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假道伐虢

第十回 假道伐虢

「文祺哥,出事了……」陳文祺甫出貢院大門,景星一下子撲過來,嗚咽著說道。

陳文祺心裡一緊,大考之後的輕鬆瞬間無影無蹤。他把景星拉到人少僻靜之處,鎮定地問道:「出什麼事了?不要慌,慢慢說。」

「楊公子,楊公子不見了。」景星滿臉淚水,抽泣著說。

約好今天在貢院門前相會,現在只有景星獨自一人,陳文祺已隱約感到楊山凌有事。但聽景星這麼一說,依然大吃一驚:「楊公子不見了?怎麼不見了?快仔細地說與我聽。」

景星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將自己如何到貢院等候、如何與人下棋賭茶、楊山凌如何被人騙走粗略地向陳文祺述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我在茶館里喝完一碗茶后,看看午時已過,便出來到約定的地方等楊公子他們。還未到柳樹底下,朱瑞急急忙忙地跑過來,邊跑邊喊,『景星,你家公子病了,快去。』我連忙跟隨朱瑞跑到貢院後面,不見楊公子的蹤跡,以為朱瑞聽錯了,應該是在貢院裡邊。我們趕緊跑回貢院,請求貢院的門軍放我們進去。門軍進去報告主考官,主考官說『哪有這等事,如有考生犯病,他們會第一個向我報告的』。我們這才知道楊公子一定是被壞人騙走了。少爺,都怪我不該對人說起你們的,我闖大禍了,少爺,你打我吧,嗚嗚。」景星噗通一下跪在陳文祺面前,哭個不停,闖了禍以後,也不敢叫他「哥」了。

陳文祺聽罷景星一番話,初時氣極,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繼而一想,景星才十五歲的純樸少年,哪裡知道人心險惡?再說責備他也於事無補,現在最緊迫的事情,是查清楊山凌的生死、人在何處,如果性命無憂,就要想辦法儘快將他救出來。那麼,究竟是誰騙走了他?又為何要騙走他?是仇家尋隙還是綁架謀財?這些都有可能,只是陳文祺對楊山凌可謂全無了解,無法做出合理的判斷。他把與楊山凌相識幾天的細節仔細想了一遍,覺得那個藏在灌木叢中的隱身人嫌疑最大。如果這個隱身人與葛衣人他們是同夥,葛衣人神秘失蹤他會瘋狂尋找。然而,葛衣人被抓關在知府衙門大牢之中,隱身人要找到他們談何容易?於是,隱身人便轉而尋找楊山凌等人。抓住了楊山凌,不僅能找到葛衣人的下落,而且還能將楊山凌作為籌碼,解救出葛衣人他們。

陳文祺想到此處,緊張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果真如此,一者楊山凌的性命暫時無憂,二者只要找到那個隱身人,就能找到楊山凌。當務之急,便是先找到隱身人;要找隱身人,必須撬開葛衣人他們的嘴巴。

陳文祺主意打定,伸手把景星拉起來,對他溫言說道:「你的確是闖禍了,但現在不是打你罰你的時候。我們要儘快將楊公子救出來,彌補過錯,知道嗎?」

「知道了。」景星一邊抽泣一邊小聲回答。

「朱瑞呢?你不是說他來找你的嗎?」

「他回去報信去了。」

「啊呀,楊伯母如果知道了豈不是要急死?快,你快到楊公子家去,告訴楊伯母,請她老人家不要著急,我已經知道一些線索,很快會將楊公子救回來的。快去。」陳文祺擔心楊山凌的母親著急出事,趕緊讓景星回去緩和氣氛。

景星撒腿便跑,邊跑還不忘邊問了一句:「文祺哥,你呢?」

「我去知府衙門。哎,回來,把我的考籃也帶上。」

陳文祺不敢怠慢,將考籃扔給景星后,拔腿就往知府衙門趕去。

話分兩頭。小景星知道自己今日闖下大禍,愧疚至極,恨不得以自己去換回楊公子。現在陳文祺讓他前去楊府報信,也算是亡羊補牢、彌補過錯的一個機會,哪能不全力以赴?於是背著考籃就向楊府狂奔,全然忘記了酷熱和勞累,一口氣跑回了楊家後院。啞僮剛巧在後院打水澆花,便向他打個手勢,說有急事要見「朱瑞」。啞僮不敢怠慢,扔下手中的水桶,跑到前廳,將蕊珠叫過來。

