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追根溯源尋上游,江運風雲變幻多

第59章 追根溯源尋上游,江運風雲變幻多

顧書桁的判斷是有依據的,自從兩個月前的某一天,他最初來到重慶較為「清閑」的時光便一去不復返,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代表昆季見的人也越來越多。顧書桁知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天是昆季競標南京長江火車輪渡的第三天。

這說明昆季在逐漸佈局,漸漸把重心向著西部轉移,準確的說應該是昆季船運公司近期要在長江上游有大動作了。

如今父親和阮伯伯聯袂而來,兩位東家共同奔赴一般都不是小事,而且這就足以說明這事兒不是顧書桁可以代表昆季談的。昆季百貨在西部沒有太大的優勢和能量,唯有這自由的水域上,船隻可以不受阻礙的上行,能與昆季船運相抗衡的內河船運公司簡直如鳳毛麟角,所以也只有昆季船運有這樣跨區域作戰的實力。

顧書桁依然勤勉的做着前期工作,並通過臆測的結果開始接觸與船運行有關的行當中官私兩面的人物。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沒有過度接觸擾亂兩位長輩的後續安排,過早的曝光目的,也沒有毫無作為讓阮顧二人來后茫然失措毫無頭緒。

阮顧二人如期而至,而顧書桁的猜測在阮天雄口中得到了證實。阮天雄再次召開船運大會,他的長久經營和威信得到了體現,不說什麼一呼百應吧,但他做出的決定沒人敢當面反駁,甚至私下嚼舌頭都不會,有意見的只會在心中腹議。

暴君和明君往往都是一言堂,只是時也命也成王敗寇罷了。所謂兼聽則明只是建議,聽不聽全在決策者的一念之間。阮天雄這次雖然強勢,但依然喜歡以理服人,他擺明厲害說了現如今太古和怡和兩家英資大公司的合作取消,也說了即便集船運聯盟的全力,現在也很難與日清汽船為首的日資江運公司抗衡。

雖有人私下埋怨阮天雄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非得招標長江輪渡,結果造成了這種局面,到現在還要大家替他買單。但阮天雄的參與的確振奮了一批人,招標中開出的條件也全為利民利國。即便最後昆季中標,也只能做到略有盈餘甚至將將打平,絕不會靠此大發其財,所以倒也沒人能說出什麼來,阮天雄不是為私,他佔據了大義。

如果說阮天雄是擺明厲害,卻做了不容質疑的決策,那麼今天一直不說話坐在一旁用陰冷的眼睛掃視着每一張臉的顧敬亭,則是實施起來的確切保障。正如大家相信阮天雄的寬宏大量一樣,沒有人不了解顧敬亭的小肚雞腸。

就前年有家貿易行也想做零售百貨,趁機擺脫昆季百貨在南京獨大的局面,於是就在昆季的百貨商場對面建起了樓來,並且自己買船也學昆季利用秦淮河散賣。阮天雄還跟人家見了一面,講什麼不要惡性競爭要共贏,那邊稍微一猶豫沒立刻答應,而顧敬亭根本不等便出手了,硬是沒靠啥計謀,全靠促銷降價用了半年時間便拖垮了對方。

面對實力高於自己的,打價格戰是作死,面對實力相當的,價格戰是兩敗俱傷,可一般商家哪有昆季的實力,昆季要是打價格戰絕對是碾壓式的侵略。對方使盡渾身解數,正如當年大商家擠壓初期昆季一樣,可他們卻沒有昆季眼光,也沒有一直走低端和高端市場的先機,於是各條路都被堵死了。

最終強行撐了半年,投資人開始土崩瓦解互相埋怨,又過了三個月便徹底黃了。中間阮天雄又出來調停了一把,那邊也不知道是在置氣還是真硬氣,結果硬是沒接着這面子,最終讓顧敬亭給玩倒了。

這是純商業手段,雖然狠辣但昆季佔盡黑白兩道卻沒耍別的手段,便是任誰也說不出個四五六來。不過待對方完敗了,顧敬亭卻不肯放過他們,非要殺雞儆猴。

應對破產的商家,顧敬亭購買了債務,派出了柯庸的門徒去催債,硬是逼的那些人死去活來。按說他們手裏握著房佔着地,變賣后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可顧敬亭私下放出話去,誰敢收購就是與昆季為敵。

好地方多的是,又不是頂好的黃金地段,誰願意因此樹敵呢。最終還是對方託人再度求上門,阮天雄才出面壓住了此事,算是用合理的價格買下了對方的房產土地。

顧敬亭的囂張跋扈和小肚雞腸又讓眾人算是見識了一回,回想他睚眥必報的過往種種,即便隔行如隔山的船運行業此刻也不敢在明面上生出絲毫不滿。當然最主要的是大家的利益沒有被侵害,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做買賣自然是為了掙錢,阮天雄說的在理,做人也靠譜,大家為何不做呢?

