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國破山河凌亂時,方顯男兒真英雄

第61章 國破山河凌亂時,方顯男兒真英雄

「趙叔!您就聽我一次勸好不好!」韓璟急的滿頭是汗。

趙錦好似沒有聽見般,不斷摩挲著已經停工的機器,彷彿在擦拭一件藝術品,過了半晌才回應道:「這是今年最新的印花機也是最新的印版,以前我在何迷協的時候,這怕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你看,從拉布到浸泡再到印花咱們都是最新的,每道工序都有六七台機器,從把頭到維修工全部是洋人,是洋人啊!孩子,這可是以前的洋大人,現在給咱們打工,揚眉吐氣啊!」

「趙叔,這已經是阮叔叔和顧叔叔拍來的第三十封電報了,幾乎一天就是一封。您快走吧,機器原料都是身外之物啊。」韓璟都快哭了:「叔,阮叔叔都氣病了,您不是跟他關係最好嗎,您回去看看他啊。」

昆季的人對昆季都有着一種忠誠,這種忠誠源於昆季的公平合理和高薪人性,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任何有才華有人格魅力的領導者都會凝聚自己的團隊。做不好的就叫拉幫結派沆瀣一氣,做好了則是有相應的團隊凝聚力,沒有任何人是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的,唯有團隊才能多做事做大事,人畢竟是群體動物。

趙錦就是如此,他在東北有自己的班底,而且因為攤子鋪的大所以人員眾多,自然更需要有以他為核心的一支鐵隊。在這些人的心中他們首先是趙錦的人,其次才是昆季的人,與那兩個遙遠的大東家相比,趙錦才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存在。趙錦讓他們玩命他們就玩,趙錦讓他們離開昆季他們就會離開。

正因如此,當第三封電報無果后,背着卧病不起的阮天雄,顧敬亭給韓璟和俞伯松下了密令,讓他們綁也要把趙錦綁回來。結果俞伯松真派出了人手,強行要帶走趙錦,可去的十來個人讓趙錦多於他們數倍的人三下五除二就給弄趴下了,一個個從哪兒來的給帶回了哪裏去。

趙錦不走,沒人可以逼他,他好似在跟日本人進攻的腳步比著速度,搶在日軍進攻路線前,不斷的轉移貨物,用各種門路想各種辦法,儘力保住昆季的投資。殫精竭慮下,就這一個月的時間,本來花白的頭髮已經全白了,就連身體也有些佝僂起來。

隨着日軍進攻範圍越來越大,局勢也越來越混亂,運輸更加險阻,鐵路要經過嚴密盤查,阻擋一切的物資轉移,為日本今後可能有的統治打下基礎。於是趙錦只能雇車僱人用最原始的辦法拉走機器,到相對安全的公路換成卡車運輸。

但有些大機器哪有這麼好搬運,哪怕他在工人中威望頗深,幾乎全員出動甚至拖家帶口的幫忙運輸,可人員有限人力也有限,經過一個多月的轉移,不論地皮這些不可動的資產,他們也才轉移了不到十分之一。

趙錦推開廠門,聽着外面傳來的零星槍聲,看着這家吉林最大的紡織印染廠,不禁滿面淚流。

規模化必會降低成本,東北相對來說還是地廣人稀的,所以置地蓋房都便宜。在松遼平原中部腹地的四平街,趙錦就修造了一個大型電廠,供應四平日益繁華的市場和林立的工廠。

在趙錦之前,這裏的工廠多是手工加機械,發電全靠自己的小型發電機,成本極高。自從趙錦修建了電廠,周圍的工廠也換了機器,不過戰爭一爆發可是把他們給坑慘了。趙錦也沒料到,否則他就不會在電廠旁邊修建這個大型的紡織印染廠了。

廠子從繅絲到紡紗,從織布到印染,全部都涵蓋了,分為六七個車間,因為整體化節約了相互之間的運輸成本,用電成本,甚至可以混搭運輸原材料和成品,自給自足達到成品的最小成本,總體呈現規模化,使得利潤增長達到最大化。這也是為什麼趙錦放棄成熟的南方市場跑到東北來的原因,這樣的廠房只有在東北才能立起來,而在整個東北昆季就有六家這樣的大型工廠。

趙錦喃喃自語道:「看吶,多好看的廠房。幹了這麼多年,就連上海我也沒見過這麼好的廠。這裏一處便頂的上二十家何迷協的成品量,整個東北的佈局,我們足抵得上三百多家何迷協。

我本欲與他們一起成為紡織印染業的王者,成為商業的傳奇,可現在……我毀了這個商業帝國,毀了三百多家何迷協式的買賣。是天雄和敬亭信任我,信任我才讓我建造了這麼多美麗的工廠。可我……是我害了昆季,債該怎麼還?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明主遇庸人啊!」

