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所謂食不語寢不言，在用膳的時候，康熙素來是十分尊崇這般的規矩，不僅對自己嚴格，對阿哥們也是信奉同等的教育。偏偏今天，他嚼著口中的米飯，目光卻和惠妃胤禔一般，時不時朝著胤禩的方向望去。

三歲的胤禩牌小包子，正板著小臉認真的吃飯中。

想要喂飯的常嬤嬤立在旁邊，擔憂的望著胤禩將勺子揮舞得虎虎生風，在飯碗里堆得高高的一疊肉才開始扒拉的小動作，從後背看那可以看到胤禩搖晃著小腦袋哼哧哼哧吃得正歡，從康熙的角度看……嗯，就看到一隻小豬整張臉糊在飯碗里。

看來減肥成功，帶他去避暑山莊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了。

康熙樂呵呵的笑著，盯著他瞧了好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胤禩這孩子的確乖巧，才三歲便會自己吃飯了。」

宮裡的阿哥們養得精細，去上書房讀書前天天讓嬤嬤們抱著的都不在少數，更何況是自己吃飯的那是真的少見。更何況瞧著胤禩吃得乾乾淨淨半顆米都沒有掉出來的樣子，儼然不是頭一回了！

康熙瞧著稀奇，對這個平時不大注意的兒子也起了一絲關注，瞧見他的神色惠妃眉眼間也是閃過一絲喜悅，她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趕緊回話：「自從病癒之後，這孩子就一下子長大了不少，穿衣吃飯都要自己來，常嬤嬤還尋臣妾抱怨了好兩回呢！」

「這可是好事！」康熙滿意的點頭：「依朕瞧著，這一點可像極了太子小時候！」

說起太子，康熙絮絮叨叨說起了一大堆，比如兩歲啟蒙，三歲就會背數百首唐詩宋詞和書籍，聲音里全然是驕傲，卻沒有注意到桌面上母子三個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僵硬。

胤禩那是暗自咋舌：就算是聽說過二伯年輕的時候極為得寵，可他沒想到竟是這般樣子！

也難怪汗阿瑪憋屈了那麼多年！也難怪大哥瞧著太子咋看咋不順眼！

自己對自家幾個娃，就算同是福晉所出的娃，也不會反反覆復念叨他們大哥最聰明……這不是純粹嫌棄太子過得太輕鬆想給他找點敵人嘛！

偷偷瞥了眼嘴角往下，臉上笑容半點都無的胤禔，胤禩登時眼珠子一轉。

他先是勺起一勺茄子——這些都是常嬤嬤乘著他不注意給他勺的！然後乘著康熙誇誇自談的時候，他躡手躡腳的爬下椅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康熙身邊，將一勺子茄子倒在康熙的碗里隨後又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重新坐回椅子上，甚至還開心自在的嗷嗚一口，吃了一顆肉丸子。

惠妃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一雙杏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大為震驚的還有胤禔，手裡握著的筷子都下意識的鬆開，落地的啪嗒聲立刻引起了康熙的注意。瞧著胤禔僵著手接過宮人雙手奉上的新筷子，康熙挑了挑眉調侃：「胤禔，你這吃飯的水平怎麼還比不上你弟弟呢？」

「……」胤禔面無表情盯著康熙眼前的茄子蓋飯，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露出一個笑臉：「是啊，兒臣自愧不如！」

反正他肯定沒這膽子。

康熙：……？他有些迷惑的看著胤禔一臉平靜，甚至背後開始冒出小花花的神奇狀態，心裡有些捉摸不透。

這孩子，有時候還挺奇怪的，大概像惠妃吧。

毫不猶豫將責任推給惠妃的康熙好歹想起還在用晚膳，想想自己碎碎念了一大通康熙頗為不好意思的咳嗽一聲，持起筷子端起碗就打算繼續吃，可是這一低頭……

他將碗放在桌上，有些迷惑的擦了擦眼睛。

定睛一看。

……誰能告訴朕，這碗里怎麼會憑空蹦出來一大摞的茄子？

梁九功素來知道這不是自己喜歡吃的菜，肯定不是他乾的。康熙冷冷掃了眼梁九功，見他憋笑憋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就把懷疑的視線轉向其他人，額頭冒著冷汗裝沒看到自己的惠妃？她沒這膽子。

