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棗與棗樹

「小姐，今天是兩儀聖地的開元盛典，亦是他們聖子修道歸來之日，您不去道賀嗎？」

「父親不是已經去了嗎。」

「聖主是去了，可你是那兩儀聖子的未婚妻，不也該親自過去嗎？」

「才不去咧！」

身著素色衣衫的少女光著腳丫子靠坐在溪邊的石凳上，把腳伸進水裡逗弄著往來游魚。左手拿著一本書籍翻看，右手時不時地從籃子里拿起一顆小青棗塞入口中。

噗...

她把棗核吐入溪流中，惹得游魚追逐啄食。一尾較大的鯉魚與其他魚兒搶得太過激烈，尾巴猛然扇動，擊起一道水花。

正巧，水花不偏不倚濺向那白衣少女。

「哎呀。」

她急忙側身躲避，把書藏在身後，但終究是慢了些許，沒能閃開。

「幸好沒弄濕我的書，不然非蒸了你不可。」她抹著臉上的水珠，輕聲嘀咕道。

這書並非什麼珍貴的仙道秘籍，不過是那少女在凡間俗世花了五個銅板在地攤上買來的誌異奇談。裡面凈是些瞎編的山精野怪，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說小姐呀，難道你不好奇那兩儀聖子長什麼樣嗎？」站在她身後的侍女說道。

「有甚好奇的？難不成他長有三個腦袋六條臂膀呀？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想去瞧個稀罕。」白衣少女漫不經心地說道，先前她看到書上描述了個三頭六臂的妖怪，不知是否真有。

將來，她自會退了這門婚事，那位素未謀面的聖子長得如何又有什麼打緊呢。

「兩儀聖子神資天縱，指不定真長得異於常人呢。」侍女八卦道，小姐性情溫和清冷，故她言語並無多少顧忌。

「要真想看，那你便去看看唄。」白衣少女微笑道。

那兩儀聖子威名遠揚，號稱同輩無敵，自家侍女心有仰慕實屬正常。

「那我就去瞅上一眼，替小姐把把關。」那侍女也笑著說道。過往數十年，年輕一輩佼楚中，就屬這兩儀聖子名頭最大。

自家小姐不過二十一二歲，那兩儀聖子年歲要大上不少。不過修行者壽命悠長，百十年仍是同輩。

「聖主一再囑咐，請小姐務必親自過去，若真不願登門，至少也該送份賀禮略表心意。」那侍女說道。

兩儀聖地和太陰聖地向來交好，如今又定下了姻緣，禮數自然不能少。

「父親大病初癒，我自不能拂了他的意思，你去挑一件禮物，以我名義送過去吧。」她把腳收起來，盤坐在石凳上說道。

「我自知曉小姐不願過去，早先就在寶庫挑選，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送什麼好。」那侍女為難道，兩儀聖子這等人物，尋常東西他怎看得上眼？

「還是小姐你親自選吧。」她說道。

「過來！」

白衣少女招呼她上前，然後往她手裡塞了點東西。

「就送這個。」

她攤開手一看，只見掌心赫然躺著兩顆青棗。

「啊？兩顆棗子？！」侍女目瞪口呆，她擔心拿著這兩顆小青棗上門會被兩儀聖地的人轟出來。

「對呀。」白衣少女說道。

「這會不會太...寒酸了點？」

「快去吧。」白衣少女笑著說道，她心思通透清澈，並不糾纏這些瑣碎事。

覺得寒酸與否，是他們的事情，與己無關。

很多時候，你視若珍寶的東西，別人棄之如敝履。

又有很多時候，你覺得一文不值的東西，在別人心裡卻是價值萬千。是否珍貴，因人而異罷了。

白衣少女就覺得這棗子是極好的東西，很是香甜可口。

而大多修士是根本不會碰這種毫無靈氣的凡果。

楊影進入青瀑峰的宮殿中，閑逛片刻后就開始頭暈眼花，深感不適，他抬手摸了下上唇，發現有鼻血溢出。

「這宮殿內的蘊藏的道則對你來說過於繁奧，不可久視。」千綾把他揪出殿外，免得他七竅流血而亡。

「不是吧，連個破宮殿都這麼兇險。要是沒你在身邊，我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楊影說道。

