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破解密信

第六十六回 破解密信

這段日子,是沈靈珊平生最為快樂的時光,闊別十八年的父女終於相見,從此再無那種卧不覺醒的離愁別緒;義兄的傷勢逐漸好轉,並因此兩人得以日日廝守,無拘無束地呢噥細語、言笑晏晏。當然,她並未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她要利用這段難得的時間習武練功。由於暫時沒有辦法修習正宗的戢刃劍法,正好一心一意地修鍊「易髓功」。雖然之前內功基礎較差,進步卻是顯而易見,照陳文祺的話說,她已經打通了足陽明胃經的四十五個穴位,足太陰脾經也打通了沖門、府舍等十餘穴,內功功力已在三、四層之間。

因女兒與陳文祺結拜的關係,當然更由於那個未解的謎團,沈清對陳文祺不再是對朝廷欽差那種敬而遠之的態度,而是出自內心待他如子侄般的關愛。除自己開始重新修習戢刃劍法之外,依然日日來為陳文祺運功療傷。由於修鍊「易髓功法」,內功竟是突飛猛進,迅速進入到第五層境界。這不僅使戢刃劍法威力大增,也間接加快了陳文祺內傷的治療速度。但雖然父女相認、很快將與愛妻團聚,沈清卻顯得並不是特別高興,甚至在不經意間還露出些許憂愁。沈靈珊對此大惑不解。一日,又見爹爹愁眉緊鎖、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爹爹,您好像不怎麼高興,是思念我娘了吧?」

沈清沒有回答,半晌才問道:「珊兒,你說家裡就只有你娘、舅舅和你三個人,就再無別人了?」

「丫鬟她們算不算?」

「不算。」

「那就再無別人。」沈靈珊肯定地答道。

「難道你娘她……沒有別的熟人?」

「沒有。」

「那……你娘會不會瞞著你去……見別的人?」沈清字斟句酌地問道。

原來是為了這?爹爹啊,您將我娘看成什麼人了?沈靈珊有點不悅地說道:「爹爹,娘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常常在門后翹首相望爹爹您之外,便是燒香念佛、祈禱爹爹平安,她怎會再去見別的什麼人?」

「珊兒你誤會爹爹的意思了,你娘什麼樣的為人爹爹不知道?我是說……我是說……算了,不說這個。」

沈清父女相認之後,夏堯一方面為他們父女重逢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在沈靈珊的口中又問不出自己女兒夏雪的消息,心裡又是暗自神傷。沈清看在眼裡,急在心中,他想問清楚師弟和雪兒到底在哪裡、過得可好?但珊兒似乎對此一無所知,說明妻子沒有對她提過師弟他們。他想妻子這樣做必定有她的道理,因此他不便直接向女兒詢問師弟他們的訊息,只能轉彎抹角地打聽。一見女兒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忙打消這個念頭。

「爹爹到底想知道什麼?」

「沒什麼。走,我們去看看你大哥。」

沈靈珊見爹爹不願說,只好作罷,便隨他一起來到陳文祺的房間。

經過一段日子的治療,陳文祺已經可以下床活動。沈靈珊父女來時,他正捧著一本書邊走邊看,一見兩人到來,忙將書放在桌上,要為兩人上茶。

沈靈珊連忙自他手中搶過茶壺,麻利地倒了三杯茶,分別端到沈清和陳文祺面前。

沈清一眼看見放在桌上那本《後漢書宦者列傳》,笑著對陳文祺說道:「賢侄怎地研究起宦官來了?」

陳文祺伸手將書合上,說:「閑著無事,又不能練功,只好看看書以作消遣。」

「那麼多的書,賢侄偏偏選了這本《後漢書宦者列傳》,只怕不單單為了『消遣』吧?」

陳文祺原欲一語帶過,而沈清似乎不願轉移話題,便坦誠地說道:

