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歸去來兮

第916章 歸去來兮

對面的陳長安一開始沒說話,似乎依舊沉浸在那個有點匪夷所思甚至荒誕的故事裡,過了會兒,才看著忍不住要起身的姑娘笑了笑,然後令人驚訝地提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還是叫你婉清吧,叫得順了,婉清,當日在行宮跑馬場初見你,你一身鵝黃色的騎服,騎了那匹父皇賜給你的黑駿馬,我看著,總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看著阿寧大笑,還跟我說如何燒菜,對阿桃也關懷備至,以前在慈寧宮,雖說你也知禮守規矩,但,也就是個規規矩矩的郡主,皇祖母一直想把你和阿寧教導成溫婉得體的皇家貴女風範。」

「後來我便漸漸開始注意你,看你那些小動作,跟阿貞和阿琳很不一樣,心裡不知怎的就很好奇,後來又陸陸續續從天成那裡順帶知道了些你的事情,唉,天成也是,他跟阿寧,終究也是有緣無分。」

「再後來,但凡碰到與你有交集的人,譬如叔王,我也會聽他說起你,叔王是真心疼你,可惜在皇家…我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叔王竟然肯為你舍了性命。」

「就連阿貞,那會兒我還從她嘴裡拐著彎兒地聽你的事情,聽她刻薄地說起你和謝宜江,發現自己竟然嫉妒極了!」

「這樣奇怪的心思,當然是不可以,可偏偏,那念頭就是怎麼都壓不下去。」

「不僅壓不下去,到後來,每每想到你,還總是覺得…滿心的歡愉。那會兒我便想,婉清,要是我和你不是堂兄妹,那該多好!」

「何氏,」正當陳婉清覺得自己有點聽不下去的時候,陳長安話鋒一轉,忽然說起了何夢瑤:「我從來就不喜歡會武的女子,當初見她第一面就覺得不喜歡,個子太高,人也長得…粗壯,成親之後還故作扭捏之態,婉清你知道嗎,當日迎親之時,也不知你為何歡喜,但當日你。」

「我知不應該如此以貌取人,也知道何氏如何對我,只是,有時候便是如此造化弄人,就像天成對阿寧。」

「我也曾試著阻撓過謝家跟你的婚事,還特意把謝宜江外放…可緣分這件事,真的是說也說不清,對了,你們倆如今成親了吧?謝家三年孝期也已過了。」

陳婉清本不想回答的,不知怎的,卻依舊搖了搖頭解釋了句:「不,我們倆約好了,等進了城,在長輩們的牌位前拜堂成親。」以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說完又覺得後悔,跟這人說什麼呢。

「這樣啊,」陳長安這次倒是沒怎麼反應,依舊笑了笑,還說了句:「沒想到你這等不拘禮節的,卻能跟心愛之人堅持到現在,倒是阿寧,當初還對那幾個駙馬人選不滿意,如今她跟她那夫婿感情如何?」

「挺好的,蕭夢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陳婉清覺得不用多說什麼。

「蕭夢醒,」陳長安嘴裡重複了一遍:「這名字不錯,人生便如夢一場,夢醒了,人便也該歸去了!」

說到這裡,又朝著她溫柔一笑,輕聲問道:「婉清,你說,在你那個世界里,我可不可以再遇到你?」

陳婉清一愣,在那個世界?是了,自己剛才還說,當初寢室里一幫單身狗,眼看都要畢業了,便整天哀怨地八卦男生們有眼無珠,然後自己才無聊做起了蛋糕。

如果陳長安到那個世界…想到此,回憶完往事覺得一身輕鬆的陳婉清不禁莞爾一笑,很是誠懇地說道:

「如果是那樣,陳長安,你一定是個萬人矚目的人,會有無數的女孩子喜歡你,為你瘋狂,而我,我只是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姑娘,我想,多半是我在人群中偷偷地看你吧,然後擦乾淨口水轉身再找個同樣平凡而普通的人結婚生子,真的!」

這是實話,陳長安這相貌,要擱21世紀,絕對是顛倒眾生的頂級愛豆,而自己呢,真心是個眼看快要畢業了都沒談過一次戀愛的普通女孩子,這一點,陳婉清覺得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陳長安聽了卻笑笑沒說什麼,兩人便都默不作聲地轉頭看了會兒湖面,雪依舊在不緊不慢地下著,也算是冬日挺美的一副景緻。

不過這幾年一直在北方,老實說,就連曾經高興得在雪地里打滾的陳婉寧,如今也已經習慣到熟視無睹了,是以過了片刻,陳婉清便耐不住輕咳了一聲,提醒對面的人要把握好時間,要是實在沒話可說么,大家就早點分道揚鑣吧!

但很明顯,陳長安似乎還有話要說,說的時候還如自言自語一般,感覺更多的只是在跟自己說話:「當日父皇臨終前把你叫了進去,又特意給你留了遺旨,這件事本身雖讓人覺得有些疑慮,不過,他既讓我照顧你,陰差陽錯的,也或許是我自己的執念,便終於生了別的心思。」

「那陣子,我背負的壓力太大,所以一開始是覺得無人可說,想著來找你說說話,甚至有時候也不是指望你明白,但很奇怪,只要看到你,我便覺得心生希望。」

「希望是什麼?希望是跟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雖然,自始至終,我心中都明明白白地知道,你我之間,絕無可能。可是人就是這麼奇怪,你越覺得不可能,便越想得到。」

「何氏罵我,說我仗著是皇帝而行畜生之事,這話不知怎的,竟然還提醒了我,反正從當初爭儲之事開始,多少人的血,我自己也都記不清了,到後來,連我自己是誰,我也都不願意去想了。」

「既然千辛萬苦成了皇帝,當皇帝為了什麼?我已是孤家寡人一個,為何不給自己找條生路?婉清,那會兒我便著了魔,想要把你變成另一個人。」

「也許,這便是張世昌當初對我教導成功的地方吧!」說到這裡,陳長安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停了下來。

陳婉清沒接話,也不知該怎麼接,又或者,接不接話其實也不重要了。

一時間,四處便又靜悄悄的了。

「啪」的一聲,許是不遠處有處枯枝被積雪給壓斷了,驚起了一對水鳥,從水榭前頭不遠處迅速地掠了過去。

「走吧,你我今日確實已無話可說。」終於,陳長安再次說話了,嘆息一聲,起身從旁邊的一個錦盒裡拿出一卷黃帛:「時辰快到了,這是傳位昭書,你帶去給阿寧吧,她有這等本事殺回京城,想必陳氏江山在她手裡定能發揚光大。」

陳婉清見他雖然神色漠然,外頭披著的灰色大氅也滑落了,裡面一身深藍色錦袍,負手而立,恍惚間卻依舊是那個如玉般的絕世少年郎模樣。

那會兒,行宮的跑馬場上青草如茵,四周群山連綿,雲淡淡,風微微,吹動了白衣少年的衣角,那少年牽著匹白馬,對看得目瞪口呆的自己微微一笑,揚聲說道:

清妹妹,好久不見…

原來這就是人生啊,世事如流水,奔流而過再不復回。

陳婉清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上前幾步雙手接過詔書,看著對方的眼睛輕聲說了句:

「陳長安,再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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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灘鷗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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