「快,告訴伯母,文祺哥有楊公子的線索,請伯母不要著急。」景星未及蕊珠走近,急吼吼地對他說道。

原本滿面愁雲的蕊珠突然眼神一亮,抓住景星的雙手,驚喜地問道:「真的?陳公子知道小……少爺在哪裡?」不等景星回答,一轉身向前屋飛奔而去,口裡高喊:「夫人,有小姐的線索了。」

原本寂靜的前廳,突然響起嘈雜的人聲,隨後又有凌亂的腳步聲自遠而近,不一刻便見蕊珠與另外一個中年婦人一左一右攙扶著一位年約四旬的美艷婦人來到後院。美艷婦人的身後,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這中年男子景星倒也認識,他就是那天晚上在知府衙門見過面的知府大人「楊代明」。

景星愣神期間,蕊珠走過來,手指美艷婦人對他小聲說道:「這便是我家夫人,這位你見過一面,知府楊大人,快過去見禮。」

景星禍從口出,導致沈靈珊被騙下落不明,明知楊夫人尚未知道內情,景星仍然懷有深深的負罪感。他走到韓梅身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景星見過夫人。」又轉過身,面朝韓明:「草民見過楊大人。」

韓梅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雖然沈靈珊生死不明,心頭萬分沉重,但外表仍然鎮定如常,不失大家風範。她朝景星微一抬手,慈祥地說道:「孩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必如此大禮,請起來吧。」

景星聽了這話,心裡更加愧疚,站起身來,低頭退到一邊。

「你說你家少爺知道珊……呃,小兒的線索?如今你家少爺他在哪裡?」韓梅輕聲問道。

「文祺哥他去了知府衙門。」景星答道,扭頭朝韓明望了望。

「去了知府衙門?他去知府衙門幹什麼?莫非是去報案?」韓明皺皺眉,然後輕聲對韓梅說道:「姐,我得趕緊回去。」

「去吧。一定要儘快救出珊兒。」韓梅同樣耳語般對韓明說道。

韓明點點頭,說道:「姐姐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將珊兒安全帶回家來。」說罷急速離去。

再說陳文祺一邊趕路一邊思索,如何才能說服知府楊大人讓自己與葛衣人見面?畢竟在押案犯不是自己想見就能見的,即便同意與葛衣人見面,又用什麼辦法讓葛衣人儘快開口?陳文祺走的不是很快,因為他知道計劃不周全,到了府衙見了知府大人、抑或見了葛衣人,不僅無益反而更糟。就這樣邊走邊想,一個計劃逐漸成熟。他不知道這個計劃是否管用,但時間緊迫,不容人再有猶豫,只能全力以赴。主意拿定,遂加快腳步,不多時就到了知府衙門門外,正在猶豫是敲響鳴冤鼓還是越牆而入,忽見知府楊大人自外邊回衙,忙上前施禮:「晚生見過楊大人。」

「不必多禮。陳公子在門前徘徊,莫非有事?」韓明奇怪陳文祺要報案為何不敲鳴冤鼓。

「晚生特來拜會知府大人,且有要事相求。」

「哦?陳公子所求何事?」

「敢問大人,前晚在下送進來的歹徒可在牢中?」

「還關在大牢里。這幾日忙著應付大考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審問。」韓明心裡奇怪,這個陳秀才不是報案來的?他要會那幾個賊人幹什麼?正想著,又聽陳文祺小心翼翼地說道:

「晚生有個不情之請,懇請大人應允。」

「陳公子請講。」

「晚生想單獨會會他們。」

韓明在武昌府任上斷案無數,多少疑案都能迅速告破,鮮有錯案、積案、懸案,當得起公堂上方匾額所寫的四個大字:明鏡高懸。但對於沈靈珊今日離奇失蹤,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現在這陳秀才閉口不談珊兒的事,而是要見葛衣人,莫非想從葛衣人他們身上尋找沈靈珊的下落?雖然人命關天、刻不容緩,但目下自己毫無辦法,何妨讓他一試?

