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各自奔天涯

255各自奔天涯

第三節晚自習上課。

張崇手裏拿着一摞厚厚的東西走上講台，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大家忍不住好奇，每每有重要事情，張崇才會發揮他班長的職能，同學們自然是對這個班長不大服氣的，平日裏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

張崇平時也就傳傳班主任的口信，晨跑的時候帶大家跑步，眾人見他又站上講台，心知肯定老牛交代了什麼任務，讓他傳話，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家也很給面子，安靜下來，洗耳恭聽。

張崇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舉起手中的東西，道:「同學們，咱們的畢業照發下來了，人手一張。」

教室里頓時沸騰起來，一片嘩然。

或許這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上一秒還心如刀絞，淚眼婆娑，下一秒又喜笑顏開，活蹦亂跳，沒有什麼能難倒他們，站在山頂，就感覺世界都在腳下。

或許覺得高中生涯即將過去，張崇硬給自己加戲，把手裏的照片按順序一張張給他們發下去，念念有詞，道:「不要搶，不要搶，人手一張，多一張都沒有，大家自己保管好，丟了概不負責。」

同學們激動的想提前看自己的照片，從座位上彈起，伸手要去搶他手裏的畢業照，張崇笑道:「不要搶，人手一份。」

先拿到畢業照的女生小聲嘀咕道:「哎呀，我怎麼照的這麼難看。」

另有人遺憾道:「啊，怎麼把我的眼睛照瞎了。」

「我看看，快給我看看！」

這一點可以理解，誰都想把自己照的美美的，給同學們留個好念想。

因為是最後一節晚自習，大家的魂都飛出教室了，正正經經趴在桌子上看書的人並不多，就算他們想看書，教室里嘈雜的氛圍也看不下去了。

魏福音皺了皺眉頭，只覺得好吵，雙手捂著耳朵，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時，張崇走過，把畢業照放在她桌面上，魏福音拿起照片，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頭，說來也是慚愧，班裏八十六人，她能叫的出名字的不足三分之一，叫的出名字，又能對號入座的就更少了。

主觀原因，是因為她性格內向，不喜歡交際，更不善言辭，給人一種「閑人勿擾，親者勿近」的感覺，眾人看她性情清冷，便更不敢靠近了。

她所認識的幾個好友，是因為坐前後桌的緣故，在一起時間長了，閑聊起來，後來慢慢的就熟悉了，另外就是客觀原因了，自打邁進高中大門，在學校高壓的政策下，他們都快喘不過氣來，哪裏還有閑工夫交朋友，彼此相熟的，見面點點頭就算打招呼了。

魏福音看着畢業照上黑壓壓的人頭，揉了揉太陽穴，心道:「還好，我的照片還算正常。」

這時，董少波轉身回頭，笑道:「看什麼呢，給我看看。」

魏福音正低頭瞅自己的照片，聽見上方有聲音傳來，想也沒想，第一反應就是把照片壓在胳膊下面，大聲道:「不給你看。」

抬頭看了一眼，才知自己的動作是多麼愚蠢，就好像旁人沒有照片似的，董少波一手把畢業照高高舉起，另一隻手摸摸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畢業照，慢慢品評，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道:「嗯。」

魏福音咦道:「『嗯』，是什麼意思？」

董少波笑眯眯道:「嗯，就是貌若天仙，仙女下凡。」

魏福音笑逐顏開，雖然他說的連自己都不信，還是哈哈笑道:「有長進，嘴巴越來越甜了。」

照片發到每一個人的手裏，一時間，教室打破以往沉悶的氣氛，一片歡聲笑語，嬉笑連連，彷彿忘了過兩天就要高考。

手裏拿着畢業照，還爭相要看旁人手裏的照片，似乎覺得對方手裏的照片好看些，大家正值花樣年華，心裏沒那麼多貧富貴賤的考量，只要情投意合，便是朋友，紛紛端著照片細看。

教室里異常活躍，擱在以往，班主任聽到動靜，早就快馬加鞭的跑來了，今天卻一反常態，或許是覺得這是大家的最後一節晚自習了，就讓同學們撒撒歡吧，若這時還管，那未免不近人情。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準時響起。