「呵，先前某人還自信滿滿，現在倒是知道怕了？」千綾斜眸說道。

「本聖子如今以凡人之身悟道，給我換間尋常房屋靜修。」楊影抹凈鼻血，裝模作樣說道。

千綾抬手結印，把宮殿縮小收了起來。這座青銅鑄成的宮殿其實是一件法器，可以鎮妖封仙，兩儀聖子死後，它已成了無主之物，故此可以被千綾收走。

千綾本想把青銅宮給楊影，但想到他此時也不知如何驅動使用，便自己收了起來。

她再次施展神通，很快就在峰頂搭建了一座竹屋。

竹屋與峰頂奇樹異草渾然一體，翠綠怡人，頗是雅緻。

「啟稟聖子，太陰聖女派人送來賀禮，是否請上峰來？」竹屋剛剛搭建好，山下看守的護衛即上來稟報。

「這太陰聖女什麼來頭？」楊影暗暗問千綾。

楊匯早已下令，普通來賓護衛自會攔下，不會擅自上來打擾楊影。這個太陰聖女多半不是尋常的賓客。

「太陰聖女是你的未婚妻。」千綾傳音道。

「哎呦卧槽，還有未婚妻這種東西？」

「快快請上來！」楊影樂道。

千綾無語，她覺得這小子孩童心智，見獵心喜，讓人摸不著頭腦。

其實楊影到不真是有多感興趣，只是覺得下面的人上來通報自己，必定是楊匯給那太陰聖地的人開了綠燈，算是重要人物。若是不見，指不定會比見了更麻煩些。

「我這未婚妻，她漂亮嗎？」等待護衛傳喚來人的空隙，楊影與千綾閑聊。

「不曾見過。」千綾搖頭道。

「你不是一直跟在那死鬼聖子身邊？」楊影詫異道，據他所知，千綾應當跟著那真正的聖子有數十年了。

「什麼叫死鬼聖子？」千綾側目颳了楊影一眼。

「如今我是兩儀聖子，為了不要弄混，自然是要給他起個新名號，就叫死鬼聖子。」楊影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其實他是故意如此，想看看千綾是何反應。

千綾只是稍稍問了一句，並不深究，也不強迫他更改稱呼。這說明千綾是不多喜歡以前那個真聖子的，相處了數十年仍沒有多少感情。

「那真聖子也沒見過太陰聖女。」千綾說道。

「死鬼聖子這般高傲的人，也肯接受家族安排，與從未謀面的人訂婚？」楊影大感驚訝。

「這是幾年前由聖主定下的婚約，真聖子得知后，倒是沒有當場拒絕，只說若見面不如聞名，直接退了便可。之後他外出修行，一直沒機會見到。」千綾說道。

「這倒頗符合那死鬼聖子狂傲的作風。如此說來，那太陰聖女也很有名氣咯？」楊影笑著說道。

千綾搖頭，說道，「太陰聖女十分低調，兩界之內鮮有與她相關的傳聞。當時楊匯聖主因故造訪太陰聖地，見一少女氣質非凡，天賦驚世，年僅十八九歲，境界幾可比擬真聖子。震驚之下親自出手與那少女切磋，被那少女一指擊退。」

「卧槽，這麼猛？」楊影驚訝道，十八九歲就可以暴打兩儀聖主了。

「不錯，所以聖主覺得她與兩儀聖子十分般配，皆是天縱奇才，當即向太陰聖地提出聯姻。太陰聖地的人也久聞兩儀聖子盛名，亦曾有族中長老見過其出手，知道他確是絕代天驕，未來不可限量，故此便同意了。」千綾說道。