商場有時候比戰場還可怕,同行是冤家,往往沒有依附和共存,只有你死我活的吞併和角逐。而日資船運公司的確壓得國人的公司喘不過氣來,中國船運行業危在旦夕,曾經的暴利行業如今變成了不賺錢甚至賠錢的買賣。購買船隻的花費不小,付出頗多的眾船運商人誰也不願就此落敗,在共同利益下大多數人形成了統一戰線。

這是一場長江上中國人船業的聯盟,雖只有一半的船行響應號召,但足以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即便撼動不了日本人和西洋人的船運公司,也能硌掉他們幾顆牙。更何況這些大佬們也不傻,他們知道昆季從未做過虧本的買賣,借勢是一個商人的基本能力,雖有高低但絕無例外。

按照阮天雄的計劃,長江中上游與中下游的船做船隻調配,在以日清汽船為首的日本船運公司這些年投資頗大、但依然勢力較為薄弱的上游入手,所有大型江運船全部開入上游,一起發力干挺上游的日本人。

而上游的小火輪則與下遊船運公司聯手,把小火輪集中到一起,全部放到下游,搶佔小型貨物和低端貨運市場。

不把日本人干倒了大家都得完蛋,可是正面相碰又與昆季百貨對付南京那家百貨公司一樣,實力差別過大,根本沒有一合之力。所以只能通過重新組合排列,集合最強的力量佔據對方較為薄弱的上游。

自古弱不勝強寡不敵眾,所謂以寡敵眾以弱勝強其實根本不存在,究其根本都是集中優勢力量攻擊對方弱處,達到局部的以強勝弱,從而扭轉戰局或是逐個擊破,最終徹底毀滅敵人時肯定還是以強勝弱的局面。

而日本人根本不敢也跑到上游去跟諸多船行硬拼,畢竟中下游才是發達的所在。別說日本人就是上海的船運公司這次也很少有加入這場行動的,守着金飯碗隨便掉點渣子都是錢,雖擊敗日本人可以一勞永逸,可萬一達不到效果,甚至日本人捲土重來的話,那麼這段時間丟失的可是真金白銀,他們的情況跟往上游的諸家船行不太一樣。

不過此計最狠的可謂是一石二鳥,因為下游的發達,日本人投入巨甚不敢放棄,否則就會便宜了英國人。而集結的小火輪衝擊著低端市場,讓日本人和英國人只能爭奪中高端和大件貨物的運輸以及渡船還有客船等諸多產業。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阮天雄這一手蛇打七寸切中要害,讓英國人一下子走到了日本人的對立面上。江運市場就這麼大,響應阮天雄號召的一半人中,又有八成是中下游的船運公司,其業務也可以輻射到下游。這下可熱鬧了,中國商人紛紛遷移,大片空白留給了英日兩方。

按道理講英日兩方完全可以和平商議瓜分市場,可瓜分市場就需要增設船隻加大自身體積。日本人之所以能夠打壓英國和中國本土商人,靠的就是價格優勢。日本人不升高價格還增設船隻,那英商就一點活路都沒有了,漸漸的只能退出中國市場,面對歐美等地的經濟危機,這並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如果兩方協定價格,那日資船運公司勢必就要跟着英國人漲價,對於便宜習慣了的顧客來說,這首先是一種信任危機,加上已經簽訂長期合作的顧客,反正麻煩事兒絕對不少。若是價格提升到跟英商相差不大,那日資公司的漲幅就是足足高了兩成,商戶們是不會為此買單的。

即便因為船運聯盟的撤離,商戶們沒得選,可這條長江又不是他們英國人和日本人的,船運聯盟隨時能殺回來。到時候短期內反覆變價,日本人的信譽更會受到損害,最可怕的是如果到時候船運聯盟繼續打價格戰,日本和英國經過增設船隻后,跑的越多賠得越多。船沒有開壞的,只有放壞的,就算全部停泊起來,維修養護停泊等等費用也是不少。