「這些日子,戰場上屍橫遍地、血染黃沙的情景歷歷在目,何唐將軍在朔州道上為我驅瘴解毒、在總兵府議事廳里爭當信使時的音容宛在。雖然順利收回了三衛,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老子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如何避免『不得已而用之』?只有國強民富一途。藏富於民,民就能安居樂業,不至於生亂;國無內亂才能圖強,國家強大了,外敵自然不敢滋擾。五十年前,我大明正處全盛之天下,但因宦官王振擅權,終致『土木堡之變』,還險些丟失大明江山。按理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未曾想五十年來宦官干政是愈演愈烈。成化一朝,宦官監督軍務、提督京營、操縱官吏任免……可說是奸佞當權、西廠橫恣、民不聊生。如新皇再不除此積弊,激起內憂外患,總有一日江山便會易主。」

「賢侄可是準備向皇上陳情的了?」

「『位卑未敢忘憂國』,小侄我義無反顧。」陳文祺堅毅地說。

「但願當今皇上能夠勵精圖治、從諫如流,不像他父皇那樣寵信姦邪、荒廢朝綱,不然的話……唉,當年珊兒的外公規諫梁芳賣國,不僅沒有讓皇上醒悟,反將自家的性命搭了進去,回想起來,實在令人唏噓!」沈清想起往事,雙眼不覺泛紅。

「連賣國的行徑都能夠容忍,那個老皇帝也真是昏庸至極。」沈靈珊憤然罵道。

「老皇帝斷不至於連自家的江山都不顧,當年你外公也沒法向皇帝拿出證據。」沈清客觀地說道。

「外公連證據都沒有?那他為何要向皇帝進諫?」沈靈珊感到奇怪,外公難道是捕風捉影?無憑無據的事情私下說說尚可,豈能上達天聽?

「你外公其實拿到了梁芳與小王子往來的書信,只是沒敢與皇上呈覽。」沈清將當時的情況簡單對沈靈珊和陳文祺說了一遍。

「外公他們也真是,既然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信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自己破解不了,就應該請人蔘悟呀。朝中飽學之士不知凡幾,還怕識破不了這種小伎倆?」沈靈珊大感惋惜,若當初請幾位有真才實學而又正直的大臣共同參閱一下,信中若有梁芳賣國的證據,告到皇上那裡,不愁皇上不問他的死罪;若是一般書信,便隱匿不言,何至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你外公並非沒想過,但梁芳那閹賊黨羽甚多,一不小心走漏消息危及到全家人的性命。因此你外公只想給皇上提個醒,讓他著意提防就行。反正梁芳不知信是誰人取走,他要報復也尋不到對象。但後來不知梁芳怎麼查探到信在你外公手上,便指使鄔雲等人千里追殺,以至……咳。」往事不堪回首,沈清再也說不下去。

沈靈珊不屑地說道:「梁芳和那小王子有什麼高深的學問?爹爹,那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拿出來給大哥看看,說不定大哥輕而易舉地就破解了。大哥,你說是不是?」

陳文祺笑著說道:「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而且寫這種暗室虧心的書信,並非要什麼學問,只要事先約定了暗語或表達形式,旁人的確很難猜測出來。」

沈靈珊對陳文祺的學問極有信心,他這一說,不免微感失望,遂蹙著蛾眉問道:「如此說來,豈非破解不了?」

陳文祺搖搖頭:「也不盡然。似這種不欲人知的書信,為防萬一落入他人之手而泄密,無非就用一些隱語、謎語之類的東西來表達真實的意圖,再不然就是將要說的話拆開隱藏在字裡行間,收信人再按事先約定的排列方式逐字檢出,恢復成原句,比如藏頭詩、拆字聯等什麼的。總之總有一定的規律可循,只要多花點功夫,大多還是能夠破解的。」