身後響起一陣收拾課本的「沙沙」聲，學校每次大考，為了防止他們作弊，都會讓同學們把書搬到宿舍，等考完試再搬回來，為此，魏福音苦不堪言，她空手爬樓都累的夠嗆，抱着幾十斤的書，穿半個校園，以她的體質，真是吃不消，班裏的那些男生，也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主，沒有一個提出來願意幫助女生搬書的，就好像理科班的女生都力大如牛，不需要幫忙似的，各自抱着自己的書，風捲殘雲的走出教室。

教室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小紙片，像海嘯過後一樣，一片狼藉，魏福音收拾自己的書桌，知道明天會有人來打掃教室，把桌椅搬走一部分，佈置考場。

白天吃飯的時候，他們已經陸續往寢室搬了兩趟，桌子上剩下的書不多，一趟就能搬完，魏福音做完做后一道數學題，揉了揉太陽穴，把抽屜里的東西和考試資料整理乾淨，無意間看到桌子一角刻的小字，那是她用小刀刻的自己的名字，不禁濕紅了眼眶，她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來了，過不了多久，這個座位就會被其他人取代，不知道坐在這裏的人又會是誰？

李婉清推了推魏福音的胳膊，道:「走吧。」

魏福音抱起桌子上的書，點了點頭。

踏出教室。

真的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她才知心中有多不舍。

那些平日裏號稱「鐵骨錚錚的漢子們」熱淚盈眶。

走出教學樓沒多遠，聽的身後隱隱有人喊她的名字，周遭的人太多，魏福音沒有聽清，下一秒，那人就氣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了，魏福音抬頭，奇道:「董少波？」

董少波兩手空空，頭髮被夜風吹的有些凌亂，衣衫半開不開，眼睛裏都是亮晶晶的笑意，魏福音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他也是這身打扮。

她抱着書，像懷孕似的挺著肚子，不過她肚子上鼓起來的是二十多斤的課本，疑惑道:「有什麼事么？」

李婉清見董少波火急火燎的跑來，心道:一定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她在這裏不免多餘了些，咳嗽了一聲，很識相的走開了。

魏福音道:「你的書呢？」

董少波下意識的撩了撩頭髮，突然想起為了高考，他把頭髮剪成寸頭，沒有頭髮可撩了，咧嘴笑道:「哦，我沒多少書，複習資料都扔了，剩下的書讓李放幫我搬回去了。」

魏福音道:「扔了幹什麼？可以留作紀念嘛。」

董少波道:「我又不打算復讀，等高考完我就把書全扔了。」

魏福音可沒他那麼瀟灑，凡是書籍之類的東西，她都寶貝的不得了，自然是不捨得丟掉的。

董少波若有所思，道:「你高考以後，準備去外地上大學嗎?」

魏福音笑笑，不加思索，斬釘截鐵道:「當然，這次我想找個離家近點的大學，不想離家這麼遠了，哈哈哈哈。」

董少波張了張嘴，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笑道:「你還有話要跟我說么？」

魏福音搖頭，誠實的回道:「好像沒什麼話了，該說的都說完了，哦，祝你高考順利。」

董少波道:「就這些？」

魏福音莞爾道:「就這些，哎呀，不要弄的這麼傷感么，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又不是見不到了。」

董少波嘆氣道:「真絕情。」

魏福音嗤笑道:「咦，我怎麼絕情了，這叫拿得起放得下，我只是覺得，既然要走了，就瀟瀟灑灑的走，留戀也沒用啊，總不能在學校呆一輩子，其實我也有些不舍，畢竟在這裏生活了三年，怎麼能沒有感情，突然要走，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董少波道:「把你的手給我。」

