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渾事
馬車駛回王府,二人又恢復之前疏離。
陸錦畫欲在捧月面前作到極致,不待秦翊下車,已先扭著腰肢往府里走。看她這副嬌作模樣,秦翊喉嚨一堵,有些胸悶。
等他入府,更是胸悶。
捧月早就等不及要告陸錦畫的狀,為此還特意穿上部落里最最華貴的衣服。一見到秦翊,她立刻追去攔住他,不停絮絮叨叨。只是她漢話不好,一激動更擼不直舌頭,手舞足蹈半晌,秦翊只聽懂一句:「快把那個髒東西趕出去!」
阿蜜兒看到秦翊眉頭皺起,也只能在一旁暗暗著急。
她們公主素來高傲,得知要到西梁和親,嫁給閑王這廢太子,當場就發了好大一通火氣,還揚言讓妹妹眾星替嫁。後來聽說閑王是個世間少有的優秀男兒,更是西梁第一美男子,這才鬆口,學了月余漢話。只是她心高氣傲慣了,不允許誰比她更加出色,阿蜜兒在其他女人面前替她幫腔還行,要是在秦翊面前擅自開口,只怕回去合上院門就會挨頓打。
秦翊耐心聽捧月又重複了好幾遍,等她口乾舌燥,鼻尖冒汗,他才淡然一笑。
「近來天熱,王妃遠道而來,要小心西梁暑氣才是。」
答非所問,卻又溫文有禮。
捧月炸呼呼的性子懟上去,如同陷入軟沙包中,完全毫無作用。
阿蜜兒適時開口解圍:「王妃娘娘說了這麼久的話,應該累了,讓奴婢扶您去屋裡休息吧!」
「休息什麼休息!」捧月憤怒摔手,「那個什麼陸錦畫的,事還沒解決!」看向秦翊,「王爺,那麼髒的女人你讓她留在府里,是你不怕臟,還是你就喜歡她的臟啊!伺候完哥哥又來伺候弟弟,我們部落都沒有這樣下……下賤無恥的女人!」
阿蜜兒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拽捧月衣袖,偷偷去瞄秦翊的臉色。
雖然這閑王性子溫吞,但西梁男子不似部落中的男兒豪爽,忌諱諸多,有些話當真說不得的。
秦翊仍舊一臉雲淡風輕:「原來王妃口中的『髒東西』,是指側妃?」
「是!」捧月揚頭坦言,「我不管她是你哥哥的女人還是你的女人,反正不能留她在府里,臟!」
秦翊的唇角略是勾起,桃花目中浮起一抹苦惱:「可這是皇兄的旨意,本王身為臣弟,只能領命服從。而王妃如今已嫁給本王,所謂嫁夫從夫,自當同以西梁皇上為尊,與本王一同謹遵皇命。若是隨意將側妃逐出,便是有違聖意,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捧月雙腿有些發軟。
出嫁之前她沒少聽父王說西梁這邊的皇上究竟有多厲害,不高興就會讓人掉腦袋。臨出發,還特地叫她指天對地發誓,絕不在西梁闖禍。
父王說,她是個什麼和平使者?
使者不明白,和平倒是很好懂,就是不打仗,不掉腦袋,不丟性命。
所以面前這溫柔男人一口一個「皇上」,她當真心頭髮憷。
「……那,留就留吧!不過我可不想見到她,噁心!」捧月一邊說一邊拉了阿蜜兒往後面走。
等確定秦翊被她甩去身後,沒有跟來,她又換了青丹話吩咐阿蜜兒:「明著不能動陸錦畫,暗著一樣的。你去打聽打聽她喜歡什麼,還有這破地方哪些人跟她關係好。不找點玩頭,男人還是個廢物,本公主遲早要被憋死!」
阿蜜兒會心一笑:「是,公主。」
目送二人走遠,秦翊臉色驟然陰沉。
捧月那三言兩語簡直刺耳撓心,若非他剋制再克制,只怕會直接出手擰斷她的喉嚨。
即使知道那是陸錦畫的脫身之計,使出這樣的手段也算在他意料之中,但從別人口中說出,實在令他不爽。
「王爺?」朱逢春看到秦翊立在長廊里久久沒有動靜,上前問詢,「您不舒服嗎?」
秦翊闔目,氣得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下次,絕對不能讓她自動攬髒東西上身。
不,沒有下次!
