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五條命

第050章 五條命

秦翊陷入沉默。

陸錦畫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是穆蒼竹和薛碧枝要先對她下手,她才會出手設計一番,讓她們栽在自己設好的局裡。

不過他也不會單憑陸錦畫一面之詞便信了她全部,那夜秦燮和她的交談仍猶在耳,他還記得她是如何急於入宮。長久以來在他身邊這麼好的演技,他要好好欣賞才不辜負。

於是秦翊挑唇一笑,手滑去她的腰間,將她往自己身上貼緊。

許久沒有過這般親密的舉動,陸錦畫鳳眸熠熠生光,晶瑩流轉,竟有些想哭。只是情緒尚未抵達心扉,秦翊又鬆開手,淡淡道:「出去再說。」他實在受不了屋裡的渾濁。

「好。」陸錦畫輕快應聲。

鬧出這麼大動靜,棠禾院里入睡的下人們都被驚了起來,住得較近的柳浮翠問詢也帶了丫鬟湊來看熱鬧。

只是柳浮翠沒有想到,她看的不是陸錦畫的熱鬧。

穆蒼竹和薛碧枝被拖出來的時候,身上的痕迹曖昧又新鮮,她們腦子渾渾噩噩,即使有話想說,也說不出來。而夢兒早就嚇傻了,她想不通原本命令她去尋秦翊來捉陸錦畫奸的主子為什麼會反成為被捉的那個,還連同枝姨娘一起。不待秦翊開口,她已撲通一聲跪去地上,連連求饒,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安雯適時拎了紅櫻搡去地上,對所有人大聲道:「主子,我看到她鬼鬼祟祟要去埋什麼東西,跟過去一看,嚯,好多首飾啊!」攤開手中布包:「金手釧、珍珠簪、寶石耳環……這少說也值百兩銀子了。主子您素來不喜歡這些玩意兒,首飾定然不是您的,雪姨娘生前也節儉得緊,不可能有如此貴重的東西。哼,指不定她是從哪裡偷來的呢!」

秦翊長眉微挑,目中劃過一絲譏誚。

這主僕二人玩的原來是這把戲,借刀殺人,莫不過如此。

眼神落在那兩個女人身上,他目色瞬間陰冷。

收納在身邊的所謂侍妾,他特意一一挑選過,幾個女人都是腦子有些小聰明,而且貪生怕死,好樂安逸之人。卻未料到她們的小聰明敢耍到陸錦畫身上,險些釀成大禍。如此不安分,繼續留著也沒多大用處。

微瞥朱逢春一眼,秦翊又收回目光。

得到指示,朱逢春適時開口:「偷竊主人財物是為家賊,乃奴才的大忌!之前喜兒一事還以為給你們提了醒,沒曾想還有糊塗的!既然一個喜兒還不夠讓你們警醒,以後啊,紅櫻你就過去陪她,聽說喜兒在漢香苑的名頭可大了,你也好好混,爭取能早日吃香喝辣!」

漢香苑是三教九流最愛去的地方,是聞價格低廉,所賣的婦女都是犯錯的,主人家不要的,所以生意才十分紅火。紅櫻前些時候還聽夢兒說收到一封喜兒的信,說那些男人不把女人當人看,自己要是死了,還指望夢兒能替她收屍。眼下聽朱逢春說讓她也去漢香苑,紅櫻一口氣滯,險些直接昏倒過去。

夢兒也被嚇得瑟瑟發抖,紅櫻都出了事,她這個丫鬟定然也跑不掉。想著將功折罪,夢兒連連磕頭道:「奴婢、奴婢知道很多事情,願意全部告訴王爺,請王爺饒恕奴婢一條狗命吧!」頭磕得咚咚作響。

秦翊微掀眼皮,忽而看到榕樹下的鞦韆,信步而去,握繩坐下。

眾人不明所以,陸錦畫也懵了一瞬,而後小步過去:「王爺這是何意?」

「聽故事,」秦翊左側挪動一寸,「一起聽。」

沒想到他會對自己發出邀請,陸錦畫心裡忍不住歡呼雀躍,斂裙坐去他身邊。見他面色如常,又試探著小心去夠他的手,一點一點,將小手完全塞入他的掌心。

在他要看過來那瞬,她倏然開口:「你離那麼遠作甚?我和王爺都聽不到了!」

夢兒噎了一噎,瞬時會意,跪在地上朝鞦韆方向挪。等離他們不到三步的距離,這才重新跪好,將薛碧枝和穆蒼竹如何勾結,穆蒼竹怎麼差使她去幫薛碧枝的忙,又怎麼連同紅櫻將綠雪推入井中溺斃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當然,也提到捧月指使三個小廝害穆蒼竹失身的事。

