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六十七:只問一次

第72章 六十七:只問一次

第四十年八個月零三十一天

九月的暖風像裹着蜜糖香甜豐實,還混有一點薄荷葉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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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夜色,離開這座熱鬧的小漁村,沿山路向西跋涉不久,在精靈王國邊境軍戍守的一個山頭,我們登上了返回永恆之樹的飛船。

剛踏上甲板,流雲還沒來得及放下他的大包小包,就「呦呵」一聲的說:「我還從沒乘坐過精靈的飛船呢!」

對此我也只能任由着他大驚小怪,像從沒見過世面一樣這裏看看那裏瞧瞧。就算他說他連普通飛船都從未見過,我也再提不起半點質疑的興緻了……

反正原夜和船上的士兵會管着他招呼他,我便自己去后艙食堂找了點東西填肚子,然後拍拍嘴巴打個哈欠,鑽去睡覺了。

這些天躺多了野外帳篷和流雲家的木板床,現在重新享受回溫暖的軟榻,實在是令人懷念不已,裹着被子,說不出的舒暢。

一夜安眠,一掃疲倦。

翌日清晨,「唧唧喳喳」的聲音擾醒了我。聲音不大,起先我還沒怎麼在意,但隨着腦子清醒了一點,突然就感覺出不對勁了。猛地一翻身,把著床邊,伸頭朝地上一看,毛茸茸的大橘和它嫩黃的小夥伴們正在我的地毯上彈彈跳跳,屬於它們的小雞籠籠門敞開着倒在不遠處……

我頓時呆住了。看見地毯上粘著小雞崽的絨毛還有一些臟髒的雞屎,一夜的美夢一下子破碎了,感覺自己好像在雞窩旁睡了一宿……房間的門和窗戶依舊緊閉着,我完全沒有發現它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在個人混亂與懷疑中,我又瞥見了籠子上似乎掛着一張紙條,我立馬跳下床,跑過去拽下來一看。上面寫着——

「記得幫我喂它們,謝謝!」

字醜醜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寫的……就這樣,也好意思說自己讀過書?!

我氣的一拳頭把紙條揉成團,懶的將小雞們一隻只拎回籠子,直接用地毯包了它們,一手提起,甩開房門走出去。

找了一圈,終於在甲板前艙的駕駛室旁尋到了流雲。

士兵們是不會讓無關人等進駕駛室的,所以他只能待在外面,隔着門板,有一句沒一句的向駕駛員找話聊。專心工作的駕駛員根本不會搭理他,而其他士兵雖然很不滿他的行為,但也沒有再趕他走,只是全部都無視他。

我氣沖沖的走過去,他瞧見了我,搶先笑着大聲說:「喲,好傢夥!這拎着的是魔毯嗎?來飛天玩?」

「對!魔毯!」我咬牙切齒,一把將手裏提着的地毯塞到他懷裏,「送你了,麻煩你帶着它們統統一起飛走吧!」

「啊?」

流雲困惑的朝毯子裏看了一眼,頓時「哎呦」一聲,急忙彎腰小心翼翼的拿好,生怕小雞摔地上了。然後一臉不解的抬頭看我:「你這是幹什麼呢?」

「我還想問你呢!!」我忍住沒伸手敲他伸到我跟前的腦殼,雙手叉腰,瞪他,「你把它們扔我房間里幹什麼?自己不會養嗎!?」

流雲動作輕慢的將地毯放到地上,仔細檢查每一隻小雞有沒有受傷,同時抬眼說:「我只是想讓你給它們一點吃的嘛……說好了包吃住,但那大隊長卻又說會限制我的吃食……我總不能自己餓肚子分麵包給它們吧……」

「為什麼不行?」我直接打斷他,質疑道,「原夜給你每餐的食物很少嗎?分它們一點吃的就會餓死你嗎?」

「這誰知道呢……」他小聲嘀咕,「反正你肯定有足夠吃的,就幫我喂喂嘛!」

我不給面子的側過頭:「是你自己帶上它們的就自己負責……再說了,要我幫忙直說不行嗎?為什麼不經允許就偷偷摸摸把它們放進我房間里來?你知不知道它們弄髒的這條地毯把它們全買了說不定才賠得起!」

「什麼?我不知道呀。」流雲看看我,又看看地上在毯子上打滾的小雞們,無辜的說,「昨晚半夜你一上船就沒影了,我找不到你,所以讓小希幫我把它們轉交給你。否則我又不知道你的房間在哪,更不可能……偷偷進去的呀……」

小希?

