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五月二十這天,謝府的大格格生日宴,來了不少人道賀。謝府開了自家的戲園子,園子裏擺了二十幾個大桌。說是生日宴,其實還有另一層意義在裏頭,那便是大格格謝長錦和未來夫婿的頭次見面會。

給謝長錦說這門親的是謝家的舅老爺。舅老爺在謝長錦屋裏一個勁兒的誇那錢家公子:「人家是北平德國醫院的院長,留過洋的,醫術精湛,品貌端莊,多少名媛追還追不少呢,現在成了你的丈夫……」

謝長錦冷笑:「說是警察署長的少爺,祖上卻是東北完達山裏的鬍子,殺人越貨,粗劣不堪,上不了枱面。」

舅老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謝長錦瞥他一眼:「舅老爺放心,今日我不鬧脾氣,不會讓你們下不了台。」

舅老爺舒了口氣,正想出去,聽到謝長錦問:「孟堂來了嗎?」

舅老爺想了會才記起這孟堂是何許人,忙道:「來了來了,早在戲台下候着了。」

「知道了。」謝長錦道。

舅老爺見她沒什麼要問的了,就走了出去。謝長錦看着窗外發了會呆,起身開箱去尋自己的戲服。

謝府上下紛雜忙碌,都為着今日的家宴。謝長安一身月白長衫,從月亮門溜達進來,見到戲園子裏的陣仗,不禁挑了挑眉。

謝長梧早就看到了他,從戲台前走過來,見他要逃,開口道:「你且站住。」

謝長安忙挺身立正,一臉溫良無害狀。

謝長梧皮笑肉不笑。

謝長安道:「大哥。」

謝長梧道:「不叫大爺了?」

謝長安笑嘻嘻地去扯他衣袖:「你若是喜歡我叫大爺,我就叫。」

謝長梧冷哼:「沒個正形。以後若是再被我發現你胡鬧,就讓警衛打斷你的腿!」臉上神色已經緩和下來。

謝長安指天發誓說不會再去做乞丐,偷眼覷他表情,知道又逃過一劫,心裏放鬆,指著園子裏披麻戴孝的圓桌子問:「這是做什麼?哪有生日宴鋪白桌布的?」

謝長梧也望向那些桌子,淡淡道:「舅老爺說錢家公子是新派人物,所以咱們在觀念和做派上也不能落後。」

「那也不必弄的像辦喪事一樣吧。」謝長安朝園子裏走,從桌子上拿了顆水果糖,剝了糖紙,扔進嘴裏。

謝長梧跟在他身後,為他扯了扯衫子領口的褶皺:「今日的戲可練好了?」

說起這個,謝長安又開始不滿:「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我們堂堂大宅門裏的公子哥兒,卻要為一對土匪夫妻唱戲,想想就來氣。」

謝長梧的唇角彎了彎:「不樂意去跟母親說去。」

「我可不敢。家裏哥兒姐妹七個,我是父親不疼,母親不愛的那個。」謝長安露出一臉傷感,幾乎以假亂真,「而且這戲是為了大姐的生日唱的,母親偏愛大姐,在她的生日宴上我可不敢造次,不然母親會把我吃了。」

「你知道就好。」謝長梧道。

謝長安凝眸看他,一雙水墨長眉不滿地皺起:「你還笑的出來,別忘了,待會你也要上去唱的。」

「錢家公子也要上台,彼此公平。都是為了大姐,我們儘力唱好就行。」

謝長安狐疑的目光在謝長梧英俊的面孔上來回打量,很訝異自己慣常跑調的大哥,這次真的樂意上台,心平氣和的給那日偽警察夫婦唱戲。

前廳有寒暄聲傳來,謝長安望向月亮門,見那警察總署署長錢崇明穿着長袍馬褂,帶着太太和兒子過來了。

隨同他們進門的還有四抬禮盒和一百盆玫瑰。謝府的下人們忙忙碌碌,將那些尚且帶着露珠的玫瑰放到園子的各個角落,戲園子飄散開陣陣馥郁的花香。

謝長安皺着鼻子,一臉不爽。錢家那個兒子西裝革履,腰板筆直,有些德國黨衛軍的做派,稍稍讓謝長安吃驚,沒想到滿臉橫肉的警察署長能養出這樣齊整的兒子。

錢宗對謝老爺行了晚輩的禮,恭敬道:「這些玫瑰是送給大格格的生日禮物。」

謝長錦在旁邊冷冷淡淡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大夫人上前打圓場,笑道:「難為你有這心思。既然人都到齊了,就入座吧。」