沈靈珊舒了口氣,對沈清說道:「如何?我說大哥有辦法破解吧?哪天爹爹拿到那兩封信,就請大哥來破解。」

「不用等哪一天,如果賢侄不介意的話,我這便去取來。」沈清說道。

「原來爹爹一直帶在身旁、不是在娘那裡?」沈靈珊大感意外。

沈清搖頭笑道:「不是在爹爹身上,是在你夏爺爺那裡。當年你外公怕留在京城不安全,便給你夏爺爺帶來邊關。」

陳文祺站起身說道:「既然書信在夏總兵那兒,不如我們去他的書房,也免出現意外。」

三人來到總兵府,親兵告訴他們夏堯外出未歸。正要轉身返回,恰見夏堯風塵僕僕自門外走進來,遠遠望著三人高聲叫道:「幾位留步,老夫回來了。」

「夏叔,您這是……」沈清快步迎上前,扶住夏堯。

「吳禎那小子催的急,老夫昨天去了趟靜州城。」

沈清一怔,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急?還勞動您親自去?」

「吳禎說阿巴海的萬戶府中鬧鬼,要將衛治搬出萬戶府。」夏堯不經意地說道。

「鬧鬼?吳禎那小子還信世上有鬼神?」沈清詫異地說道。

夏堯「呵呵」一笑:「都是在戰場上經過生死的人了,哪還信這個?不過那個萬戶府的確詭異的很,白天夜裡時有莫名其妙的鬧出『動靜』,吳禎使盡各種辦法查找,也查找不出原因。他因不堪其擾,便請求搬出萬戶府。」

「這小子危言聳聽,想必是有什麼貓呀狗的困在什麼地方不能出來,由此鬧出一些聲響,只是沒有發現而已。」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於是便親自在那裡住了一宿,果然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響。按吳禎的說法,這聲響自打他們搬進去一直持續到現在,如果是被困的貓狗,還不早死了?只怕另有原因。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你們幾位聯袂到我這裡來,可是有事?」

「夏叔,我已與文祺說過了,他願意試試。」沈清沒有說什麼事,顯然他倆事先計議過此事。

夏堯大喜,站起身說道:「好,好。文祺,你若能解開這個謎,老夫便立即回京,奏明皇上,為韓兄討回公道。」

說罷起身自櫃后夾層中取出兩封已經泛黃的書信,交給陳文祺。

陳文祺接過書信,走到書案後面,隨手抽出其中一封信函,平攤在案上。

大家圍攏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幾行字:

大明御馬監梁芳公公台鑒

吾得國師睿智助力方能連連斬關奪隘最終一統蒙古河山大漠奏響立國套曲未料本汗座前諸公恣意染指上國衛所乃致百姓迭遇年饉敝人深憾無以酬報承諾每到夏秋黃熟進貢上國寶馬金玉外加稻米菽粟萬斛罷兵休戰貴我兩利

特此專表誠意

蒙古國達延汗察哈爾巴圖蒙克

十多年來,夏堯不知對這封書信琢磨了多少回,結果總是令人失望。這時再也不想去推敲,只把一雙眼睛盯住陳文祺,希望他能夠揭開信中的秘密。

沈清自幼失恃失怙,得虧韓慎收養,在韓府中多半時間用於習武,讀書不多,雖然曾經看過此信,但對其表面內容都不甚理解,遑論信中秘密?因此他也是將兩眼在陳文祺、沈靈珊兩人之間睃來睃去,看誰能夠窺破信中的玄機。

兩人見兩小專心看信,神色如常,心知破解謎底需要時間,夏堯朝沈清一使眼色,示意兩人暫且離開書房,以免打擾他們思考。

正欲舉步出門,忽聽陳文祺問道:「沈姑娘,可看出一些端倪?」

兩人連忙轉身走近書案,聽他們怎麼說。

沈靈珊一聽,便知陳文祺瞭然於胸。她原本喜歡鑽堅研微,一聽陳文祺發問,便笑道:

「大哥這是要考量小弟了?這下我也不好藏拙咯。好在大哥先前提示了破解的要訣,便來碰碰運氣。」說罷拿起信箋,指著那幾行文字說道:

「先說『句讀』吧,這個應該是八言散句吧?」(古代文章沒有標點符號,大約在漢代開始使用句讀。明代雖然有了一些簡單的斷句符號,但並沒有廣泛使用。因此,「斷句」是古代讀書人的一項基本功。)

陳文祺點點頭,表示認可。

「『吾得國師睿智助力,方能連連斬關奪隘』,從這種語氣看,首先排除它不是江湖『隱語』。」沈靈珊伸出五指,將大拇指扳到手心。

「是啊。這與『百萬軍中無白旗,夫子無人問仲尼,霸王失去擎天柱,罵到將軍無馬騎』之類的隱語,口氣的確不同。」沈清贊同女兒的分析。

沈靈珊望著爹爹一笑,又將食指彎曲,說道:「謎語也是一種隱語。但凡謎語,它的謎面通常由短語、韻文、詩句或字片語成,通俗自然,如『桃花潭水深千尺』(謎底無與倫比)。而這僅是幾句大白話,所以,說它是謎語更不可能。」

