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盤算

第二百一十七章 盤算

可見平日裏的穀梁安祖是多麼的強橫跋扈,目中無人哪!儘管就連這難得表現出的一絲善解人意,也是緣於某種隱藏至深且不便言說的隱情。

然而,事實並非穀梁安祖所想當然的那般,此時的鐘大煓已然無話可同穀梁安祖言說了;但是為了救俞音於水火,為了將俞音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自知武力解決已然沒戲的鐘大煓,還是不得不抱着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試圖用震攝人心的言語來感化穀梁安祖。

只聽得鍾大煓難掩胸中怒火,義憤填膺地質問穀梁安祖道:「你已經逼死了你的女兒,難不成你還要再逼死你的兒子嗎?」

「鍾公子,瞧你這話問的,我的兒子乃是我們穀梁氏族的希望,乃是我們岐國的後路,我怎麼可能忍心逼死他呢?更何況,作為他的生父,我又怎麼可能捨得逼死他呢?」仍身處於馬上的穀梁安祖連連反問鍾大煓道。

「也許吧,也許你不忍心逼死他,也不捨得逼死他;但他於你們而言,終歸只是氏族的希望,只是岐國的後路。可於我鍾大煓而言,他是惟一的俞音,是我的全部啊!你們若是失去他,不過就是沒了希望,斷了後路;可我若是失去他,那就是遺失了唯一,喪失了全部啊!」鍾大煓愈發激動地向穀梁安祖傾訴道。

鍾大煓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穀梁安祖聞之,再度陷入了沉思,儘管心中早已有所盤算的他,僅僅是在裝腔作勢。

而一向粗鄙的穀梁原聞之,竟也不由自主地動了惻隱之心;再三猶豫之下,他終歸還是決定了上前規勸穀梁安祖,放棄攻打天朝,還百姓以安寧,救俞音於水火。

然而,一旁的穀梁邑野聞之,卻依舊不言不語,不動聲色。

對於穀梁安祖為人處世一貫藏頭露尾、藏形匿影的風格,別人或許不清楚,但心思素來縝密複雜的穀梁邑野,卻是清楚得很哪!他深知穀梁安祖此番本就是為停戰而來的,如若不然,一貫獨斷專行的穀梁安祖,又豈會花工夫去傾聽鍾大煓的肺腑之言呢?想來穀梁安祖不過是匆匆趕來,急於為自己找個台階下罷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穀梁安祖便順勢堂而皇之地昭示在場眾人道:「我們原路返回吧,回到朱雀關外,我們自己的土地上去。日後,如若天朝保證善待我岐國子民,那我穀梁安祖願意向天朝皇帝公孫閑葉俯首稱臣。」

穀梁安祖終於決定放棄了,放棄他所謂的凌雲壯志,亦放棄他所謂的雄心抱負。

然而,於在場眾將士而言,穀梁安祖的轉變無疑來得太快,太猛烈,太不可思議了些。

其實,就連聲淚俱下、聲嘶力竭的鐘大煓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成功說動穀梁安祖收斂野心,終止戰爭,挽回父子親情。

當然,向來野心勃勃的穀梁安祖之所以突然決定放棄,絕不簡單地是因為鍾大煓那血淚交流中情真意切的話語,也不全是因為那俞音毅然決然的以命相要挾。在這些之外,一定還有着其他不為人知、但卻切實存在的緣由。

而眼下,又是那個暮春的時節,又是那個暮色的時刻,飛絮依舊很是凌亂,卻也依舊很是浪漫;夕照依舊很是晃眼,卻也依舊很是恬淡;回想起昔時與俞音相濡以沫直至雙雙白頭的諾言,一時間不由得感慨萬千的鐘大煓,心裏依舊很是掙扎,卻也依舊很是放不下。

而此時此刻的鐘大煓,唯恐身處鶼鰈山巔的俞音無法及時獲悉停戰的消息,而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傻事來;於是,片刻也不敢耽擱的他,全然不顧身上重傷下的疼痛,一邊苟延殘喘地向淚垂崖跑着,一邊不受控地胡思亂想着:十二年前,就是在這裏,在天災面前,我沒能力救下我的父親;而十二年後的今日,也是在這裏,在人禍面前,我一定要救下我的俞音。

鍾大煓這樣想着,愈發拚命地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可他仍然覺得不夠快。於是他索性扔掉了手中的金鵬弓,甩開了背上的白羽箭囊,不顧一切地向俞音飛奔而去。

而此時此刻暮靄沉沉下的斷塵谷底,因盡處皆是雲霧繚繞,渾然一體,以致於無法準確地辨識出谷底的情況,只知一定遍佈着惹人的飛絮,只知一定沒有承載容納著一名喚作俞音的玄衣小個子。因為此時此刻的俞音,仍身處斷塵谷之上、淚垂崖之側的鶼鰈山巔。