我愣了愣,然後一捋思緒,想像了那小鬼拎着籠子來到我房間,怕小雞們關在籠子裏不舒服所以打開了籠門……感覺這就是他會做出的事!

而且,也就他最有可能在沒驚動我察覺的情況下進出我的房間了。

不過就算如此,我也是不可能再幫着打理這幾隻小傢伙的了。

「既然這樣,那你就繼續請小希幫你喂吧,反正他也挺喜歡和它們玩的。」

「就因為他喜歡玩,我才有點不放心交給他的呀!」流雲低聲,一副既擔心又為難的樣子,「萬一他一個不小心玩壞了……」

我頓時不耐煩,不高興的吼他:「不相信小希那就別找他!時時刻刻親自照顧著、抱着睡覺吧!」

流雲被嗆得說不出話,我也懶得再說他,轉身走開。卻不想,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了他敲了敲門的聲音。

「……那個兄弟,飛船駕駛沒必要一直盯着,你能不能幫我……」

「離駕駛艙遠點!你很懂開飛船嗎?再煩人家駕駛員,我就連人帶雞統統給你扔下飛船!閑的沒事就去后廚洗碗找活干!」

「……」

我一大早的心情都因此被搞糟了。繞着甲板快步兜了好幾圈,也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會受這股子莫名其妙的氣,真是自作自受!

早知道,當時就讓原夜給流雲幾袋金幣,然後咱們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就行了,幹嘛非得心軟邀請他呢?

就算他幫助了我跟小希,我應該感謝他,也不代表我需要這樣受他的氣吧?明明能用錢輕鬆解決了的事情……

直到去和小希吃完飯,我才暫時淡忘了這茬的不愉快,心情輕鬆了一些。

等到臨近傍晚的時候,我走出房間,才再次在甲板上看見了流雲,他正安安靜靜的靠在船舷上,望着外面的景色。興許是新奇的勁頭過去了,又或者因為沒有精靈理他,覺得無聊了,他一個人待在那,稍微顯得有些微形單影隻。

不過在我看來,這種狀態的他才是比較好接受的,不吵嘴、不鬧騰、也不氣我。就像一幅畫作一樣待着,氣氛偏低但也讓人好欣賞。畢竟在最初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感覺他的容貌雖不算特別出眾,但很乾凈。似乎精心描繪過的一樣,不至於給人特別濃烈的影響,但會讓人覺得很舒服,願意相處。

如果他真的是個性格安靜儒雅的老實人,談吐保持在讀過書的樣子,並且情商智商符合水準,說不定還會挺具吸引人的魅力的……

走近后,我發現,原來他手中還捧著只小雞,不用細看也知道是哪一隻……我的腦海瞬間又掠過了上午的畫面。不過鑒於現在的心情,並沒有太在意了。

「你還真的把它們抱在懷裏了?」我來到他旁邊,淡淡的出聲,「要把它們養成寵物了。」

流雲沒有轉頭看我,手指摸了摸小雞的腦袋,反辯道:「有什麼不好的呢?寵物又不是老闆,也不是玩具,而是能夠跟你分享心情的朋友。我才不會把它們當寵物,它們是我同甘共苦的好朋友。」

「你這話說的,真讓我沒法不認同……」我又用略顯複雜的眼神盯他了。

可他接着卻將小雞捧到眼前,繼而認真的說:「今天開始,我就得分我的口糧給你了,但願我們能只同甘不共苦。不過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忘了你的,誰讓你是這艘船上除小希外最願意跟我說話的了呢……」

「原來是這麼個原因哇!」我恍然的點了點腦袋,覺得有點好笑,然後望着他的側臉頰,輕鬆的寬慰,「放心吧年輕人,我會讓原夜給你多發點吃的的!」

「真的?」

我聳聳肩,輕笑道:「當然。你可是我的客人,豈能把你餓著了?」

流雲扭過頭看我,我覺得自己能想像出來他滿臉感激熱淚盈眶的模樣,可是,又覺得他盯的有點久了,才轉過頭髮現他望我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嚇一跳。

「你看什麼?」我狐疑的後仰。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要是一直這麼好好的與我說話交流該多好。」