沈靈珊見三人均不吱聲,知道他們並無異議,繼續說道:「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將要說的話拆開,按一定的排列形式隱藏在信中。而且從小王子將本來很整齊的句子故意寫的凌亂不堪來看,十有八九是什麼藏頭格、藏尾格的形式。為了方便辨識,我先整理一下句子的排列。」

說完,她從筆筒中抽出一支狼毫小楷,將信的正文重抄一遍:

吾得國師睿智助力

方能連連斬關奪隘

最終一統蒙古河山

大漠奏響立國套曲

未料本汗座前諸公

恣意染指上國衛所

乃致百姓迭遇年饉

敝人深憾無以酬報

承諾每到夏秋黃熟

進貢上國寶馬金玉

外加稻米菽粟萬斛

罷兵休戰貴我兩利

抄罷,她又在每句的首字與末字的下面劃了兩條橫線(古代是豎書成行,自上而下寫滿一行后,再自右向左換行),說道:

「無論首字、末字,連起來都是詞不成詞、句不成句,不知所云,看來並非藏頭、藏尾的格式。再看中間如何。」

沈靈珊掭了掭毛筆,又將中間六字分別劃上橫線,口中念念有詞,直到最後一條橫線划完,突然欣喜地說道:

「有了,就是此句。」

夏堯、沈清一聽,精神一振,同時問道:「是那句?」

「您們看,每行倒數二字。」沈靈珊指著最下面的第二條橫線。

「助奪河套諸衛年酬黃金萬兩。」沈清念道。

「十二個字湊成兩句六言散句:助奪河套諸衛,年酬黃金萬兩。」沈靈珊補充道。

夏堯恍然大悟,伸手一拍書案,激憤地說道:「果然包藏禍心。小王子要梁芳幫助他們奪取河套沿線的衛所,許諾每年送他萬兩黃金。快看看梁芳是如何回答他的。」

陳文祺拿起放在一旁的另一個信封,遞給沈靈珊:「沈姑娘穎悟絕人,片刻之間勘破小王子的小把戲,在下佩服。梁芳這個,想是同出一轍,請沈姑娘一併代勞了吧。」

沈靈珊嬌嗔道:「大哥,你笑話我不是?按照你說的按圖索驥,簡直就是給你當書僮。」說罷,望著陳文祺抿嘴一笑,那嬌羞嫵媚的神態,令陳文祺心旌搖曳。

沈清看在眼裡,憂在心上,連忙拍拍女兒的肩膀,說道:「珊兒,快看梁芳怎麼講的。」

沈靈珊收回目光,抽出信箋,展開鋪在案上,只見上面寫著:

「蒙古國達延汗察哈爾巴圖蒙克閣下

頃奉惠函謹悉一切

君王翦戮百姓除禍翩然來朝和平使者南唐李煜尊宋代唐落水桃花勝於僵胔飾詐矯情定遭旨問一朝傳檄終當奉順遮莫佯為復淪敗寇改操易節慮遠防危

專此布復並頌時綏

大明朝御馬監梁芳成化七年冬月二十三日」

沈靈珊很快看完,對夏堯和沈清說道:「梁芳此信,與小王子如出一轍,只是將八言散句改成了四言散句。我還是如法炮製吧。」

說完,取過一張宣紙將梁芳信中的正文抄了下來,只見:

君王翦戮,

百姓除禍;

翩然來朝,

和平使者。

南唐李煜,

尊宋代唐;

落水桃花,

勝於僵胔。

飾詐矯情,

定遭旨問;

一朝傳檄,

終當奉順。

遮莫佯為,

復淪敗寇;

改操易節,

慮遠防危。

這次未等沈靈珊劃線,沈清便很快念了出來:

「翦除來使李代桃僵矯旨傳奉佯敗易防。」

「這個同樣是四言散句。」沈靈珊提醒她爹爹。

沈清按照女兒的提示,又念了一遍:「翦除來使,李代桃僵,矯旨傳奉,佯敗易防。什麼意思?珊兒你確定沒有搞錯?」

小王子的意思一看便知,梁芳這幾句話,字面上的意思很明確,但他要告訴小王子什麼?令人不解,因此沈清懷疑這是不是正解。

「按理說應當不錯,您看這四句話十六個字,語句通順,意思連貫,如果不是正解,決不會巧合到每句都能湊成詞句。大哥,你說呢?」

陳文祺拿起沈靈珊謄抄的宣紙,看了又看,最後說道:「其它之處,沒有比這四句話更合理的文字,應該是這沒錯。只是這意思……還須仔細揣摩。」

這時夏堯說道:「這四句話中,有兩句我倒是略知一二,說出來大家斟酌。韓兄曾經對我說,他是在梁芳家裡偷聽到梁芳與阿爾木的談話之後拿到這兩封信的。阿爾木作為小王子的特使來天朝京城呈貢,於兩日後返回蒙古。為了表示對藩國的友好,朝廷特派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為安撫使節,帶了大批布匹等中土特產,隨同阿爾木一同到蒙古汗廷,宣示宗主國的恩德。梁芳這第一句話中的『來使』,極有可能指的就是懷恩……」

聽到這裡,陳文祺說道:「前輩,我打斷一下,當年懷恩出使蒙古,是何時返回京城的?」

「據說是三個月之後。」

「懷恩回朝後,有沒有什麼異常之處?」

「這個我倒不清楚,懷恩出使的第八天,我也啟程來寧夏了。」

「前輩請繼續講。」

「嗯。這第三句中的『傳奉』,是既不經吏部考察,又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由皇帝直接任命官吏的做法,在成化朝甚是泛濫。『傳奉授官』之風一起,掌握宮中大權的嬪妃及太監趁勢假借皇帝之名,大行私利,賣官鬻爵。據說,梁芳取中旨授官,先後就達千人之多。這句『矯旨傳奉』大約指的就是這事,只是……」

「我明白了。」陳文祺拿過小王子的信函,與梁芳的複信並排放在一起,指著小王子的信說道:「小王子意圖侵吞我河套諸衛,卻又忌憚天朝的無敵之師,於是以每年萬兩黃金的條件,換取梁芳作內應,謀划不費一兵一卒『巧取』大明江山。梁芳經不住誘惑,便與小王子約定,由自己設法將『可靠之人』取旨授官,充任河套諸衛的守御將領,然後由小王子派兵攻打各衛,讓這些守御將領佯裝不敵,將城池拱手讓出。事實上,當年小王子領兵『攻打』靈州、靜州和平羅時,西門風、夏侯霜、冷無冰並未出城迎戰,雙方默契地對峙了幾日後,他們便開門投降,未戰就『易防』了。故此,只須查明西門風、夏侯霜、冷無冰三人的來歷便可印證這兩句話的真偽……」

不待陳文祺說完,夏堯插話道:「不錯,當年我在兵部右侍郎任上,並不知道西門風、夏侯霜、冷無冰何許人也,他們定是梁芳那閹賊矯旨而授的『傳奉官』。」

陳文祺點點頭,接著說道。「西門風、夏侯霜、冷無冰三人,本是『嶺南八凶』中的殷風、嚴霜、韓冰,他們早已投靠了小王子。梁芳為他們『矯旨傳奉』,也是他裡通外國、賣主求榮的鐵證了。」

「那『翦除來使,李代桃僵』又是何意?」沈靈珊問道。

「梁芳若要『矯旨傳奉』,最大的障礙是什麼?」陳文祺反問道。

「假傳聖旨,最難的自然就是加蓋玉璽這一關了。」沈靈珊答道,隨即擊掌說道:「哦,明白了。梁芳要取旨授官,總得要有些『理由』,但若『授官』的人數較多,這理由就不那麼好找了。於是乾脆釜底抽薪,趁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出使韃靼之機,假小王子之手將他殺掉,換上『自己人』。那麼,想授何人的官職豈非輕而易舉了?」

夏堯、沈清雙雙大吃一驚,駭怪地問道:「你說朝上那個『懷恩』是假的?」

「我看有三種可能。」陳文祺介面說道:「一種可能就是這信中所說,懷恩已被小王子殺害,現在京城宮中的那個『懷恩』是冒名頂替之人;第二種可能,就是懷恩如同梁芳一樣,在出使期間被小王子誘降,已經成為韃靼人的另一個內應。當然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就是懷恩在出使期間,始終保持極高的警惕,小王子沒有機會下手,躲過了一劫。」