此時此刻,迎風佇立於鶼鰈山巔淚垂崖邊的俞音,正於鶼鰈山巔眾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放空一切般的張開雙臂,似要就此翱翔於無邊天際,又似要自此沉睡於斷塵谷底——然而,前者無法實現,後者無須實現;前者做不到,後者不必做。

因為助俞音脫離水火、救俞音於邊緣的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立時三刻便要傳上這伸手便可觸及天的鶼鰈山巔,傳入此時滿心期待的天朝太尉程起陸的耳中,傳入此刻廓然、坦然、豁然、釋然的俞音心中。

所幸,俞音謹記了孫瑾瑜下山時的囑咐,沒有意氣用事,也沒有輕舉妄動,更沒有縱身崖下;因為近乎絕望的他仍抱有一絲希望,因為說不定這仗真的打不起來。

故而,俞音才活生生且毫髮無損地等到了下山前去打探消息的孫瑾瑜歸來。

至於方才鶼鰈山麓所發生的一切,包括鍾大煓的歇斯底里,也包括穀梁安祖的瞬息萬變,都已被悄悄下山探聽消息的孫瑾瑜盡數搜羅了去。

而收穫頗豐的孫瑾瑜,也在第一時間返回到了天朝大軍所在的鶼鰈山巔,並將他方才的所見所聞,又悉數倒給了早已等得不耐煩的程起陸。

程起陸得知詳情后,頓覺難以置信的同時,也不禁大為欣喜。

而一旁淚垂崖邊上的俞音順耳聞之後,一時激動竟不由得癱坐了原地,以致於險些掉下淚垂崖。

稍稍緩過心神的俞音,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此時此刻的他一心只想着儘快遠離這死亡的邊緣,而且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少頃,天朝鶼鰈山巔,當疲憊不堪與恐懼過度交織下的的俞音,猛然間見到了久別重逢、不顧一切趕來的鐘大煓時,竟不禁眼前一黑,隨之暈了過去。

鍾大煓見狀,立時三刻趕至俞音身邊,一把將暈倒在地的俞音擁入了他那衣衫襤褸的懷中。

此時此刻,只聽得俞音於意識朦朧間對鍾大煓說道:「大煓哥,無視距離,我能做到;只可惜,又到黃昏時分了……」

「不打緊的,俞音,我知道,黃昏時分的霞光萬道,那是你回來了……」鍾大煓沉重地對意識不清的俞音說道。

片刻之後,處於半昏迷狀態下的俞音,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此時此刻的他正伏在鍾大煓的背上。

因為那是俞音所最為熟悉的氣息,因為那是鍾大煓所獨有的溫度。

此時此刻的俞音,在歷經種種考驗、坎坷以及磨難之後,終於再度感受到了那種久違的踏實。

此情此境就如同前年小寒當日,在福靈金泓水心堡後院中的夾道上,俞音與鍾大煓面對邪風時的情境一般;鍾大煓對俞音那深入到骨子裏的不可名狀的情愫,迫使昔日的鐘大煓於下意識間於邪風襲來的瞬間去保護俞音的同時,也迫使今時的鐘大煓於下意識間做出了抉擇,並於第一時間出現在了這裏。

故而,此時此刻才會上演,鍾大煓再度相負於俞音的情境。

而此時此刻處於半昏迷狀態下的俞音,也一如前年小寒當日,邪風驟然襲來時的他一般,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於是索性就將自己的安危連同信任,毫無保留地全權交與一直守候在自己身邊的人算了。

反正只要有鍾大煓在,俞音就會覺得無比踏實,哪怕再也睜不開眼睛;當然,只要有鍾大煓在,俞音又怎會捨得再也睜不開眼睛呢?退一萬步講,就算俞音在萬般無奈、無法左右的情況下,真的捨得再也睜不開眼睛,那鍾大煓也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然而,直到鍾大煓像是對俞音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出一句話之後,俞音這才安心地任意識模糊,混沌。

鍾大煓說:「前年乞巧,你於幽冥山附近所奏的一曲《樂者心聲》,讓我意識到了一個高尚靈魂的存在;而今,你於鶼鰈山巔所做的抉擇,讓我真正見識到了這個高尚靈魂的存在。」

高尚的靈魂——這無疑是俞音所聽到過的有關於他的最高的評價了;當然,無論是哪一生哪一世。

於俞音而言,「高尚」遠遠比「高貴」這個字眼,更能準確無誤地觸動他的心弦;心弦,心弦,他心上的繞樑弦,他心上的音律,他心上的唱詞,他靈魂深處的樂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心長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天心長明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盤算

%