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六十九:歲之凝砂

第74章 六十九:歲之凝砂

第四十年九個月零一天

生命如河流終會到達大海,有的人卻能沉澱下閃閃發光的凝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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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呀!他們二位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啊!隱退多年但名氣仍盛。很早就有傳言說他們搬到了永恆之樹養老,如今有機會拜見,為什麼不去?」

流雲根本沒有考慮半秒時間,就很篤定的回答道,言語中的小興奮讓人看不出多少假意。貌似他真的崇拜兩位師傅很久了一樣……

我狐疑的瞥着他,問:「如果你是個正常人類,應該早在你出生之前,兩位師傅就不混跡江湖了吧?你經歷過冰龍之災嗎?」

「當然沒有!我看上去哪有四十歲?」流雲連忙甩頭否認,頓了頓后說,「但我打小就有聽人說過,而且在小書中也讀過好多兩位師傅的事迹呢!」

他講的眉飛色彩,神采飛揚,讓我無法不懷疑他所知道的兩位師傅的形象,真的跟我認識的相同么?

於是我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書里說的巴師傅有多高?」

「足有二層小樓高!力能拔山!」他踮了下腳,把手舉的老高。

「……好吧,我知道了。」

流雲身上總這麼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鬼氣,時而讓人覺得高深莫測,時而又讓人無語到想撞樹。關鍵你還永遠不能跟他好好理論個道理,因為他總能將你連話題帶人,拐到莫名其妙的溝溝里去……

小魚有時候雖然也這樣子,但又會有截然不同的感覺。就好像兩隻小狗,小魚有着小劍的機靈,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你摸摸他的腦袋,他會笑嘻嘻的主動湊上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一動不動乖巧趴着任由你弄亂他的頭髮也不在乎。

而流雲就像智商質變后的小盾,你無論如何也不會預測到摸摸他腦袋后他會有什麼反應。或許不太會像情緒高漲時的小盾一樣滿地打滾甩大舌頭,但流雲很可能會故作訝然的跳開給你鞠躬或者道謝,反倒叫你干舉着手怪不好意思的。

相比之下,還是我的小希好相處多了。儘管,我很清楚他也是個表面乖巧懂事背地裏滿是鬼點子的小朋友,時刻藏着一顆想撒潑的不安分的心……但除我之外,負責照顧過他的精靈侍女們對他無例外都是滿口的誇獎。

「話說回來,你今天忙成這樣,遇到的難題很棘手嗎?」

流雲跟在我旁邊半步,邊思索著邊念道,我嘆口氣:「難倒是不難,就是煩人。不知道明天會不會突然比今天更忙……」

「你在醫院裏安慰那幫精靈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而且我在那裏見到的情況也遠沒你講的這麼輕鬆。」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氣呼呼的刮他一眼。

流雲嘿嘿賠笑着說:「你又不是一般的小精靈,沒問之前我哪知道在大家看來都棘手的事情,在你眼裏會不會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雖說這種不知來由的病都叫人惱苦,但就像你們精靈所崇尚的,相信自然命運嘛!只要不是命運女神真的要降下懲罰,災難就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說不定明天這奇奇怪怪的病就會像它詭異的出現一樣,詭異的消失不見了呢?」

「呵呵,我就當你這是在說好話了。謝謝你啊!」

「你還別不信呀。」流雲較真的說道,「在人類王國歷史上也出現過很多次不明原因的病,其中著名的一次甚至持續了好幾年,禍及了幾十個城市,各地的天空都是病態的灰暗顏色。最後據說,是手持雷與火的兩位使者到來,用雷電烈火除盡了所有病祟臟邪,克服了這場病難,拯救了人民。」

這段話我聽的認真了,眨眼嘀咕想到:「雷與火,是人類魔法師的魔法嗎?還是說,是火精靈和……不可能,我可從沒聽說過有雷電屬性的精靈……」

流雲在旁邊聳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回過神來,看他這樣子,突然想到,這傢伙該不會是像和小希講故事一樣,在這跟我瞎編哄騙吧?這麼有戲劇性劇情的傳說……虧我還差點聽得投入了!

