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新年

塞北，新年夜。

偌大的馬場此刻被皚皚白雪包裹住，林秀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披著大紅的裘衣，帶著狐狸毛做的大耳朵帽，襯著一張小臉格外的嬌俏。

「秀兒……」

一聲驚呼讓正在欣賞雪景的林秀回過神來，扭頭一看，身後那長長的迴廊處，柯諾穿一身灰藍色長襖，一臉擔憂的快步走來。

林秀見世柯諾，笑的兩隻眼彎彎，「相公！」

柯諾走近，臉上似乎帶了薄怒，但見了林秀，方才那絲絲怒氣早化成了萬般疼愛，「秀兒，外面冷，你獨自一人在這做什？沒得讓為夫好找！」

林秀低眉順眼的順勢靠到柯諾的胸口，並不回答他的話，反而指著眼前白雪皚皚的景色說，「相公，你看這像不像一幅畫？你我，似不似那畫中人！」

柯諾順著林秀的指尖望出去，見那或高或低的草場，早已成了一片白色，厚厚的積雪，似乎在與地下的青草博弈，看誰能壓住誰一般，然而此刻，定是白雪勝了。

這般的潔白下，整個人都會覺得被升華，洗滌心靈，得到升華。

斷斷續續下了又停的雪花，此刻又開始下起來了，林秀伸出的指尖還未收回，就擋住了一片雪花，冰涼的觸感，從指尖直入心扉。

林秀的手連帶這人似乎因為這冰冷輕顫一下，柯諾自然察覺，收回思緒。雖覺得這景色很美，可還是忍住不被林秀轉移話題，沉了嗓子問，「秀兒，往後不可讓我擔心了！方才……找不到你，我是真嚇住了！」

今日是新年夜，二人重逢的這半年，彷彿發生了許多事，成親，認爹，宮變，報仇……

每一件事都那麼的不真實，卻又真真切切。而林秀也從來沒想過，有一日真的過上了這種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痛快日子。

塞北的草場，塞北的馬兒，每一樣都讓林秀覺得自由，便是呼吸都痛快了。

然而就在方才，姜場主主持的年夜歡樂會上，林秀借口有些冷回屋，而後便一直沒出現。

柯諾自是擔心，林秀是個孕婦，若是有個好歹，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每個人在身旁，還真是不行。

故此，他也借口離席，去房內尋找，卻發現林秀根本就不在房間，似乎未曾回去過。

不知為何，柯諾本能的心中便擔憂起來，他怕！

也不知是怕什麼，可此刻的他害怕所有的失去，急急忙忙的尋找，終於在這偏僻的角亭找到了林秀。

雖然天氣寒冷，可柯諾愣是急出了一身熱汗，此刻摟著林秀，抱在懷裡，蹭著她帶著暖意的小臉，這才覺得心踏實了。

「相公，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林秀反手摟住柯諾的腰，「方才在席上，我只是突然很想阿辰了！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

女人向來是感性動物，敏感一些也是正常。何況這樣的日子，有心愛的人在身旁，腹中有即將誕生的麟兒。

林秀覺得自己很幸福，這輩子，老天對她不薄！可她也想起了吳氏，想起了林辰，想起了許許多多曾經的人。

特別是林辰，還要阿南！

無論阿南是誰，什麼九五之尊，什麼皇長孫，什麼皇帝……

在林秀的內心深處，阿南是那個嫌棄她鄙夷她，卻也依賴她，每日里裝作大人模樣的小孩。

那個會讓她心軟的孩子。

他如今是天下間最尊貴的人，可也是天下間最孤單的人！還有林辰，還有芸妹兒。

芸妹兒幾乎是林秀一手帶大，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樣，沒有阿南沒有林辰沒有柯諾在的日子，是芸妹兒這個小小的人兒陪伴她度過那些日子。

如今，這些人，都不在她的身旁。

「相公，若是將來有機會，我們可以回去看看他們嗎？」

林秀很想念這些人，可她也知道自己太弱小，容易成為他們的軟肋。而京城更是柯諾的傷心地，她是十分願意陪伴柯諾離開。

可，每次她幸福的時候，內心總是有些愧疚，她一人幸福了，卻狠心的拋下了那些人。

柯諾感受到林秀細膩溫柔的內心，語氣也柔和起來，「傻秀兒，我們從未說過不回去啊！」

林秀抬頭，驚訝的看向柯諾，「相公，你……」

你真的不介意回去嗎？那個傷心地，還真的願意回去嗎？

柯諾伸手捏捏林秀變的圓潤一些的小臉，「他們都在那裡，如何就成了傷心地？就像你說的，我們便是幫著阿南看看他的江山，好生的走上一遍，等差不多了，我們想回去，便回去，好不好？」