赫然睜眼,秦翊冷聲吩咐:「本王不想聽到府上再有任何關於小錦和那人的流言。」
朱逢春垂手應承:「是!」
棠禾院內。
陸錦畫脫下一身艷麗衣裙,換上平素喜愛的青色。
安雯在她身後替她拆散繁複的髮髻,見鸞鏡里的她面容燦若桃花,不禁好奇問:「主子是真進宮見皇上了?」
陸錦畫笑容滯了一瞬,輕聲回:「我沒去見皇上。」
「啊?」安雯手抖,「那……主子為什麼不見皇上呢?」
她想得簡單,秦翊目前所作所為完全不給陸錦畫面子,陸錦畫在閑王府無依無靠,唯一能給她撐腰的,便是皇上。倘若能和皇上訴訴苦,改變兩分處境也是好的。
陸錦畫心裡清楚她是為自己好,但有些心思只能沉在心底,不能同安雯言說。
紅唇微抿,她有幾分出神。
陸府當年的事她一直懷疑秦燮是始作俑者,只是苦於手上毫無證據,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她無法接近。如今她雖如願以償嫁給秦翊,可惜最能和她聯手的男人眼下若即若離,情緒時常轉變,讓她琢磨不透。
處於這樣的兩難境地,她沒辦法再去做其他。
於是她輕描淡寫:「我已經是上月哥哥的人了呀,怎能隨意去見旁的男人?」話音剛落,隱約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給安雯使了個眼色。安雯放下梳子走去外面看情況。
「咦,雪姨娘來這麼早?這還沒到飯點兒呢!」安雯好氣又好笑。
自陸錦畫昨日邀請過後,綠雪還真和那兩個丫鬟每餐都過來吃飯,次次不落。可現在大下午的,用晚膳確實太早了。
綠雪訕訕笑:「不是吃飯,是我自己做了些糖糕,拿過來給側妃嘗嘗。」
她這樣一說安雯才發現綠雪確實是只身前來的。綠雪身份低,願意跟她的兩個丫鬟紅桃和紅櫻以前跟她一樣,也是燒火丫頭,所以綠雪一直待她們跟親姐妹沒差,一有好事,她們三個便抱團而上。眼下過來的只有綠雪,便很奇怪了。
陸錦畫梳理好青絲往外走,目光在綠雪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也發現紅桃紅櫻沒有跟來,眸色微暗,問道:「出了什麼事?你有話直說。」
綠雪不曾想陸錦畫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尷尬一瞬,咂咂嘴道:「王妃把紅桃和紅櫻喚走了,側妃你也知道,我身邊就這兩個丫鬟……」
剛說一半,屋外又有動靜傳來。
陸錦畫唇角微挑,今日這棠禾院可真熱鬧,要麼跟冷宮廢院似的,要麼大家都來「做客」,看來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像之前那般無趣了。
循聲望去,捧月身邊的瀰瀰古低著頭小步而來。
與阿蜜兒隨主子的張揚截然不同,瀰瀰古不僅身形嬌小兩分,就連性子也溫順和婉,配上柔和的五官,彷彿西梁南屬水鄉的小家碧玉。這樣的人兒其實很好交心,只是可惜她漢話太差,陸錦畫也沒打算為了這半路來的公主去學青丹話。
看到屋子裡站著三個人,瀰瀰古交疊在身前的雙手互相掐了掐,才鼓起勇氣道:「王妃請、請姨娘過去。」
綠雪向陸錦畫投以求救的目光。
陸錦畫若有所思:「王妃尋雪姨娘有什麼事?」
瀰瀰古結結巴巴回:「奴婢……也不知道。」頓了頓,她雙頰開始泛紅:「就讓奴婢來、來請。」
「側妃……」綠雪拉住陸錦畫的衣袖,輕輕扯了扯。誰都知道那王妃是個不好惹的貨色,連陸錦畫這樣好的出身,背後還有皇上撐腰都差點被瘋婆子羞辱,她這樣的低賤身份,過去不得直接被拆骨扒皮?