「明明是你經常不好好說話!」我嫌棄的反駁道。

流雲眸光靜靜的注視着我,微笑:「你還是溫柔時的樣子比較討人喜歡……」

他這話說的,讓我有些不習慣了。

但我沒有表現出來,自豪的輕笑了一下,自誇道:「我要是一直溫柔,那喜歡我的可就要擠滿永恆之樹了呢。」

流雲笑笑不說話,我卻突然對着他道:「我還是擁有這方面的自信的……你敢說,第一眼見我時對我沒好感?不喜歡我?」

令我有些意外,流雲只平淡無波的笑着搖搖頭,緩聲道:「不敢不敢。」

從他的表情我看不出來他是在說真話,還是只是在玩弄著應和我。也沒想太多,繼續略帶侵略性的追問道:「那怎麼不與我明說呢?」

我的臉湊近了他的臉,眼神帶着挑釁,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卻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彷彿完全不受我壓迫的效果,半笑半輕淡的說:「縱使初見之時姑娘面無人色血肉模糊難辨容貌,但在下還是被姑娘的天生麗質所驚艷到了的呀!只可惜,我清楚人鬼……啊不,與姑娘身份差距,鴻溝難越的道理。況且你都已經有了小希……唉!在下就只能暗自悲戚,將孤心託付於杯酒皓月了吶!」

這下我聽出來他只是在玩弄應和我了。

明明沒多少墨水,還非要裝着半吊子說話開玩笑……

但是,我沒有跟着他的節奏一笑了之,仍然盯着他的雙眼,緩緩的問:「不試試怎知不行?你就沒有問題要問一問我的?」

「問什麼問題?小希的爸爸嗎?」流雲笑了笑,「對我來說不重要吧?」

「是,不重要。因為他也許已經死了很久了。」

說這話時,我語氣很平靜,只是牙齒咬到了舌頭側邊,忍着沒喊痛。

流雲看我的眼神也變了,收起了他嘴角的笑容。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很多他的影子,或許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你這樣子又太認真了,溫柔過頭了……」

流雲退了半步,想要側開臉轉移話題,但是我卻不讓,幾乎要與他鼻尖相頂。一字一句的輕聲說:「這樣的玩笑並不好玩。是或不是我只想問一個答案,也只問一遍。這是在感情中,除欺騙外我最受不得的折磨。」

我說的沒有任何氣勢,彷彿只是在他耳邊呼了幾口氣。眼睛則一直凝視着他,企圖看透他面部每一寸肌膚的跳動,可流雲隻眼角跳了跳,感覺有些尷尬。

「那個……看來我沒跟你八卦有關小希爸爸的問題是正確的決定……你能不能,離我稍微遠一點?要是別人看見,還以為你要……輕薄我呢……」

我一動不動,假裝沒聽見他的話。而他嘴上這麼說,縱使不自在,頭髮將豎,卻也沒有實施行動掙脫逃離我的壓力,也沒有直接推開我。

突然,飛船的笛聲鳴響了。

航行高度降低,向外望過一碧萬頃的草原,是永恆之樹到了。

原夜整頓士兵們走上甲板,經過我身邊時,只淡定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流雲則頓時像解脫了般,口中說着:「到了到了。」就從我面前溜走了。

西邊天色漸沉,到了傍晚時分,帶密度的蒼穹是靛藍色的,迷幻若夢。沒想到,加急航行下的飛船僅用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帶我們趕回了熟悉的永恆之樹。

小希來到我身邊,拉了拉我的袖子,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要到了,去準備一下東西吧。」我對他說。

小希卻是仰著腦袋問我:「媽媽你剛才跟雲叔叔在說些什麼呀?」

「沒,沒什麼啊。」

「是在問雲叔叔是不是我爸爸假扮的嗎?我覺得挺像的。」

「嗯?什麼?你怎麼知道?」

「因為感覺呀!」小希晃晃腦袋,道來,「雲叔叔會帶給我很不一樣的感覺呢,凱爾舅舅跟我說過這叫血緣上的感應,是父子連心!」

我的嘴角扯了扯:「你是被他在飯下迷藥了吧?小狗被喂多了也會對主人產生這種感覺的……要說感應,那不該是我們之間母子連心更明顯一些的嗎?」

「是有的哇!比如媽媽你每次假裝凶我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你其實是很愛我的呢。」小希小臉認真的說。

聽得我老臉一紅,輕咳了下,轉移話題道:「那、那你自己沒有問過你雲叔叔?你可不是個忍得住內心好奇的小朋友。」

小希搖搖頭:「沒有。這是私人問題,女王陛下教過我,不應該亂問這些問題,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的呢。」

「……懂得還挺多。」我嘀咕道。

待飛船停靠站台之旁,小希迫不及待的搶先跳了下去。再次踏足親切的土地,我也有了回家的感覺。只是,我們一行人走在路上,我發現見到的精靈們似乎情緒都有些低落,大部分在看見我時才露出了久盼的笑容,向我揮手。

我看了眼旁邊的原夜,她的表情貌似更冷峻了一些。永恆之樹向我傳遞久違的信息,在空氣中,我嗅到了不太健康的信號——是生病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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