末了,四下一片寂靜。

那些烏七八糟他人是頭回聽,陸錦畫卻早就知情。如今熱鬧已去,是時候結束這場笑話,她小掩檀口打了個呵欠,往秦翊肩上靠去,聲音纖纖:「說到側妃,妾身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嗯?」

「前些時候阿蜜兒可憐兮兮過來求妾身,說側妃恐怕命不久矣,十分想念青丹,想讓妾身在王爺這裡說兩句好話,放了側妃回家。妾身念她病重,思鄉情切,孤身千里之外委實可憐,故此妾身斗膽替她求上一求。」

秦翊眉頭微皺。

捧月於他來說還有極大的用處,只要她還有一口氣,那青丹便暫且不會發難。一旦捧月身死,或者返回青丹,那翎羽堡的計劃必會全盤落空,不知下次天下大亂之機還要等多久。

可捧月的身體狀態確實也不好,他讓雲姜去看過,若非雲姜用蠱術苦苦吊她一口氣,只怕這兩日捧月就該去了。顧黎說捧月每況愈下極快,類似中毒,但檢查飲食還有起居,又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忽然,一個怪異的念頭闖入秦翊腦中。

他側目看向陸錦畫,眼神幾分深邃。

陸錦畫被他這莫名其妙的眼神刺得心裡發涼,微微直身坐好,小聲嘀咕:「不同意就不同意唄,這樣看我幹嘛?」不敢再多說。

有了心事,秦翊再也無法專心去琢磨穆蒼竹和薛碧枝今晚出的混賬事,全權交給朱逢春負責。朱逢春對此早就有了法子,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所有都已安排妥當。那些對今晚發生的事悉數盡知的奴婢也簽了發賣書,但凡日後聽得一點風聲,他們的下場也會如紅櫻一般。

良久,秦翊和陸錦畫還是坐在鞦韆上,一動不動。

安雯也不好過去打擾,只能跟朱逢春說:「大管家,您說話有分量,還是您上吧!」轉身往自己小房間里撤了。

朱逢春額角冒汗。

秦翊是大祖宗,陸錦畫是小祖宗,兩位祖宗並肩坐著,他再有分量也是奴才的分量,哪裡敢上前攪擾他們這氣氛。

而此時周遭太過安靜,方才屋子裡的那些混賬事倒時不時在腦子裡往外躥跳,打擾秦翊思緒。他漸漸心神不穩,幾分想她,又幾分厭她,整個人矛盾不堪,陷入混亂。

陸錦畫大氣也不敢出,最初因他到來的欣喜早就消散殆盡,靠在他肩上那刻,他突然意味深長的那個眼神,叫她不敢放肆。

思忖半晌,還是陸錦畫先站了起來。

她想的是抓住這次機會直接同他問明白,只要他開口說喜歡她,愛她,那她還是願意繼續堅持下去。可當她忐忑不安地起身,秦翊身側一空,己側重量加重,竟直接翻身朝地上摔去。

「……」

「……」

一瞬沉默,秦翊驟然扭頭,狠狠瞪她。

她縮了脖子,緊抿雙唇,強忍笑意。

眼看一場風暴即將來臨,朱逢春背後發涼,趁機溜走。

彼此看了一陣,兩人的眼神都有所轉變。秦翊拂了拂掌心灰塵,想要起身,陸錦畫向他伸出了手。

這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秦翊臉色不善,但還是握住了它。正當陸錦畫準備拽他起來之時,他忽地收手,反將她拉入懷中,重量激增,他重新倒回地上,不過目中有了絲絲笑意。