「我以為第一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沈清說道。

「何以見得?」

「懷恩在先皇身邊十餘年,深得先皇的恩寵,他的儀容、習慣、言談等等各個方面先皇都是了如指掌,要找出一個不僅體型、相貌相像而且其他特徵酷似的冒名頂替者,談何容易?」沈清分析道。

「除非最後一種可能,否則,無論是李代桃僵還是懷恩變節,此時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便是個極為危險的人物,必須儘快奏明皇上。」夏堯憂心地說。

「對。還有梁芳通敵賣國,鐵證如山,也須儘早將其捉拿歸案、問罪伏法。」沈清補充道。

陳文祺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前輩、伯父,梁芳兄弟為了一己私利裂土賣國,還千里追殺韓慎老前輩,罪不容赦,這筆賬遲早要與他清算。而『嶺南八凶』叛國求榮、為虎作倀,亦是惡貫滿盈,此種民族敗類,決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對,『嶺南八凶』不得到懲處,天理難容。」提到「嶺南八凶」,沈清那是刻骨崩心,恨不得即刻手刃宿敵。

「然而他們已經龜縮到大漠,要捉拿他們談何容易。」夏堯無可奈何地說道。

陳文祺淡然一笑,說道:「利用梁芳兄弟將他們『釣』出來。」

「釣?怎麼釣?」夏堯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問道。

「小王子以二十萬兩黃金為代價換取靈州、平羅、靜州三城,如今一朝失去,等於是雞飛蛋打。以小王子的性格,他必不甘心黃金、城池兩頭落空,更不會讓梁芳心安理得地享受那筆財富。因此,只要暫時不動梁芳兄弟,就有機會『釣』出『嶺南八凶』。」

「如此一來,豈不便宜了梁芳這閹賊?而且,那個『懷恩』留在宮中終是大患啊。」夏堯不無擔憂地說道。

陳文祺見夏堯擔心,便說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梁芳兄弟遲早要得到報應。至於宮中那個『懷恩』,已經隱藏在皇上身邊十餘年,充其量不過是幫助梁芳『矯旨取士』,對皇上構不成什麼威脅,暫且讓他逍遙幾天。何況眼下『三衛』剛剛收復,百廢待興,須耗費時日作出處置哩。」

夏堯聽罷認真想了一回,覺得這話有一定的道理。於是決定先集中精力處理邊關事務,然後回京述職。

「前輩,那個韋堅現在何處?」陳文祺問道。

「韋堅?」夏堯一時不知是誰。

「那個遠征軍中的內奸。」

「啊,他呀,我讓陸完、秦宗他們押解回京了。怎麼一時想到此人了?」

「晚輩懷疑此人自傳奉授官到與敵通風報信,均與梁芳兄弟有關。須得將此人看管好了,他可是檢舉、彈劾梁芳兄弟通敵的重要人證哩。」

「你放心,我已讓秦宗捎回書信,請馬文升大人秘密關押,待我們回京之日,便可查明是誰將韋堅『塞』進遠征軍的。」

「前輩果有先見之明,晚輩佩服。」陳文祺由衷地說道。

「人老了,世故經得多一點而已,哪裡談得上先見之明?看看,光顧了說話,連天色都忘了。走,吃晚飯去。」夏堯連忙轉移話題。

大家向外一看,可不?天際間晚霞斑斕,夜霧已經薄薄地籠罩著大地。

行走間,夏堯又想起一事,對沈清說道:「清兒,吳禎說的那事兒,你去辦一下吧。要不然到明日又忘了。」

「好吧。夏叔看如何處理才好?」

夏堯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你寫個摺子,請戶部撥點銀子,讓吳禎覓地重建衛治吧。」

陳文祺這時插話道:「前輩,我陪同伯父再去看看吧,如果沒有新的發現,再上奏朝廷也不遲。」

夏堯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們相機行事吧。」

誰也想不到,沈清、陳文祺次日去靜州城一看,竟發現一個驚天的秘密。此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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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中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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