一臉微笑尤為平靜的胤禔？這孩子沒這作案時機。

那兇手……自然只有夾著大丸子嗷嗚一口吞，臉頰鼓鼓囊囊和小倉鼠一樣的胤禩了！

「胤禩！」康熙反手將筷子壓在桌上，板著臉怒喝一聲。

他正想狠狠訓斥這以下犯上的臭小子，就見著胤禩的雙眼在一瞬間就被眼淚所充滿，可憐兮兮的瞧著自己，好像被嚇到了一般。胤禩眼睛望著地上，顫著聲音說道：「兒臣……兒臣聽說，聽說太子哥哥經常和汗阿瑪吃飯，所以……所以……所以才給汗阿瑪夾菜的……兒臣嗚……兒臣。」

說到後面，胤禩兩隻小胖手揉著眼眶，儼然是一個被康熙嚇壞的小可憐。

康熙只覺得無數道箭矢嗖嗖嗖的插在自己心口，望著流著眼淚吧嗒吧嗒哭泣的小包子，心裡那是一陣陣的酸楚，他趕緊站起身，哪裡還顧得什麼抱孫不抱子的習慣將胤禩攬入懷裡好聲好氣的哄著：「都是汗阿瑪的錯，好不好？」

胤禔震驚的望著康熙的動作，下顎骨都險些掉下來。

「汗阿瑪，兒臣也乖乖的嗚……汗阿瑪來看兒臣好不好？」胤禩抽抽噎噎的，一雙眼睛已經紅通通了。

康熙剛想一口回絕，可是看著胤禩眼裡的期盼心裡更是酸酸的，想自己一個月都難得來延禧宮一趟，只怕這孩子是想和自己親近而沒有機會！一想到這裡，康熙的聲音那是越發溫柔：「好，汗阿瑪答應你！」

「那明天，明天……」

「汗阿瑪明天也來陪胤禩吃飯！」

「真噠！？」

「真的，汗阿瑪可是天子，出口絕不會反悔。」康熙重重點頭，瞧著胤禩破涕為笑，登時將小胖子放在自己腿上，勺了一勺飯就往胤禩嘴裡喂：「來！汗阿瑪喂你吃飯好不好？啊——」

胤禩小臉紅撲撲的，張開嘴喜滋滋的吃了一口，還要扯扯康熙的袍子：「汗阿瑪也吃！」

「嗯，朕也吃！」

胤禩一口，康熙一口，父子兩人其樂融融，坐在旁邊的惠妃和胤禔可是驚得魂飛魄散。

除去太子，哪裡有阿哥能得到康熙這般的待遇？只怕胤禩是宮裡頭一人！

想到這裡，惠妃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喜色，對於幾個小阿哥接下來要相處的事情也總算鬆了口氣，起碼不用擔心出了事倒霉的是自家的小可愛！

至於胤禔，他心裡酸溜溜的，總覺得前幾年裝大人不願撒嬌賣萌的自己特別蠢，對於胤禩，眉眼間多多少少流露出一抹欣羨和嫉妒。

不過等用完晚膳，康熙也著重開始表揚胤禔：「今日英吉利使臣來訪，胤禔這孩子可是好好爭了一口氣！瞧著那些英吉利使臣牛氣哄哄的樣子，再看看到最後那可憐樣，呵呵！」

想到那些使臣張口結舌，勢在必得卻被打臉打得啪啪作響的模樣，康熙在當場就恨得仰天大笑數聲，讓眾人明白他的得意。不過矜持二字讓他勉強控制心中的喜悅，好不容易忍到晚上對著惠妃那是滔滔不絕說起胤禔天賦出眾表現優異，不愧是朕的長子。

瞧瞧丰神俊朗，騎射俱佳的長子，再看看眼前天真可愛，嬌憨懵懂的幼子，康熙心中是得意萬千，身為真龍天子的自己養出來的孩子果然也非同一般，當然同時也對惠妃的貢獻做出肯定：「這多虧愛妃給朕養育了這兩個好孩子！」