只是這事陸錦畫卻不好多言,捧月只要還是王妃,那她永遠比捧月矮上半截。在捧月面前她如今僅僅只能自保,要想保人,實在太難了。對上綠雪那哀求的眼神,陸錦畫自然也知道這一去准沒好事。沉默片刻,她嘆了口氣:「安雯,你陪綠雪一起去吧。」
綠雪眼睛一亮,她早就聽說安雯會些拳腳,有安雯在身邊壯膽,她底氣也足了些。少女同學網
害怕這是捧月的調虎離山之計,安雯聽到陸錦畫的吩咐沒有吱聲,眼裡儘是猶豫。
陸錦畫淡淡一笑:「去吧。」
「……是。」
見她二人隨瀰瀰古離開,陸錦畫也不敢獨自待在棠禾院,思索一陣,去耳室里翻出一盒兩日前得閑制的魚食,朝秦翊的芝蘭齋而去。
彼時秦翊正在芝蘭齋里的靈池邊釣魚。
竿是信手砍來的竹子隨意所制,魚是一池歡蹦亂跳的紅鯉。
朱逢春在一旁垂手而立,面對周身散發凜凜寒意的秦翊,他雙唇緊抿,目中全是警惕。
王爺心情不好,他能感覺到,而王爺心情不好的源頭他也能猜到幾分。
一想到這裡,朱逢春少不得暗暗感嘆小主子的膽子忒大了,明知王爺忌諱什麼,還自己親手把他最不想聽的流言蜚語給挖了出來。而眼下的最新版本被添油加醋,傳說「陸錦畫已經為皇上偷偷生了三個孩子啦!」……
三個,孩子。
秦翊緊拽魚竿,骨骼和竹柄擠壓,咯咯作響。
「老朱,你說那些人,是不是沒腦子?」秦翊越想越氣,「那小笨蛋要是真有三個孩子,本王能不知?她自己都是個孩子,本王如今還沒打算讓她生,她怎麼給別的男人生?」
朱逢春「呃」了一聲,很是尷尬。
他能確定王爺很生氣,氣得胡言亂語了都。
秦翊還在絮絮:「小錦以後就算有孩子,也只能是本王的孩子!若誰再胡言亂語,本王——」戛然而止。
陸錦畫不知何時出現在對面的亭子里,單手托腮,饒有興趣地望他。雖然這段距離她聽不見他方才所說的話,但秦翊還是有一種被窺破的不悅,當即斂回目光,落去水面上。
半晌過去,一條魚也不來。
紅鯉本是貪吃的魚兒,往日莫說投食,單單有人走在邊上,聽到動靜,它們也會一擁而上,爭前恐后地吧嗒嘴,生怕漏一口吃食。今日卻奇了怪,無論秦翊是用魚食引誘,還是用鮮肥的蚯蚓,水裡毫無動靜。
「王爺,您瞧——」朱逢春小心翼翼道。
順朱逢春所指看去,不知陸錦畫從哪兒拿了盒魚食,素白的小手放在盒子里,虛虛半握一把,朝水池裡優雅一撒。滿池的紅鯉像撒歡的小孩兒,蹦著跳著,彷彿在慶祝她解救了它們的寶貴小命。
秦翊鬆開魚竿,起身朝亭子而去。
見他終於過來,陸錦畫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她早就猜到秦翊心情不好,若是直接出現尋他,十之八九會被他冷言冷語譏諷,末了還一事無成,悻悻而歸。於是她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他釣魚,那她就餵魚,在魚兒吃食方面,她還是小姐的時候曾仔細留心過,尋常粗配的魚食自是不如她特製的誘惑大。
「陸錦畫,」秦翊暗暗咬牙,「你這是作甚?」
陸錦畫頭也不回:「上月哥哥的紅鯉可愛,小錦許久沒見如此艷麗的紅鯉了,因此過來瞧瞧。」將手裡魚食遞過去:「上月哥哥要不要一起?」
秦翊拂開她的手。
火氣未消前,他不想搭理她。
陸錦畫卻輕輕一笑,放下魚食盒子,像條蛇似的往他身上纏。目光落在她青紗羅裙一角,秦翊頗是自嘲,他因她而喜歡了很多東西,比如瑤池春,比如青碧之色,連尋來當幌子的女人名字里都逃不脫她的痕迹。可這人倒是厲害,為另一個男人穿那般灼灼妖艷的顏色。
她究竟是有心還是沒心的?