林秀的眼裡慢慢的蓄滿了淚水，她知道柯諾對於傅立仁是怎樣的心情，京城對於柯諾來說，是真正的傷心地。

從小被拋棄，無父無母的日子，愛恨交加，可最後的痛失，才是讓柯諾對京城坐立難安的原因。

但是柯諾願意為了林秀回去，林秀是感激的，是欣喜的！

「相公，謝謝你！」

柯諾笑著低下頭，親吻住林秀的額頭，「傻瓜，我們之間，何用謝！」

夫妻兩個欣賞了一番雪景，田玉麟便找來了，「叔叔嬸嬸，原來你們在這呢！大家都在等你們，快些來吧！」

林秀有些不好意思被田玉麟看見夫妻兩個這般模樣，面上有些紅，但看田玉麟一副，真是讓人好找，完全沒有什麼，怎麼做讓人臉紅心跳的事的模樣。

林秀也釋然了，放開緊抱柯諾的手，轉而變成握住，「玉麟，讓你擔心了，是嬸嬸的不是！嬸嬸這就跟叔叔一塊來，你先去吧，別凍著了！」

說到凍著，本來不覺得冷的林秀突然覺得有些冷，更緊貼著柯諾了，柯諾也緊緊的摟著林秀，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田玉麟方才是極力的忍著，免得彼此尷尬！可這夫妻兩個好不自覺，整的跟個連體嬰兒似的，只搓搓手，裝作很冷的樣子，「那這樣，嬸嬸快些帶著叔叔近來吧！這外面太冷了，又開始下雪了，玉麟先進去了！」

「嗯，你快些進去吧！」

林秀說完，田玉麟便一溜煙的轉身跑了，只是這個跑的動作顯露了他慌亂的心，一不小心，腳下一滑，「啊！……」

柯諾和林秀的心一緊，可前面很快又響起了踩雪往前的聲音，必然是沒事了，夫妻兩個相視一笑，柯諾揶揄的說了一句，「慢著些，摔壞了可娶不到媳婦啊！」

林秀伸出小手捶了柯諾的胸口兩下，柯諾佯裝無事的問，「秀兒，你打為夫做什麼？」

林秀一臉的明知故問，「他一個小孩子，你逗他做什麼！」

「為夫哪裡逗他了，為夫說的是真的啊！你說這要是摔到臉了，現在的女子可都是先看模樣好不好的！再若是摔到其他地方了，使不上力的時候……啊！」

林秀的小手在柯諾腰上捏了一下，「可得有個長輩樣子！」

柯諾只得求饒，「娘子娘子，放過為夫吧！為夫知道錯了！」

……

二人這番打鬧，自不知，前面的田玉麟並未走遠，摔了個狗吃屎，還真把鼻子摔出血了，又聽到後面有人揶揄，已是十二歲的田玉麟，早就通曉人事，此刻覺得哪裡都不好了。

等林秀和柯諾進屋的時候，一股炙熱襲面而來，林秀忍不住要摘了護具，柯諾忙伸手制止，「忽冷忽熱的，最容易受涼，還是待會再摘，才進來，需要適應一下！」

林秀欣喜於柯諾的體貼，點頭聽話的放下了手。

倒是屋裡的人，見夫妻兩個蜜裡調油的，忍不住打趣，「秀嬸嬸，阿諾叔叔的眼珠子都粘在你身上下不來啦！」

說話的是田玉娥，本就是活潑的性子，到了這裡，沒有了束縛，那些什麼珠花粉面，早就被她壓箱底，早換上了騎裝，每日里比男孩子還要男孩子。便是現在，都能拉弓了。

倒讓作為男孩子的田玉麟，還是她的哥哥呢！可天分愣是沒田玉娥一個弱女子好，這真是……費解啊！

林秀卻只是笑，並不說什麼。

而後跟柯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看前面，擺著剛烤好的牛肉，看上去很有食慾。

「阿諾媳婦，嘗嘗，這牛肉，可是咱們這馬場師傅最好的手藝！」

塞北其實吃羊肉的多，不過因為林秀對羊肉是真的受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原因！好在這裡有個師傅炮製牛肉是真的好，林秀倒是有口福了。