……

我去接上小希,處理完其他事情,就一起前往兩位師傅的住處了。

這些年他們一直都住在遠離精靈住民區和鬧市的郊外,需走一段路程,還要跨過一條小河登上一座小山丘才能到達。為了不讓小希一被我放到地上就轉眼爬到流雲的背上去,我也就不讓他自己走路鍛煉了,一直抱着他。

路上,流雲悠哉的攏着手臂跟着一旁,欣賞著四周風景,小希突然從我肩頭探出腦袋問他:「雲叔叔,你可以編竹椅,那你會做木劍嗎?」

「當然能啊!這有什麼難的。」流雲理所當然的應道。

「那麼能變形的頭盔呢?還有會自己打架的小人,可以飛的木鳥,能潛水的青蛙!你都能做嗎?」小希一口氣追問,眨著亮眼睛。

「這個……其實我最擅長的並不是手工……」

「噢,那還是鐵爺爺比較厲害,他什麼都能變出來呢……」小希低聲嘟囔,「你知道的故事肯定也沒有巴爺爺多了,畢竟他肚子比較大,鬍子也更白……」

「我這些自然比不過兩位前輩,但是……我還是有別的擅長……」

流雲憨憨的尬笑着,努力思考的樣子令我忍俊不禁,看向他,搶在他前面說道:「什麼擅長?找借口嗎?」

「你還真說對了,就是我靈敏機智的反應能力,以及極致入微的觀察能力!這就是我最擅長的了。」流雲還真能順着我的話往下說。

「比方說……我猜那裏便是我們的目的地了!」他停下腳步伸手一指。

不遠處的青蔥色小山坡上,那棵大樹已經長到十幾米高了,巍峨樹冠灑下的樹蔭足以蓋住大半的山丘,無數鳥兒在枝頭鑽進鑽出,吵鬧做窩。樹後邊的那三舍木屋似也染了青山黛色,透著隱約穩重的滄桑氣息,明明才過了幾十年,卻比存在上百年的精靈住屋更有一種蒼老韻味。

小希從我懷裏跳下去,輕車熟路的跑到木屋前院的一個石頭堆圍成的水井旁,舀了一捧清水洗洗小臉,感覺很是暢快。

流雲駐足在那棵大樹下,面朝樹榦,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仰頭觀望着,忽又輕聲嘆道:「哎,要是我家院子裏的樹也能長成這樣就好了……」

我看了他的背影兩眼,也沒喊他跟上。院裏不見人,於是我帶小希進了屋。

正值大下午,外邊天氣也不錯。屋裏支開着兩扇窗,但一進來還是有些不適應的光線偏暗。房樑上掛着的竹籃子和幾根脫了水的老玉米在輕輕晃動碰撞著,角落的爐火依舊緩慢燃燒,幾十年如一日,發出暗紅的火光和微弱的炭火劈啪聲。

時間在這房間里慢的像要停滯。

我呆了好久也沒轉過神來,直到一道矮小的身影自屋裏的陰影中走出來,傳來熟悉的聲音:「誰啊?」

「鐵爺爺!」小希高興的撲了過去,差點將鐵師傅撞倒了。

鐵師傅堪堪站穩住腳,看清了小希,旋即眉開眼笑,花白的厚眉毛擋住了他笑不見的眼睛。但他頓了頓,又伸手讓小希與自己保持一定距離,笑呵呵道:「爺爺身上臟,小希別弄著了。」於是小希乖乖的立正站好。

那老舊的棕皮帽早已褪色的不辨模樣,卻還一如既往的趴在鐵師傅的頭頂,從兩側垂下,冒着泛亮的油光,替鐵師傅遮住了他所有的髮鬢……歲月將這位身材矮小但活力十足的老人裹瘦了一圈,彷彿一匹馳騁過萬里的老馬。

