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毛利夫人怎麼辦？」

這次,惡羅王沉默了更長時間。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道：「就算我不走，這具身體也不能用了。那個女人遲早會知道,她兒子早就死了。」

他撇開臉,不讓我看見他此刻的表情：「人類的身體真是太脆弱了,隨隨便便就會壞掉。」

「……」我捏了捏口袋裏的東西，「那如果，能給你一個新的身體呢？雖然比不上你原來那個,但是全新的、健康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不老不死的。」

惡羅王倏地抬頭，朝我看來。

暗紅色眼中光華點點。

他明明很心動,但不知想到什麼，眼神又晦澀下去：「你果然在跟這隻臭狐狸一起騙我！！！」

我：「……」

五百年過去了,憨憨變聰明了。

掐住我喉嚨上的手卻猛地收緊。

我能感受到,狐妖尖銳的指甲刺進皮膚,帶來一絲刺痛。

隨後,一股溫熱從刺痛部位流了下來。

「巴衛！」

身後狐妖冷笑連連：「誰要騙你。放開奈奈生,否則我殺了這女人！」

呼吸困難。

我下意識扒住巴衛胳膊，後者卻紋絲不動。

縱使知道這是演戲，但逐漸稀缺的氧氣還是讓我忍不住緊張。

更緊張的是，害怕旁觀的斑先生會忍耐不住，隨時都有可能衝出來。

十幾米外，奈奈生已經快哭出來了。

這個天真善良的人神居然對她的狐妖神使大喊「住手」，而扣住她的青年,臉上出現劇烈波動。

逐漸模糊視野里,我看見惡羅王垂下頭。

他的臉孔被陰影覆蓋,聲音也蒙上一層陰翳：「……我恨你。」

話音未落，他鬆開了掐住奈奈生的手，後退一步。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一輕，我大口呼吸，拚命汲取著混合硫磺味的氧氣。

生理性的淚水中，巴衛的銀髮從我眼角餘光滑過，向不遠處的倒在地上的奈奈生襲去。

惡羅王看也不看巴衛，只直勾勾盯着我看，眼神複雜：「你教會了怎麼像人類一樣去愛，卻沒告訴我，這份愛會這麼難受。」

我怔然。

他勾起腰，縮起肩膀，蜷起身體，一隻手死死抓住心口衣物：「你甚至，想把它從我這裏奪走。」

我的心也酸澀起來。

就像當初，第一次聽說這隻妖怪不老不死時一樣。

多麼可悲的生物啊。

居然攤上了這麼一個詛咒。

「惡羅王……」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聲音竟也略帶哽咽，「這份愛，從來就不屬於你。我早已心有所屬。」

惡羅王渾身一震，一動不動。

而他身邊，奈奈生已經撲進了巴衛懷中。

「但毛利夫人的愛是你的。」我緊接着補充一句。

惡羅王抬頭，淚流滿面，面無表情。

那淚水和眼中的寂然混合在一起，令人心驚：「不。她只當我是『毛利霧仁』而已。結果，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會愛我。」

他側臉瞥了眼巴衛。後者抱緊奈奈生，低頭不語。

惡羅王「哬嗬」冷笑起來。

恐山上吹起山風。

風從不知名的孔洞裏穿過，變成窸窸窣窣的響聲，宛如亡靈在地獄哭泣。

「不是這樣的！！！」

清亮女聲陡然響起，讓惡羅王再次僵住。

毛利夫人身穿和服，腳踩木屐跌跌撞撞從一塊巨石后現身。

巨石上，宇智波斑支著一條腿，盤膝而坐。

我鬆了口氣。

跟我計算得差不多。

這個時間點，就是斑先生忍耐的極限了。

「媽媽……」

這聲呢喃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包括惡羅王自己。

他的表情瞬間狼狽，又一次後退，低頭捂住臉：「別過來！」

毛利夫人一個踉蹌，勉強站穩。

我注意到惡羅王右腳分明動了一下，又被他強行按耐住。

「……你應該都聽見了吧。」

靜立片刻，惡羅王放下手，臉上淚水已經被他用袖子擦乾，慘白的臉孔上，沒有一絲表情，比任何時候都像一具屍體。

「我根本不是你兒子。你兒子早在攀登雪山時就已經死了！」

「我知道！」毛利夫人的話擲地有聲，「阿仁出事時，我就有感覺了。後來見到你，我才確定，我的阿仁真的出事而且回不來了。」

惡羅王睜大眼。

「你太小看母親和孩子之間的感應了。」毛利夫人的嗓音柔和下去，「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阿仁。」

「……」

「惡羅王，這是你真正的名字，對嗎？從這點來說，我還真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到現在才知道你的真名。」

「…………」

毛利夫人抬腳朝惡羅王走去：「來時路上，有栖川小姐和巴衛先生已經將你的事都跟我說了。以前的事，我鞭長莫及。但現在我想對你說，只要你願意，毛利府永遠是你的家。我……」

