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母親也許並不是有意,每次吵架完之後,母親都會把他當做一個哭訴的對象,她不像電視劇裏面演的那樣,有什麼苦,什麼累,都咬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誰也不說,只是自己憋著。

高中三年,是父母之間矛盾最頻繁的三年,三年裏,幾乎每一個星期他都能面臨一次母親的哭訴。

家庭經濟原因,雙方感情問題,繁瑣的細節已經沒必要深究下去了,只是最讓他記憶深刻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他對學習的態度。

一個學期將近一千塊錢的學費,一個月差不多三百塊錢的生活費,如果硬要和別人比起來的話,當時在他的周圍,比起同學,他的生活費確實不算高。

父母在外打工許多年,要同時照看他和哥哥兩個人上學,高一的時候,哥哥高三,但之後哥哥也沒上大學,那年哥哥考了個三本,父親看不上,就沒讓哥哥上。當時兩人鬧了點矛盾,吵了一架之後,哥哥一個人外出發展。許久不再聯繫,後來便只剩了供他一個人念書。

他本不該說什麼的,因為他為人子女,沒那個資格去埋怨家人給他帶來的環境。但如果單純的從經濟角度考慮問題,只是單純的算一筆賬,一年排除四個月假期,就算八個月在校,一個月三百塊錢生活費,一年兩千四,加上兩個學期兩千塊錢的學費,一年是四千四。

他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再算上亂七八糟的各種費用,一年就按八千塊算好了,一個家庭,供一個高中生還是不成問題的吧?

可他清楚的記得,高二的時候,讓交學費,他問家裏要,母親卻對他說,手裏暫時沒錢,說讓張延跟班主任商量商量,能不能緩幾天……

他那個時候過十七歲,畢竟也不小了,說他叛逆也好,說他不懂事也好,只是他自己會覺得,讓他去說這種事情……他真的不好意思開口。

但沒辦法,情況所迫,不開口又怎樣?

他去說了,自己編了個理由,說父母在外地打工,工作的地方比較偏,附近沒有銀行,不好轉錢,能過幾天他們換地方了就好。

班主任表示理解,倒也沒多說什麼,也許是真信了,畢竟所處的環境裏,還沒有碰到過學費都交不起的學生吧?所以班主任應該也沒往這方面去想。只是說了句知道了,就暫且把這件事情拋到一邊了。

而那之後的幾天,他過得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畢竟他自己什麼情況自己心裏清楚,手裏只有幾十塊錢伙食費,吃個飯都要算算能撐幾天。

為了省錢,那段時間,他去超市買了十袋速食麵,五袋連裝的,拿了兩包,一包六塊五毛錢,兩包十袋就是十三塊錢,他倒是想買一箱更划算,可想了想還是算了,沒到那麼誇張的地步。

就這麼又勉強過了三天時間,班主任又一次找他談話,大概也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還是怎麼,近一千塊錢的學費怎麼一拖再拖。當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張延自己的心理作用,反正他覺得班主任好像看他的目光中都有些不太尋常的意思了。

他沒辦法,手裏實在沒錢,雖然他不是花錢大手大腳的人,但也比不上有些勤工儉學的,現在他所有的經濟來源還是靠着家裏。父母沒錢,他短時間內也沒辦法。

可學費的問題總不可能沒人理,他知道不能繼續拖,也沒那麼臉去拖,只好乾脆的給班主任說了一個期限,說第二天就交。

當天,他抽空找了四個關係還算可以的同學,這個一百,那個五十的,湊了湊,其中有一個家裏還算挺有錢,家裏給辦了張卡,生活費都還有三四千的餘額,一下子問人家借了五百,用的也是和向班主任說的一樣的理由。

幾個同學也沒多問,很爽快的借給了他。算是這樣勉強湊夠了學費。

之後的差不多有一個星期,父母總算打來了錢,一千兩百塊,一千讓他還,剩下的兩百是他接下來的生活費。

這件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他用自認為不算丟人的「手段」勉強解決了這件事,又不讓人知道他家裏真實的情況,本來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可直到半個學期將近結束,他回家過寒假的時候,不愉快的事情卻又再一次的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母親依舊是一個人回家,帶着如往一樣的「病」,在火車站,大包小包的帶了一堆,張延去幫忙提東西,兩人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母親便淚眼婆娑的開始哭訴起來。

