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都要沒了

第四章 命都要沒了

宋清詞要宿在福寧殿,一向寵她的老皇帝都大力反對。

可她不但要宿,還要人把床安在正殿。

皇帝宿的寢殿在東邊,她卻要住在正中間,這算怎麼回事?

宋清詞自有她的說辭,「爹爹,女兒要是不留在宮裏,再有人給爹爹投毒怎麼辦?」

老皇帝一愣,「……不會,我已讓池江輝整肅……」

「爹爹怎麼知道他沒被人收買?」

宋清詞搶白,「爹爹才病的時候,滿朝大臣就亂起來了,逼爹爹從大皇子和二皇子裏頭立個太子。」

站在一邊的池江輝噗通一聲跪下,心裏恨毒了宋清詞。

宋清詞壓根沒搭理他,繼續說:「那個葯童給爹爹下毒,焉知他不是受命於兩個皇子的?他們倆都只是爹爹的嗣子,哪個真心真意盼您大安?」

這話老皇帝不是不懂,他沒想到的是,頭一個跟他說這話的是他的大囡囡。

別說沒有血緣關係的嗣子了,就算是親生的皇子,哪個不想做皇帝?

他一病,不論身邊內官還是朝中大臣,提前效忠新君也未可知。

誰會真心盼望皇帝龍體安康?

皇帝想來想去,目光落在大囡囡戴着潔白珍珠發鈿的螺髻上。

只有她是真心盼望自己大安的,為了他的安危,她連一貫的禮儀端莊都顧不得了,提劍帶兵入宮。

老皇帝心裏一陣熨帖。

他德行不修,上天罰他這輩子沒有兒子,還好他有大囡囡。

「爹爹!」

宋清詞撲進他懷裏,像小時候一樣拱拱腦袋,軟聲撒嬌,「爹爹,就讓我親自在福寧殿守着您,我親自守着才安心。」

……

沈玉臨來晚了一步。

他在福寧殿外看到人抬着一架巨大的金絲檀香木千工床過來,八九個內監屏息斂氣,汗珠滾滾。

公主在宮裏十幾年也沒作妖,沒想到一作妖就來了個大的!

苦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宮人,要連夜把公主睡覺的地方佈置好?

這張床造型極其繁複精緻,跟陪嫁到公主府的那張異曲同工,只怕是從宋清詞原本住的鳳儀閣抬來的。

這麼大陣仗,顯然皇帝已經答應了宋清詞留宿福寧殿。

她是怎麼做到的?

想到族叔沈澤光命人傳話時恨得牙痒痒口氣——

此刻的沈玉臨更多的是好奇。

一進福寧殿,宋清詞側躺在貴妃榻上的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她微微偏著頭,正看宮人是否把她的床榻箱櫃在殿中擺放好,時不時點點那方潔白的下巴。

從沈玉臨的角度,正好看見她下頜的線條精緻。

略顯凌厲。

侍女彎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宋清詞很快轉過頭看他。

這是她重生之後第一次見他。

隔世相見,他依舊仙姿倜儻,玉樹臨風。

和初次相見時沒什麼兩樣。

初見是他們成婚三年前的花朝節。

那時沈玉臨尚未弱冠,年少風流,聽聞父母要入宮參與盛宴也跟了來。

一時興起,卻成了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他在花宴上和平日一樣,又是大展詩才,又是策馬逐花,一時興起還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滿堂喝彩如期而至,他春風得意的俊容,直直撞進宋清詞的眼。

此後再沒有離開過,直到如今。

宋清詞從恍惚中回過神,再看沈玉臨已含笑朝她走來。

她今日帶兵闖宮,持劍傷人,鬧了個人仰馬翻,沈玉臨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笑得溫潤如玉。

一瞬間,她心底湧起一絲厭惡。

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情緒,對着他,曾經最愛,直到臨死前最恨的——

枕邊人。

「公主,該回府了。」

溫言軟語,他款款伸出手,白凈修長得誘人。

宋清詞驀地想起——

「公主咽氣了么。」

她別過臉,決絕而凌厲,「既怨恨本公主讓你成為駙馬斷了仕途之路,何必惺惺作態假扮恩愛?」

「自己回去吧,日後沒有本公主傳喚,不必進宮。」

身後侍女們臉色大變。

從來沒見過公主對駙馬如此疾言厲色。

沈玉臨嘴角的笑意僵住,竟有一絲無辜的委屈,看得周遭侍女們愛心泛濫,恨不得衝上去安慰一番。

宋清詞看他的目光為何滿是恨意?