出去凍了一凍，此刻正好腹中飢腸轆轆，吃上一口，忍不住大讚，「真好吃，又香又嫩！」

「好吃就多吃點！」

「嗯！」

林秀又吃了幾口，直吃的一嘴的油，姜伍高興的不停的舉杯喝酒。

羅生自是作陪，便是田玉麟也嘗試的喝了幾口，但因為塞北的酒辣，喝了一點便受不了，紅著臉不停的吃菜。

眾人喝了一輪，姜伍便開口，「阿生，我老了！如今臨老，你們能在身旁，實在是大幸！」

姜伍已經認可了羅生的新身份，田崇文早已經是過去了，羅生依舊是羅生。

羅生聽到姜伍這般說，忙開口，「是阿生的福氣，這輩子，阿生欠義父良多！」

是了，回程的途中，羅生已經認了姜伍做義父。

而柯諾和林秀認了羅生做二叔，田玉娥和田玉麟又是羅生的侄孫。

所以算下來，姜伍是太爺爺，羅生是二爺爺，柯諾和林秀是叔叔嬸嬸了。而柯諾和林秀也托福，得喊姜伍一聲爺爺了！

不過按照年紀，姜伍當柯諾的爺爺也是當得的。

只不過柯諾有些不習慣，這輩子，他先是一個人，可後來，有爹有娘有妻有子，如今還有了叔侄，甚至有了爺爺……

對於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來說，無異於一夜暴富，只不過他是親戚暴富……還是有些不適應的。

「是呀！爺爺，是我們的福氣！」

林秀也一邊吃一邊說，田玉娥更是附和，「太爺爺，您才是最有福氣的人，我們的福氣都是您給的！」

田玉娥深得姜伍的喜歡，曾經的羅娘因為模樣的原因，有些膽小，性子也弱！

可姜伍是武人，田玉娥既是嬌俏的閨中小姐，也是馬上的英氣小娘子，如何不讓姜伍歡喜！

便真的把田玉娥當做親重孫女兒一般對待，這也是田玉娥性子越發活潑的原因了。

「好好好！是我的福氣，是我好福氣！」

姜伍已然喝的面紅耳赤了，可還是忍不住高興！這麼多年的冷寂，今年卻熱熱鬧鬧的，便是羅娘曾經在的時候，都沒有過這樣的熱鬧。

放下了酒杯，姜伍說起了一直以來放在心中的話，「只是如今，我不得不服老，這馬場，我已力不從心！」

「義父，有阿生幫您，還有諾兒，我們一定能把馬場繼續支撐下去的！」

姜伍確實有心無力了，年紀有些大了，馬場到底需要一個年輕人來管理，這也是姜伍為何考慮把馬場給那個假田崇信的原因了。

聽了羅生的話，姜伍搖搖頭，「我想把馬場交給你，阿生，你本就該是我的半子，是天意弄人！只是如今，老天爺把這緣分還給了我們……」

「義父……您是不是……」

姜伍這樣的執著，要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提出馬場交接的事，羅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姜伍有什麼隱疾，讓他不得不快速的做出決定！

似乎看出羅生眼裡的擔憂，姜伍搖搖頭，「義父只是覺得這輩子夠了，想好好頤養天年罷了！你莫擔心！」

隨著這句話的落定，眾人的心都放下來了，只要不是有什麼隱疾就好！雖然姜伍的年紀大了，可六十多歲，保養的好，在活個一二十年完全不在話下的。

「既然如此，義父就莫要再提什麼馬場給誰的話，往後我們都在這馬場，自然都陪著義父，幫著義父，義父哪裡就忙不過來了！哪怕力不從心，不是還有我們嘛！」

羅生這麼說，姜伍的心突然的就軟了！

他喜歡熱鬧，害怕孤寂！

可這群人，他也怕隨時會離開，所以他想把馬場交出去，這樣能留下他們，這樣他才不是一個孤獨的老人！

「是呀！太爺爺，玉娥會一直陪伴您，給您養老送終的！」

「哈哈！……小妹，你確定你養得起，你掙過一文錢么……」

「大哥……我以後學著掙錢不就行了么！哼……太爺爺，哥哥欺負我……」

「玉麟，怎麼能欺負妹妹呢！這是不對的！」

……

而後，便是溫馨時刻，果然有孩子，不怕冷場！這樣的日子，是姜伍，是羅生，是柯諾和林秀，也是田家一對兄妹，渴望已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