魏福音嘆氣，兩隻手根本騰不出空來，側身給他看自己滑稽的模樣，從遠處看像極了挺著的大肚子，笑道:「幹什麼，你沒看我兩隻手都抱着書嗎，怎麼給你啊。」

董少波見狀，把手伸進衣服口袋裏，待他把手拿出來時，手裏握著一根紅線，紅線上有一個細小的珠子，魏福音皺了皺眉，董少波俯身把紅線在她纖細的手腕纏了一圈，細心的在手腕上打了個結，魏福音歪頭，看了看手腕上的紅線，道:「幹什麼？」

董少波道:「它能夠保佑你心想事成。」

魏福音從未收過旁人的禮物，急忙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董少波一邊打結，一邊道:「贈人玫瑰，手留余香，我知道你覺得很迷信，可是戴上沒有壞處，繫上了就不能取下來，這根紅線很靈的，能夠保佑你心想事成，千萬不要摘下來。」

魏福音嘻嘻笑道:「既然如你所說，果真這麼靈的話，那我明天準備打劫，是不是我戴上它，就能保佑我打劫成功了。」

董少波撓了撓頭，一時想不起拿什麼話來反駁她。

魏福音看着手腕上鮮艷的紅線，一股情緒湧上心頭，想到董少波特地給她送禮物，而她卻沒有禮物送他，忍不住歉意道:「抱歉，我沒送過禮，什麼也沒準備。」

此話不假，她性子冷漠自卑，從小學便沒什麼朋友，每當聖誕節元旦，別的同學都收到來自好友的賀卡禮物，相互交換，感受節日的快樂，魏福音不喜歡收禮，有來自然有往，送禮也頗讓人頭痛，送的禮物怕對方不喜歡，便想出一個不讓自己頭痛的辦法來，那便是不送。

稍微長大一些，每每過年過節，父母都會提着大大小小精緻的禮盒出去，魏福音大體是不贊同父母受賄的做法的，她覺得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真的朋友，自然不會在意那些俗物，如果朋友之間還需要那些虛情假意的禮尚往來和繁文縟節，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這些年來，她真的不曾送禮，這是實話。

董少波似是早想到這一點了，不大在意，伸手很自然的揉了揉魏福音的頭髮，道:「沒關係。」

兩人均是一驚。

魏福音微微一笑，轉身望着教學樓的方向，明亮的燈光從寬闊的窗戶里照射出來，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閃閃發光，忍不住嘆道:「你看，咱們的教學樓像不像一個巨大的水晶宮殿，雖然我曾經無數次的想拿炸彈把它炸個粉碎，可是，真正離開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不舍，高中的生活枯燥又乏味，整天被英語單詞和數學題折磨得一腦袋漿糊，可是能跟這麼多志趣相投的同齡人在一起共同進步，覺得不負此生，這三年來，雖然艱辛，卻過的很充實，很爽，很過癮。」

董少波眼角彎彎，笑起來依舊那麼暖，道:「我也是。」

兩人相顧無言了片刻，魏福音眨眨眼睛，故作輕鬆，道:「可以戴這個進考場嗎，不是說不讓戴金屬之類的東西嗎，要是不讓戴怎麼辦？哈哈哈哈。」

兩人在女生宿舍門口作別，別班的男生都懂得憐香惜玉，幫班裏的女生把書搬到宿舍樓下，紛紛道別，再看看自己班的男生，自私自利，沒有一個男生幫忙女生搬書的，對比之下，不忍直視。

董少波看着魏福音的背影從眼前消失，轉身離開，殊不知，他離開后，魏福音就躲在院子的大槐樹後面，看着他的身影漸漸隱沒在夜色之中，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那些嬉笑怒罵，埋頭苦讀，就著速食麵作料啃饅頭都覺得是一頓美味大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就像那首歌里寫的: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