不過只要他還穿着身上這套臟舊的工作服,拿起他的小鐵鎚,就依舊能散發出不朽的銳光。如同無數在他手中經過捶打的鋼鐵一樣,瘦小精悍。

「你們有段時間沒來了吧?來來來,別站着,坐下來喝茶。」

鐵師傅走近來,他黝黑的臉龐比我上次見時好像更暗沉了些。熱情招呼我跟小希到旁邊的桌子坐下,然後慢悠悠的拿出杯子倒了茶,又去柜子裏翻找,端出了兩個包裝很不錯的盒子擺到我們的面前。

裏面是一些糖果餅乾點心之類的,他和巴師傅平時很少吃這些了,每次都在小希來玩的時候專門為他準備。

「是的,前段時間帶小希出去了……鐵師傅您不用麻煩了。」我勸說道。

在桌邊的牆角,斜躺着那個大到可以裝人的行囊袋,上面落滿了灰塵,滿滿當當的東西封在裏面,只從袋口掛出了一條麻鞭。因為曾經不知浸過多少的鮮血和汗水,它的顏色早就變得暗沉無比,此時更像是一莖死去多年的枯藤,無力的垂在那裏,供做蜘蛛織網。

我抬頭用餘光看了一眼牆上,巴師傅那柄好幾名精靈士兵也抬不動的大刀高高掛在那裏,紋絲不動,彷彿已經和牆壁融為一體了。我想,當初它被掄上去的時候看着輕便,但現在要再想辦法將它取下來,恐怕會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了……

「鐵爺爺,巴爺爺呢?」小希轉着腦袋問。

「在後院裏喏!」鐵師傅對着小希朝後門努努嘴,「八成是在睡覺。」

我突然記起來,放下手中的杯子,將手腕上的兩個手環摘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遞給鐵師傅:「鐵師傅,這兩個……好像壞掉了……」

「嗯?」鐵師傅疑惑的目光望了過來,在身前擦了擦手,然後伸手拿過手環,戴上他的專屬眼鏡,高舉到眼前仔細看着。

「……怎麼弄壞的?不像是摔壞的,好像有水……你帶着它們下水了?」

「對,去大海里了……」

鐵師傅將手環放到耳邊輕輕搖晃,眯着眼睛:「那也不至於這樣啊,我做的手環防水功能應該還是過關的。你帶它們在海里遊了多深?」

「也不算深吧……」我摸摸後腦勺回憶道,「大概幾百米?」

鐵師傅聞言,終於將視線從手環上移開了,仰頭看向了我,先是有些吃驚,隨後像是翻了個白眼,最後很快又繼續低下了頭。

我試探問道:「這個,能修好嗎?」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不會懷疑鐵師傅的技術,只是現在,我不得不考慮自己給鐵師傅出的難題會不會將他給累著……

「我試試。」

鐵師傅的頭再沒有抬一下,眼睛黏在了手環上,雙手拿着它們,低着頭就朝鍛造台那邊走去。在經過大門旁邊的時候,他走進了某人的影子裏,觀察的光線也被擋住了,於是他停下了腳步。

流雲站在門框裏,擋住了大半照進來的光線,身姿樣子看上去刺眼奪目,但對於本就有些光線不足的屋裏來說,他的行為是很討厭的了。

我站起來,向鐵師傅介紹道:「鐵師傅,這位是流雲,是我和小希的朋友。」

「鐵前輩,您好。」

流雲的語氣很客氣,只是他依舊有些居高臨下站在門口的姿態看上去就不怎麼有禮貌了。鐵師傅因為逆着光,仰著腦袋,眼睛眯的更努力了。

不過,他也並沒有特別認真,只隨意瞧了兩眼,說:「哦,年輕人啊。進來坐,進來坐。」然後他的注意力繼續回到手裏的東西,低頭走開了。

流雲立在那裏不動,目光則留在鐵師傅身上,順着他移動,像個沒受到主人熱情歡迎的客人。小希將面前的東西吃差不多了,跑過去拉起流雲的手說:「雲叔叔,我帶你去見巴爺爺吧,你跟他一定會有很多話說的!」