惠妃喜不勝喜，再是平靜淡泊此刻眉眼間也流露出一絲喜色：「哪裡是臣妾的功勞，都是皇上您教育有方。」

「哈哈！咱們都有功勞！」康熙滿意的頷首，又是絮絮叨叨的拉扯著胤禔好好的表揚一通。

先前對胤禩的一絲嫉妒在康熙的話語間煙消雲散，胤禔一張臉都被誇得紅通通的，不好意思的垂首時正對上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他愣了愣，隨即抿著唇對胤禩笑了笑。

胤禩眯著眼睛，也對著胤禔露出一個個大大的燦爛的笑容。

等到胤禔移開目光，他又繼續觀察起這未未曾見面過的大伯父。

在弘晝出生之前，胤禔就已被汗瑪法康熙圈禁，即使是汗阿瑪登基之後也沒有將他放出來的打算，胤禩此刻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一位被自己的老師，傳教士白晉稱為『才華橫溢，相貌為眾阿哥之首』的胤禔，心裡的好奇心那是涌動非常。

囂張傲慢、急躁愚蠢都是汗瑪法和汗阿瑪曾對胤禔做出的評價，可眼下看來胤禔尚且只是個俊秀秀氣的美少年，性情也是溫和羞怯，完全根本不是一個人嘛……胤禩瞧著越發孤疑，充滿了對評價的不信任。

正所謂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加上汗瑪法和汗阿瑪都是出了名的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指不定……就是因為他們的態度呢！

用完膳，按康熙的習慣定然是不會留宿的，惠妃也沒抱這希望。

先送走回阿哥所的胤禔，惠妃目光轉到胤禩身上：今兒個是皇上心情好饒了他，若是在宴席上做出這種事，想到可能的後果惠妃盯著胤禩的雙目都是火辣辣的，磨掌擦拳等著要找胤禩『好好談談心』。

她也不急，端著茶就等著時辰一到康熙開口離去，不料胤禩眼神尖得很，發現惠妃溫柔的目光之後打了個寒顫，登時扭過頭渴望的抱住康熙的臂彎，奶聲奶氣的喊道：「汗阿瑪，今天能不能和胤禩一起睡？」

「胤禩！你還有沒有規矩！」惠妃怕他把康熙惹惱了，頓時茶盞一擱，站起身就想從康熙手裡把胤禩接過來好好揍一頓。

「惠妃何必發這麼大的火氣？瞧瞧咱們小胤禩都要嚇哭了！」康熙摟著胤禩，瞧著胤禩滿滿都是信賴的雙眼登時一股父子情誼湧上心頭，對著惠妃不滿的呵斥一聲。

說完之後他臉上帶笑，樂呵呵的低頭：「好好好！汗阿瑪陪胤禩一起睡！」

惠妃目瞪口呆立在原處，就連梁九功也忍不住小聲說道：「皇上，今兒個翻了宜主子的……」

「使人去說一聲，朕今日就留宿延禧宮了。」康熙眼皮子不抖一下，揮揮手示意梁九功退下。

就是嘛，小老婆和兒子誰重要？當然是兒子啊！

康熙就是這麼厚顏無恥，甚至抱起軟綿綿的小包子就往後面走，一邊還指使著：「惠妃，你還愣著做什麼？」

「……是，是！」惠妃渾渾噩噩的跟著走進寢殿，回過神來哪裡不知道這是一口黑鍋直接砸腦門子上，頓感頭暈眼眩……這！這！這！明天宜妃那小蹄子不得不把自己給撕了！？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口氣憋在胸口，偏偏還無處可發。

瞧瞧那單純天真的胤禩，這臭小子還伸出爪子拍著身邊催促：「額娘，快過來一起睡！」

「……好，好好……」惠妃好半響重重嘆了口氣，垂頭喪氣的走到床邊。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宜妃再怎麼難搞，也頂多損自己兩句罷了。

惠妃索性把所有事情都拋給明天的自己，很是爽快的躺上床，把暖烘烘的胤禩小包子夾在中間，暖烘烘的就連湯婆子都用不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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