阮天雄就是看到了英商和日商之間不可調節的矛盾根本,這才用了這一石二鳥之計。不過沒有任何一條計策是萬無一失的,如果日商和英商相互商議好,都不增設船隻,也不互相變動價格,面對空白市場,能運就運不能就算,至於商戶們的貨如何運輸他們壓根不管。那麼求大於供,日英的買賣都會好做不少。

所以阮天雄才如此急迫且力壓群雄的要求去上游發展,通過擠走上游的日資船隻,讓他們只能去下游生存。這就會讓英國人有了日本人的船越來越多的感覺,英國人能坐得住那才奇了怪呢。

不過商人重利輕別離,本質上只看重資本沒得感情,想要讓這麼一幫人精共同做一件事,光靠共同利益和同仇敵愾這些遠遠不夠,尤其是跟長江上游的合作更是如此,他們需要有人能夠保證聯盟的存在和計劃的實施,以及後續許多問題的妥善處理。阮天雄成了不二的擔保人選,當然他也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憑藉阮天雄言必行行必果的口碑,只有他和顧敬亭兩位昆季的東家親自到上游。當面承諾那些船行老闆,一致對外,大敵當前之際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方才可信。

也只有昆季才能做出保障,承諾這種合作只是暫時的,中下游的船行不會趁機吞併上游的船運公司。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昆季將第一個站出來,誰搞內亂昆季就打誰,他們有這信譽有這底氣有這資格說這樣的話。

這種承諾是必然的,長江上游的中國船運公司更加羸弱,若是外人來了擠走了日本人,反過來吞併他們,那才叫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呢。雖說做買賣哪有什麼劃地盤地頭蛇,憑啥你能做外地人就不能來競爭,可此時此刻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平衡和穩定是最關鍵的。

而因為多年佈局和幾次聯盟的成功,讓這次聯盟更有說服力,所以他們才在今時選擇此計。

阮顧二人前來就是這樣的目的,由顧書桁打前站兩人走訪各家船行,足足用了半月時間才全部拜訪完。無論規模大小,阮天雄都給予了最誠摯的拜會。他一口唾沫一顆釘的承諾,遠比白紙黑字的契約更有可信度。

「你和黃鸝是認真的?」阮天雄問道。終於閑下來了,阮顧二人坐定對着還站着的顧書桁問起了話。

不知道為什麼,顧書桁聽到阮天雄的詢問不禁有些緊張:「阮伯伯,我……我愛她。」

「你小子真夠能瞞的,我拍電報給黃鸝了,她說你們倆好了快一年了,要不是當時杭州那事,我和你爹都蒙在鼓裏呢。」阮天雄笑道:「黃鸝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所謂女大三抱金磚,你好好待人家。」

顧敬亭翻了翻白眼:「這話該是我這個當爹的來說吧,你算咋回事兒,孩子叫你伯父你就真當自己是我大哥了?咱倆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那都是客套。兒子,你跟黃鸝皓皓的,其實啊你也聽說了你大爺的那些江湖傳聞,當爹的在這兒跟你保證,都是胡謅八扯。就一年多以前,你大爺和你嬸還有我都給黃鸝介紹過好人家,結果她愣是一個沒看上,看來那時候心裏就有着你呢。嘿,你說巧不巧,沒想到成了我顧家的兒媳婦。」

阮天雄滿眼的鄙視看着顧敬亭,人要臉樹要皮,他真沒想到活了這麼大年紀了,顧敬亭的臉皮是愈發厚實,都快趕上城牆拐外處的厚度了。別人不清楚,阮天雄自己還不清楚嗎,他跟黃鸝根本沒有啥,就是特殊的情況下兩人摩擦出了一點小火花而已。但他們都是明白人,這火花來的快去得也快,各自之間只有欣賞。

眼前這個大義凜然父愛如山的顧敬亭,就是他屢屢給阮天雄吹耳邊風,非得拉阮天雄下水不可。不知是不是出於想讓阮天雄老來瀟灑一回的「好心」,他不光在家說,出去還亂傳,想傳的滿城風雨阮天雄騎虎難下。不過效果並不明顯,阮天雄守得住,白玉雪看得緊,黃鸝自己也拎得清,加上阮天雄平時為人處世的口碑擺在那兒,真正能跟阮天雄說上話的一個也不信,傳著傳著顧敬亭自己都覺得沒勁了。