「那太陰聖女也同意了呀？」楊影問道，兩人皆是出自聖地，亦都是天縱之姿，稱得上是門當戶對，珠簾合璧。

但楊影就是覺得不舒服，那死鬼聖子都比人家大上幾十歲了，他憑什麼老牛吃嫩草呀。

「太陰聖女一開始是不同意的，不過當時太陰聖主修行出了大問題，受了極其嚴重的道傷，命在旦夕。需要萬年參王為藥引，煉丹治病。而太陰聖地中，並沒有萬年參王...」

「然後兩儀聖地剛好有，就以此威脅逼迫她同意對吧？真是卑鄙，無恥，下流，賤格......」楊影猜到了後續，義正言辭地痛罵道。

千綾不禁翻了個白眼。

「倒也算不上威脅逼迫吧，畢竟萬年參王這種東西，不僅可以治癒道傷，還能為修士延命千年，太過珍貴。若非是拿出來作聘禮，怎會輕易給出去？」千綾說道，楊影並不知道萬年藥王有多貴重。

「延...延命千年？什麼時候搞兩根來給我吃一下看看好不好吃！」楊影咽了口唾沫說道。

兩人正傳音閑聊間，來客已至門外。

楊影端坐在竹屋的椅子中，千綾站在身後。

來人是一個紫衣侍女。

「奴婢左秋，見過聖子殿下。」那紫衣侍女向他行了一禮。

「不必多禮。」楊影微微點頭。

「聖女殿下命奴婢前來送上一份薄禮，祝賀聖子殿下悟道有成，仙功精進。」那紫衣侍女瞄了楊影一眼后說道，雙手托著寶盒上前。

這便是那位傳說中的兩儀聖子么？九世轉輪仙功當真奇妙，竟使他看上去如凡人一般，著實恐怖。

左秋暗暗想著，她在太陰聖地中見過功參造化的長老，到達了返璞歸真的境界，舉手投足亦似凡人，但終究是帶有些許道韻，不及這兩儀聖子自然。

楊影打開紫檀木製成的精緻寶盒，裡面黃綢緞上擺放著兩顆青黃棗子。

左秋低著頭，內心頗是忐忑。

「這是什麼仙果？看著倒像極了青棗。」楊影在心裡暗自詢問千綾。

「就是尋常棗子，並非什麼珍稀靈果。」千綾掃了一眼傳音說道，這兩顆小棗毫無靈氣，是凡世間一年成熟兩三次的果子。

「哼，太陰聖女好生狂妄，竟拿這等東西當做賀禮送來，絲毫不把我家殿下放在眼裡嗎？」千綾冷聲說道。眸中神光閃爍，氣勢迸發，身形未動，便把那紫衣侍女壓得喘不過氣來。

送垃圾都算不上的東西，分明是在羞辱兩儀聖子。

左秋心中震驚，站在兩儀聖子身後這妖王境界分明不比自己高上多少，可實力卻有天壤之別，只怕許多聖地的天之驕子都比不上她。

連隨從都這般不凡，實在是難以想象兩儀聖子究竟有多強，不知小姐能否與他相抗。

「且住。」楊影開口道。

他感知不到千綾施加給左秋的威壓，但瞧見那紫衣侍女額上的汗珠和蒼白的臉色，便能知道大概。

「太陰聖女送這棗子來自然不會是為了羞辱本殿下，應是覺得這棗子味道甚好，意欲與我分享罷了。」楊影拿起一顆棗子，微笑著說道。

「禮物不分貴賤，心意所系，即是千金。」楊影把棗子塞進嘴裡。

「請替我謝謝你家聖女，棗子很好吃，我很喜歡。」楊影把兩顆都吃完，跟左秋說道。

「定會轉達。」左秋躬身抱拳道。

楊影想了想，在屋裡取了兩節竹筒，走到外面去，裝了幾把泥土，把棗核放進去。

「千綾姑娘，麻煩幫我施個小法術，使這兩顆棗核生根發芽。」他說道。

千綾不知他想要做什麼，有外人在旁，她也就依言而行了。她不曾修習生命道法，但讓尋常樹種發芽還是可以輕易做到的。

兩節竹筒分別長出一株棗樹幼苗，三兩片葉子，青翠欲滴。

「她的心意我已收到，理應回一份薄禮，麻煩幫我轉交給你家聖女。」楊影把兩個小盆栽遞給左秋，請她拿回去給太陰聖女。

那白衣少女收到盆栽后，細心地把它們移出竹筒，栽種在常住的小院里。

從此太陰聖地多了兩棵樹。

其中一棵是棗樹。

另一棵，也是棗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