他不明白。

不過……

他現在相信,讓沈澤光等一眾文官吃癟的人就是她了。

白來一趟。

沈玉臨從福寧殿出去,身後跟的小廝侍墨手裏拿着荷包,不斷地掏銀子給所經各處的管事宮人。

「公主任性了,我代她向諸位行個禮。她在宮中的日子,還請各位多多照顧……」

「駙馬實在客氣了。」

宮人們謝恩不迭,恨不得給沈玉臨念佛,再看他一臉落寞神色,不禁暗怪大公主不懂事,虧駙馬還為她周全。

「公子,銀子都散完了。」

「走吧。」

沈玉臨昂藏身姿平靜地朝宮門外走去,不見悲喜。

……

宋清詞在福寧殿一住就是三天。

正殿很空曠,平日是不住人的,只有要緊的典禮皇帝才會在這升座。

把這裏當成閨房未免太空,太大。

她卻住得很安心。

至少這裏沒有人盼着她死,哪怕宮人們背地裏都議論她何等不守規矩,出嫁了還自說自話跑回宮裏住在皇帝的寢宮。

更有許多人議論她負心薄倖,傷了駙馬的心。

這一定是沈玉臨放出的風聲——

她如今在風口浪尖,沈玉臨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打壓她的機會呢?

她已經做不到在那人害死她之後,還對他的容顏滿心愛慕,對他的冷漠毫不介懷。

此刻,冰冷的正殿讓她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

「公主,貴妃她們來了。」

老皇帝剛剛睡下,宋清詞看着他喝完午睡前最後一碗葯,準備到廊下透透氣。

忽而一陣香風襲來,抬頭就是高貴妃為首的後宮諸人。

「陛下睡了?」

後宮無主,高貴妃代掌鳳印十年,行動間一派正宮皇后風範。

宋清詞一聽便懂了,她是特意趁皇帝睡了才來的,時間算得正好。

她抬眸略看了一眼,沒有行禮,反倒自顧自躺倒榻上,長長地吐了一個音,「嗯。」

一副累壞了的模樣。

高貴妃對她的無禮舉動感到驚訝,這才相信宮人們說的,如今的大公主討人嫌得很。

一個是庶妃,一個是嫡公主,高貴妃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來時的氣焰滅了大半。

她厚著臉皮在宋清詞身旁坐下,「公主,這三日難為你親自守在福寧殿了。看你累的,快回公主府歇息吧,這裏有我們呢。」

語重心長,一派長輩架勢。

高貴妃雖然位高,可膝下連個女兒都沒有,宋清詞還記得前世皇帝剛剛駕崩她就倒向二皇子的嘴臉。

後來二皇子登基為帝,高貴妃一心以為自己能被立為太后,不想根本沒人搭理她。

當時宮裏鬧得雞飛狗跳,宋清詞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厭煩。

焉知她是不是在皇帝駕崩之前就跟二皇子結盟了?

她直接搖頭,「不了,我信不過你們。」

高貴妃:「……」

眾妃:「……」

宋清詞抬眸一掃,看到一張張僵硬的如花面龐,簌簌往下掉粉。

她累了,累得懶得為禮儀規矩多說半句客套話。

高貴妃也是個直性子,宋清詞讓她在眾妃面前丟臉,她也不管不顧了,「大公主,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還會害陛下么?」

「你便有再多不放心,也沒個女兒和爹住一個殿的,成什麼體統?」

「那些文官是怕公主了,我可不怕!」

宋清詞頭也沒抬,「怕不怕的,貴妃也得顧及臉面。你這樣急着趕我走,是嫌我在福寧殿礙着你來獻媚邀寵么?」

「你!」

高貴妃氣得柳眉倒豎,到底是出嫁了,以前的公主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害臊的話!

她厲聲道:「你叫我顧及臉面,大公主,那你自己的臉面就不顧了么?」

宋清詞冷哼一聲。

「命都要沒了,還要什麼臉面?」

高貴妃心口起伏了兩下,終究說不出話來,只鼻子眼裏哼哼了兩聲。

她以為,宋清詞說的是皇帝的命。

只有宋清詞自己知道——

她說的是皇帝的命,也是她自己的命。

大周朝最尊貴的天家父女,此刻命懸一線,岌岌可危。

她在這裏守着皇帝的命,就是守着自己的命。

池江輝從殿外進來,對着宋清詞道:「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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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開始了她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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