兩具身子緊緊相貼,即使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有多激烈。

陸錦畫伸手摟住了他,枕上他的肩窩,頗為溫順地蹭了蹭他的臉。

再多的話到這刻又說不出口了,陸錦畫有些恨自己的懦弱,以及自己如此貪戀他的溫柔。

只要他出現,只要他對自己好那麼一點點,她就沒轍。

沉溺進去,往下越陷越深……

但秦翊卻很清醒,即使也有那麼剎那遺忘他聽到的那些刺耳話,但性命攸關,身上的肩負強迫他必須理智。他摸到腰間備好的東西,塞去陸錦畫手中。陸錦畫不明所以,正打算看清手裡硬到硌人的冰涼物件兒是什麼,冷不防秦翊握了她的手,抵上他的心口。

「……你!」綜藝文學

那是一把刀。

很精巧,而且非常好看的小刀。

不顧陸錦畫的目瞪口呆,秦翊譏誚笑著,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想入宮?來,殺了我,立刻就能入宮。」

握著她的手往前更近一分,鋒利的刀尖直接穿破了他的衣服。陸錦畫驚得渾身發抖,望著他不停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能夠解釋的話來。

秦翊唇角微挑:「手這般涼?小錦,有什麼好怕的?穆蒼竹、薛碧枝、紅櫻、夢兒,你不是做得很好嗎?哦,還有馬上要死的捧月。你身上背的命不少了,多我一條,達成心愿,送你圓滿,豈不是更好?」

眼淚瞬間從眼眶裡湧出,陸錦畫紅唇顫著,任憑那咸澀的味道溢滿唇舌。察覺到秦翊握住她的手還在繼續往前,已經劃到他的皮肉,她用盡全力去阻止那被左右的感覺。秦翊深深望著她的眼睛,瘋了般不停低聲喃喃:「這世上,我只允許你殺我,陸錦畫,我也只願意死在你手上,其他人,無論是誰,都不行!」

「別說了!」

用力掙脫他的束縛,手中小刀被她遠遠拋開。像劫後餘生,她貼去他懷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片刻后,她又直身坐好,紅著眼睛瞪他,「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不輕不重,但打懵了秦翊。

方才她短暫失言的瞬間已經想明白了秦翊這是在發哪門子瘋,罪魁禍首無疑是那個晚上,秦燮抱著她說出那番令她喪失神智的話。

越在意越忽略,她太過執著自己在秦翊心中的位置,才會迷失本心,讓自己徹底陷入秦燮的掌握中,由他步步牽引。

而之後清醒,所回想的也是秦翊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有過清靜的時光,她卻與自己糾纏不休,並未發現秦燮當時那番話到底有多莫名其妙,有多可笑。

更可笑是她信了,秦翊也信了。

陸錦畫垂眸,眼淚順她的臉頰不斷滑落,滴在他的身上。淺色的衣服快速洇開明顯的一團,他的心也層層釀起漣漪,卻都是心疼。

「別哭。」

還是捨不得讓她流淚,他用食指輕柔地拂去她的淚水,又撫了撫她的臉頰。

陸錦畫心臟微縮,顫著指尖扣住他的手,漸漸加重力道。

「我知道你聽見那天涼宴后,秦燮和我在假山石后的話了,」她盡量放緩聲音,「但那不是真的,我不可能喜歡他,更不可能嫁給他。那時他將我禁錮在那裡,我嚇了一大跳,害怕他做出更過激的事情,不敢跟他僵持,把事情鬧大。至於你所說的『入宮』,這話我的確說過,但那是我順口一應,並沒有琢磨太多。上月哥哥,我不是那樣的女人,我真不是。」

秦翊半闔雙目。

陸錦畫伸出右手,學著他的模樣,撫撫他的臉頰,淺淺笑道:「你可知他同我說什麼?他說你已答應半年後送我入宮,而且你所謂的喜歡,都是利用,你看上的是我陸家的勢力。」見秦翊唇角浮起一抹不屑,又道:「對不起啊上月哥哥,我當時確實信了,畢竟自從我嫁過來,你一直對我不溫不熱。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心不在焉,多數對我防著。」

話鋒陡轉,言語試探。

她想在他最沒防線的時候,用那靈巧的指尖一點一點撕破偽裝的假象。

秦翊知她用意,卻愛她這番在他面前耍小聰明的模樣。將計就計,他唇角笑意漸深,停在她耳畔的手轉移,捏住她那小巧精緻的下巴,冷聲道:「你既然如此聰明,不可能不知我的用意。」

