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望川血案（一）
次日一早，葉臻本來是打算去日照峰查探的，但寒軒來了消息，說是葉家幾個叔伯已經聚到了臨川，正準備不日出發來宣城。葉臻便快馬加鞭趕去了臨川。
當地據點的總管林舒安到城門口來迎接葉臻，見她步子略有些快，便笑著說：「小姐慢慢走，人都到了的。」
「嗯。」葉臻也知道自己太急了些，她早起便一直往這邊趕來，此刻已是夕陽西下，也不是適合趕路的時辰，便放慢腳步。
林舒安引著她往臨川縣城裡走，路過自家據點時葉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在家嗎？」
「哦，幾位先生說想嘗嘗臨川小吃，阿戌幾個帶他們去了酒樓。」
「定是阿戌他們自個兒想吃。」葉臻抿嘴笑道，「當初選地方的時候他們就看中了臨川美食。」
林舒安笑起來很溫和，「可不是，還說這回小姐出了公費，就挑瞭望川樓。」
望川樓是臨川最大最貴的一家酒樓，「吉祥三寶」做的最出名，阿戌他們平日里都想望著。
葉臻搖搖頭輕笑。
兩人邊走邊說來到望川樓。此處倒真不負「臨川第一樓」的美名，樓在川上，背靠高山，地勢極高，要走層層階梯沿山盤旋而上。此刻夕陽已經沉到谷底，只在山峰間留下絢爛的霞光，一鉤彎月掛在枝頭，播撒下一地清輝。
「望川樓占的地方好，酒菜又出名，還有不少江景包廂，堪稱臨川一景。」林舒安笑道，「若不是你每回來臨川都行色匆匆，我也是要在這裡正式請你吃一餐的。」
葉臻十分欣賞地看著望川樓內部水墨青花的裝飾，「很有格調。」
她看向挑高的大堂，只見那半人高的舞台之上，十幾個身姿曼妙的舞娘正在翩然起霧。裊裊的花草屏風之後，戴著面紗的姑娘玉指纖纖流轉出動人的音調。
葉臻嘖了一聲：「這年頭，吃飯都非要看歌舞了？」
老闆正巧經過，見到林舒安連忙過來行禮，又對著葉臻施了一禮，「姑娘見笑了。這可是江南地區有名的翠衣班，老朽也是花了大價錢請他們來演出的。」轉向林舒安，「林公子這是帶朋友來吃飯？老朽給您安排上好的包間？」
「不用。」林舒安笑道，「這是我家小姐。」
「哦哦。」老闆連忙賠罪，「魏平有眼無珠，小姐見諒。」
葉臻覺得這老闆禮數有些過了頭，輕咳一聲：「老闆客氣了。」
樓頂忽然傳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並桌椅傾倒，瓷器砸碎的聲音。二人面色一變，飛身上樓。
包廂內一片狼藉，酒樓的服務生都遠遠地躲開了。油燈大半熄滅，昏暗的光線下，觸目所及都是刺目的血的顏色。
腥臭的一片讓葉臻幾乎又要墜入記憶的深淵，胃中一陣翻騰，忍不住乾嘔。
葉家幾個叔伯幾乎已全部被殺害。
殺手的手法極其殘忍，他們已經沒有了全屍，連面容都已經被戳得血肉模糊。
葉林仰面躺倒在地，一隻胳膊已經與肩膀分離，暈開一大片慘烈的血紅，留下一線微弱的呼吸。
寒軒那幾個平日里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少年，滿身傷痕，血已經流干，是戰鬥到最後一刻，握著刀劍直挺挺地倒下的。
葉臻在恍惚迷離中尋到了一點生機，猛地拔刀出鞘，一刀挑開了兩個黑衣人，將已經意識迷離的阿戌攬入懷中。
這個平日里只會念叨吃食的小姑娘釋然地鬆開了手中的短刀，淚流滿面，氣息微弱，已經說不出話來，只用一雙已經開始渙散的眼睛看著她。
葉臻輕輕將她放在一邊，眼眸中的恍惚與迷離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冰冷。
而那極幽冷的雪原之下，壓著極濃重的烈火般的怒意！
她手中刀似殺神，所過之處帶起腥風血雨，眸中血色愈濃，長嘯一聲，幾乎是切瓜砍菜一般，機械又利落地屠殺著眼前的黑衣人。
她使用的手法是少有的血腥，冰刀嗜血，用了大力，將黑衣人的頭顱生生地砍了下來！
鮮血和腦漿噴了她滿臉滿身，粘稠的腥臭撲鼻而來，她恍然未覺，任由猩紅爬滿雙目。
直到林舒安大喊「小姐，留活口！」，她才如夢方醒，手中刀急急剎住，一邊一個踢倒兩個黑衣人，雙腳踩住他們胸口，整個人仍舊殺氣縱橫，一雙血紅的眸子似乎要吃人。
林舒安跑過來抓住她的腕子，感覺到她整個人抖得厲害，心下驚痛交加。
她渾身都是血，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可怖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葉臻讓他們護送的這幾位先生是什麼人，但他看得出他們對葉臻來說很重要。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了這樣的事，還折損了這些鮮活的少年，他痛苦自責不已：「小姐，是我失職，我……」他想說點什麼，請罪也好開脫也罷，可一開口就發現所有語言都是如此蒼白。他沉默地扯下窗帘捆住那兩個俘虜，又順手扭脫了他們的下巴防止他們自盡，低下頭去，等著葉臻發話。
葉臻沒看他，整個人抖如篩糠，若不是手中握著的是自己最信賴的寒光刃，只怕要就地癱軟下去。
她從宣城一路飛馬趕來，路上一直想著將叔伯們帶回歸來山莊去和葉叔團聚，一家人齊齊整整，定然其樂融融。
方才她想，他們漂泊躲藏了八年，背負不白之冤了八年，很快就能安定下來，娶妻生子，過上閑雲野鶴的生活。
方才她想，葉家很快就會平反，來日他們一起回到葉家舊宅，一起告訴那些九泉之下的故人葉家還在……
方才她還在想，叔伯們多年沒吃過什麼好的，這望川樓哪裡是什麼好的呀，要帶他們回宣城，她告訴他們那裡是她的地盤，宣城什麼都有，什麼都好……
葉臻顫抖著雙手，先給葉林喂下保命丹，又挨個去探叔伯們的鼻息，雖然明知道結果，但她還是倔強地探著，探不出來，她就再探，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們活過來。
探著探著，她的眼淚就下來了。
一開始只是一滴滴落在叔伯們一寸寸冰冷下去的身體上，漸漸地便開始洶湧，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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