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升

第三章 月升

長空發出的這一聲「哼」,生生被父親宇文興按著頭憋回去一半。白衣心疼哥哥,反過來捏了捏長空的手。長空這就心滿意足了——小小的動作,讓他覺得妹妹始終站在自己一方,不管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幼稚,是否有禮,白衣對自己,甚至比父親與自己還要親近。

宇文興與一兒一女一雙小小玉人,已經走到了侯崇老將軍夫婦與那位當朝新武衛將軍——14歲的侯聰面前。宇文興一臉發自內心的笑,帶着孩子恭恭敬敬、規規矩矩行了禮,被侯崇一把拉起來。侯老夫人打心眼裏喜歡長空和白衣,不免留住多說了幾句話,問他們讀什麼書,在哪裏添置的衣服,愛吃什麼點心,末了,還多給了白衣一個紅包。眼見客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侯老夫人直接攜了白衣的手,一起走向宴席。

這一路上,長空的嘴巴就沒離開妹妹的耳朵——因為相比祖父母的熱情,侯聰除了向宇文興作揖行禮外,連話都沒說一句,更不要說看小兄妹兩個一眼。長空把這件事翻來覆去跟白衣叨咕著,不停地罵侯聰是個目中無人的大猴子。因為老上司在旁,宇文興只能陪着說些場面話,心裏明明知道兒子在淘氣,卻不便管。

侯府正房外的大院子,兩邊廂房挑起了一丈長的大燈籠,照得一地光輝。中間大甬路用紅色大地毯蓋了,下人們各司其職站在游廊,兩溜菱形小桌子配着同款椅子對稱著甬路排開,簇擁著主位。樂聲起了,侯崇爽朗地招呼眾客入座,說了些感恩皇上的話,又多謝這些屬下常年忠心后,宣佈宴席正式開始。一色水綠色打扮的侍女魚貫過來,恭敬獻上熱手巾和碗筷,魚湯、米酒、炙肉、燙菜一一上齊。因為有孩童在,侯老夫人還特意詢問,誰饞月餅了,可以先要來吃,誰要是冷了,或者要更衣,只管喊後面游廊上等著伺候的老媽子,不必拘禮。一時之間,宴席上觥籌交錯,談天說地。

理國承平日久,唯一的敵人就是南方的成國。成國最為理國忌憚的,不是百萬大軍,卻是那位負責情報工作的梅花內向白深。去年,白家被滿門抄斬,一個不留,這件事的餘波至今沒過去——正好成為宴席上的談資。白衣眼觀鼻鼻觀心,獃獃地聽着,宇文興心疼養女,故意岔開話題,又命人倒了酒,各個桌上去敬酒,引著客人們開始誇讚侯聰。

長空的眼珠子就沒離開侯聰,白衣順着哥哥,也看着這位少年將軍。他有修長的雙腿,寬肩,細腰身,如今換了光色,顯得比方才溫潤些,黑緞衣上有暗綉仙鶴紋,一隱,一顯,格外朦朧。可是他,為什麼不看任何人?為何不露出點點笑容?白衣自己也是從來不笑的,可她有她的緣故。想到這一點,白衣才意識到,侯聰在中秋節,是與祖父母在一起。直到如今,沒見他的父母。

莫非——

白衣想着這一切的時候,長空已經聽厭了——因為宇文興很成功,來客們順着他挑起的話題,說來說去離不開誇獎侯聰。長空心裏不服氣。講真的,這種恩賞的職位,不過是給侯家的面子而已,與侯聰自己的能力,有幾個銅板的關係?他看着父親是誇獎得最賣力的那個,說得正來勁,講侯聰劍法如何出眾,書法又如何出神入化,徹底管不住自己了,貼近白衣,告訴妹妹:「你信嗎?他打不過你。」

白衣搖搖頭,長空笑聲「哼」了一下,「怎麼,你不信哥哥的話?」

「不是不信,沒打過,不知道。」白衣是個認真的孩子,不下無根據之判斷。這句話讓長空也沉吟了一下,兩兄妹心有靈犀,跟看新娘子一樣,四隻眼睛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侯聰。連侯老夫人都注意到了,卻不以為怪,帶着小小的得意看了看自己的嫡長孫,心裏默默念叨:「我這個大寶貝就是好看啊,小孩子嘛,都喜歡美的東西,自然愛看。」

白衣首先看「夠了」,回頭瞅瞅哥哥,「我看——他個子雖然高,卻是個力道並非很大的人。四肢修長,靈活度高,但心性太傲,未必肯下苦功夫,可能下盤不穩。哥哥,你說的對,他可能打不過我。」