大夫人和錢太太坐在主桌,壽星謝長錦是今日主角,也被安排在她母親和錢太太中間。謝源和警察署長及舅老爺在另一桌。場面話說得差不多了,戲班班主把戲單遞給大夫人,大夫人讓錢太太先點,兩人推讓了半天,謝源在另一桌看得不耐煩,說不如我們的戲先上。見親家熱情,錢崇明也開心起來,抬起身子說:「開場就讓我家錢宗來吧,拋磚引玉。」

錢宗聽父親提到自己,就拿了小提琴上場,試了幾下音,彈了首英文曲子。待到彈完,下頭竟然掌聲熱烈,鼓掌的多是年輕人。謝長鈺和謝長曼在下面聽得如痴如醉。

謝長安哼哼:「都是他帶來撐場子的。」

謝長曼反駁:「人家彈的是英吉利民歌,說的是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大家都愛聽這個。你不懂別瞎說。」

謝長安擠眉弄眼,表達自己的不屑。

錢宗一下來,就被年輕人圍住了,被一幫人擁到後園子的假山石邊,有說有笑。

謝長安伸長了脖子,沒看到謝長錦。

「大姐呢?」他問。

謝長梧也一直注意那邊,聞言道:「早就離場了。」

謝長安看到警察太太旁邊那空蕩蕩的座位,嘆息道:「也難為我那清雅絕倫的大姐,怎麼受得了這俗不可耐的金光燦燦。」

謝長梧知道他在諷刺錢太太,那穿金戴銀,光芒四射的暴發戶確實引不起人的好感,就笑了笑,不做評論。

錢宗把小提琴放到假山石上,坦然接受着周圍女學生傾慕的目光,眼角餘光掃過,看到個熟悉的人,有些吃驚,叫了聲:「孟堂。」

孟堂正抱着胡琴往戲枱子後走,聽到有人喚自己,就循聲看去,見到錢宗,笑了笑道:「院長。」

錢宗目光停在他懷裏的胡琴上:「你是大格格的琴師?」

孟堂道:「琴師談不上,就是給大格格伴奏。」

孟堂離開的時候,錢宗盯着那瘦削的背影若有所思。

謝家子弟們的戲上場了,演的是錢太太點名的《斬馬謖》,謝長梧的馬謖,謝長博的王平,謝長齊的司馬懿,謝長安的趙雲,陣容十分整齊。挑大樑的是謝源,他演諸葛亮。戲演的很有水平,大家礙著謝長錦的面子,不敢胡來。

謝長安就等著謝長梧唱,沒想到馬謖出口,竟全在調上,不由收了看好戲的心情,專註起來。一場戲下來,戲班班主都拍手稱好,很為謝家長臉。

錢宗坐在桌旁,一邊跟女孩子們調侃,一邊斜眼打量台上。他並不懂戲,所以看不出台上好壞。

壓軸自然是謝長錦的《鎖麟囊》,這戲謝長安在南國飯店也唱過,此刻他坐在台下,臉上油彩未卸,托腮看着台上的大姐。

謝長錦的戲能唱進人心裏,扮相又好,配合著孟堂的琴聲,令人叫絕。

謝長安仔細聽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孟堂這小子偏心,給我拉琴時不見有這麼好。」

謝長梧好笑道:「明明是你的戲比不上大姐,偏要找些外界因素。」

「這倒也是。」謝長安坦然承認,「北平城就出了一個謝長錦,這齣戲別人都唱不出這味道。」

錢宗怔怔看着台上大紅嫁衣的謝長錦,手中的茶都涼了卻忘了喝。謝長錦雖然沒有看台下,那絕世的風姿在錢宗心裏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台下叫好聲不覺,帶頭的是錢崇明,錢太太的大嗓門混在叫好聲里誇讚謝家大格格好模樣,戲也是百里挑一。

謝長錦眉頭微皺,就要分神。好在孟堂的琴一個拖音把她帶了回來,謝長錦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孟堂微微一笑,蒼白修長的手在胡琴的絲弦上遊走。

錢宗垂下眼睛,喝乾了杯子裏的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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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情事之碧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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