「我知一兩分,」陸錦畫莞爾,「但更想聽你親口說。」頓了頓,加重語氣:「只要你說,我就信。」

語氣認真,眼神更認真。

秦翊怔了怔,眼神錯開一瞬,重新歸攏,目中是毫不隱藏的溫和笑意。

他心情很好。

「過來。」對她勾勾手指。

陸錦畫上下看他一眼,覺得他矯情。分明離得很近,卻還要叫她過去。但身子確實很誠實地靠了回去,隨後腰上一緊,他單手將她鎖在懷中。抬眸,她離他的唇不到半寸距離,呼吸清晰可感。

秦翊並不急於一時,朝她欠身,附去她耳邊低語:「那你聽好了,最初你來的時候,我確實懷疑你的用意,但現在,懷疑又有何用?心有旁騖,關心則亂,喜歡一個人,總會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你說呢,小笨蛋?」

聽出他言語間的調笑,陸錦畫輕哼一聲,蹙眉不滿道:「沒聽見。」

就不能認認真真說一次喜歡?

秦翊有意逗她,輕笑:「是嗎?」再湊近些許:「若是沒聽見,那今夜就不必睡覺了,我同你『徹夜長談』。」

「你……」陸錦畫咬唇,「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秦翊不禁笑起,屈指颳了一下她的鼻尖:「只許你『促膝』,不允我『徹夜』?可沒有這個道理。」

被他說得越發心虛,想起那時她的膽大妄為,只覺得自己整張臉都要燒了起來。

埋在他懷中,她不敢再說下去。

秦翊略是揚頭,看向她身後無盡蒼穹,眼神漸漸幽深。低頭,回看陸錦畫,突然認真道:「倘若有一天我信你是錯,你要我命是真,也千萬,千萬不要傷害多餘無辜的性命。小錦,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氛圍正好,卻剎那破碎掉。

陸錦畫心裡隱隱不爽,不管秦翊是真情流露,還是仍在試探,她也不想聽他說那樣的話。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她準備從他懷中起身再拍他一巴掌將他打醒。奈何秦翊將她抱得死死的,她沒那掙脫的力氣,只能回一句:「你就不能多信我一些?」

「並非不信,只是我能信得起,不意味他們都願意將性命託付你手中。」

陸錦畫鬱郁:「你說這話分明就還是不信我,那你要怎樣才能信我呢?把我的心剖出來給你看?」

「……」秦翊嘖聲,「罷了。」

「不能『罷了!』」

她咬咬牙,決定將那件事和盤托出。

「上月哥哥,我和秦燮自始至終都不會是一路人。我再蠢再傻再天真,也知道是那個人親手定了我爹的罪,更知道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後下令密殺我全家八十六口。這輩子,除非我瞎眼盲心不要臉,否則我絕不會做出你忌諱的那件事!」

秦翊微有吃驚,片刻后,臉色又變得陰沉。

沒想到陸錦畫竟然全都知道。

陸錦畫抱住他繼續道:「我從小有一個心愿,長大后,能和上月哥哥永遠在一起。後來你太子之位被奪,我的願望又多了一個,希望你能把屬於自己的重新拿回來。三年前,陸家也出了事,我忍不住貪心,再許一個願望,只願能親手手刃他們母子,替我的家人報仇!所以上月哥哥,我是想幫你的,無論是助你複位,還是其他,我都可以……」

「不用幫我,」秦翊低聲打斷她的話,輕輕撫著她柔順的發,「你只需,最後手刃他們即可。」分明語調無波,那雙溫柔深沉的桃花目中卻驟然泛出凌厲殺意。

夜風微涼,捲起幾片庭院中的落葉搔刮地面,發出輕輕的咯吱聲。

一默已經夜半,今日棠禾院鬧了半宿,顯然不能再住人。嗅著她幽幽香息,秦翊心神微漾,主動道:「你這棠禾院髒了,以後就住芝蘭齋吧。」

陸錦畫頓時瞠目結舌。

倒不是不願與他同住,只是當日思夜想之事突然就要成為現實,她不禁愣神。

真的么?她沒聽錯?

反反覆復問自己,而周身的溫熱都在告訴她,是真的,沒聽錯。

終於能日日夜夜伴在他身邊,她忍不住再次潤了眼眶,歡喜抱住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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