了,可不能死不安生吶。

後來時間久了,也只有鐵匠,木匠,屠夫和二狗家的幫助,她會接受一些。

畢竟丈夫生前多有往來,法訣也是交給他們幫着傳給村民,更何況小輩兒同樣玩的好。

所以丞一般不接別人東西。

繼而也養成了他不太愛說話的毛病,丞也學着他娘,慎言慎行,無法分辨時,拒絕就是了。

思維在發散,今後該如何?

村裏的行業基本都是子承父業,要不再去找荊狼說說?

自己在密林外圍也殺過一階的魔獸,那吐水箭的牛蛙,甚至受傷的孤狼,而且他還懂得草藥,多少有點用吧。

唉,先去書院拜師吧。

丞剛踏出門,就看到一身素衣的九娘站在門外。

她有些局促,「芹娘去了,以後,我常來看你。這是一些肉乾,你拿着。」

九娘是丞娘親的好友,她男人也戰死了。兩個女人有了共同的故事,可是九娘沒有孩子,也沒有改嫁。

「聽說你要去書院拜師,可不能失了禮數。」

「嗯」

秦齊楚三國撤軍后,新來的齊國官府不管事,流寇時不時劫掠,瓜鎮因此成立了西瓜幫。

說是幫派其實也就是鎮民統一起來,抵禦流寇。

實際上只能擋得住一部分,遇到那帶了高手的,也只能乖乖上錢。

另外平時還得應付那群不管事還收稅的,所以活的異常辛苦。

不過西瓜幫還是弄了個書院,請了個老夫子教書。在瓜鎮百姓的口中,那就是幫派駐地。

老夫子據說是鎮長請來的,長的倒是仙風道骨,喜歡腰間掛個瓢,當飲水的器具。

鎮民蓋了個書院,圍著書院造了結實的鎮牆,把書院圍了起來。

平時作為教書儲物的地方,戰時那就是全鎮的堡壘。

書院只是文縐縐的說法,真正教書的地方也就是幾個磚瓦房。

木匠用幾個木墩,做了幾個座位,又花了大力做了桌板。

這個時候趁著晨風和五月的薄霧,老夫子正在教孩子們讀蒙書,那是一塊兒立起來的石板,先生用特殊的筆寫的隱隱發烏光的字,手一抹,字跡便能消失。據說這是教書匠必備的技藝。

丞硬著頭皮從大門走了進來,那教書的內院大門其實也就是兩根高高的木柱子搭了個茅草頂棚。

丞對着先生的背影作揖,「先生……」

老夫子轉身看了看丞相手裏的荷葉包,鬍子抖了抖「來了」

拜師也不複雜,因為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師父,而只是師傅。

交了拜師禮,敬了一杯茶,以手背抵額頭,躬身約九十度,為一禮,鄭重一禮。

蒙學只上半天,教習生字和音韻,半大的孩子也是重要的勞動力,拔草餵豬給瓜田澆水那都得上。

丞家的田雖說村裏人幫着打理,但是丞也不能坐等收成,那可是會被娘親罵的,她那時托著病體拉着幼兒都得下地。

丞記得很清楚,他哭鬧着不去的時候,娘說「這是別人的情分,卻是我們的本分。」

然後就是一頓打,看着年幼的丞,小孩子也不敢繼續鬧,只能哭着鼻子去拔草,其實也拔不了幾根,甚至還會折斷瓜苗,但是芹就是讓兒子幹活。村民勸也沒有用,這個沒有姓的女人倔的很,丞記得別人跟他娘說「芹娘,再找個男人吧」他娘總會把人轟出去,說是要給他死去的爹留個香火。

現在自己這根香火燃燒的也不旺盛,至於他爹死前也沒留下什麼金銀財寶,只留下一本粗淺的一脈碎石術。

丞自己琢磨了好幾年也就那樣,還不如鐵劍好使,彷彿自己就是傳說修鍊的垃圾。

丞還能記得父親能運氣碎石,力扛裝滿水的大缸,估計換成先生說的鼎,也是能扛得動吧。

如果自己也有修行天賦,嘿!丞用手背抹了抹額頭的汗,扔下一把草,看着村民從商水裏汲水灌溉自家的瓜田。

難道就這樣一輩子嗎?丞抬頭看着天空,天空之上是看不透的藍色的虛無,天空是什麼?天空之上有什麼?

先生說天地之大無邊無際,聖海無垠浩浩蕩蕩,可多大是無邊無際?多廣是浩浩蕩蕩?先生說的他自己跟親眼見過一樣。

丞對此抱有懷疑,卻心生嚮往。但外面的世界不太平,出個鎮子就要成群結隊的。

用屠夫的話說,雞毛都沒張齊,就想着飛?外面強盜那麼多,手無縛雞之力去個屁!

小心被抓了當奴隸,知道奴隸嗎?就是那些從外界拚死逃過來的人。嘖嘖,慘不忍睹。

而自己應該就是屠夫嘴裏說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雞仔?可是自己明明已經打的那群小朋友哭爹喊娘了啊。

先生還說我們是無國之民,唉,啥是國啊,想不懂,能當飯吃嗎?況且現在不是在齊國治下?

村子女人嚼舌頭的時候說無國也挺好,能活着就行了,現在可比之前活的好。什麼活好活兒不好的,反正丞是不懂的。

以前什麼樣他也是不懂的,村裏人說現在能吃上飯非常好了。

可是能吃肉不是更好?他們為什麼不想去吃肉?安於現狀嗎?

想不懂,自從認真的偷聽了三年的課,他懂得更少了,沒辦法像柱子,二狗,木桃,石頭他們一樣沒心沒肺了。

以前追黃狗都能跑一天,餵羊放牛賣瓜都能樂呵一天。

現在,父母都不在了,丞練劍之餘也閑了下來。

不用天天去跟醫師熬藥換藥,不用去密林蹲守獵物,不用費力的辨別藥材,也沒人催著必須下田地,但小小的人並沒有和同齡人一樣。

他迷惘了。

蒙學真正的做到了啟蒙,開啟了朦朦朧朧,開啟了懵懵懂懂。

也掀開了世界的一角,那是純白色的,香甜的,霧蒙蒙的煙,前方是未知的世界,吸一口,便會前進一步,從此直到心死方停。

所以他們和她們是心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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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瓜的為什麼要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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