趙錦說着說着跪倒在地,沖着上天不斷地嚎叫着。周圍圍觀的工人越來越多,大家見到此狀紛紛滿含淚水。趙錦知道影響不好,會動搖本就搖搖欲墜的軍心,可他實在撐不住了,日本人控制的地方越多,管控就愈發嚴格。四洮鐵路的開端四平街竟然連東西都運不出去,成倉庫的貨物已經被貼上了封條,一旦時局穩定日本人就要開市,他們不能容的市面冷清無貨流通。本想趁著機器廠房也貼封條前,再能搶走一批機器,此刻卻是深深的無力。

韓璟也是情難自禁,邊流着淚邊強拉着跪在地上朝天嘶吼的趙錦:「叔!叔!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做買賣哪有不賠錢的,寧當盛世狗,不為亂世人,是這世道打亂了您的計劃。您還有機會,還有振聲兄可以幫您完成一切,咱們回去后重新開始,你再還兩位叔父一個富可敵國。」

「你真的覺還有機會重來?」趙錦滿面淚流,死死的抓住韓璋,好似韓璟是他溺水時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韓璟被抓的生疼但不敢鬆開:「肯定能,昆季的家底厚,您不是不知道的,我們在海外在全國各地,都佔着房躺着地,您前期安排過去的工人不都妥善安置了嗎?放心,昆季垮不了,這點風浪算什麼,我聽我娘說過,昆季以前經歷的風浪多著呢。」

「那些我都經歷過,我雖在昆季時日才幾年,可跟你這倆叔叔可是從前清就認識了,當時我雖不是昆季的人,但知道他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趙錦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你說得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好的技工和熟練工不可多得。工廠的經理襄理把頭都是我親自選的,就是放到別的行業也是把好手。這才是我們最寶貝的所在,人只要在,昆季就在。趁著日本人還沒反應過來,韓璟帶他們走!快!」

韓璟問道:「趙叔你呢?你跟着一起走吧,先走了再說,這邊的攤子俞叔會派人解決的。」

「我……我要守住我建的廠,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允許日本人糟蹋他們。這或許很糊塗,就讓我糊塗一次吧,我都這把年紀了,孫子都有了,也沒啥遺憾的了,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天雄和敬亭,這份知遇之恩我只能下輩子報答了。人固有一死,我死也想死在我的紡織廠里。」趙錦道。

韓璟一跺腳計上心來,帶着幾個自己的跟班死黨走了。工人們有的不願走,有的則願意去南京投奔昆季,花了足足五天時間,韓璟才東奔西跑的安置遣散了所有工人。

身心疲憊的韓璟顧不得休息,立刻返回四平街的工廠,趙錦應該還待在那裏。這是韓璟的計劃,只要把工人們都遣散了,趙錦身邊就沒那麼多人保護了,到時候不需要靠俞伯松的人,用自己的幾個小兄弟就能帶走趙錦。

可等待韓璟的是那緊緊關着的冰冷大門和日本人的封條,茫然失措的韓璟連忙找人打聽,這才得知趙錦被抓了。

「不好了,快去鬧市口看看啊,昆季印染的趙總經理被吊在城門上了。」

「真的假的。」

「真的,聽說是襲擊日本士兵的罪名。」

街邊幾個朝着鬧市口跑去的人沖路邊熟人招呼著,韓璟身體一震險些癱坐在地上,他雖武藝不如韓琦和韓璋,但從小也算是刀馬嫻熟下盤紮實,可而今腳下卻如同踩着棉花一般輕飄飄的。耳畔嗡嗡作響,眼前天旋地轉,他是如何走到鬧市口的都不知道。

趙錦恨日本人嗎?當然恨,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說他襲擊日本士兵,趙錦又不是武勇之人,身不高體不壯,而且這把年紀了,隨便來個少年都能推他個軲轆。日本人肯定是懷恨在心,他們肯定是栽贓陷害!

是啊,趙錦自從加入昆季后,就跟日本人在紡織印染行業大幹了數場。紡織和印染是中國的支柱產業,同樣是日本的重要行業,但趙錦卻是屢屢靠着商業頭腦和行業經驗戲耍著日本人,干印染的日本人沒幾個不恨趙錦的。

得到同業那些受盡日本人欺壓的商人敬佩,趙錦在業內資源頗多,給昆季帶來了不少商業合作,甚至跨行業的合作。而趙錦有多麼受國人尊敬愛戴,就有多麼遭日本人的討厭,而這種討厭漸漸變成了憎恨。

就在去年南京,昆季第一家印染廠的所在,日本人用大量成品布以低價衝擊市場。價格戰簡單且粗暴,是實力強悍者最愛用的招數,老百姓抵制日貨是真,可生活所迫當價格降到一定程度,口號和信念就會崩塌。