神色驟然變冷,陸錦畫被他的銳利刺了一下,當即收斂幾分。她知道秦翊定然會生氣,但沒料到會生這麼大的氣……所以那些流言到底傳成什麼樣了?她有點好奇。
尚在胡思亂想,冷不防遠遠一聲「小姐救命!」
聲音尖利,萬分驚恐。
陸錦畫和秦翊俱是一愣,回望而去,竟看到安雯披頭散髮,衣衫凌亂,渾身上下清晰可見條條鞭痕,整個人簡直狼狽不堪。
放眼閑王府中,會使鞭子傷人的也不過那一個人,陸錦畫臉色驟然難看,急忙跑去安雯身邊扶住她。
安雯也是嚇壞了,嗓子疼得像在躥火,渾身抖得厲害。直到陸錦畫掌心的溫度傳來,她才勉強穩住心神,顫顫巍巍道:「捧月就是個瘋子!她召我們這些過去,就是為了供她取樂!」
方才她和綠雪一到滿芳院,發現四周盡用彩布圈圍。待她們撩布走進去,眼前驚世駭俗的一幕頓時令她們目瞪口呆,心臟幾乎驟停。
十來個丫鬟小廝被布條蒙住眼睛,在圈子範圍中走動,雙臂上下揮舞,只要碰到誰,就有人立馬上去脫他們一件衣服。綠雪和安雯到時,那些丫鬟小廝身上的衣服皆不全整,最慘的已經僅剩中衣。捧月坐在高椅上邊吃果子邊樂得哈哈大笑,眼風掃到她們來了,立馬拍拍手,指著綠雪道:「你那兩個丫頭中看不中用,剛上場就被扒了個精光,沒意思。你來,讓本宮瞧瞧你這主子厲害多少!」
綠雪當然不答應,捏了衣襟想走,剛退一步,身後立馬被薛碧枝的丫鬟給堵去了退路。捧月吊眉望著她,手緩緩摸過身側鞭子,意思不言而喻。
「怎麼?本宮是王妃,還使喚不動你這個賤骨頭?!」
周圍轟聲大笑。
「奴婢……奴婢再賤,也不會……」
一句完整話還未說出口,捧月已噔噔踏著小靴子疾步到綠雪面前,二話不說直接揮鞭。
綠雪捂著鞭傷哭哭啼啼地鬆口求饒,渾渾噩噩中,眼睛被人蒙上布條,推入人群。那些丫鬟小廝已經摸清捧月脾氣,知道若是半天不分勝負也會挨打,皆尋綠雪哭聲而去,將她壓在地上恣意欺辱。
安雯看得脊背發涼,饒是她這幾年也算在市井混跡,可也沒見過如此渾事。捧月眼風一掃,落在安雯身上,輕哼一聲:「你怎麼還站著?也是個吃我兩鞭子才懂事的賤骨頭?」說罷就要動手。
好在安雯會些功夫,生生挨了幾鞭后趁他們不備,掙扎著跑出滿芳院。
「小姐、小姐……」說到最後,安雯僅剩抽噎。
陸錦畫心肝顫著疼。
這些年和安雯相依為命,苦日子不是沒過過,受欺負也算家常便飯,但她從沒想過嫁入王府以後,這樣的事竟然還會發生,甚至變本加厲。
且綠雪和安雯,還都是她這邊的人,捧月明顯故意而為,要先斷她臂膀挫她銳氣,如此,她不能再繼續退讓。
陸錦畫鳳眸凜然,伸手搭在安雯肩上:「走,我去為你討回公道!」
一隻手從前橫來,陸錦畫惱怒,瞪看手的主人:「朱叔叔這是何意?」
朱逢春搖頭:「側妃最好還是別去。」
陸錦畫冷笑一聲:「怎麼,欺負的不是你的人,所以你不心疼?」見朱逢春目光錯過她,往她身後一瞟,她倏然反應過來,譏誚道:「是了,我險些忘記如今捧月可是王妃,是他的人,是王府半個主子,哪裡有我討公道的份呢?」
「唉,側妃,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讓她去,一切後果由她自己承擔。」秦翊唇角挑起,桃花目中神色幽深:「老朱你聽好了,以後有關陸錦畫和王妃的事,一律不許插手,更無須知會本王!」
陸錦畫紅唇微翕。
他叫她信他,她也的確那麼做了,可真當出事,他是站在誰的身邊呢?
左胳膊還火辣辣疼著,馬車上那般親近時候,他也沒有一聲過問。
或許他的喜歡,從來都是把她當作心情好時的消遣吧。
陸錦畫漸漸紅了眼眶。
末了,她回頭望向他,粲然一笑:「多謝王爺成全,從今以後,陸錦畫絕不會再因這些瑣碎之事擾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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