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篇 昌平君

第1章 引篇 昌平君

山雨欲來風飄落,鐵斷橫聲故事多。

……

連日的烈陽酷暑過後,一場細雨終究是悄然降臨,滋潤着龜裂的中原大地。

長平郡李氏,李氏府邸。

高牆碧瓦,樓閣林立,三庭五院,翠竹蒼松,一般的富貴人家亦大有不如。

數名身穿銀甲的軍士站於門側,如門前那對石玉獅子一般,巍然不動。而門頭上檐『郡王府』三個燙金大字,無一不顯露出此地主人的身份,倘若不是兩扇大門的門耳處,高高懸掛着的白色燈籠。

平日路過此地,不往裏看,也會顯得肅穆萬分,而如今卻處處透著一股悲涼之意。

八百鷹衛把諾大的內院圍了個嚴嚴實實,雖看不清鷹衛的面容,但從右臂上綁着的一根根白色絲帶,眼神之中那絲絲蕭殺之氣,無一不在訴說着李氏有大事發生。

東閣主居室的房門「吱呀」一聲,從里走出一位身穿緋色官服,腰隨金帶的老頭,不出意外應該是醫者。卻見其眉頭早纏着白色綾段,雖面有猶豫,但腳下卻是不曾停留,直往院落走來。

院落內放着一架輪椅,輪椅之上坐着一位老者,老者身穿金色錦袍,在外套著一身麻衣,胸前黃袍綉著四爪金龍,其面鬚髮皆白,斑老的臉龐看似和藹,卻又透著一絲哀傷,卻依舊擋不住那股攝人心魄的殺伐之氣。

老者有些麻木的問道:「如何」

「回晸君話…」」老醫者有些狐疑不定,有心張口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

「仲泰不必擔心,有話直言。」

龍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當朝昌平君李晸。而被稱為仲泰的則是當朝醫道聖手,景仲泰。

景仲泰看着眼前雙腿殘疾,年過古稀的昌平君李晸,面露哀愁之色,內心亦不是滋味,擔心君爺是否挺得住。

年前開春,北疆大營守將趙世沖與異族三戰皆敗,邊疆告急,朝中商議數次亦無結果,這一切自然並非朝中無能人,而是五大家族勢力根深蒂固,排擠一切外來家族勢力崛起之結果。

而李晸這位被迫退出朝堂多日的老人,當年的百戰之將,在官拜大將軍之後,帶着族人硬生生居身第六家族的人物,現如今亦只能帶着昌平君這樣一個空名解甲歸田。

大兒子李現得其真傳,文武雙全,官拜驃騎將軍,李晸親自為兒請命,欲打破當今無人可用的局面,更多的李晸是不願見到北蠻入侵中原,而導致國破人亡的悲劇再演。

老皇聽聞老將軍如此,甚是欣慰,而立准,又封李現為北騎軍統領,一軍主帥。

一年不到,李現大小征戰數十場,殺的疆外異族,心寒膽顫,毫無鬥志,急速後撤八百里,退至草原深處,偃息旗鼓,再無南下之意。

然。

即將班師回朝之際,卻突傳北騎軍統帥李現箭傷複發,身亡北疆的消息。

李晸聽聞噩耗,已是十日後的事情了,又趕上兒媳難產,兩大噩耗同至,老君爺是痛上加痛,卻也只能全憑一口氣強撐著。

景仲泰思前片刻,低沉道:「晸君,琪王妃之癥狀極其兇險,難產至多不過三日,亦伴隨有血崩之症,恐有性命之憂…或許花婆婆有其獨到見解。」

聽聞聖手亦無招,李晸眼神忽然有些混濁,不似先前那般清明,魂不附體般擺了擺手,無力道:「那便再等等…」

景仲泰立於一旁不在多言,低着頭暗自神傷。

不過片刻,主居房門再次打開,一青衣老太掩門而出,看到老君爺有些希翼的目光,於心不忍,但也只能搖了搖頭,雙手作揖說道:「晸君,恕老身無能,怕是只能保住一個…」

昌平君李晸這一刻雙眼色澤盡失,胸口急劇起伏,臉色潮紅…花婆婆剛要張口,一旁景泰仲連忙搖湊身過去,連忙喊道:「晸君…」

李晸是一口老血自口中噴出,隨即制止景泰仲身形,低聲道:「無妨。」

過了片刻,昌平君李晸深吸一口氣,胸膛略微起伏,眼神直勾勾盯着主居房門看去,張口道:「有何言,講!」

花婆婆揖身道:「老身接產半輩子,從未遇到王妃那般境況,晸君!早下決斷吧,過了今日誰也保不住了。」

見昌平君李晸不語,景仲泰連忙附聲道

「請晸君早下決斷。」

……

雨越下雨大,越下越急,雨水濺在青石街道上,城牆上,深閣內院,高牆碧瓦也被朦朧籠罩,一聲霹靂閃過李氏府邸,亮的如同白晝。

昌平郡東南數百里之外,一座山峰巍峨豎立,在這兇猛的雨水中若隱若現,藉著霹靂晴空,隱約可以看見山上有一座寺廟高塔。寺廟建於山崖之上,名曰:楞嚴寺,那白塔曰:楞嚴塔。