為了消除陳文祺的顧慮,使他能夠放手施為,韓明乾脆把話挑明:「陳公子是否為營救楊山凌而來?不瞞陳公子,本府與楊山凌的父母也算故交,如陳公子有營救楊山凌的辦法,且請全力施為,本府儘力配合就是。」

陳文祺聞言大喜。原計劃若知府大人不答應,便要硬闖大牢。現在能得知府大人的支持,事情就簡單多了。

於是,他向韓明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韓明聽罷覺得可行,便痛快地說道:「走,跟我來。」

片刻之後,衙役將葛衣人等三人帶到府衙後院的一間套房。陳文祺一言不發,他拿過一把樟木椅,往三人面前一放,並起食指和中指,往椅面一戳,頓時戳出一個大洞。三人何曾見過如此功夫?一時驚駭不已。

做完這些,陳文祺方才開口說道:「這幾日沒有驚動你們,是讓你們靜下來想想明白。現在要你們三人單獨回答我的問題,誰要是跟我說一句假話,他便有如此椅。我要特別告訴你們,這裡不是公堂,我只憑心情辦事,望你們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說罷,喊來站在門外的衙役,把葛衣人的兩個同夥帶到另一間屋裡等候。

陳文祺對葛衣人說:「我問你幾個問題,倘若有一句假話,我不會給你改正的機會。現在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就開口,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時間一到,哼哼。」陳文祺說完,伸手點燃放在桌上的那支香,人向門外走去。

未走三步,葛衣人叫道:「我願意回答。」

陳文祺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盯住葛衣人的眼睛,並未說話。

葛衣人受不了陳文祺的對視,移開目光,又重複說了一遍:「我願意回答。」「那好。現在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褚三。」葛衣人——現在該叫他褚三——飛快地答道。

「哦,褚三。前天晚上攔路的,不止你們三人,還有一個同夥在暗中隱藏,是不是?」

褚三一愣,心想他怎麼知道有人暗中隱藏?莫非他已經知道了一切?褚三他們本來就是幹些小偷小摸的勾當,哪裡敢將性命作賭注?既然人家已經知道了,倒不如竹筒倒豆子和盤脫出,說不定落個寬大處理。

「是。」

「他是你們的同夥?」

「不……不是。」

「不是同夥?不是同夥你們怎麼在一起?」

褚三頓了頓,說道:「互相『幫忙』而已。我們『做活』難免失手,如果『點子』比較扎手,他就幫我們消災。作為回報的條件,就是幫他留意懷有『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武功招數的人。」

裡屋韓明一聽,大吃一驚,「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武功?這是什麼武功?韓明隱約記起當日爹爹在破廟中所說的話,「刀劍雙殺」?莫非他們說的是『戢刃劍法』?能夠使出家傳武功的人,除了爹娘,便只有我們姐弟和師兄了。莫非這人是梁芳那閹人派來尋找我們的?要是那樣的話,珊兒現在就有生命危險,自己姐弟也難以倖免。

「『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招數?」陳文祺小聲嘀咕了一句,想起楊山凌那晚使出的招式,一時不明白其中的關節。

想不明白,陳文祺也不再想,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楊山凌,然後把他救出來,其餘的事,留著以後慢慢想。於是他接著問道:

「這人有什麼神通,能幫你們消災?他叫什麼名字?」

「只知道他姓苟,叫什麼不知道,他說他是知府衙門裡的人,管的就是這些事。」

知府衙門裡的人。裡屋韓明又是大吃一驚。

「嗯?」陳文祺瞪了他一眼。

「小人真的沒說假話,確實不知他叫什麼名字。」褚三慌了,生怕陳文祺在他的身上戳一個大洞。

「他在哪兒?」

「在……」褚三說出一個地方。

陳文祺將褚三提起來,在他身上點了幾下,說道:「我用獨門手法封住了你的穴道,三個時辰之內沒什麼感覺,但如過了三個時辰未解,你將生不如死。我現在就去找那姓苟的,找著了他,我便回來與你解開穴道。」

陳文祺進到裡屋,與韓明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找韓明要了一把長劍,出了府衙大門,看見蕊珠、景星兩人在門口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以為楊夫人出了什麼事,及至問明白才知二人心裡著急,想到府衙打探情況。陳文祺想了想,帶著蕊珠和景星,快步離開了知府衙門。

再說苟安今日順風順水,毫不費力地誆騙到使『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招數的人,這下不僅頭顱得保,而且立件功勞甚至調回錦衣衛也有可能。心情一舒暢,天氣也不顯得那麼炎熱,他從侯懷家裡出來以後,到貢院門前遣散了留在那裡的同夥,便到對麵館子里要了兩碟小菜、打了半斤燒酒,回到家裡自斟自酌。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敞開的大門傳進來:「文祺哥,是他,就是他。」