我靜靜看着他們跨出後門,也跟着來到了門邊。小屋的後院一半藏在陰涼里,另一半照下的陽光是悠閑的。院落一角的籬笆和牆壁掛滿了常青藤,另一角則堆著幾個塵封多年的大木酒桶,往後一直走就能深入小山林。

巴師傅背朝着這邊,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里,不知醒著睡着,我能從他露出的一半影子中看出……他又瘦了。搭在搖椅把手上的手背皺凸著青筋。

因為一輩子的嗜酒,即便身體大不如前也不停歇,近幾年巴師傅病倒摔傷過不少回,有幾次我甚至擔心他要像小劍小盾一樣,離開我們了。所有人都想辦法勸過他,鐵師傅更不知聲言過多少回,說再也不會管巴師傅死活了。

我明白巴師傅自己也一直在努力掙扎。現在他終於不怎麼飲酒了,只是一天天可憐的變瘦。儘管他再怎麼瘦也依舊比一般人個子要大……鐵師傅因為衰老,皮膚變得更緊繃粗糙,而巴師傅的皮膚則因為暴瘦變得皺巴巴的。

我記得他曾經經常說,只要還能大口吃肉喝酒,他就有力氣拿着他的大刀拍翻每一個不服氣的傢伙。他始終是江湖上那令人聞風色變的巴爺……

這樣想着,正當我打算也跟出去的時候,鐵師傅叫住了我。

他將手環放到鍛造台上去了,此時手裏正捧著一個閃亮亮的東西,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居然是一條項鏈。細細的銅鏈掛着兩個小小的圓環,較大的那個銅環中鑲嵌著一顆玲瓏剔透的寶石,精美得即使躺在鐵師傅黑乎乎的手掌里也比尋常玻璃櫃枱中的飾品要更顯璀璨奪目。

我先被鐵師傅拿出這樣的東西驚了一下,隨後發現,這件項鏈飾品的銅鏈只是普通做工精美的鏈子,可中間嵌著的這顆指甲蓋大小的如鑽石般的扁圓寶石,卻似乎有讓我心神一觸的感覺,越仔細看,竟越看不穿其中蘊藏的能量。

我反應過來,鏈子只是可有可無的陪襯物,這也可以不是一件項鏈,鐵師傅想給我看的只是這顆寶石。它神秘得,竟讓我有些聯想到我的生命寶玉……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我看向鐵師傅,忙問:「這是什麼?」

鐵師傅笑了笑說:「我自己鍛造出來的,我的……最後一件作品。」

我知道鐵師傅好像一直在神神秘秘的做着什麼東西,都做了好幾年,甚至十幾年了。可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這東西會是鐵師傅用他的爐子造出來的,視線回到他手中,驚愕道:「這怎麼可能……」

鐵師傅的笑有些謙遜,也有着驕傲,緩緩的說:「光憑我一個人當然完不成……你還記得我找你要過你的血,還借過生命寶玉嗎?其實我還去找過女王陛下、你的哥哥,還有那什麼長老,都借了一些東西來……」

鐵師傅口中的「東西」肯定都不會是簡單的物品,我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借到手的,現在更是想不通這越看越非同一般的寶石,居然會真的是出自鐵師傅之手。

「您的鍛造台竟然還能造出這種東西,我真的是……」

「你不了解鍛造,想像不到很正常,要是換做小魚他應該就能理解了,甚至有辦法幫我做得更好……」鐵師傅垂着眼睛,珍惜的輕摸着手中的東西,「這其實是一門不比魔法差勁的學問技巧。我打了一輩子的鐵,煉了無數的金屬,發明的東西也不少……這一個,算是我畢生所學的結晶了。我這輩子能給後人留下滿意的作品,也沒枉對這麼多年的歲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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