在其塔底,燭光搖拽,靜坐兩名老僧,一人閉眼撫珠,一人低頭默念楞嚴經。就在那一聲霹靂之際,白袍老僧忽然睜開雙眼,眼光閃過,如同看穿天際。

「慧空」

「師祖~」念經之人順着白袍老僧眼光看去,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數百里之外,是昌平郡吧」

「稟師祖,那方向確是昌平郡」被叫做慧空的和尚回道

「阿彌陀佛,想來算算時間亦是差不多,不過頗為兇險。」白袍老和尚暗自念叨了一句

遂又開口道:「為師出躺遠門,師侄,今日起,楞嚴寺宣佈閉寺吧。」

慧空一驚!念了一聲佛號連忙問道:「師祖…這是為何…」

「不可說,不可問…」只見燭光一閃,塔外又一道霹靂閃過,慧空身旁老和尚早已不見身影。

慧空定眼看了身旁蒲團,感嘆道「阿彌陀佛,師祖啊,您老總是這麼莫測高深…」

楞嚴塔塔頂忽然傳出九聲鐘響,深紅色寺門在兩個小沙彌的合力下'砰』一聲重重關上,整個寺廟隱匿在大雨之下。

……

噠,噠,噠,昌平郡城下忽然出現一名騎着俊馬身穿金甲的兵士…

「城外何人」

「速速打開城門」

守城官一看那金甲兵士手舉金牌,頓時嚇了一跳。

要知道,國都之下郡縣之間軍隊,除地方守治安軍外一律不得各地互通,在如今嚴格的禁令之下出現這麼一隻軍隊。…

守城官李昭暗想:身穿金甲,手持金牌,莫不是大內應龍衛,不敢怠慢,遂回道:「將軍稍等,雨太大,有些看不清楚,卑職當履行職責,親自查看。」

說完連忙拿了昌平君府腰牌,遞給身邊親信,低聲道:「速去稟報晸君,就說應龍衛已到城外。」

「是」

「速去速回!」

噠噠,噠噠,夜雨朦朧,卻依舊擋不住那震天響的馬蹄聲。

李昭透過凹槽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緊,那黑壓壓一片全是金甲兵士,心頭暗叫一聲:「糟了…莫不成八千應龍衛全出動了!」

……

「晸君,每過一個時辰這王妃及腹中胎兒便多一分危險啊」景仲泰急眼道

不等昌平君李晸開口,內院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中年男子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不好了父親,城外…城外…」

昌平君李晸瞪了一眼中年男子道:「何事急成這般模樣,若你大哥在,必不會如此。」

李闞甩了甩淋濕的衣袖低聲嘟囔道:「那還不是…」沒等說完

李晸眉毛一挑,翻了翻手道:「不成器的東西!無非城外應龍衛親至,唯此而已!」

李闞頓時張著嘴吧,卻是不知道說什麼了,有些陰霾的往屋裏看了看,看到抬水跪在地上的丫鬟,眼光一閃說道:「父親,不知…大嫂是否誕下子嗣。」

「明知故問,你去前院招呼一聲傅先生,就說本君有請。」

晸君人雖老,但心中依舊明了。早在大兒子忽逢不測,就已猜到是何人所為,只不過沒有證據,現如今卻也做不了什麼了,如今朝堂被五族七望把持,皇帝又是年幼無知的六歲孩童,想到此處,昌平君亦是濁了眼眶。

自打六年前,先帝臨終託孤於五族之首的宇文拓,又罷免了自己北疆大將軍之職,封了一個毫無實權的昌平君,又賜長子享異性王的爵位,看似一門雙爵,實則之前種種,不過是為如今埋下禍根而已。

曾經人不過百的隴南李氏,六年時間隨同自己加官進爵亦是雞犬升天,壯大到八百餘。李晸恨啊,若能再給一兩年,待到大兒子李現官拜大將軍,憑這一點,家族也能之身擠入五族之一,變成六族同朝。

怎料到這些人如此惡毒!