苟安循聲一望,門外站著三個人,其中兩個上午在貢院門前會過,另外一個,便是前晚褚三他們攔住的秀才,剛才那書僮口中的「文祺哥」。

未等苟安開口,陳文祺走到他的跟前,指著他問道:「你是何人?識相的,快將楊公子放出來。」

苟安坐著未動,心裡轉著念頭,從前晚的情況看,除了姓楊的之外,這三人應該不會武功。可現在這個姓陳的手握長劍,難道他就是那個發暗器之人?不管怎樣,不能節外生枝。主意打定,眼睛滴溜溜一轉,準備尋機脫身。

「敬酒不吃吃罰酒,既是如此,便吃我一劍。」等了半天苟安不開口,陳文祺不耐,掣出長劍,往苟安眉心刺去。苟安來不及後退,忙以手中竹筷一擋,將陳文祺的長劍盪在一邊。陳文祺大驚,志在必得的一劍竟被他以竹筷輕描淡寫的化解,急忙掄圓長劍,向苟安的頭頂劈下。人命關天,苟安伸手抓過一個碗碟,拼盡全力往上一架,「哐當」一聲,碗碟被劈成兩半,而反彈之力,竟把陳文祺震得連連後退,幸虧蕊珠、景星兩人伸手扶住,方才不致跌倒。

陳文祺一臉驚愕,手指苟安說道:「果然有些邪門,來,再吃我一劍。」手挽一個劍花,向苟安撲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苟安錦衣衛校尉出身,武功造詣自是不凡。兩招逼退陳文祺,心想此人的武功不過爾爾。又見他長劍又是刺又是劈的,與姓楊的招式極為相似,怪不得兩人在一起,原來竟是同夥。苟安心中一喜,剛捉了一個姓楊的,如果再將這個姓陳的捉住,豈不又是大功一件?苟安將面前八仙桌一推,阻住陳文祺前撲之勢,反身拿起靠在牆邊的短槍,說道:「你不是要找楊公子嗎?我帶你去。」說罷舉槍向陳文祺的面門刺來。

陳文祺一聽,心中暗喜,義弟果然是被這姓苟的綁架了,原先一顆懸著的心頓時歸位。見短槍搠到面門,忙揮劍格擋。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這槍長四尺,比尋常槍短而又比劍稍長,遠近戰均可,是苟安的成名武器。苟安短槍在手,與剛才空手迎戰大是不同,只見紅色的槍纓跳躍翻飛,令人眼花繚亂;手中短槍時扎時撩,令人防不勝防。陳文祺雖有長劍在手,卻無法近身攻擊,對苟安毫無威脅。情急之下,陳文祺長劍一擲,向苟安的咽喉電射而去,同時身形一矮,一個屈身翻滾,欺到苟安的身邊,揮拳猛擊苟安的膝蓋。這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招,擲出的長劍,直取敵人的要害之處,使敵不得不防,而要瓦解長劍的攻勢,下盤必然空虛,乘虛而入便能一擊制勝。但……

苟安望見長劍飛來,並未於陳文祺所想揮槍相隔,而是以槍拄地,身體後仰平躺,雙腳離地一絞一蹬,將陳文祺「扭」翻在地,向後滑出三尺。陳文祺未及翻身站起,苟安的短槍如影隨行,槍尖已點住他的肩窩。

「文祺哥」、「陳公子」,景星與蕊珠同時驚呼,欲要撲來相救。

陳文祺不料此人的武功高強如斯,頓時面色如灰,急忙制止兩小:「不要過來,快,快去找人前來……」,見兩小遲疑未動,復又怒聲叫道:「沒聽見嗎?快走。」

兩小意識到留在此處無濟於事,連忙轉身跑出去找人相救。

苟安俯下身,點住陳文祺的穴道,收起短槍,找來一隻破麻袋,將陳文祺塞入麻袋之中。

「無恥賊子,你要把本公子如何?」陳文祺穴道被點,卻尚能說話。

「你不是來找那姓楊的嗎?我帶你去見他呀。」苟安不無得意地說道。

「不要,你將我殺了好了,此時本公子不想見他。」

「你們這些讀書的窮酸真是迂腐得很,死到臨頭了還顧什麼面子?不要緊,那姓楊的也與你一樣,像粽子似的在那等你呢,哈哈。」

「不去,你將本公子殺了便是……」

苟安也不與陳文祺啰嗦,找塊破布塞住他的口,探頭朝門外兩邊看了看,轉身將麻袋往肩上一扛,走出大門,消失在暮色之中。

這時,從對面房子轉角處走出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尾隨苟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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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中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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