農村的人口地,家家戶戶按人來算,以前經濟發展落後的時候,農村,農民,那就是要種地的,只是這幾年因為國家政策等等影響,老家的莊稼地大部分都被收了。用來修路,高架橋,或者建廠之類,中間的具體情況張延是不了解的,比如說是徹底賣掉還是賣掉了多少年的使用權,這些他都是不清楚的。

不過既然地被別人使用,相應的補助還是有的,母親名下的莊稼地,地里還有兩年前因為沒種莊稼而改成種樹的楊樹,幾十棵吧,說粗不粗,說細不細,但這些也不是重點,總之就是這片地的補助給了六萬多塊錢。

六萬多塊錢,按照物價什麼的來說,或許不算很多,但對他們家來說卻算得上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如果緊一點的話,甚至可以直接把老家的破房子給翻新了。

但是呢?

現在說起來張延都有些氣的想笑,他壓根兒不知道這件事,是母親在公交車上哭訴給他講的,而母親說她當時也不知道這件事,補貼的錢,是村裏大隊里的人直接聯繫的父親,錢也是直接給的他。結果呢?撐死也就一個星期,家裏除了父親之外別人都還沒見到這筆錢,就直接被父親花了個一乾二淨。

好傢夥,在當時張延覺得五十塊錢都可以穩穩噹噹過一個星期的時候,六萬多塊錢?一個星期?好吧他承認他目光短淺,不是大手花錢的料,六萬多塊錢,一個星期,只限制吃喝玩樂的前提下,在他周圍的消費水平中,他都不知道怎樣才能花完。

母親說的時候一把鼻涕一把淚,雖說聲音沒有特別大,但哭訴的模樣,還是讓車上很多人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但當時張延卻難得的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反而怪異的有些平靜,甚至有些想笑。

真的,有點想笑,只不過當然不是什麼開心的笑。

而如果只是這樣也還能勉強接受,畢竟這麼多年了,父親什麼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比起母親顧家的「責任」來說,當時的他又沒有多大的負擔,所以就算有點氣,卻也遠遠比不上母親心中的悲痛。

真正讓他覺得有些了無生趣的,是母親身上的病。

不止一年了,而且也不是什麼大病,母親去醫院檢查過,是子宮肌瘤還是什麼的,他記不太清楚了,也許不是這個叫法,但他記不太清楚了。

不算大病,只是需要動個小手術,情況都問好了,費用也是在三千到八千之間,撐死八千塊錢,講道理,不算多吧?

可這個病,拖了好幾年又算什麼?

每年掙不到錢,一個這樣的病,沒錢看?拖了這麼多年,把人的身體都拖垮了,那畢竟是個病,不管大小,總沒道理一直拖着啊。好容易補貼給了一筆錢,不管家,不管人,拿去霍霍了?

呵……

他想不通這算個什麼事,算個什麼道理?

當時的他是真的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所以之後的他開始有些胡思亂想起來。

母親身體越來越差,父親根本什麼都不管,哥哥和家裏鬧翻之後一走了之,整個家庭說是支離破碎也不過分。上學?他上學還有什麼意思?

考不考的好?他不敢保證,以後能不能有好的出路?他不敢保證。

他自認自己不算什麼天才,像那種什麼以優異成績考上名校,不花費家裏一分錢的待遇,他自認也達不到。所以假設他真的考上了大學,假設家裏人也願意供他,先不提錢,只算時間。

高中還有一年半,大學四年,加起來五六年時間,按照以往的慣例來算,別的不說,母親這病怕是還要拖五六年?

呵,考上大學,媽沒了?

拜託,這可不是他想要的劇情。

一番胡思亂想,或許愚昧的想法,使他選擇放棄了學業,他偏執的覺得,只要自己考的夠爛,只要自己表現的沒有一點值得繼續學下去的必要,他就能直接步入社會,哪怕工地搬磚也好,總之他能夠開始靠自己賺錢。

家裏,父親不管,他可以管,母親的病,父親不給治,那就他來承擔。

總之,不管母親怎樣,他不想自己當下唯一親近的人有可能會發生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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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裏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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