長空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是因為開心。宇文興剛剛敬酒回來,看着兒子那個猴子樣,皺了皺眉頭,「別帶壞了你妹妹,整天一驚一乍,倒是帶着你妹妹去給侯老將軍和老夫人敬個酒、磕個頭,也算個乖巧伶俐的樣子。」

讓宇文興吃驚的是,宇文長空不僅完全沒抵觸,而且似乎巴不得一聲。他早就等這一刻了,迅速回頭喚了一聲,兩個老媽子弓腰上來,給小少爺小姐的金展中,滿上甜酒。長空胸有成竹,眼睛裏壞水外溢,拉着白衣就走,宇文興已經覺得哪裏不對,還未來得及問,長空和白衣已經雙雙跪在主位前,一板一眼地磕頭奉酒,中秋節下的吉祥話說了半筐,把侯老夫人樂開了花,命人扶起了長空,親自扶起了白衣攬在懷裏,拉着侯老將軍喝了兩個娃娃敬的酒。

長空看到機會來了,字正腔圓、嗓音洪亮地開了口:「侯老將軍,老夫人,侯大公子被皇上親封,自然是又榮光、又高興的事兒。我父親也是帶我們兄妹兩個來沾沾喜氣,順便多向大公子多學習學習。我倒是聽說了一件事——據說,我大理朝八大柱國將軍,世代帶兵打仗,很重實力。家裏嫡出的公子被恩封后,本來是有個儀式的。」

「完了」,在大家都津津有味、甚至帶着點兒欣賞看着長空「信口雌黃」的時候,宇文興在心裏已經判斷齣兒子要幹什麼,可是他想不出阻止的辦法。

「確實是有,」侯老將軍有些微醺,興緻大好,「長空小小年紀,很懂事,很有知識,很懂得我們大理朝的傳統。歷次這樣的恩封之後,受恩封之人要接受挑戰,打贏挑戰者,方能服眾,方能真正治軍、打仗,這兵權方能放心地交給他。」

「太好了!」長空在燈影里戳了一把白衣,白衣與哥哥一同拍了拍小手,「那今晚是不是也會舉行這個儀式?我們這些小輩們可算是來對了,可以大開眼界了!」

一陣寧靜,一陣面面相覷。

說起來——這個儀式當然一直存在,一直沒有被廢除過。只是接受恩封的人,歷來都是八大柱國家的嫡出後代,且不是人人能得到,還要看主上的心情。整個大桐城,上次舉辦這個儀式,還是侯聰父親受封的時候。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陣秋風吹來,在座的人未免有了些凄涼與感慨。宇文興正想藉此機會說幾句場面話,把事情混過去,侯老夫人卻第一個打破僵局,先開了口:「正是。要不是宇文小公子提醒,老身都忘了。聰兒,你該按照規矩,完成這個儀式,接受挑戰。」

侯聰兩條大長腿邁了兩步,站在祖父母面前,低頭拱手,簡單說了兩個字:「遵命。」

侯家的這些部下們,也是演就的套路,眼看老上司這對老夫妻都起了興,自然鼓舞起來,添酒的添酒,鼓掌地鼓掌,帶孩子來的人還紛紛叮囑他們不許眨眼睛,仔細看大公子怎麼打敗對手,以及將來要一生效忠大公子云雲。侯聰根本沒受任何影響,大踏步沿着甬路上的紅色毯子走到了院落中的最中間。白衣看着他的這個步伐,在月光下如若雲飄水霧,好看倒是好看——「可是,的確打不過我」。

她更確定了。而長空看着妹妹的目光,覺得自己的捉弄侯聰的計劃也一定能成了。

宇文興發動輕功,刷地一下,飄然落在侯聰兩丈之外,繼而向侯老將軍夫婦拱手,高聲表示要親自挑戰大公子,完成儀式。但長空的嗓門比自己父親拔劍的速度快:「老夫人,這樣比有什麼意思?我推薦一個人,能讓這個儀式更有意義。」

「別胡鬧!」宇文興再好的涵養也憋不住了,直接衝口而出制止兒子。宇文興的這個反應反而讓大家更好奇了。侯老將軍直接瞪了一眼自己的老下屬,和藹地問長空:「宇文興你這是鬧哪樣?孩子們在老夫家裏過節玩耍,還要被你拘束謾罵不成?長空,乖,別怕,有老夫為你做主。你推薦誰?」

長空高興壞了,簡直想仰天長嘯。但他沒有。他舉起了一隻白嫩的小手,讓院中所有人看見,並且拉着這隻手的主人沿着甬路走近侯聰,在離他身後兩丈遠的地方穩穩停下。

那個死傲嬌鬼侯聰,就算是此刻也沒有回頭。

宇文長空有點失望,但是,形勢對他有利,因為全場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再一次字正腔圓、嗓音洪亮地宣佈:「我妹妹,宇文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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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處處月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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