「別過來！！！」

又是一聲厲喝，但這次是為截然不同的緣由——

巴衛和奈奈生的腳下亮起白光，浮現出了一道複雜的法陣。

這法陣如此巨大，連帶着將惡羅王所站的地方也囊括進去。

「該死……」巴衛的衣服和頭髮無風自動，整個人卻一動不動，跟奈奈生一起，化為兩尊抱在一起的雕塑。

惡羅王眼珠通紅，喘著氣，鬢角滑過汗珠。

「惡羅王？」

「我沒事！」惡羅王打斷毛利夫人，語調急促，「只是……這具身體唔！」

他跪倒在地，一隻手撐住地面，渾身顫抖不止。

與此同時，地面法陣亮度大增。

一道虛幻黑色大門隱隱在空氣中浮現，源源不斷的黑色死氣從那扇門上散發出來，向周圍波動，帶動地表的碎石子不停顫動。

奈奈生已經青白著臉暈過去，巴衛徒勞地喊着她的名字。

「惡羅王！」眼見冥界大門逐漸清晰，我只得向他揭露殘忍事實，「就算你進入冥界，也拿不回身體。你的身體早已被冥土同化了！這是一位大陰陽師親口告訴我的！」

惡羅王呆住。

「噗！」

一柄雪亮刀尖，卻在這個時刻，從他心口伸出。

「？！」

毛利霧仁的身體緩緩倒下，露出背上長刀，以及背後披着野豬皮的矮小人影。

這是誰？！

「毛球……」惡羅王一邊吐血，一邊艱難翻身，「你也、背叛了我嗎……」

「是惡羅王給了小的可趁之機。」毛球的臉藏在野豬皮下，根本看不清，只能聽見它甜膩膩的嗓音，「都是惡羅王大人不好，竟然為一個人類女人動搖了。啊，也難怪，畢竟您五百年前就能為一個人類女人丟掉自己身體，現在為另一個放棄找回，並不奇怪。」

「你放屁！」在這一刻，我什麼都明白了，「五百年前，慫恿惡羅王去冥界的也是你，是不是？！惡羅王的身體根本拿不回來了！」

「小的知道。」毛球頭頂上的野豬皮向我的方向轉了轉，一道陰沉沉的目光從皮下陰影中射出，直刺我皮膚，「伊邪那美命有令，凡入冥界者，除生死輪迴和高天原神明外，其餘皆為冥界之物，不可離去。」

它咯咯笑了起來：「除了萬事不走心的惡羅王大人，許多妖怪都知道這條命令。可惜呀可惜，偏偏惡羅王大人不知道，還相信了小的。」

「毛球。」這次是巴衛。

狐妖的獠牙都已經探了出來：「五百年前，我就該殺了你！」

毛球嘻嘻一笑：「還是很可惜，比起背叛了惡羅王大人愛上人類女人的你，惡羅王大人更願意相信小的。儘管，跟巴衛大人這樣的大妖怪比起來，小的一個半妖什麼都不是。」

這麼陰陽怪氣的腔調，這麼玩弄人心的手段，還有這幅披着野獸皮的裝扮，以及半妖的身份……

統統讓我想起某個傢伙。

「奈落？」

毛球沉默一瞬，再開口時，嗓音里已經沒了讓人不舒服的笑意，變得冰冷、陰沉：「小的不是奈落大人。奈落大人是我等偶像，要不是巫女和犬妖，奈落大人根本不會死……」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咒罵。

我木了。

沒想到像奈落那種人，也會有真情實感膜拜他的迷弟。

而且這迷弟還有學有樣，真的把惡羅王坑得死死的。

如果奈落在地獄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笑出聲。

想到地獄，我抬頭去看半空中的黑色大門，發現上面的花紋更加清晰了。

現在不是搞清楚毛球目的的時候，我回頭尋求場外援助：「斑先生。」

斑沒回答我，反而抬起頭，看向烏雲遍佈的天空。

一束日光就這樣從烏雲間探出，刺破陰霾，落在地面上。

光柱中，有無數細小顆粒涌動，這些顆粒最終化為一道美麗得雌雄莫辯的身影。

「大國主大人！」毛球的聲音陡然興奮起來，「沒想到您都來了！」

「咳咳咳咳！」疑似高天原神明的男人捂住嘴，發出一連串咳嗽。

那張臉美麗卻蒼白，彷彿大病未愈的病人。

大國主的目光從我和斑先生身上一掃而過，隨後是奈奈生和巴衛，最後是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毛利霧仁和毛球：「偷襲我的，就是你們吧！竟然還將人神作為神柱，打開冥界大門，其罪當誅！」

毛球身體顫抖起來，聲調越發高昂：「是我們……不對！是我！襲擊您的是我！我做到了連惡羅王大人和巴衛大人都沒做到的事！就算我是半妖，我也比這些大妖怪更強！！！」

大國主顯然被這麼扭曲的妖怪給氣到了，又爆發出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咳嗽。

毛球再次笑了：「大國主大人，您不該在您受傷的時候離開神國的。」

「什麼？！這是？！」原本已經黯淡的法陣又一次亮了起來。

這次的花紋跟之前截然不同，而且全部集中在了大國主腳下。

與此同時，冥界大門反而開始消散。

「我預料的沒錯！！！」毛球抖得更厲害了，身上野豬皮發出簌簌響聲，「用人神、惡羅王和冥界大門作餌，您果然來了！！！既然來了，就把您的身體給我吧！惡羅王大人的身體用不了，神明的身體也不錯！！！」

這位剛出場沒一會兒的大國主命，眼下跟巴衛他們一樣，也化為了一動不動的「雕像」。

「真是夠了。」

我聽見斑近在咫尺的低語，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從巨石上跳下，正站在我的側後方。

「這個世界的神明，就是這個樣子的？」口吻中，是撲面而來的失望。

此時，斑的雙眼已經變成了紫色，當中有一圈又一圈的花紋，看上去神秘莫測。

他朝前方的大國主等人抬起手：「萬象天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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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等了半天·斑：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