「砰」

手中那對先帝賞賜的玉石蛋子瞬間化為齏粉…

「晸君!」一灰衣中年拜道

「傅先生來了,坐。」李晸回過神來,擺了擺手示意道

「不敢,晸君有事,吩咐便是…」傅姓中年頗為拘謹

「傅先生隨我至今,二十有六了吧」李晸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神色微微恢復了一些和悅。

傅姓中年低頭道:「長生虧的晸君賞識,跟隨至今,剛好二十六個年頭了」

昌平君李晸自腰間取下一枚玉貔貅,把玩了一陣,定了定神方才說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花婆婆,兒媳便讓她隨現兒去吧……!」

花婆婆得令,如同大赦:「遵命!」

李晸看着傅姓長生道:「這枚玉符還麻煩傅先生代為保管。」

傅長生哀嘆一聲,雙膝跪地,沉聲道:「鷹統衛統領,傅長生領命!」

嗤~一聲驚雷炸響,伴隨而來的,是哇哇大哭的嬰兒啼哭聲…

「恭喜晸君,賀喜晸君,竟是一對雙生兒」花婆婆一手抱着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但卻擰在一起,別提多難看。

「雙生…誰又能想到天意如此對我李氏」李晸搖了搖頭,從花婆婆手中接過兩個孫兒定眼看去

「說來也奇,二位小公子一個哭鬧的緊,一個乖巧的很,老婆子這麼多年還是頭一遭遇上,小臉帶淚的是大公子,不哭不鬧的的是二公子」花婆婆笑道

「好,好,好~,大孫兒既是哭鬧,便叫牧兒,小孫兒乖巧,那就叫你漁兒,隨暮雨晨風之意。」

……

「好名!好寓意!善哉!善哉!」

就在此時,一聲佛號從門外響起,傳至耳中如同梵音。只見門外一白袍老僧沐雨而來,身泛白光,周身熱氣騰騰,僧袍之上不見一絲濕痕。

「你是…苦智大師!」李晸有些不敢相信

「李施主,正是貧僧。」苦智神情自若回道

李晸定了定神:「苦智大師當真佛法高深,本以為…」李晸本以為苦智早已坐化…連忙改口道:「不知大師所謂何來。」

苦智笑到:「為你,亦是為他」只見苦智手指了指二公子李漁。

「漁兒?」李晸驚疑道,看着懷中小孫兒,隨即又看了看苦智大師

追問到「可有緣法?」

「有!」苦智笑了笑

「不知…何意」

「阿彌陀佛!佛曰:不可說。」苦智搖了搖頭

有那麼一刻,苦智忽然側了側身子,耳簾微動。

指著門外說道:「李施主,你的劫數到了。」

李晸似乎是想到什麼,略作沉思道:「推我進去。」

看着襁褓中的兩兄弟…李晸自語道「琪兒是否落氣…」

景仲泰搖了搖頭:「未曾落氣,不過失血過多,心脈枯竭,老朽已是無力回天。」

床榻之上傳來一聲細若遊絲的低語:「孩…我…」

李晸心頭一緊,「快讓琪兒見一見孫兒,其他人隨我出去。」

見苦智依舊站在堂前,李晸說道:「傅先生且拿那玉符來」

李晸接過玉符又遞與苦智,苦智明了,未接。只是衣袖微微一拂,玉符應聲而斷,斷口工整的如同天生。

「唉,剛落地便要分離,外公實則不忍。罷了!即是天意,又作何徒勞,只願孫兒能健健康康長大成人…」

……

「小王子一口沒吃…似乎是昏睡過去了…」只見花婆婆匆忙抱着李漁沖了出來

一旁苦智大師卻是出言道:「無妨,無妨,且讓老衲帶走,如何。」

「這…」李晸有些不忍,也有些疑惑。

見李最

見李晸面帶疑惑與不解,苦智大師又道:「定然餓不著這小傢伙,十六年後自會有一個定數。」

「既如此…小漁兒便托於大師你了…」話語剛落,李晸反而心中瞭然,自己畢其一生,唯一看不透的便是身前這位苦智大師,或許…

看了看門外,遂又說道:「鷹統衛傅長生,花玉琴,何在!」

「屬下在!」

「現以當代李氏家主之名,命你二人好生照看我李氏血脈,待其成年後,若牧兒愚鈍便讓其平凡一生,若稍有資質,李晸便麻煩二位能輔佐於他,為我李氏謀一謀理法。」

「長生……遵命…」

「花玉琴…遵命!」

李晸忽然長笑一聲:「忠骨猶存,唯亂世爾爾,奈何乎…」

「如今為父唯獨對不起的就是闞兒~究其一生碌碌無為,但心性又頗為陰暗,若是留下必然牽扯出餘下族人藏身之處…唉…」

……

黑暗之中,傳出一聲低嘆…

至此,曾經頗為傳奇的李氏一族消失於世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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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起兮吹來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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