天道輪迴,沒想到他嘴裏的那個女人現在變成了自家兒媳婦。要是換成旁人,作為風言風語的根源,他要麼覺得羞愧難耐,要麼這時候早就覺得不妥帖了。畢竟有過流言蜚語屬於門風不正,可人家顧敬亭卻毫無覺悟只覺得高興,以前還有點看不上的黃鸝現在也是怎麼看怎好,那可不,這成老顧家的人了嘛。

有這樣的爹,有這樣的公公,也不知道是這倆孩子的幸運還是不幸。

阮天雄的計劃依然彷彿天助般進展的極其順利,經過長達九個月的時間,明知是計還只能捉對廝殺的以日清汽船為首的日資船運公司,和以太古怡和兩家為首的英國船運公司打得難解難分,甚至戰況升級到了海運行當。專註海運的顧宗瑞都親自跑到南京來,一邊苦笑一邊講海運上的爭端。

懷斯受上面人的指派再度請阮天雄他們回來,可送走的人哪是這麼容易回來的,直到日本船運公司也加入了談判,與英國人一併讓步,帶來了實際好處,比如用貨物的折扣和煤炭的優惠作為補償,阮天雄才勉強答應。三方簽訂了價格協議,嚴格控制貨物託運和乘客票價,甚至對增設船隻都有了漲幅規定。

為了達到規定數量的平衡,昆季甚至花錢買了兩艘正在運營的日本江運船,其他船行也買下了三艘小型船隻。

雙喜臨門的是顧書桁和黃鸝喜成連理,黃鸝她爹黃漢生一個勁兒的握著阮天雄的手,說沒有阮天雄就沒有倆孩子的今天,弄得親家公顧敬亭直翻白眼連連咋舌。

這場婚禮是昆季第二代人的首次大婚,自然辦的隆重轟動,不說賓客的分量,光說那場面和流水的宴席就足以讓尋常人嘆為觀止。

整個大婚足足辦了五天,期間阮天雄把新買來的那兩艘還沒取名的日本船,一艘命名為書桁號一艘叫做黃鸝號,送給兩人當做禮物。

昆季的船都是以情誼兄弟命名,比如什麼伯牙號子期號元伯號巨卿號云云的,就連阮顧哥倆也只是初期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兩艘小火輪,像是大的江運船,這樣的命名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

而這兩艘船是兩位長輩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兩艘船也在昆季船運經營,但所得利潤一半將歸到兩人自己的戶頭裏。這下就算顧書桁不能真正坐穩少東家的位置,也好似有了一個中型的船行。同時顧書桁被調回總部,與趙振聲一併擔任俞伯松的副手,統管整個昆季的事務。

「這還在大婚期呢,照西方人的說法就是蜜月,你不用這麼急着來上班的。」趙振聲遞過去顧書桁要的資料說道。

顧書桁笑道:「我那不是想你嗎?說好來昆季幫我,最後被俞伯搶了先,我看你是怎麼也看不夠,可不得急着來嘛。」

「你少來,聽着肉麻。我看是弟妹放不下昆季電影的生意,急忙忙回杭州去了,你小子一個人無聊這才來上班的。你先熟悉下資料,然後把今天報紙上的信息整理下,一會兒阮叔如果來了是要看的。這個得咱們親自整理,是為了鍛煉咱們的眼光。你別說,我常聽顧叔說阮叔眼光獨特大局觀強,每次我給他提點報紙摘要,他三言兩語就能讓我另有感悟。」趙振聲道。

顧書桁依舊在笑:「你快誇誇我爹吧,說阮伯伯沒啥用,他是喜歡聽好話,但絕沒有我爹聽了好話后那麼得意忘形。你誇幾句,我幫你學學,說不定就升職加薪了。」

「去你的。」

兩人說鬧着手裏卻沒閑着,昆季總部作為中樞,各地各種買賣傳來的消息量大且紛雜,兩人分類整理著。猛然間顧家老四顧金梁跑了進來,拿着一封電報臉色煞白,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日本人!日本人!」

「老四?你怎麼來了?」顧書桁跟顧金梁是一起長大的,金梁是她養母三姨太的親生骨肉。

顧金梁見到兄長滿面淚流:「瀋陽事變!日本人在東北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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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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