面對失去的市場,趙錦不慌不忙,他大肆採購整個江蘇省衝到成本價以下的日本花布。宛如當年在坯布之戰中一樣,他圍魏救趙指東打西,把這些成品布全部運到了東北。

在東北依靠鐵路和軍事力量以及坯布成本優勢,日本人的印染廠做的最大,佔據整個市場的八成。趙錦就用這些日本人自己的布,衝擊日本人的市場,東北的日本商人無可奈何,降價就是自己跟自己打價格戰,到時候不光江蘇會賠錢,東北也得賠錢。

與當年坯布之戰不同的是,這次趙錦掌握的資金更加雄厚了,造成的日方損失也是格外慘重,就連江蘇限購后都沒能止住頹勢。加上趙錦又在東北開廠,開的這麼大這麼多,所以趙錦有多恨日本人,日本人便是乘以數倍的憎恨趙錦。

而這些憎恨趙錦的日本人里,不少在軍政方面都有頗深的關係,以前他們沒辦法,戰爭給他們帶來了機會。這也是為什麼阮天雄非要讓趙錦趕緊回來的原因,可到底趙錦是送命於東北。

看着趙錦被懸掛在城門上的屍體,韓璟的手不住的顫抖,身邊的兄弟緊張萬分,生怕他這時候衝出去認屍,到時怕也會陷到裏面。

趙錦顯然生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屍體遍體鱗傷,死後還不得安生。但他絕沒有屈服,否則定不是如今這個下場,看那幾個跟日本人談笑風生穿着綾羅綢緞的中國人就可見一斑。

韓璟什麼也沒說,也沒有做出任何衝動的行為,他迅速帶着兄弟們出了城。

「哥幾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欲留在東北,搶回趙叔的屍體,殺幾個日本人出氣!想跟我做的留下,不想的也絕不強求,咱們好聚好散就此別過!」韓璟吞下一口烈酒滿眼通紅道。

「干他娘的!」眾人紛紛響應。所謂志同道合,能被韓璟瞧得上留在身邊的豈能是窩囊廢。

傳說中那些擊敗洋人大力士,打敗世界冠軍,空手奪白刃,一人幹掉十幾個洋人士兵的,不能說全是假的,但十有八九是評書先生和記者捏造的,起碼東北的關東軍沒有這麼弱。他們警惕性很高,縱然包括韓璟在內,來搶屍體的幾個人都練過兩下子,可駐守的士兵還是發現了他們。

自從瀋陽事變后,阮天雄一口血悶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急火攻心積患成疾,去年氣的一口鮮血還沒好利索,今天又是大勝后的屈辱讓最好面子講痛快的阮天雄再次倒下。

可他養病也養不踏實,心裏一直擔心着趙錦。服下藥后他還是覺得胸口悶得慌,只感覺那口腥甜噴出來才會痛快,白玉雪在一邊照顧着他,甚至沒讓下人插手,直到阮天雄昏昏沉沉的睡去。

睡夢中他隱約看到一個人朝他走來,那個人一直在笑的臉龐卻十分模糊,不斷的沖着阮天雄揮手好似在告別。他認不出來那是誰卻只感覺十分熟悉,阮天雄急於想走近些看看那人到底是誰,可卻是怎麼也看不清楚。

他心中一急便猛然坐了起來,看着外面那溫暖的陽光,卻突然感覺異常的冷。自己應該才睡下不久,心中莫名慌亂,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夫人?雪兒!」

屋裏靜悄悄的,白玉雪不在,自己生病她忙前忙后,以往的潑辣刁蠻全然不見,夫妻二人這個年紀卻依然不分房不分床,可現在怎麼就不見了呢?

不對,即便白玉雪不在,使喚丫頭們也應該在,自己是個病人怎麼可能沒人照顧,除非是都跟着去了某地,難道果真出事?!

阮天雄慌忙穿上鞋子,急急忙忙的朝着院裏走去,穿過後院游廊直奔顧敬亭的屋子。他不在惠子也不在,最可怕的是下人都不在。整個昆季公館彷彿一時間搬空了,若不是大白天的,怕似個鬼宅一般。

深宅大院隔音極好,阮天雄走了很久才聽到隱隱的哭聲,辨別方向是韓大蟲他們家。阮天雄趕緊朝着小院過去,兩邊院子共用一面院牆,院牆上開了個小門,平時上著鎖今天卻開着。

那裏銀車素馬顯然是在辦喪事,阮天雄朝着正院走去,後院相通往日熱鬧,現在卻沒人。他從後堂轉屏風而入,眾人一時間都愣住了,他扭轉頭去,卻見靈堂正中那牌位上寫的不是韓璟又是何人。放眼看去,卻更加吃驚了,那剛才還來探望自己談笑風生的趙振聲,今日為何也穿着孝袍?

莫非!

阮天雄那口壓抑已久的氣血再也忍不住了,鮮血噴灑在白綾紙花上,徒增一抹慘烈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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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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